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呼呼吹動孢子,孢子靜靜順風飛,
落地不生根,
但願春風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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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哈囉,有人在嗎?」
會是誰呢?男人、女人、老頭子、怪婆婆還是小屁孩?她在心裡接二連三的排出清單,偷偷寫上希望帶有強壯和帥氣的英雄前來搭救,最好是單身。不過一想起好事總沒她的份,在這四面漆黑的地方要是來個哀怨萬分、吐著舌頭的鬼魂,「我……。」拜託,拜託沒人。不,不,不。拜託,拜託有人。「啊——這可真是、真是要憋死我了。」她將雙手緊抓在胸前,蔓延的緊張將右手狠狠抓住心臟,左手不留情掐著肺管子,很快的連雙腳都要站不往,執意吞沒她整個人才肯罷休。「我得放鬆。深呼吸,慢慢地吐氣,再深呼吸,吐氣。」根據經驗法則,緊張可真不是好東西,比經典名言「不被愛的才是第三者」的地表最強小三還要壞,絕對誤事。還記得國中二年級音樂課被拱著上台唱歌,汗水比窗外的雨下得還猖狂,溫柔細語的女老師頻頻在旁囉哩八嗦的精神鼓勵,理智線成了死屍上繃跳的禿鷹,殺紅了眼,哎呀,呼她個十三響還大喊了:「妳給我住口。」之後就像喝醉斷片一般,什麼都不知道,真的。
「哈囉,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她像是對著山谷般在四周呼喊。
這裡伸手不見五指,比黑還更黑,沒有回音,沈默懸在半空中,連蒼蠅都不敢在這片沉寂中清喉嚨。她不想待在原地與不安為伍,只是使勁、反覆地吸進氧氣,呼出二氧化碳。驚愕地走動一會兒,她拍拍臉告訴自己得振作精神,像隻雛鳥在這黑洞裡提高警覺地飛來盪去,好似稍微不留神,深處不無可能撲來一雙巨大的手將她拖離此地。
咦——有光。
成群飛舞的透白蝴蝶在她身旁形成小光圈,有些停靠在頭髮、肩膀,牠們若是有雙眼睛,眼神肯定像極了和藹的仙女教母,充滿希望地對著她凝視,對著她發亮。這時,天外飛來一枚子彈,某個想法打進她的腦海:「鏡頭,鏡頭在哪裡?」
她挺起胸,將背打直,跟著腳邊流動的迷霧,優雅地向前行。盡可能將那些笑死人的負面情緒,猶豫、緊張、不安、恐懼、擔憂、慌張、迷惘、茫然的表情從臉上拍打下來,接著露出上排潔白發亮的牙齒——微笑。
鏡頭,鏡頭。
停下腳步,試圖探索個究竟。她將緊繃的臉跟著身體,半個腳步、半個腳步地移動,猜忌隨眼珠子滾動,然後擺出芭雷舞者的曼妙姿態。滿心希望在鏡頭前表現能吸引贊助商,表現良好,給她一個讚。他們將派出哈利波特的金探子,一顆背著蜻蜓翅膀的金球,飛到眼前,連同好消息降落在手掌心,裡面夾著紙條寫:豪華遊覽巴士就在前方,附加司機一位與豐盛早餐。勝利是你的,加油。又或是遣來一輛光陽一百的小型摩托車或是光輪兩千的掃把助我離開?
什麼?門都沒有?
好吧,一架滑板車總行了吧?
沒有絕美的婀娜舞姿,潔白高昂的牙齒漸漸枯黃,嘴角和希望雪崩似的倒塌,任由肩膀向下垂擺如同它的主人沮喪不已,她氣得指向鏡頭。
鏡頭,在哪?總之她隨意亂指,又跳又叫,潑婦罵街般的咆哮:「居然連個屁都不給,攤開你的良心讓我看看你。」
「咖滋——咖滋——」微弱的聲音此時倒學起擴音器裡的呼吸,跋扈地飄在空氣中,不是吧,她……她嚥了口水,盯著腳下碎裂的蛋殼,頓感大地從腳邊消失⋯⋯
「啊——」聲音隨著破裂的蛋殼,越發大聲。
飛舞般的黃沙長得就像糖屑,卻粗魯地在她臉龐打過,揉著落地的屁股,眼睛一團模糊,正慢慢習慣刺眼的陽光。蒼藍天空與上面在仙女教母輕輕揮舞下凝結起來成了肉眼再也瞧不到的隙縫,這讓她想起印度詩人泰戈爾曾寫過的短詩:「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而我已飛過。」彷彿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而我已降落。
兩輛大型的雙截卡車猖狂地吼叫發出轟轟聲響,較勁似地接近彼此,誰也不讓誰,濃厚的柴油味隨黑煙遮去緊接在後的小烏龜選手,跑啊跑,追啊追。她閃過這些魯莽車輛,吐去它們掀起的沙粒,試著撥順凌亂的頭髮,心想:「他們要去哪?」眼前囂塵四起的荒僻公路,似乎沒有盡頭地一路延伸至天際,只有緩緩起伏的沙丘與岩塊。唯一能判斷的是憑藉同時平行駛過的車輛來判斷這路是寬或窄,兩旁佈滿灰塵就跟死人的皮膚一樣,不斷隨風呼呼地催促她前進。
太陽拖著疲憊又沉悶的空氣跟著她的腳步散漫地走,這荒涼的僻地根本沒有讓人樂觀的餘地,她抹去臉頰黏膩的汗水,來回拉扯胸前的衣服,每隔幾步就往四周張望,「這古怪的地方到底是哪裡?」甚至企圖在蔚藍一片中找到可循的軌跡。心裡不免自責剛才應該沉著些,不該對著鏡頭前擁有慷慨資源的大老闆們鬼吼鬼叫,這下好啦,被貶到這樣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地方。盯著若有似無點綴在地面隨風擺的雜草,它們是這條孤寂沙漠的綠洲,片葉之間讓人想起很久以前。
她在四合院裡一個人待著,當時五歲。坐在小凳子上自己玩耍,嘴裡嚼著烤地瓜邊,將稍早外婆分好的豆子抓起滿滿拳頭的從這袋放進另一袋,接著拽著麻布袋晃,像魔術師在帽子裡搖了兩下,只是她搖得賣力更起勁,似乎綠色豆子會將裡頭黃色的一同變為綠色。她擦擦額頭上的汗珠,滿心期待的打開麻布袋,滾大的淚珠連同汗水直直落入袋中。拔著小蘿蔔腿奔向外婆的懷裡滔滔大哭,眼淚、鼻涕都進了嘴裡,鹹鹹的。她嗚嗚噎噎地告訴說:「綠豆、綠豆、綠豆不見了。」外婆花了半响功夫才停懂這大眼小娃伊阿伊啊說著外星語是哪樣一回事,拍拍大腿笑得連菜園的蚯蚓都紛紛躲回泥穴,原本挺不直的老背像是風撫過的蘆葦,更彎了。
她說:「傻妞,」然後牽起白胖的手,回到案發現場,電線竿上的烏鴉是頭號目擊證人,「這綠豆,不是不見,只是迷路了。別哭,我們慢慢找回來就是了。」
是啊,在這無垠的僕僕荒漠裡迷失又如何?慢慢找到回家的路就是了。眼前的景象隨熱氣流婀娜舞動,心想等會兒要是撿到一只像茶壺的燈,肯定用盡吃奶的力氣狠狠地摩擦,給隻駱駝吧,第一個願望。她就像迷路的孩子被這條穿著隱形披風的蛇領著,在寬廣的僻地中東奔西走,不時因疲憊而踉蹌,在漫無盡頭的路上毫不掩飾地暴露在每一次的錯亂中,甚至耳邊出現了嘎嘎聲響。我的天啊,這條蛇就要脫掉披風,露出牠的腿朝著她奔來了,聲音越來越近,沒時間思索了,她急忙朝車陣伸手攔車,隨便怎樣都好。幾次錯失後,有台車緩緩駛向路旁。
一輛藍色載貨卡車停了下來,猶如黑夜駛出隧道的火車頭上的兩盞燈。
中年大叔手動搖下車窗,單手握著方向盤,血盆大口是因為吃過檳榔提神,臉太長、眼窩太過深邃 眼皮太過凹陷,嘴唇太薄太長、神情呆滯如同槁木的盯著她,活像電影蝙蝠俠裡的小丑再憔悴個幾倍。他沒有說話,看著她無邪地對他眨眼,竟毫無猶豫地踩下油門甩頭離去,煤煙再度四起,
爾後幾位好心停下的司機,反應如複製貼上,毫無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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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一下,閃一下——」門外挺著啤酒肚的男人大步走了進來,晃頭甩去眼前滴著的雨水,懷裡神秘的東西蓋著透明塑膠布,兩歲的男童站在母親的腿上朝它投以神聖崇拜的眼神,那人蠻橫的穿越欲將女孩拉近懷裡的中年婦人之間,側身閃過正在爭執的銀髮夫妻,聲聲「借過、閃開」沒有間斷,「唔——」差點就撞上起身拿報紙的中年大叔。
吐著蛇信、蜿蜒爬過層櫃的焦香味,在「噹」的一聲後竄起,相擁的聲響「趴嚓」,微微掉落的碎片,輕輕一掃而過。趁它體溫還未退去時,嘩——抹上厚厚一層,連奶油本人都不禁沈醉自嘆:「那是愛,我融化在它的懷裡。」
香味持續前進,左轉,右拐,想去哪就去哪。它高喊:我來了,各位,我這就出發。收銀機振響的零錢,塑膠布隨風扇啪嗒啪嗒的飄動,耐不住的奶香味從縫隙探頭。簽收後麵包師傅如往常沈默寡言,抱起在卡車旁等待的瘦男孩,車門一關,握著方向盤像昨天、前天、以前那樣地離開。
「鮮奶茶一杯再加兩顆方糖。大杯,對,大杯,內用喔。」
「老闆,肉鬆蛋土司切邊不加菜,美乃滋要多一點。」
「一份起士火腿蛋餅不加蔥。」點餐聲不容片刻緩頰,紛紛踴躍地表現自己。就好像瑪丹娜在演唱會上問:誰想到台上和她共舞歡唱,殺紅眼啞了嗓的觀眾吼:「選我、選我,你他媽的快選我。」藍色、紅色、棕色的鈔票,一個兩個三個的圓滾銅板,迫不及待地往裡送,就往著一米半高的櫃檯裡送。
「哦——米拉摸瑪麗壓低啦魔,哎呀呀呀所米拉摸」哦——義大利人的捲舌唱腔如蜜般的要人陶醉。
「奶酥厚片誰的?」
「要遲到了啦,動作快一點。」遠遠如弓箭射來的呼喊,經過市場等級的吵雜喧嘩減弱了許多。那道聲音忍不住又發出第二支箭,劃破了多情音樂,叫囂了幾句:「卡緊內啦!」
此時,她的肩膀微微地被搖了搖,那人說:「小玥,小玥。」從桌下把東西塞進她右手裡,眼神向左方挑了幾下,氣氛好似隱身在平凡無奇的早餐店,進行不可見光的交易。人稱小玥的她還在沈浸在昨晚的夢裡。那男人再次把她拉回現實,這才發現平底煎爐上竄起黑煙,焦了。搧去那咳人的氣味,雙手並用的將判了死罪的蘿蔔糕一一剷去,任何碎渣都不放過,通通丟進垃圾桶裡。按壓了兩下裝有沙拉油的噴霧瓶,溫度持續高升,新的蘿蔔糕等著小玥替它翻身,嗯——滋滋滋的香味不脛而走。
音樂未曾停過,義式的多情唱腔,用來和火腿與起司交纏的舌頭,義大利人肯定個個是激吻高手,來回撫過凹凸有致的弦樂器,如輕拍敲打性感臀部的鼓聲。種種,種種,都在嘴裡碎唱著,唱著他們一點都不懂的歌詞——管他的。隔壁賣手工魚丸的阿伯在桌上放些銅板後神情愉悅地離去,嘴裡含著旋律:「伊大達拉哎呀呀,哎呀呀提摸,愛伊摸拉索。」無視後方傳來的菜刀與粘板的聲響,薯條隨著律動相互躍入油鍋,緊緊狂熱擁抱店裡所有的人。戴著小黃圓帽的學童們、放下報紙咬著吐司準備出發公司的白領族。四號桌的娃娃哭得厲害,蔣叔滿是「女孩你為何哭泣」的溫柔將她抱起,其他人跟著音律、節奏舞著身體,拍打節奏。包括牽著老伴準備離去的白髮女士。
然而,事實與實驗同時證明,她的理論是對的,好事總沒有她那份。香奈兒五號宣示主場的轉換,帶著高跟鞋刺耳的聲響破壞此刻的美好。小玥心想,不會是她吧?最好不要是她,那噴壞的氣味,把經典高雅拖入俗庸敗壞的爛泥灘,以為穿著鳳冠霞披就能入宗祠廳擺上ㄧ位,真不怕笑破自己一口爛牙。拜託,千萬不要是她。
「一杯紅茶拿鐵冰塊三顆,麻煩手不要碰到杯口。」啊……果然是她,「德腸蔬果組合餐多加一顆水煮蛋。」那裝腔作勢的聲音化成灰小玥都能認出,小妹刻在她耳邊小聲譏嘲說:「麻煩準備一根德腸還有兩顆水煮蛋喔。」那女人拿下太陽眼鏡,嘟起擦上YSL1號唇色的嘴對著她嬌喊,晃眼間她驚呼:「哦,陸玥笙!是妳嗎?」
「忍住,我不生氣,忍住,我很專業,堅持,我微笑。不過那顏色到是挺美的。」小玥心想幾位吃完早餐還不走,留在原地看熱鬧的叔伯阿姨,倒是托起腮幫子等著好戲上演。此刻的她是專業早餐店的掌廚兼和藹可親的皮諾丘,哦不是,是服務生。
她說:「妳認錯囉,小姐。」
趁著她嘴裡咕噥的時候,小玥打開爐火,扶著櫥櫃單腳跳的往冰箱拿了雞蛋。一個順勢,把客人來電預約的餐點送上:「來,這你的鍋燒麵。」
「怎麼可能……」她繼續咕噥。還輕輕地掐著自己的下巴,小玥撇過眼專心做事,好讓自己不受影響。
「陸玥笙!」小妹大聲的叫,卻只離我五步遠,一臉陷她於窘境的得意樣接著說:「那……是妳同學哦?」
「小玥——妳同學好漂亮內。」
「小姐是明星嗎?還是模特兒?」
看似老同學的女子把位子移到她工作的正前方,滿臉勝利的看著她。不時轉過身回應新成立粉絲團的熱情奉承,老大不小的粉絲們像吃了回春藥,個個臉上帶著初戀級的笑容,差點沒匍匐上前朝女神的大腿愛慕敬拜。此刻熟客拿著報紙朝最裡面的位置走:「小老闆娘,來兩份蘿蔔糕加蛋。」
那女人繼續說:「小老闆娘耶!真要人嫉妒,真不愧是含著金湯匙長大。」
「哪——蔬菜。」接過小妹手上的盤子,將煎熟的食物擺好,盡可能不把它過度擬人化像轉個彎譏諷她。小玥持續地安撫自己:「專業,我很專業,微笑。」按兩下上菜鈴,小妹走出工作檯,背對著她,滑稽地擠壓自己的五官:「好忌妒哦——不塊是含著……」腦中程式自動消音。小玥將爐上鐵罩掀起,小巧標緻的鍋貼披著波西米亞風的罩衫登場,這手藝連她都佩服自己,忍不住為此來點掌聲。耳朵沒有開關,可真是最失敗的設計。她聽見老同學嬌嗔撒嬌地要對方把高級飯店與頭等機票處理好,中年粉絲團趁著此時悄悄坐到她旁邊,各式各樣的諂媚阿諛在通話落下的那刻湧起。
「呿。」她將呈盤的餐點交給蔣叔,抬頭發現這些老不休居然流著口水,正用眼神膜拜這位V領波霸、短裙絲襪長腿美女,而她還用叉子插著德腸,調情般地食用。撐著手臂吧台的小妹,像是拿起遙控器關掉電視機,對這荒誕劇情失落地轉身離去。另外一通電話她顯得興奮期待,高聲討論著週末要去日本買限量包,晚上再到銀座陪乾爹吃飯。哼,乾爹——
「玥笙,不是我要說,你那還算是上衣嗎?」那幫叛徒看看她再轉頭盯著小玥,認真點頭認同「對嘛,小玥,女生就是要這樣漂亮亮啊。」老同學臉上寫著看看我三個字,晃動剛做好的法式指甲、搔首弄姿的撥弄頭髮、擺動肩膀,朝著她擠出深深的、不見底的大海溝,從桌下延展她紅鶴般的雙腿,眨眨上個月才維修的深邃雙眼皮,連同鼻子也升級變美了。等等,等等。她從愛馬仕鉑金包拿出皮夾,朝櫃檯放張千元大鈔,小玥一臉不悅就當作那眼神寫著不用找了。老同學接著問她幾點下班?說是一起去逛街,她要好好的幫她打理門面,還提到她母親的豪門理念:讀書沒什麼幫助,好好把自己的狀態和儀容搞定就好,才能有那麼一丁點機會飛上枝頭。女人⋯⋯不用太聰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日子才能過得輕鬆。早上逛街掃貨,下午喝茶上沙龍,晚上做個溫柔賢妻紓解丈夫在外的辛勞。
「瞧瞧妳這臉蛋,多可惜。」小玥撥開掐著自己下巴的手,從身後的鏡子可以看見她嘴角的那條微笑線早已繃斷不知去向,老同學不以為意輕撩著黑色長髮,用不屑的眼光打量她身後滿載食材的層櫃說:「不過,有些人更適合在這裡……」她傾身微笑,夾雜著一絲譏諷說:「就像妳。」小玥沒有生氣。幾年前她遭暗戀對象在大庭廣眾狠狠拒絕後,就成了這模樣,恨不得全天下的男人都敗在她石榴裙下。
小妹閃過她從門口氣衝衝地走進來,磅的一聲安全帽都還沒脫趴在桌上哭了起來。「老天,該哭的是我吧?」蔣叔輕輕揮去工作裙的碎屑,拍拍小玥的肩膀,要她別煩惱。走過兩側擺滿果醬、土司機、烤箱、冰箱、麵包,不起眼的窄小環境。他將擺放在雜誌區上方的音響音量調小,如魚丸伯離去時動作一樣,輕輕哼著「哦——米拉摸瑪麗壓低啦魔,哎呀呀呀所米拉摸」,順著下巴長長參雜白色的鬍鬚,輕柔地坐在小妹對面的座位上,彷彿那句義大利話歌詞唱的是「女孩,讓我來瞧瞧妳、抱抱妳,給予妳支持,送給妳溫暖。」小妹如海浪般起伏的肩膀就落在前檯的水平線上,嗚咽地聲音像風粗魯的掃過樹葉。哭訴回家後被拆封的電話單狠狠的打在臉上,毫無防備之下冷嘲熱諷喋喋不休,家裡有名操著天經地義的地痞流氓拍打肥肚子,擋住她的去向,對她口袋裡的薪水盤算,責怪小妹消費無節制,不如全數奉上還可以錢滾錢。
蔣叔沒說什麼的點著頭,正如其他在場的人,包括小玥也靜靜聽著。小妹越說越激動,水平面上的起伏越來越高昂,好似下一秒她的委屈就要把大家淹沒。蔣叔緩慢起身,輕的像是附近的灰塵都不會因此抖動的程度,走向冰箱拿了什麼,抽了幾張紙巾墊在下方,回到座位上交在小妹手上讓她輕輕貼在左頰。
蔣叔拿來一把槳舵,攙扶小玥從大腿高的凳子站起,在後方看著她拖著落拍的步伐走出櫃檯,再從他眼前划過。腳上包覆的支架沒有彈性,八個鐘頭下來格外疲累,揮手說聲明天見,小妹閃著她天藍色偉士牌的大眼燈,才終於開心晃了晃手上的安全帽,跟她頭上是成套的,戴起來就像是頭頂著銀河的外星人。「我們一起回家!」
這是小玥結束手術第四天。
小妹的塑膠車小藍載著她們追著風,如逗貓棒的魅力,只要發動,她們就能逃離這裡,很遠很遠。這個暑假就是這樣度過的,將學校實習狠狠地拋在腦後,享受靜謐的清晨街道和下午的烈陽。徐徐輕風時不時推著她們走向工作的地方,疲倦下班任由小藍時而狂放,偶爾暇意在沿海大路奔馳,盡情享受在自由中翱翔的快感,她們騎上西子灣的大學山路,感受大自然的芬多精,在樹葉之間灑落下來的斑駁陽光獲得贖罪。
她們的童年幾乎是這樣過的,買菜只需走三步路到隔壁攤位,有時喊兩聲阿姨就能幫忙送貨到府,後邊的小巷掛滿新鮮的豬肉任君挑選,要剁要剮一點也不費力,附近有三個市場的出入口。這井井有條城市框架的邊緣跟著她們開始一日的熱鬧,城市裡窄小看似與世無爭的邊區,跟著太陽起床,小小童工八點上課,六點開工,五點下課幫忙整理雜物,再順路回家七點開飯。有次她們還邊打瞌睡煎著手工蛋餅皮,邊懷疑老媽把店面開在住家跟學校中間是個大陰謀,那時小玥才八歲,小妹六歲,多麽大的陰謀啊。
但她們卻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安排,尤其是高雄炎熱的氣候,常常進出廚房的她們,常常自嘲累得像狗一樣。
一直到帶給她們歡樂與希望的老天使,蔣叔的到來。3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fhVodn90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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