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身在灌木叢中的年輕人雙眸炯炯發亮地緊盯在竹葉瞳瑩白如雪、柔嫩如絲的嬌軀上,心中的正義和邪惡在用一根繩子交戰,有個聲音叫囂說,衝上去吧,那畢竟是條鮮活的生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下輩子沒準因為積德太多,還能過上吃香的喝辣的逍遙生活;
不過,以往和這個小女娃交手的記錄來看,他這會兒若是冒失的過去玩英雄救美的戲碼,九成九是會被她掄起寶劍天涯海角的追殺。1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isnOjNiqZ
與死亡相比,竹葉瞳更在乎的是被別人看到她的臉。1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iKqTcFcYr
這會兒,連身子都被他一併看光光了,她若知道了,定是要想辦法與他來個同歸於盡的。1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eaO6aCARS
顏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戰,在明亮皎潔的月光照耀下,一張蒼白、精緻還帶著幾分倔強的小臉蛋兒,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星眸裡。1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6s2CphCXr
她一定很痛吧,這次傷在了肩胛處,她的手夠不到背部的傷口,創傷藥是胡亂揚上的,像是擀餃子往面板上撒麵粉的那種方法,真正準確的到達準確位置的寥寥無幾。大概是疼痛讓她很沒有耐心,草率的用一條白布胡亂的纏繞了幾道後,拄著長劍就想站起來。
顏融這才注意到,她的小腿上也是一道觸目驚心的紅,也不知道傷了多久,血跡已經凝固成黑紅色,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這孩子,總是這樣不愛惜自己,他才離開小半天,就有辦法弄成這副模樣。
要不要出去呢?顏融托著下巴,很認真的琢磨,是被竹葉瞳砍死還是眼睜睜的瞅著她疼死,真是很難抉擇呀。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從遠處疾行而來,從地面的震動感來看,人數還不少,咬著蘆葦的顏融緩緩抬起上身,面色不豫地轉頭望向嘈雜聲的來處,他想看清楚是哪個殺風景的欠扁傢伙,居然膽敢破壞他享受偷窺的樂趣。
竹葉瞳臉色大變,費力的閃身到樹後,千鈞一發時,不忘先用黑紗把俊俏的臉蛋遮擋嚴實。
顏融左右看了看,然後,一棵百年高齡依舊青蔥翠鬱的古柏進入他的視線範圍內,輕飄飄的提氣縱身上樹,踩著粗密的樹干連番跳躍,幾個呼吸已經到了竹葉瞳藏身的樹下。他能聽見她因為壓抑而強忍耐的喘息聲。
於是,決定今天的出場方式盡量正常些,她身上還帶著傷呢,被嚇到了可不大好。
雙腿勾在樹幹上,顏融倒掛著盪下去,突兀的出現在竹葉瞳面前,
他一頭飄逸的長發瞬時自然垂直,顏融漆如點墨的眸子反射著皎月點點細碎光芒。
竹葉瞳的瞳孔無限的擴大,身子亦同時軟軟的癱倒。
今晚的驚嚇實在是太多了,先是被追殺,然後弄的滿身傷的逃到這裡,最後居然還遇到了鬼,人衰到這份上,昏倒成了最美妙的幸運。
顏融穩穩的接住她的身子,半擁在懷中,“這可是你自己撲上來的,醒了不許又怪我,否則我就真的把你扔到這裡不管,叫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臭蟲把你叼回去,當臘肉似的掛在房檐上。”
邊聒噪著,身形倒是不慢,踩著樹叢之間,向相反的方向疾步逃跑。
空氣中隱隱飄蕩著捏著脖子奸笑的黃鼠狼的聲音,“這個世界上,也許我武功不是最棒的,但若論起逃跑的藝術,別說我只扛了個女人,就算是你們把一座山壓在我的頭上,也比不過我。”
的確,這是一種天分,與生俱來,並不是誰都能擁有的,例如他引以為傲的跑路功夫。
他有資格驕傲,有能力這樣囂張的大笑,因為他的名字,是讓人聞風喪膽、咬牙切齒的顏融。
清晨,寧靜被巨響打破,一隻椅子砸在顏融先前半趴著入睡的位置,若不是他閃的快,此刻鼻青臉腫的毀了一張俊臉是免不了的。
“小黑,你在夢遊嗎?”伸展四肢使勁的抻了個懶腰,顏融無精打采的半闔眼眸,“乖哦,掄起你的椅子去砸牆,小心別扯到傷口,累了自己回去睡。”
“我沒有夢遊,我也不叫小黑,還有為什麼你老是陰魂不散的,無論走到哪裡我都能遇到你?”竹葉瞳腦門上佈滿豆大的汗珠,肩膀和小腿上又癢又痛的,是重傷未癒的後遺症。她方才睜眼看到顏融就像遭遇洪水猛獸,想都不想隨手摸到一樣東西就重重的砸過去,多希望對方是一叢幻影,立即消失在眼前。
顏融誇張的打了個哈欠,“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是很微妙的,就好像是你和我,天生相互吸引,身在異鄉卻幾次相逢,巧合多了也就成了習以為常的必然。”
說的多冠冕堂皇,其實是他在死皮賴臉的跟著她吧。
竹葉瞳的俏臉煞白,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失血過多導致的。黑紗掩去了她的憔悴狼狽,對顏融這種說不過、打不過、罵不過的傢伙,唯一上策是見到他立即就躲,哪怕隔著一面牆,擋住他嬉皮笑臉的無賴也好。
顏融聳聳肩,踱兩步在靠牆邊的椅子上落坐。又堆滿一臉純真的笑容。“小黑,早飯你想吃什麼?包子油條豆腐腦,我叫人送上來給你。”
“我不叫小黑!”第N次有氣無力的反駁,竹葉瞳踉蹌的返回床鋪邊坐下,用袖子擦拭著因疼痛而流出的汗水。
“你又不肯告訴我名字,難倒我要沒禮貌的喂喂餵的喊你嗎?”顏融一肚子歪理,從懷裡掏出一瓶藥遞過去,“吃一顆吧,可以緩解疼痛的。”
見竹葉瞳遲疑著不肯接,顏融異常熱切地講解,“你現在才擔心是不是太晚了,昨晚上我還餵你喝了兩顆呢,吃吧吃吧,這是我親手做的靈丹妙藥,保證你吃下去一會就不疼了。”
竹葉瞳突然一把揪住顏融的衣襟扯向前,與他眼對眼、鼻對鼻,兇巴巴一字一頓道,“就是因為是你做的,我才不敢吃。”
“我又不是壞人,你怕什麼,再說你昨晚上都吃了,不是也沒事嗎?”顏融依然笑意盎然,“要我餵你嗎?很樂意效勞喔。”
竹葉瞳唇畔是懊惱的苦笑,沒好氣的接過那藥丸,扭過臉去掀開黑紗的一角,塞進唇色蒼白的檀口中。藥丸濃香,入口即化,她才嚥下,顏融已經殷勤的端過一杯溫水,絮叨的叮囑,“藥不能就著茶喝,還是清水好。”
明明不想理他的,卻不知為何,忽然拉不下臉呵斥,只得接到手中,仍是扭臉去喝,轉過頭時,竟對上顏融毫不掩飾的失望。“挺漂亮的一張臉幹嘛非得蒙上黑紗,叫你小黑還不樂意,瞧瞧大街上哪個姑娘家像你似的黑衣黑襖黑鞋子,我猜你用的手帕都是黑的吧。”
“你怎麼知道我的臉漂亮,你昨晚掀開面紗看了是不是?”猝然回過身來,竹葉瞳勃然大怒地咆哮,因為情緒過於激動,竟重重的咳嗽起來,下意識的從胸口掏出純黑色的帕子掩住口,垂落在顏融面前的,是一朵繡的異常精緻的牡丹花。
“我才沒掀你的面紗。”他只是躲在樹後偷看她脫衣服檢查傷口而已,臉啊身子啊一股腦看光光,但那完全是個意外,若是能選擇,他會選擇做個謙謙君子,目不斜視的。
這不是擔心她的身子嘛,不緊緊地盯著萬一出了問題怎麼辦?
不過真話往往是殘酷的,顏融自認是從不說謊的好人,他只是有選擇的訴說事情的真像而已,竹葉瞳在樹林中暈倒後,他倒真沒再看她的臉。
瞪住那張盡力表現出真誠,卻仍舊是吊兒郎當沒正形的臉,竹葉瞳除了相信也別無他法,“希望你說的是真的,咳咳,不然,我今天也只有拼了一死與你同歸於盡了。”
“為什麼?”托著腮,愛笑的臉孔忽地一板,顏融突然冒出一張非常滑稽的嚴肅表情。“江湖俠女大多號稱被人掀了面紗便嫁給誰,你卻是要人性命,還順便搭上自己的,太虧了吧。”
“不要你管。”白眼一翻,竹葉瞳決定不和這樣的人生閒氣,重新爬上床躺好,眼睛耳朵全關上,拼命地催眠自己,把顏融當成是空氣一般的存在。
儘管顏融既聒噪,又讓她覺得討厭,竹葉瞳卻不得不承認,躲在客棧內養傷的時光,是她流浪江湖三年來,所經歷的最安心的三日。
睡覺,有顏融衣不解帶的幫她守候著,不必擔心那層出不窮的追殺會在夜裡突然間了斷了她的性命;吃飯,有顏融悉心佈置,店小二從廚房將做好的飯菜端來,送到門口就由顏融接過,不准外人進入房間內;
除了吃就是睡,其餘的什麼都不想,傷也就好的特別快。
她當然不知道,除了每天早晚兩次要吃顏融給的止痛藥丸之外,每當夜深人靜時,顏融總會點住她的睡穴,為她清洗傷口順便換藥。
他的理念是反正早就看過摸過,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什麼打緊,救人得救到底嘛。
竹葉瞳傷勢大好,就生了早些離開的心思,她獨自一人清淨慣了,猛的身邊多出一個人來,生活是安逸了,卻很是不習慣。再加上相處愈久,她驚恐的發現,自己對這無賴的男人居然生起了依賴之心,每每在沉睡中張開眼望見顏融的笑臉,身體便不由自主的放鬆下來。
不行,她絕對不能容忍這種感覺日益加深。
此生此世,她能依靠的也唯有自己,即使親人都指望不上,何況是個萍水相逢、來歷不明的男人呢。
於是這天晚上,當顏融扶著她起來用晚飯之時,又戲謔的喊她小黑,她難得聲調平靜沒有火氣,淡淡道,“我不叫小黑,我姓竹,名字叫做葉瞳。”
顏融歪著腦袋,兩扇睫毛搧了搧,“竹葉瞳,呵呵,不錯的名字,不過,小黑會不會更好聽呢,你瞧,和你的形像也比較符合,對不對。”
幾條黑線蕩漾在眉心處,竹葉瞳輕易又被他撩撥起火氣,“穿黑衣就叫小黑,那你整天五顏六色的衣衫換個不停,我叫你小花好不好?”
小花?額,的確有點尷尬,顏融燦燦,“算了,我以後就叫你小瞳吧,因為你在我面前,總是露出一雙冬季裡才能看到的璀璨星眸。”
這人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溫暖便要發芽。
竹葉瞳繃起俏臉,剛想喝斥幾句,忽然想起明天一早就要到來的分別,竟然有些不忍再與他拌嘴。
她用極其難得的溫暖的嗓音道,“瞧你憔悴的模樣,都是因我而起,不如今晚你另要一間空房,好好休息,反正我已經可以照顧自己了,你不必那麼辛苦。”
顏融垂下頭去看髒兮油膩的衣襟,掩去了眼中極速閃過的驚訝,再抬起頭來,唇畔仍是掛著習慣性的笑,“是有點臭了,那麼今晚就听小瞳妹妹的話,找個房間洗洗澡,換身乾淨的衣服,免得讓你看著心煩。”
他攙扶著竹葉瞳回到床邊,蹙眉凝視她許久後,屈膝半跪著幫她脫下鞋子、蓋上棉被,又躊躇了下,才遲疑地伸出手輕撫過她被黑紗遮擋的嬌靨,可只一下,他便收回手,尷尬的解釋,“你的面紗戴歪了,我只是想幫你重新戴好,免得一不小心掉下來,又一不小心讓我給瞄到,小瞳妹妹還得勞累著四處追殺我。”
自己站在原地干笑數聲,灰溜溜的快步走出門,腳步聲漸漸遠去。
竹葉瞳又僵直了許久,從棉被中抽出修長白皙的手指,貼在臉頰之上,久久不能回神。
剛才,她為什麼沒有躲避?
任顏融無禮的喚她小瞳妹妹,他摸她的。。。面紗,她也只是傻愣愣的看著,沒有閃避。
可是,忽然又想起了死去的爹娘,還有跟在她身後千里追殺的五蠹刺客,她好不容易對顏融升騰而起的那一絲綺念立即消失的無影無蹤,笑容也不見了,竹葉瞳眉眼茫然。
與她有關聯的人,注定難以逃脫顛沛流離的命運。
夜夜都要防備被殺害的生活,那種滋味竹葉瞳深有感觸,她又怎麼忍心把對她好的顏融也牽扯進這樣的糾紛中呢?還有這層阻隔真面貌的黑色薄紗,時不時的提醒著她,沒有資格去擁有正常人的情感。
親情、友情、愛情,於她來說,是害人害己,終究成為過眼雲煙。
清晨天尚未亮,顏融便有所警覺地醒轉過來,側耳傾聽片刻後,即披衣起身出房,悄悄跟著一條身影出了客棧、越過城牆,來到一處僻靜的山林湖邊。
他擔心的望著前方腳步踉蹌,還沒有完全恢復健康的消瘦的身體,似乎隨時都要倒下去一般。
想走就走唄,非要來個不告而別,連馬都不知道找一匹,靠雙腳和內力往城外奔。
要他怎麼能放心任她一個人上路。
算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他還是再保護她一段時間吧。
香樟樹下,竹葉瞳費力的喘息著,背後的傷口隱隱作痛,雖然不舒服,但是還可以忍耐。
顏融,就快要醒了,她必須攢足力氣再走遠些,否則難保他不會又跟過來,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堂而皇之的揮揮手對她說,嗨,真巧,咱們又碰到了。
就像是前五次的分別一樣,每當她以為已經徹底甩掉了他,緩緩放鬆緊張時,顏融總會在最不可能出現的地方突兀的現出身形,完全看不到她擺在臉上的拒絕,熱絡的貼上來問東問西,彷彿他們已經很熟悉的模樣。
想起從前的舊事,顏融的臉便一直在眼前晃,竹葉瞳忍不住露出連她自己都沒發覺的淺笑,那個人,是她一生之中所見過的最特別的,聒噪、無賴、自以為是,還有熱心腸。
她不知道他是否對任何人都一樣爛好心。
或許他也只是可憐她孤苦無依,才每次遇到她落魄,都毫不猶豫的出手搭救。
又因為性格之中的大而化之,讓他忽略了接近她可能會面臨的危險。
她卻不能不去考慮,畢竟五蠹部落的刺客如同跗骨之蛆似的難纏,她擺脫不了這樣的命運,卻不想連累顏融也過上這樣的生活。
真的不希望因為她的緣故,而讓顏融失去了比陽光更加明媚的笑容,她的世界冰冷、陰暗,容納不下那份暖洋洋的安逸。正是察覺出自己對他產生的依賴日復一日的加重,她才不得不忍耐著傷痛而提前離開。
略微休息一陣,竹葉瞳拄著寶劍站起來,頭一陣眩暈,使她失去了身體的平衡又栽倒回去。
還是不行麼?
從城內疾馳而出,跑到這兒身體消耗到了極限,再加上舊傷未癒,使得一個很簡單的起身動作也無法完成。
竹葉瞳苦笑著坐回到荒草之間的樹墩上,習慣性的藏好身形,這是多年的逃亡生活養成的習慣,無時無刻的要把自己隱藏在暗處,最大限度的躲避來自外界的危險。
現在,或許也是為了躲他。
不能再見面了,也不想再去回憶他忘記不掉的笑容。
可越是強迫自己,卻越無法將顏融的面孔甩出記憶,甚至,他還愈發清晰的出現在面前,用手撥開雜草,笑嘻嘻的漸漸走近。
竹葉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怎麼單憑想的,他就這樣真的化為了實體。
“小瞳妹妹,你真是無情,即便我不算你的救命恩人,好歹咱們也算同居了幾夜的有緣人,你怎麼忍心不告而別,把我一個人留在客棧之內,苦苦守候你的歸期。”
蹲下身,熟練的檢查她的傷口,顏融像個老太太似的絮叨,“好不容易養好的傷口又迸裂了,萬一留下了疤痕多難看,你就不能多愛惜自己一些,別讓我太操心,男人也是會老的,尤其是長時間的擔憂,皺紋會毫不客氣的爬上我英俊的面孔。”
這份雞婆的聒噪總算讓竹葉瞳確定眼前的絕不是幻覺,重重的拍掉他不安分的大手,她沒好氣道,“你怎麼又跟上來了?”就不能讓她安安心心的離開麼。
“胡說,我才沒有跟著你。”顏融並不在意她的冷淡,攙扶著她站起來,讓她可以依靠著這點支撐不費力的穩穩站住,唇畔吐出每一次見面都會心安理得說出的辯解,“像我這種習武之人,晨練是與生俱來的習慣之一,哪曉得上天就喜歡安排巧合,跑出這麼遠還能遇到故交。”
說罷,又露出貌似真誠的笑容,一縷瑣碎的陽光被樹梢削成星星點點的光點落在他身上,將皮膚襯的白裡透紅像個粉妝玉砌的小娃娃,柔和的眉毛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是圓溜溜的十分可愛,偶爾狡黠的轉呀轉,流露出那種很乾淨清澈的眼神,令竹葉瞳不自覺的沉醉其中。
光,從顏融背後隱隱泛射而出,溫暖卻不灼熱,卻輕易的將她的視線牢牢抓住,並自然的流露出渴望接近的氣息。
“我們該回去了,先去找家賣早點的鋪子美美吃上一頓,再回客棧把藥換了,只要你乖乖的別亂動,我保證二天的功夫就能讓你的傷口徹底消失,連一道疤痕都不會留下。”
顏融左右張望一下,聳聳肩好像沒發覺竹葉瞳眼裡的抗拒,轉到她面前紮好馬步,蹲的很低,“上來吧,讓我背著你,保證在店家開始賣第一籠包子前就佔據到最好的位置,不是和你吹牛哦,或許論武功,我顏融在江湖上排不上名號,但是比輕功,我稱第二,可沒人敢站出來自稱第一,就連我家裡那個彆扭之極的七弟也俯首帖耳的甘拜下風。”
兩眼一翻,竹葉瞳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會做出如此不文雅的動作,試圖收回被顏融攪和的澎湃激蕩的情緒,冷聲道,“我還有事要辦,你想吃自己去,就此別過,但願,後會無期!”
只有不再相見,對他才是最好的,明明心裡是這樣想,.只有不再相見,對他才是最好的,明明心裡是這樣想,不知怎的,話一出口,聲音竟然稍稍泛啞,若不是她極力抑制,顏融必然聽得出那一絲淡淡的酸楚。
“小瞳妹妹,病人是不可以任性的哦,尤其是在醫者面前。”他把她當成小孩子再耍脾氣,耐心的誘哄著,“你放心,我絕對比那馬兒更平穩,不會顛簸你的傷口,別害羞嘛,抱都抱過了,還差再背一背嗎?”
竹葉瞳緊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才硬憋住沒爆笑出來。
若是換了其他人敢這樣同她輕薄的講話,她早就抽出利刃一劍砍下去,偏偏換了顏融,用他特有的諧謔口吻,她便只想笑,半點火氣都無。
“若你再扭扭捏捏的不聽勸,我就只有再點住你的睡穴,等到了城裡再解開,其實那也蠻不錯的,你不覺得尷尬,我也不必擔心錯過了早餐的時間。”
這番話顯然已經不是詢問,顏融擠眉弄眼地對她猛做鬼臉,食指和中指抿在一起,居然真的就準備大刺刺的上來點穴。
知道拗不過這個嬉皮笑臉的無賴,咬牙沉吟片刻,竹葉瞳終於點了頭。
身體不完全養好她也走不了,照今天這種情形看,即便顏融放她離開,她的身體也無法支持到下一個藏身的地點,中途萬一再遇見追殺的刺客,怕是就要兇多吉少了。
“很好。”顏融露出滿意的笑容,又顛顛的繞到她面前'紮馬步',還不忘記朝自己寬闊的後背拍了拍,喜滋滋的自吹自擂,“快上來吧,等會保准令小瞳妹妹終身難忘,那飛一般的速度可不是隨意便能感受到的,保證你坐了這次想下次。”
感情他是真的把自己當成'快馬'一匹,還生怕乘客不滿意似的,拼命鼓吹優點。
可惜,竹葉瞳仍舊遲疑著不肯上,實在是這個姿勢太親密了,顏融雖然總是一派天真搞笑,他畢竟已經是成年的男子,背影頎長又瀟灑。
臉熱氣騰騰,是她想像不到緋色桃紅,幸好有面紗擋著,才免了被他看穿的尷尬。
顏融歪著腦袋,兩扇睫毛搧了搧,忽然指著半空中驚呼,“哇,仙女下凡!”
竹葉瞳下意識的抬眸,身子卻忽然不穩的墜入他寬闊的後背,方知又上了顏融的當。
身體以極親密的姿勢貼在他身後,不等她出口呵斥,顏融賊笑著縱身提氣,急速而行,為了穩住身體,竹葉瞳只好牢牢的攬抱住他的頸子,任由衣物下滾燙的肌膚,炙熱的彷彿要燃燒起來。
顏融的自吹自擂是經常性的,他的輕功,他的醫術,他的英俊,他的瀟灑。。。凡是拿得出手的優點,莫不整天掛在嘴邊叨唸,他最常拿出來比較的是家裡的第七個弟弟,每有一樣能勝得過弟弟的地方,顏融就沾沾自喜的眉飛色舞。
竹葉瞳覺得他很像是一隻處於發情期的公孔雀,見天不停的展示他的優點,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很悲劇的是目前與他朝夕相處的人,除了客棧外從來都進不了臥房門的店小二之外,就只有躺在床上不方便移動的她而已,素來喜靜,一開始還真不習慣有個人在耳邊聒噪不停,幸好,孔雀男懂得看人臉色,每次在她即將爆發的邊緣,總會識趣的閉上嘴,躲到怒火波及不到的地方,等她恢復平靜了再出現,額。。。繼續說不停。
一次,二次,三次,直到無數次,竹葉瞳終於習慣,也不會再因為這麼點事情而憋出了內傷,顏融才更肆無忌憚的說不停。
竹葉瞳很快便想出對策,顏融說什麼她都不搭話茬,由著他自說自唱,反正等他覺得無聊了便會自己住嘴,幸運的話,總有一天他會發現她的無趣,就像玩膩的一種遊戲的小孩子那樣毫不留戀的離開,放她自生自滅,轉眼就忘記了她的存在。
當然,竹葉瞳的想法大方向是準確的,但那也指的是對於一般人來說,這樣的對策可謂是以靜制動的最完美案例,問題是她遇到的男人是顏融,她還沒有從骨子裡把這個傢伙看透徹,這種小兒科似的不理睬,顏融隨隨便便就可以用上百種對策來破解。
比如,一天八十次的噓寒問暖,竹葉瞳不回答,他就很有耐心的,一遍遍的重複,把她看成是年近古稀的老人家,耳朵背咱就說到你能聽見為止。
竹葉瞳欲哭無淚,如果不吭聲,顏融連午睡都不許她閉眼睛,玩兒的開心,完全忘記了她是個重傷未癒,還需要靜養的病人。
好吧,她目前最重要的事,便是先把傷養好,沒有個自如活動的健康身體,惹不起也躲不起。
竹葉瞳想通了得失利弊,出奇的配合起顏融,他送藥來,無論多苦她都會緊蹙秀眉一股腦的灌下去,強忍乾嘔的慾望,手指甲深深的嵌入床頭的欄杆中才能讓所有的藥汁都滑入她體內,最大功效的發揮作用。
顏融瞧見一次,第二天便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小罐金黃色的蜂蜜,用精緻的瓷壇裝好,大紅綢帶綁在罐口吊起來。此後,竹葉瞳每次吃藥都會先含一口蜂蜜,藥汁喝光了再用清水漱口,又一勺蜂蜜已經送到她唇邊,隔著黑紗,散發著淡淡甜香。
冷硬的心,就在這一勺又一勺的琥珀色液體中融化,而離開的信念,卻日復一日的愈發堅定。
顏融,是少見的好男人,溫柔、善良,偶爾的淘氣也算瑕不掩瑜,那不是能令人討厭的理由。
她絕不能讓冷酷難纏的五蠹部落發覺到他的存在,因為竹葉瞳真的不願見到有一天因為疲憊的逃亡令顏融失去了這樣清澈溫暖的笑容。
夜半三更,顏融又無聲息的潛進竹葉瞳的臥房,點住她的穴道,確定她不會突然的展開眼,才賊兮兮的揭去他一直看的礙眼的面紗,仔細的端詳了會竹葉瞳已經恢復血色的俏麗容顏,那抹在昏睡之間仍然習慣性緊蹙的表情,令他生出一種莫名心疼的情緒。
在過去的二十幾年之中,從未出現過的感覺,令顏融一時間還分不清那代表的究竟是什麼異議。
大而化之的性格令他並不著急立即搞清楚,他還有非常多的時間和她耗著,直到徹底搞明白為止。
顏融很'享受'追尋'結果'的過程。
他毫不在意的第N次掀開她的衣裙,熟練地檢查背後猙獰漸收的傷口,“瞧,好的七七八八,但還是留下了難看的疤痕,不過你不必擔心,有我這個神醫在,再過段時間這些玩意都會消失。”
醫者父母心,每天晚上顏融過來幫她清潔傷口,換藥治療,看光了她背部大片春光,卻從未生出一絲邪念,一心一意的想讓這片礙眼的醜陋疤痕徹底消失,就連他收集起來的珍貴草藥也不吝惜的大把大把使用。
顏融對傷口的恢復情況很滿意,細緻而小心的為她塗抹上一層新調配的藥膏,截然不同的清香中帶有非常好的去疤功效,猶豫了下,他索性把竹葉瞳的衣物整個褪下來,讓她半趴在自己的腿上,在所有舊患的傷痕處都擦了個遍,苦笑著瞧著所剩無多的小瓶子,暗暗決定明天一定再多準備些,根本就不夠用的嘛。
這女孩,究竟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才把別人視之若命的軀體糟蹋的這般千瘡百孔。
這還只是後背而已,在他還來不及檢查的前胸以及腿部,還不知道有多少令他忍不住嘆息的傷口等待著。
怪不得她總是冷冷的拒人於千里之外,怕是所剩無幾的信任感早就在一次次的傷害中消失殆盡,像只草木皆兵的小獸一般,將所有的陌生人一起拒之門外,不去分辨善惡,因為她根本就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不會傷害她的好人吧。
顏融等藥膏被皮膚吸收的差不多,才仔細的幫她把衣物穿整齊,在為她繫上胸口的釦子時,他忽然意識到,現在這種行為是不是也算是另一份傷害呢?
他好像是壞了一個女人最重要的貞潔,這可是比砍她幾刀還要嚴重的傷痕吧。
於是,唇瓣的笑容更加濃厚,顏融伸出手摸摸她的黑髮,輕輕道,“別擔心,若是你介意,我一定會負責,傻丫頭,還好我尚未娶妻,不然真是跟你沒法交代了。”
從懷中掏出乾淨的面紗幫竹葉瞳戴在臉上,取下來的那一片則貼身藏好,以便明日清潔乾淨作為替換。又檢查了一番確定沒有留下任何細微的紕漏,顏融道了聲晚安,悄悄的沿原路退回臥房。
就彷佛是他從來都沒來過的樣子。
竹葉瞳是在隔天的清晨中自然醒來,睡眼惺忪,一股清淡的氣息流竄不知從何處飄散過來,取代了近日來籠罩在她四周濃重的藥味。
衣物完好伏貼的穿著,面紗也還在擋住了大部分的面容,可就是覺得有些不對,正想著,那個每日準時敲門'叨擾'的好'鄰居'象徵性的敲了幾下門,大刺刺的闖進來,甚至還用手摀住嘴,不停的打哈欠。
看來睡的也不大好,清澈的瞳眸中血絲密布,眼眶四周也略微發青,掩不住疲倦。
“今天感覺怎麼樣?還會有無力的感覺嗎?”他坐在床邊,習慣性的抓過竹葉瞳的手腕來診脈,不忘問一些她的細微感覺,以更加準確的確認病情。
“已經好了大半,傷口都不痛了。”病去如抽絲,更何況是受了這麼嚴重的外傷,不過竹葉瞳卻渾然不在意,她認為現在這個程度就算是恢復了健康,至少可以下床走動,自力更生了。
顏融點點頭,收回手,像往常似的把洗好的熱毛巾送到她手上,“今天可以解禁,讓你吃些油膩的食物,你儘管點,我去吩咐小二做給你吃。”
“什麼都可以嗎?”竹葉瞳根本沒有意識到她此刻是在和顏融撒嬌,今天身體不痛心情就特別好,少了幾分冰冷的她看起來更像是還沒長大的孩子。
“小樣,就你還能吃掉一頭熊不成?儘管點吧,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遊的,隨意隨意,小瞳妹妹,別怕破費,哥是有錢人。”財大氣粗的從懷中取出一錠足有十兩重的銀子,在手裡掂來掂去,真像個發了橫財的暴發戶。
他的用意是逗竹葉瞳開心,很顯然效果不錯,雖然她為了不破壞自己冷靜矜持的形像極力忍耐著,但轉過身去時,那顫抖的雙肩洩露了她全部的心情。許久,終於壓抑住情緒,竹葉瞳若無其事的拭去眼角的潮濕,轉過臉輕輕道,“隨隨便便的弄些吃的就好,我不挑食,也不懂得那麼多花樣。”
顏融卻因為這簡單的一句話而沒來由的心酸起來。
家裡那些個自小嬌生慣養的妹妹,連茶水都是別人倒好了端到面前,太涼太熱還會耍脾氣的打罵下人。若是談起吃喝玩樂,個個都是高手,無師自通。燕窩潤喉、魚翅漱口、熊掌開胃還嫌太油膩,鴨子只吃舌頭,嫌肉太糙。。。每天換著花樣互相比試著較勁,生怕落在潮流之後,讓別的姐妹搶到了風頭。
顏融'離家出走'後,也遇到不少貴族千金,生活習性和家裡的妹妹們沒什麼不同,見天的風花雪月、吟詩作畫,一派風流,他還以為女人都該是那個樣子,用一個模子雕刻出來,雖然臉上的面皮不同,骨子裡卻基本上相差無幾。
直到遇見竹葉瞳。
現在,能讓他心疼的女人連點菜都不習慣,他想,若是端來粗麵饃饃和鹹菜,她也能照樣坦然的吃進肚子里而沒有半點抱怨。
反正食物只是用來填飽肚子,維持生命的,與味道無關。
顏融忍不住望向竹葉瞳輪廓優美的側臉,雖然有黑紗擋著看不見真實的她,卻不知為何,他竟開始感到悵然……
“走,換衣裳,我帶你出去吃喝玩樂!”顏融忽然來了火氣,蹭的站起來,到衣櫃中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包袱,放在她身旁。
“這是什麼?”竹葉瞳遲疑的打開,現於面前的竟然是一套淺紅色的紗裙,由內及外,連女孩子家貼身的衣褲都沒忘記準備,甚至連她慣常佩戴的面紗,也換了塊與新衣很搭配的白色,軟軟的貼在皮膚上,異常舒適。“給我的?”
顏融故意瞪著眼,“不許拒絕,不許反抗,你不換我就幫你換,自己選吧。”
她沒說不想換吶!竹葉瞳臉蛋莫名的紅,幾乎染成了裙子的顏色。
“你出去!”她手指著門,囧囧道。
顏融摸著頭,灰溜溜的遵命而出,他怎麼忘記了,小瞳妹妹還不知道她早就被自己看光光了呢。
自出生起,生命中唯一的記憶便是黑色。
她和她的家人被迫信仰著並不相信的神祗,被一群狂熱的瘋子控制著,日復一日的在爐火前打造出殺人的利器,以換取微薄的資源維持生命。當她剛滿五歲時,瘋子們找上門,強迫的將她帶走,和其他孩子一起,集中關押在一處習武。
他們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只論強弱,唯一在乎的也只有強和弱。
有的孩子身體孱弱,病了、死了,便直接拖出去扔掉,埋也不埋,任流浪的野狗啃噬掉軀體,支離破碎的風乾在曠野中。
大多數還是像她一樣苟且的活下來,學會一刀致命的殺人辦法,終有一日,成為別人手中控制的棋子,殺人或者被殺,是她唯一的宿命。
若不是父母拼死將她送出來,竹葉瞳根本不敢想像自己還能有脫離那樣黑色命運的一天;若不是看了外邊的世界,她還以為所有的地方都和那裡似的,清一色的黑。
竹葉瞳手指眷戀的摩挲色彩明亮的衣裙,這樣熱情的顏色,她從不敢想像會穿在身上,更猜不出換上這套衣裙,自己會變什麼樣。
最重要的,這是顏融送給她穿的,他為她選擇淺紅色,是篤定她一定適合嗎?
遲遲聽不到裡邊的動靜,顏融忍不住敲敲門框,“小瞳妹妹,你需要幫忙嗎?”
竹葉瞳緊咬著紅唇,挪下床來到門邊,重重的上了門叉,還不忘將房間內的兩扇窗關緊,這才托著踉蹌的身體回到床邊,稍微遲疑了下,解開衣扣,露出一大片天生雪白的肌膚,和已經變成粉紅色的條條疤痕。
足足用了一盞茶的功夫,在顏融不間斷的催促聲中,竹葉瞳對著銅鏡,小心的將雪白的面紗環繞在臉頰上,雖然還是只露了雙清冷的水眸在外,她整個人的氣質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前,黑衣的竹葉瞳就像是穿梭於昏暗之間的鬼魂,沒有過去亦沒有未來。
現在紅衣的她,倒是多了幾分人氣,彷彿她整個人都活了過來似的。
千呼萬喚始出來。
儘管竹葉瞳裝作毫不在意,在瞥見顏融讚賞的眼神時,還是抑制不住欣喜上揚的心情,笑彎了唇。
瞧出她的不好意思,顏融沒有過分糾纏在這件衣裙所帶來的改變上,自然的握起她的小手,掌心間的粗糙感令他有些不爽,於是晚上回來就按照古方調配一種滋養的香膏,非得讓她的柔荑恢復成這個年紀的少女應有的嬌嫩不可。
竹葉瞳傻愣愣的望著包裹住自己的手掌,這痞子,是不是太放浪了些,眾目睽睽之下,他怎麼可以用這樣親密的姿態與她並肩而行。
十指相扣,心心相印,顏融手心的細緻令她無端的心情低沉,從他的貴氣俊逸的外表和舉手投足間不經意流露出的高貴,很輕易的便能推斷出他的來歷必定不凡,且年紀輕輕就擁有了一身好醫術,甚至是偶爾的出手闊綽,都為他的背景罩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這樣的男人,不是她能招惹的起的。
竹葉瞳甚至完全不想知道,除了顏融這個名字本身之外,所關於他的一切。
輕輕的掙脫,想將左手收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卻反遭到顏融的拒絕,他大力的握緊,雖無言語卻已經昭示了不退讓的決心。
他不會放開她的手,就想這樣無顧忌的握著,走過一條條人聲鼎沸的街道。
“我很少在白天出門。”走在人群中的竹葉瞳有些不適宜,長久逃避追殺的生活讓她養成了黑白顛倒的生活,凡事可能會引起有心人注意的熱鬧場所她都盡量不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降低一切可能招惹是非的機會。
“你太蒼白了些,偶爾被陽光曬曬有助於健康。”顏融把一切說的理所應當,他本來就是醫者,從醫理出發的勸道聽起來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竹葉瞳別過眼,長吁一口氣。離開,勢在必行,若是再讓顏融這樣無休止的對她好下去,遲早有一天她會管不住自己的心而選擇自私的留在他的身邊。
顏融再次詢問竹葉瞳想吃什麼,她還給他的答案還是不知道,於是顏融決定收回君子風度,霸道的領著竹葉瞳一家家的去品嚐,從最大的福滿樓一路吃到菜場口的高湯餛飩,一天之間究竟換了多少家館子竹葉瞳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反正每到一處,顏融都熟練地讓店家奉上最有特色的食物,她吃個三五口,就被顏融拉出來直奔下一家,任那些她第一次享受到的美味暴殄天物的被當成垃圾回收後廚。
幾個時辰跑下來,竹葉瞳直呼受不了,“還是給我幾顆粗麵饃饃就著鹹菜吧。”雖然不及那些精緻的食物美味,至少可以填飽她空蕩蕩的肚子吧。
是的,'吃'了整整一下午,她才鬧了個半飽,再加上身子還虛弱著,竟然有些支持不住這樣的東奔西跑了。
顏融笑的牲畜無害,“傻丫頭,我們回去吧。”
天色擦黑,狹窄的街道兩旁已經沒什麼人,顏融索性橫抱起她,毫不理會晚歸的三兩個行人露出好奇的眼光,對他們當街的親密行注目禮,直奔著久居的客棧而去。
竹葉瞳乖乖的貼著他的胸口,幾近陶醉的享受著這最後的溫柔,她已經下定決心明天無論如何都要避開顏融,悄悄離開,那麼今天的一切都將成為最美好的記憶長久的駐紮在她心底最美好的地方,為日後沒有期限的逃亡留下一抹淺紅,證明她曾有過的短暫幸福。
所以,她只是順從著顏融,沒有拒絕。
竹葉瞳的臥房內,一桌簡單豐盛的宴席剛剛佈置好,還冒著熱騰騰的香氣。
都是些家常菜,素食居多,讓人一看便想吞口水。
“吃吧。”知道她餓了,顏融溫柔的將她放在椅子上,盛了一碗湯放在她面前,自己則坐在竹葉瞳的對面,低下頭不言不語的與食物奮戰,
沒有他充滿戲謔,偶爾侵略的眼神注視著,竹葉瞳輕鬆許多,掀起了一角白紗,幾近透明的唇仍帶著病態的顏色。
一餐飯吃的有幾分壓抑,或許是因為顏融少見的沉默。
他彷彿在生氣,偶爾抬眸與她相對的表情,淺笑中帶著寒。
顏融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多了幾分威嚴,幾分壓迫。
竹葉瞳幾次想出口詢問,卻又生生忍耐住。
他的情緒,與她無關,顏融只是她的救命恩人,在她最落魄的時候伸出援助之手,僅此而已,再無其他。
吃過了飯,顏融走出去,竹葉瞳悵然若失,在狹小的室內走來走去,她聽見顏融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並沒有回到隔壁的房間休息。
天已經黑透了,他究竟要去哪裡?難倒是開始厭煩了她,而想要先一步的離開嗎?
想到這裡,竹葉瞳心驚膽戰的往門前快走幾步,他怎麼可以把她一個人丟下,他怎麼會拋下她不管而不告而別,腦海裡全是這些轟然作響的聲音,手指搭在門板上時,竹葉瞳苦笑著沿著門滑坐在冰冷的地面。
她究竟在做什麼?顏融要走,亦或是她的離去,不都能達到同樣的效果嗎?反正,即便今晚他不走,明天她也是要離開的。
她不是早就下定了決心,要將災禍遠遠的帶離他,哪怕要付出永不相見的代價。為何,還沒有付諸於行動,心便隱隱的抽痛著撕裂,和親眼看到爹娘慘死在眼前時的疼痛極為相似的疼痛著,她恨不得把心從胸膛中挖出來,這樣便能抑制住那種難以忍受的痛苦。
難倒,只是幾天短暫的相處,顏融在她心中的地位已經像爹娘似的穩穩佔有一席之地,想強行抽離就彷佛是生生的割掉了她自己的肉一般痛。
不一會,又有混雜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其中有一人走路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音,竹葉瞳立即認出那是顏融,胡亂的抹掉眼角泛溢而出的淚水,歡喜的守在門口,又覺得太刻意,有些不妥,於是立即小步的跑回到床邊,端正的坐好。
她的眼,充滿期待的直勾勾鎖住兩扇關合的房門。
心裡,突然間掠過一抹沉,說不出的難過。
顏融的笑容仍舊極不真誠。
他望了竹葉瞳一眼,她眼眶潮濕的紅腫令他的面色終於緩和了些,側過身指揮店小二把殘羹冷炙都撤下去,又命人抬進來一隻巨大的木桶,注滿熱水。
竹葉瞳有絲恍然,顏融剛才是叫人幫她準備洗澡水去了,他並沒有離開,是她在胡思亂想的嚇唬自己。
再次清場後,顏融把手伸進去試試水溫,微燙,他滿意的點點頭,探手入懷,取出一大包用油紙包裹好的東西,一股腦的都倒進水盆之中,“還有力氣爬進去嗎?”
竹葉瞳緋紅著臉點點頭,即便是稍微困難些她也會想辦法自己解決,不然還要顏融等她脫光光後抱進去不成嗎?
顏融變戲法似的從身後卸下一隻小包裹,打開來卻是嶄新的水藍色長裙,依舊里外全有,面紗也沒忘記給她準備,就放在浴盆邊的矮凳子上,竹葉瞳洗完了,一伸手就能夠到。
“好好享受吧,我先回去睡了。”說完,也不等著竹葉瞳回答,道了聲晚安,便走出門。
隔壁傳來的嘩啦啦的流水聲,顏融知道那倔強的小妮子正在開懷的沐浴,他鬱悶的在房間內走來走去,不時的抓抓頭髮,把本來就梳理的不怎麼整齊的書生髻拽的七零八落。
他有十分的把握確定,竹葉瞳又在籌謀著要悄悄離開,一整天過於順從的姿態已經徹底的出賣了她的小心思,以他對她的了解,若非心中有事,她絕不會任由他又拉手又抱滿懷的,像是待宰的小羔羊似的隨他處置。
哼,走就大大方方的告別,難倒他還會強行束縛住她的手腳,不允許她上路不成?
該死的,她為什麼堅持的要離開,一個女孩子孤零零的闖蕩江湖,隨時面對的是受傷、死亡的危險,這種生活就那麼刺激,讓她戀戀不捨的難以放棄嗎?
再說,留在他身邊,他也不會阻止她去做喜歡的事情吶,為何就是不肯呢?
顏融的挫敗感維持到竹葉瞳沐浴完畢便又振奮起來。
他考慮問題一向喜歡還原到最簡單的層面,也就是在是與否之間抉擇。
比如,他問自己是否會放竹葉瞳離開,像江湖上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似的短暫相交後又各走各的路,以後是否見面隨天注定。答案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否定,若是那麼容易放棄,他也不會從東到西從南往北的跟了她七個月,時不時的出現小小的刺激一下,免得她分不清他與平素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路人有何區別。
好吧,既然還是準備跟著,為何竹葉瞳第N次逃離在這一次會帶給他這麼大的情緒反應?有些失望,有些不安,還有不明所以的憤怒。
聽著那倔強的小妮子從水盆裡緩緩的爬出來,溫熱的水滴順著她的軀體滑落,用他準備的毛巾擦拭乾淨,再一件件把他憤怒之時仍舊一眼就看中的淺藍色衣裙套在身上。木梳將凌亂的長髮梳理整齊披散在肩頭,她會對著銅鏡,雙手撫過從不曾給別人看過的容顏,甚至她會注意到右邊臉頰上的一道傷疤已經變的粉紅,一層層褪掉的死皮之下,是重新煥發生機的雪嫩肌膚。
他能治好她身上殘留下的疼痛,但是心裡的傷口,無法觸及,如果不能真切的走進去,卻無法徹底讓其痊癒。
竹葉瞳偏偏就用一塊鏽死的大鎖攔住他想接近的腳步,越是碰觸到她刻意隱藏起來的往昔,她便越是堅定的向後退,彷彿只要藏起來,便不會再體會到同樣的傷害似的。
躊躇的腳步在房內輾轉不停,聽得出竹葉瞳的心慌意亂,顏融反而唇瓣掛滿了笑意。
她還知道遲疑就代表著心中還有他的位置,不管是好是壞,竹葉瞳對他的感覺總歸是特別的。
顏融自然不會放過這麼大的突破口,他也開始盤算起法子,打算明天一舉打碎竹葉瞳欲逃離的想法。
竹葉瞳的心中亦是百轉千迴。
造價不菲的衣裙隨著她來回走動而旋轉出優雅的弧度,但她卻渾然沒注意這種舒適,時不時落在房門口的目光洩露了她所有的心事。
融好像不大高興。
難倒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所以才擺出臉色給她看嗎?
是啊,若是換成是她,也會覺得不開心吧。
那麼真誠以待,到頭來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用,就那麼悄悄的離開了。
或許她該堂堂正正的與他道別,說明去意,再留下珍重或者再見之類的話,讓顏融知道她心中的感謝。
她沒有視他的付出為理所當然,只是不善言辭,不知道怎麼去表達這份謝意而已。
鮮少與人如此朝夕相處,她的木訥、她的謹慎、還有她的不苟言笑一定讓顏融覺得很無趣吧,若是臨分別了再加上一句無情無義的評價,怕是他日都沒有面目與顏融再見了。
竹葉瞳為自己這樣的想法莫名的羞赧,她竟然想到了日後,一個從來不幻想明天的女人還會期待與某人的再相逢,連她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為什麼不可以這樣去想呢?沒準等真正的擺脫五蠹部落之後,她和顏融還有緣分在某處巧遇,那時,她便能像尋常女孩兒那樣,若無其事的取下面紗,以真實的容貌和他相見。
只要,顏融不會覺得她臉上狹長的傷痕難看。
還是去找顏融說幾句話吧,這些日子他不眠不休的照看她,衣不解帶,人都有些憔悴了。
也該輪到她來溫言撫慰他的心情,畢竟今日之後,還能有多少這樣安寧美麗的夜晚呢?
長髮尚未乾透,竹葉瞳又怕顏融休息的早,於是只是披散著,用和衣物配套的水藍色面紗遮臉,雙手開啟房門。
一牆之隔的兩個臥室,門與門之間的距離不過數丈,竹葉瞳每走一步,心臟都如鑼鼓喧囂,不自覺的放緩了腳步,直至她顫抖的手握成拳,抬高到與房門平行的弧度。
大手搭在門把手上,顏融做好了隨時開門的準備。他心裡默念著,小瞳,只要你敲敲門,就算你走出了第一步,我們之間還相差的九十九步,全由我一力承擔。
噗通!噗通!
一片薄薄的門板,擋住兩個人的心跳,外邊的人保持一個姿勢遲遲不肯動手,裡邊的這個恨不得把諸天神佛都求個遍,希望他們能賜予竹葉瞳勇氣,卻沒有先開門。
僵持,直到僵硬。
樓下,大嗓門的店小二不知吆喝什麼,驚的竹葉瞳立即瑟縮著收回手,轉身欲走。1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nwvRL5c3z
顏融直到若是再矯情,到嘴邊的鴨子可真的要飛了。
用他平生最快的速度開門、抓住竹葉瞳的手臂順勢一帶入懷,再竊笑著闔緊房門。
動作連貫,一氣呵成,彷彿早已經演練過千萬遍似的完美。“噓!別動。”他抱著她遠離房門,在黑暗中穿行而過,來到他的床舖前,輕輕放下,“小瞳妹妹,還以為你今晚上準備在門口幫我守夜呢。”
竹葉瞳用牙齒肆虐紅唇,卻沒法完整的說出一句話,她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頭部,逆流倒流交叉流,最簡單的語言反而不會說了。
也許此刻她該大吼著,甩給他幾巴掌,奪門而逃,一鼓作氣的遠離這個危險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