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角落寫作,
輕輕的,像羽絨自鳥身掉落。
在奔忙的世界裡喘息片刻,
重重的,呼吸卻成靈魂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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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忘卻是多少年,多少時刻,自問寫作是為什麼。
為什麼要寫作呢?為什麼渴望成為作家?為什麼在這個步調如此快的世界裡,選擇慢慢寫?為什麼在這個花枝招展才吸睛的交流模式裡,選擇樸素的文字作為與他人照面的媒介?
在寫作的道路上,始終會不斷冒出疑問,而且太多問題不會有本質性的答案。
或許可以搪塞一些回答,然而,那些答案是片面的,是浮動的,最終會幻化成虛無而成為無意義的夢囈。
但是,在睡不著的夜晚熬得的頭痛狀態下,一個有個關於為什麼寫作的答案,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出來。它似乎在宣稱自己就是一個本質性的答案,即便我並不太相信,但最終我還是決定把它記錄下來以免它再度來煩我,又或是未來我可以透過這篇文字回溯並驗證這個惱人的答案,是真的就是那本質性的答案,又或只是因為疼痛所以賦予它特殊的色彩。
先說說,寫作於我,是命中無可抵禦的傾向。當我變得脆弱時,無論是心靈上抑或是生理上,我的反射動作似乎就是寫作。
我想,關於寫作這個活動如何流進我生命中,並成為一種習慣,早已無可考。往往在無意識間,我自然而然就開始無法自拔地寫,直到疲憊不堪才意識到自己寫了好長一段時間。關於我會無法自拔地寫這一點,我自己其實記不清,但是,根據訓練我識字的母親的說法,當我終於被訓練成一個還算能識字的小孩後,我就會寫了,而且總愛自己發揮。母親說,低年級時還是她唸一句我寫一句,到中年級時,竟可以一個題目發下來,也不知道當時我的小頭腦有沒有想透題目,但總之我就自動寫,一直寫,往往寫超過要求字數的兩三倍,還收不了尾的那種。
母親的說法始終讓我有些存疑,然而當看到泛黃的作文簿,以及被堆在櫃子角落的日記本,竟然多少證明了母親所言,我真的是個從小廢話特別多的人,只是不用嘴說出來,而是用紙記錄下來,從而成為一個個可以在往後的時間維度裡再度審思一些課題。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周圍的人都說我是一個特別安靜且平靜的人,那些形容一直以來讓我感到很奇怪,然而,長大成人後,我終於知道,雖然我內心大多數時候是波濤洶湧,同時堆積了一大堆奇怪思想的,然而那是我的內心,外人從來看不到也不會知道。
*
然而,如果寫作是無意識的行為,是種不知何時就建立起的習慣——不,或許它甚至不能被稱為是習慣,而是比習慣還更深層、像呼吸一樣的存在——那麼,為什麼這無關生存,無關健康,無關財富(甚至還有可能會讓這個人有點不適合在社會上過群體生活)的行為會出現呢?也就是,為什麼我要寫作呢?寫作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在人生的這個階段,在因疼痛而脆弱不堪的身軀,我承接到了一個可能算是本質上答案的答案,那個答案是長這樣子的:「寫作對我這個人而言,是維持靈魂存在的呼吸。」這個意思是,如果靈魂存在也像肉體一樣需要呼吸才能活著,那麼寫作就是我靈魂活著的要素之一,而且是最不可獲缺的那種。
雖然我不太確定靈魂是不是也渴望一直存在,但是我想,當我極度脆弱時,往往可以創作出很大量的文字,甚至往往能成功用文字捕捉到那些我始終感知到、但一般情況下卻沒辦法好好表現的概念,這種模式應該是靈魂在大力地呼吸,甚至可能在求救,所以才會寫下那些字句吧。
所以,與其說為什麼要寫作,不如說寫作僅僅是一個過程,一個大力呼吸並努力續存靈魂的產物罷了。就像吐氣吐出的二氧化碳,文字大約可視為靈魂吐出的二氧化碳吧。
不過,跳脫出個人的範疇,用正常人可以理解的概念去想為什麼要寫作這件事,還有個答案無數次跑出來宣稱自己是另一個本質性答案,而且還和前一個不相衝突。那個答案宣稱:「寫作是讓人從群體中找回自我,同時在自我中發現與群體連結之處。」總之,就是近乎我跟隨眾人的腳步,但是不迷失自我,我不迷失自我並偷偷獨特,但我仍屬眾人。
有段時間我相信寫作是私密且獨特的,然而事實證明,當我用的是社會長久積澱而成的文字和語言,我永遠只是大眾,也只是在這個文化中發聲,傳遞一個可能某個時空早已論述過的觀點、想法或感受。
因此,今日的我,相信的是羅蘭・巴特所說的作者已死,一切的吐出物(講好聽一點是「靈光」)不過是一種承接,是更高層存在的「列印機」罷了。
這樣會讓我感到哀傷嗎?其實不會,因為身為一個作家,如果是過程而非結果,那我很感恩也很慶幸在寫作的這一刻,我圓了夢。
*
所以,在這世界裡,
閉一下氣,感受一下窒息。
當肉身稍微感到窒息時,
靈魂便會大力地吸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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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即虛無,然而靈魂留下了字證,
她硬要說,這個時空有我存在的刻痕,
而寫作便被賦予了如此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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