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空氣瀰漫了一層熱意,在烈陽肆虐的正午,小徑上了無人煙。從遙遠的另一頭慢慢浮現黑色的影子,搖搖晃晃的靠近。隨著距離的縮短,身影也越加清晰,那是一個少年坐在一匹黑色的瘦馬上,黑馬前進的每一步都讓坐在牠身上的人劇烈搖晃得像似要掉下來一般。首先入眼的是那一身艷似驕陽的紅衣,在這樣的熱天,更發給人炙熱宛如燃燒的錯覺。順著衣襟往上看,先是白玉珍珠般頸子,散落垂在頸邊的細碎黑髮,擒著笑意的紅唇,雙眸半掩半睜,從中閃著彷若黑曜石的暗芒,肌膚乳白勝雪,隨意紮起而有些淩亂的髮髻,髻上斜插一支銀色髮簪,表面刻有淺細紋路,尾端四條同樣銀色的細鏈各繫著一個銀質鈴鐺,大小有如龍眼,在搖動中互相撞擊滾動,卻寂靜無聲;五官只能算是清秀,但是那散佈懶散氣息的臉龐總是有股令人不自主受到吸引的氛圍。
「小黑啊……」拍拍座騎,少年發出音調迂迴彎曲令人寒顫的感嘆:「我們到底在哪裡啊?這難道就是在岔路隨便選一個方向的報應嗎?」他搖搖頭,誇張的嘆了一口氣。
「這下怎麼辦呢?只剩下一天了,如果沒有準時到,親愛的委託人就會拋棄我了阿!沒有工作就沒有報酬,人家的家當可是快見底了。」用完全聽不出困擾的聲音喃喃自語,少年的笑容綻放地更加燦爛,「算了!反正急也沒有用,還是慢慢走吧!」
偏過頭,狀似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他望瞭望空曠無比、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道路,「…..迷路了啊…這下子也回不去了呢……」眨眨眼,伸手輕輕地在黑馬的頭上快速地拍了幾下,「算了!就繼續往前走吧。小黑,衝阿!」伴隨激昂喊話聲的,是黑馬依舊有點拖延的腳步。
小徑上,一人一馬繼續有如醉酒般地前進。
路旁濃綠染上了一抹橘光,又轉為墨黑。近小徑不遠處的樹下燃起一團火堆,一匹黑馬則栓在另一棵樹下。少年坐在火堆旁,雙眼注視跳動的火焰,臉頰映出暖意。一手從懷中掏出小油紙包打開,幾塊乾糧靜靜躺著,另一手拿起一塊送入嘴。他咬得很小口,緩慢咀嚼,最後才吞下,動作一再重複,直到吃完整塊乾糧。
夜風輕拂,夏日夜晚涼意如水,涼風自遠方而來,圍著他打轉幾圈又離去;少年心中一動,風傳來一絲訊息,不是腳步聲│來者無聲無息,而是淡薄近乎不可聞的氣息|青草香氣、冷冽凜寒,以及……熟悉的血味。
殺手,浸泡在血中的職業│流血以及令人流血,那微腥的氣味似乎已經滲入了骨髓,如影隨形,不論如何沖刷都去除不掉,宛如刻畫在他們的靈魂之上。
不過……青草香氣?少年拾起身邊散落的樹枝,折斷後投入火堆。真是個乾淨的人,他想著。
忽然,目光瞥向小徑,火光照不到的黑夜中有一人行到微弱光圈邊緣。光線太過勢微,只能隱約看出那是一個男子,步伐沉穩,寒氣纏身,他的背很直,如冬日高山上的峭壁,他的人就是峭壁。他前進著,在光影之間行走,腳步沒有一絲動搖,彷彿他自始就處在光影之間,但是在他沒入前方不見盡頭的深沉的那一秒,他回頭了。剎那,他們眼神交會;轉瞬,他們充斥彼此的瞳中,而在下一秒煙消雲散,他們仍是兩條平行線,不曾交會。
他,坐在火前,眼裡倒映舞焰。
他,行於寂夜,眸中投影幽暗。
他們不會記得某一夜曾經的交會,因為遺忘比記得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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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來處的小徑最終連接到官道上,敞寬的道路上零散的路人走走停停。道邊有一小間茶店,供行人休憩。也許是因為路上行人並不多的緣故,小店內除了頭髮花白的老頭子,便只有角落一桌的坐著一個客人。
下午正是最好眠的時刻,老頭子趴在近門的空桌上睡著了,發出一陣陣呼嚕呼嚕聲。角落的一人戴一頂斗笠,披著寬鬆的袍子,寬大帽緣投下影子,遮住他的面容,袍子掩去他的體型,令人無法分辨他的性別。他沉默地喝著茶,一杯接著一杯,他喝得很快,添茶的動作也快,但動靜間未發出一絲聲響。
平靜的下午,殘留幾許正午的暑氣,突兀地響起連串雜亂的馬蹄聲,不久後搶眼的紅色闖入。
少年翻身下馬,隨手將馬栓在一邊的樹下,頂著一臉悠閒地笑意走進去。他的視線集中在坐於角落的人身上,湊過去毫不客氣地坐在那人的對面,一手手肘靠在桌面、手臂撐頭;一手撥弄頸邊碎髮,整個身體斜傾向桌子,似笑非笑。
漫不經心地瞇上眼,微張嘴,一連串字句吐出:「我親愛的委託人啊!我對你的尊敬有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奔流入海一去不返…不對,在這阮囊羞澀、軍糧耗盡的非常時期,你就如同日月星辰照亮我黑暗的前途,指引我邁向康莊大道…」
「閉嘴!」一聲嬌吒打斷他的連綿不絕。對面的人摘下頭上的帽子,那是一張年輕女子的臉,姣好的面容,鳳目中盛著怒火。「你知不知道我在這裡等你等多久?」
「一天?」討好的笑容。
她雙手猛地拍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一天?我等你等了三天,渾蛋!」說到這個她就氣得渾身顫抖,三天前她風塵僕僕地趕到這裡,就為了跟他這個該死的王八蛋接頭,結果她竟然白白等了三天!食指直頂著少年的鼻頭,「你給我老實交代,你為什麼遲到?」
「啊…」少年斂起笑容,認真地盯著她雙眼,用一種再正經不過的聲音道:「你知道…所謂的人生就是無數的道路會合,每一條岔路、每一個抉擇都會牽引著你的生命到達完全不同的境界…..所以……」
「…所以?」她有種自己不會喜歡他給的答案的預感。
「所以…」拉起嘴角,眼睛瞇成一縫,「…我迷路啦!」說完雙手一攤,一絲悔意或是歉意都沒有的答案瞬間讓她有殺人的衝動。
一道勁風襲面而來,少年一偏頭,茶杯從頰旁飛略而過,在地上摔個破碎。
「阿阿…親愛的花盈…天氣這麼美好,你的心情卻這麼煩躁。這樣不好、不好。」右手伸到她面前,搖了搖食指,歪頭看著她,一臉痞笑。
花盈狠瞪他一眼,「十七!你住嘴!」雙手握拳緊握又放鬆,努力逼自己不要去看對面那張礙眼的笑臉,以免自己控制不住衝上去殺了他,「我可沒有時間聽你耍嘴皮子,你到底還想不想接任務?」
好像太過火了?被稱作十七的少年面上終於浮現正色,「...當然,我可是快要流浪街頭了啊!」
「知道林柏岳嗎?」
「唔...那個討人厭的中年大叔,」十七意興闌珊地點點頭,上半身全趴在桌上。猛地渾身哆嗦,「是我這次的目標?不會吧!」細細慘叫,「是誰要殺他啊?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林柏岳,江湖人稱『鐵劍』,以一柄約一人高的重劍為名,人如劍、性如鋼,他的行事正直,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並且為人行俠仗義,熱心助人,其實就是一個濫好人,動不動就想勸人為善,無論是多奸險的人在他眼中只要有心也能向善。因為這樣的個性,他在江湖上一直是人人稱讚的俠義之士,於正道上有著巨大的影響力;但同時也得罪不少江湖人士,以及幾股臺面上或檯面下的勢力............這樣的人... 一直是春溪最崇拜的人;但是十七最討厭這種人了。
當然,他武功比十七強上太多了也是原因之一。
花盈鼻尖微翹,輕哼一聲,「別忘了這沒事找事的事可是你的搖錢樹,」這江湖上的事,哪一件不是那些什麼客啊俠的吃飽沒事搞出來的呢?「不然你早就去喝西北風了。」
「嗯哼...這可不簡單呢。」半瞇眼,陽光斜灑在他身上,好似一隻懶散的貓。「訂金呢?」
花盈嗤了聲,挑出一小袋子,甩手扔給他。十七一抓,迫不及待地打開,裡面裝滿金燦燦的金元寶。
「嘖嘖……出手真是闊阿!」感嘆一聲,這些人還真是捨得。將袋子收入衣內,「那我走啦!」語落,人已出了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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