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圈 - 一 | Penana

　　初春，雨水紛紛，澤潤佳人。

　　街燈蔽入天光，在熾烈映落的狹隙裡鼾聲淺眠，沒有過分驚擾，沒有攪碎時序，只待月華重臨，得又緩緩復始。

　　農曆正月的氣溫稍感微涼，雨水，而後驚蟄，淅瀝淅瀝，掣電轟雷，季節總是如同傳統記載的名詞那般規矩遞嬗，可惜今人倒是不怎麼以舊曆推敲日子了，公歷成習，繁冗的風俗、抑或泛褐的守舊，都早已化成過眼雲煙。

　　「……你知道我還想寫一個時值春分的戀愛故事，有情人分分合合，最終仍在某一個春夏交替時真誠以待，永結同心……」

　　旁敲側擊的宏亮嗓聲這般語道，也不管談話對象的意願，恣性顧我。歐俊良只是安靜聽他不著調地傾訴，像學起說書人家高談文學，內容稍感突兀，明明是個理工人，卻對傳統俚俗癡心成癮，滔滔不輟，說得天花亂墜，多得是東湊西拼的紛冗。

　　待俄頃過後才漸趨消停。

　　「喂我說……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啊？」

　　聽著話自然是聽了，聽去幾成則另當別論。

　　歐俊良握著八分滿的手搖杯，沫白在水平面上淹過三厘米，只差些許點綴就能塑成皚皚底下的澄清。他屈起指骨將杯身捏擠折曲，液體晃蕩，依著吸食速率又褪減幾分，像海潮離散後遺留跡印，漫不經心。

　　「你的『我說』不用講兩次。」他不下意識揶揄，在嚥入流質後滋潤喉頭，緩緩又道：「比起文章，你還是乖乖寫你的程式吧。」

　　「那種東西每天寫都寫膩了啦。難道我剛剛說的故事不有趣嗎？那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欸，我都覺得超酷！」

　　超酷是指……從他嘴裡說出比起程式邏輯還要更沒有組織性的雜談嗎？歐俊良尋思，內心一陣發笑。

　　「很俗。」雖然不把話說死是他的原則，「就跟你的名字一樣耶林冠宇，俗到爛。」

　　歐俊良什麼不會，嘲諷技能卻是滿點。把黑說成白的，把人講得失去自信懷疑人生，尤其對他這位竹馬之交林冠宇更是三不五時就要狠狠扎幾下，一針見血。並非嘴賤，不過別有用心，他知道言語要對人對事，既然後者毫不介懷，又總是對自己的無禮無所限度的放任。

　　何樂不為？

　　自打有印象起，他們就像有股力量牽引著彼此分離不開。吵吵鬧鬧彷若十年如一夕，聲音，形影，或是曾經跌撞記下的紙筆，輾轉學生時期，而今還能延續湊合，倒也算個天意。歐俊良想起大學畢業後他們兩人各分東西，他去了國外，林冠宇依然在台灣搞他的電腦事業，好長一段時間沒再相互聯絡，各自生活，走凡人不走的路，卻兜兜轉轉又繞回了尋常。

　　他想起曾在目標名列上瞥見被墨水塗糊的名字，書寫內容全由英文所撰，但不難認出附註照片上的少年正是他所熟知的林冠宇——即便被污漬掩去了半張臉，即使照片經過歲月浸潤早已失去對比價值，但是他絕對不會忘記那個烙在左唇角邊、曾被燙傷後留下的井字痕跡。

　　「欸，說好的尊重呢？」林冠宇不慍不怒，還是一貫打趣回道。

　　「你覺得我們之間還會有這種東西嗎？」歐俊良撅起唇，又再抿了口茶飲，「啊就真的實話實說啊。」

　　不留餘地潑去冷水，然後聽對方囂呶帶笑的咒罵他祖宗十八代，突然感概久違故居的熟悉，也回到了無論何時總是百般記念的故人身旁。歐俊良想起當初那道劃除名字的刪除線，好慶幸客戶最終對他下達了撤回命令，取消要他鎖定林冠宇的吩咐執行。

　　否則這次長假回來，他也不曉得究竟該對朋友痛下殺心，還是會為了所謂老早就捨棄的情懷，去義無反顧抵抗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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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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