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病房的天花板,一片潔白的底,格線整齊劃一的均勻分佈。我百般聊賴的數著天花板的格子,眼角餘光突然注意到潔白的天花板上,右前方的小角落竟長了一叢黴菌,特別突出。果然一個缺點便足以使光鮮亮麗的形象出現裂痕,我心想。
社會人何嘗不是這樣?只為了追求微薄的薪水,步入職場,而後練習如何賺錢;加班再加班,拚盡全力賺錢;直到身體發出警訊,仍苟延殘喘的賺錢;最後過勞昏厥,躺在偌大的醫院,空無一人,也失去賺錢的氣力。
「叮咚!」手機發出提醒,傳來了老闆留職停薪的通知。我望天長嘆,世代轉換如此迅捷,不知道出院後還能不能復職。
我闔上雙眼,焦躁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我嘗試冷靜,但每一次深呼吸只獲得胸口灼熱的絞痛與黏濁的空氣阻止我入睡。落得這般田地還能怪誰?只能怪自己太逞強,然而轉念一想,我也沒有選擇,為了使當下的自己活下去,只能犧牲未來的自己擁有的生命。
尖銳耳鳴聲伴隨耳中的刺痛襲來,我無奈的睜開眼,卻只看見一片純白。一位孩童向我走向我,他的面容模糊不清,身著白色洋裝,稚氣的五官卻散發一股哀傷,彷彿已歷經滄桑。看著他卷曲的短髮晃到我腰際,我才驚覺自己並非臥於病床上。
那位小孩拉起我的手指向天空,嘴唇輕啟,我好奇他說了什麼,但是現在我什麼都聽不到。我無端的臆測他是誰而我又在哪,腦中冒出「興許他是隔壁房的孩子想找我玩耍」的想法後,自嘲的咧了咧嘴,果然我還是不想這麼快嚥下最後一口氣。不過這小孩十有八九就是天使了,前來接我赴往另一個世界。
我跟著天使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看見遠方矗立一幢三合院,我曾反覆推敲天堂的模樣,沒想到它的真面目是這樣,跟人們想像的大相逕庭。想到我現在知道了連公司老闆都不知道的事,一股自豪竟油然而生,一個社畜的人生如此滑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隨著向前邁進的步伐,三合院在心中勾勒出似曾相識的形貌,走近一瞧,才發現這正是我兒時成長的家園。
當我仍然傻愣在原地時,那位天使已跑進院子角落,它拿起一顆皮球丟向我,我下意識的接住,低頭注視這顆球,還是記憶中的模樣,我也還記得它的觸感,可是比起記憶中的體積,它好像小了不少。
我想向那位天使道聲感謝,抬起頭,卻發現那稚嫩的容顏正是從前的自己。頃刻間心底竄出千言萬語,但不過須臾,它們都凝成了從眼角滑落的水珠。
我嘆了一口氣,這口氣當中,最多的還是悔恨。
人們總是在殘酷的現實中掙扎,如海平面上孤立無援的一葉扁舟,旅途上波濤洶湧,還得穿梭在漩渦及礁石之間,負隅頑抗的同時,已無暇顧及自身。
起初,我們與天使一同成長,懷抱童真與美好的將來。而後,我們緊握著愧疚與天使背道而馳,日復一日的踏著千篇一律的步伐,與它漸行漸遠。最後,我們低頭凝望雙手,手上什麼也沒有;我們回頭眺望身後,身後只餘下虛無,那位天使的存在從記憶中被抹殺。
在何時,我們拋棄了天使?在何時,我們才能牽起再度牽起它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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