日夜的交接時間,梳洗台前大鏡被熱水的霧氣覆蓋,通風系統由抽氣調至暖風,除了防止漏煤氣中毒而開的氣窗小縫,所有空氣都只是在牆壁內打轉。
水氣快速吞併氧氣的佔比,環境溫度也居高不下,令裏頭的傢伙腦袋又昏又脹。但沒辦法,這是他唯一感受到温暖的地方。悶熱的空氣隨他的動作流動,黏着每一吋肌膚,猶如親暱的擁抱。儘管花灑頭裏積存的水已經滴空了,淋浴間仍冒出滾滾熱氣,甚至他的皮膚也溢出蒸氣。
「史千笑。」浴室裏的雄貓對着大鏡,咬牙擠出自己的名字。
鏡子在水霧下失去效用,只能看出貓耳輪廓和髮色,泛紅的淺色皮膚跟曲髮的奶白主色融為一體,紅棕色集中在貓耳,也有少許夾雜在奶白髮海中。模糊的影像看起來一雙鬼爪掐住頭顱,扭曲的指甲蔓延到肩膀,嘗試鑽入血管。
「史千笑。」雄貓重覆一遍,聲音更生硬,並拉出一個微笑。
鏡子的霧氣開始從四角消散,往臉容所在的中心點進發。可是在它能夠揭曉梵貓的細緻容貌前,他用手掌一把抹掉霧氣,別個頭,壓抑破壞的衝動開始穿衣。
跨過廁所門口就是全新的開始,史千笑悠悠地在電腦前就位,準備續寫論文。
動工前,他不忘拿起靠在主機機身的機票票根,指尖輕刮着易撕線的紙絨。自從抵埗雲潭島國、進駐寄宿家庭、安頓好自己的貓窩後,他不經意地有了把玩的習慣。
這也沒辦法,這張卡紙是他的家鄉給予的唯一存據。他的行李沒有任何地道風味,衣着是毫無特色的尼龍街裝,手機是登機入閘前的臨別禮物。而他的記憶、口音、母語都是不可信的憑證。世界會變,他也會變,萬一遇上車禍失憶了一切都是空氣。
但一切都值得,又不是甚麼難受的事,只不過當留學生兼親善大使,以及每次收到老家的要求時有求必應,謹言慎行。
定睛太久眨了眨眼,心神靜下來了,史千笑放下了機票票根,鎖上無謂的思緒。 日夜交替之時,總是令鳥獸蟲魚意識昏亂,是最致命最容易入魔的時刻,也是智人類出沒高峰期。史千笑警戒着自己。
電腦仍等待着他輸入密碼,浮標的每一下閃動,好像在叩叩敲着枱面。電腦用户名顯示着他現在的名字,卻不倫不類地以「馴獸:鹹湖文(梵貓)」顯示。即使強行翻譯過來後發音唸也唸不了,但他是留學生,又不是賣身,不當着㹴犬面前撒野就行了。要是有白目敢說句不是,管他是原住民還是瀕危物種……
啪!
「今天搞啥……」史千笑拍着前額。日日如是的生活已經持續了這麼久,怎麼今天腦子如此囉唆,猶如一群智人類在開論壇,拍着桌跺着地。很好,現在還用了比喻,自認不是個有想像力的人也不喜歡思考。腦子要失控了,是剛才在浴室太多非分之想嗎?是今天無意中浮出「自己被拋棄」的想法,現在要扎根了嗎?
日夜交接完成,電腦從光着屏幕的待機回到黑暗,小抽屜的止痛藥少了兩顆。這一天不是史千笑日常的最佳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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