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裡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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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頭躲藏在鏡子裡的魔鬼,恐怖、醜陋、而且毫無廉恥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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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鴉嶺鎮長的屍體被抬進停屍間。
他的死狀極為悽慘,全身上下多處骨折,導致四肢不自然的折彎,歪曲成詭異的角度,像極了一尊破敗損壞的人偶。
除此之外,屍體身上遍佈著許多顯而易見的外傷。
有些是鈍器擊打造成的傷口,屍體的頭蓋骨被敲碎,造成頭顱出現拳頭大小的凹陷,屍體的左眼珠破裂,眼眶外留下一圈紫紅色的瘀血。
而更多的傷口則是由銳器造成的,切割與刺穿的傷口都有,深淺不一,有的傷口劃破皮膚和肌肉,讓骨頭和內臟暴露了出來,有的則只是皮肉傷,在表層留下淺淺的疤痕。
至於鎮長屍體的臉部,他僅剩的右眼撐大,瞳孔縮小,眼神中滿是驚悚。
他的嘴巴張開,彷彿發出無聲的尖叫,表情因恐懼而扭曲,看來是在極端的驚嚇中死亡。
這具殘破不堪的屍體,猶如被一頭發狂的巨型猛獸,肆意蹂躪摧殘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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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偵辦此案的警長做在屍體旁,表情煩悶的抽著菸斗,兩眼無神的盯著烏鴉嶺鎮長的臉。
「真是該死,這個棘手的案子怎麼會落在我頭上?」警長低聲咒罵著。
負責審理案件的公爵站在一旁,也是一臉的厭煩,說:「鎮長是國王陛下身邊的親信,現在慘死成這副模樣,如果不謹慎處理,那陛下的怒火肯定會發洩到我們身上。」
警長不耐煩的敲了敲手上的煙斗,說:「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那麼惱火。烏鴉嶺那個被詛咒的破爛地方,國王為什麼還要把自己的親信派去當鎮長?」
聽見警長這番話,公爵揚起眉毛,轉過頭來,說:「說到詛咒,我確實聽說過烏鴉嶺被女巫詛咒了,是塊魔鬼與巫術橫行的土地,鎮長會不會是被女巫下咒殺害的?」
警長變的更不耐煩了,敲打煙斗的手指也變得更用力。
「現在是科學啟蒙的時代。」警長說:「所謂的魔鬼、所謂的巫術,這些都只是舊時代的迷信思想,我根本不相信有這些東西的存在,我們還是專注在更實際的證據上吧。」
警長與公爵一起離開停屍間,走到堆放證物的儲藏室。
儲藏室裡,一名年輕的員警手上拿著厚重的書本,朝警長走了過來。
他把書本交到警長手上,說:「先生,請您看一下這本書的內容。」
警長把書本接了過來,這本書的封面是由黑色皮革製成,鑲嵌著細膩的金框,看起來十分昂貴。
警長問:「這是什麼書?」
年輕的警員說:「這是鎮長生前的日記。」
一旁的公爵喜出望外的說:「日記?太好了,這裡面也許有命案的蛛絲馬跡。」
年輕的員警面有難色,扭扭捏捏的說:「日記裡面確實有命案的線索,但是……但是日記的內容很令人不安,需要兩位先生能親自過目。」
公爵摸著下巴,饒有興致的說:「是什麼樣的內容,才會讓每天面對命案現場的員警感到不安?這本書裡面,肯定記錄著烏鴉嶺女巫們的巫術與詛咒吧。」
警長瞪著年輕警員,不以為然的說:「我們是專業的警察,應該要表現出嚴謹的態度,關於這本日記的內容,我們只需要冷靜、理性、客觀的找出有用的線索,這樣就夠了,不要帶有任何的個人情感。」
然而,在看完這本日記後,警長才明白年輕警員的意思。
日記的內容,確實令人感到非常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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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鴉嶺鎮長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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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6月19日。
我離開了熱鬧繁華的王都,來到這座偏僻荒涼的小鎮。
烏鴉嶺,這裡距離王都非常遙遠,蠻荒而未開化,甚至連像樣的路面都沒有鋪設,前往小鎮的馬車一路巔波,搖晃的我七葷八素,心情也忍不住煩躁了起來。
我對臭名昭著的烏鴉嶺時有所聞,從皇宮內貴族們的隻言片語之中,從市集攤販們的雜談閒聊之中,我聽說這裡居民的思想依舊十分落後,沒有受到新時代科學潮流的啟蒙,仍然活在舊時代的封建迷信裡。
這是理所當然的,落後的小鎮只會有落後的思想。
除此之外,我也聽說這是座被巫女詛咒的小鎮,詭異的事件層出不窮,鎮上的居民都會施展巫術,用卑劣的黑魔法對他人施加詛咒,甚至是直接將惡魔召喚到烏鴉嶺內。
當然了,我是個受過科學思想啟蒙的人,我完全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傳言。
忽然間,馬車停止了,左右搖晃的巔波停止了,馬車搖晃的噪音停止了,只剩下令人難以忍受的死寂。
這樣的死寂持續了許久,我的僕從才把馬車側門拉開,必恭必敬的對我說:「男爵先生,我們抵達了。」
我走下馬車,踏上烏鴉嶺的土地。
這裡的空氣瀰漫著薄薄的水霧,像是一層白色的薄紗般,覆蓋在眼前所見的一切事物上,讓我的視線變的朦朧。
現在明明是春夏交替的日正當中,霧氣卻讓我感受到些微的寒意,黏膩,令人不快,我拉了拉大衣的袖口,擺出最體面的模樣,盡量別把不滿的情緒流露在臉上。
我對我的僕從說:「所以,這裡就是我接下來要擔任鎮長的地方啊。」
我的僕從點了點頭,然後側過身去,向我引薦站在他身後的一名女性老者。
「這位是烏鴉嶺的長老,她會負責協助我們在這裡的工作與起居。」
長老是一名彎背的老太婆,腰彎的都快碰到地上了,她的臉上佈滿密密麻麻的皺紋,露出一抹微笑,看起來僵硬無比,就像崩裂的石頭一般。
長老的肩上披著一塊破爛的褐色布料,骯髒而邋遢,佈滿汙垢,看起來像個路邊的乞丐。
我不習慣與這種下等人相處,長老閃爍著光芒的眼神,似乎懷有某種不安分的意圖,讓我感到十分不自在。
但是出於禮貌,我還是摘下帽子,朝長老點了點頭。
我說:「您好,請問該怎麼稱呼呢?」
「覺我蘇珊婆婆就好了,男爵先生。」長老開口說話,她的聲音沙啞粗糙,十分刺耳:「非常抱歉,烏鴉嶺的建設十分不完善,接下來的道路不適合馬車行走,所以要勞煩您徒步走到鎮長的官邸。」
「沒關係。」我用諒解的語氣說:「這樣我正好能先觀察一下小鎮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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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和我的僕從,跟隨著蘇珊婆婆的腳步前進,走在滿是泥濘的路途上。
我透過烏鴉嶺若有似無的水霧,看見了小鎮大致的樣貌,就像透過覆蓋遺體的薄紗,觀看死者的遺容一般。
這裡的建築全都是一層樓的矮房,用木板與稻草搭建而成,簡陋而單調,絲毫沒有半點美感,和王都完全不同,這裡看不見精美的磚瓦塔樓,也看不見熱鬧繁華的街道,這樣的景色讓我感到十分灰心。
烏鴉嶺的居民們,站在屋簷的陰影下,透過瀰漫的霧氣朝我看了過來,他們面無表情,眼神毫無生氣,像是一尊又一尊的雕像,又像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讓我非常不自在。
烏鴉在天上盤旋鳴叫,遠方的漆黑森林隨風擺蕩,樹枝摩擦的聲響隨風傳來,宛若樹木在低聲呢喃,氣氛變得更加詭異。
我忍不住想起烏鴉嶺的巫女傳說。
我拉了拉衣領,在心中提醒著自己,我是一個受過科學思想啟蒙的人,不該相信這些舊時代的迷信傳言。
沒甚麼好怕的,巫女和詛咒都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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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蘇珊婆婆的帶領下,我和我的僕從抵達了鎮長的官邸。
長老說:「這裡就是您未來辦公和起居的地方。」
我看著眼前的建築物,滿意的說:「總算有間比較像樣的房子了。」
鎮長官邸是兩層樓高的宅院,造型典雅而樸素,灰色的外牆爬滿藤蔓,在這陣霧氣之中看起來格外陰森。
如果是在王都,這種房子我連看都不屑多看一眼,但在這死氣沉沉的烏鴉嶺,這棟官邸卻讓我產生了莫名其妙的親切感。
蘇珊婆婆對我說:「為了歡迎您的到來,我已經請人稍微打理過這棟房屋了,我們進去看看裡面的擺設吧。」
長老推開官邸厚重的木門,邀請我進入屋內。
昏暗的燭光照亮一頭的客廳,照亮暗紅色的牆壁與鮮紅色的地毯,照亮牆壁上的掛畫與簡單的木頭家具。
這一樓的擺設雖然冷清,但該有的家具都有,還算能夠接受。
蘇珊婆婆說:「臥室在樓上,我的行動比較緩慢,所以請您們先上樓,我跟在後面。」
於是我和我的僕從先踏上樓梯,當我們走到樓梯拐彎處的時候,我看見一道黑影突然出現,朝我撲了過來。
我被驚嚇到了,心跳漏了一拍,驚恐的停下腳步。
但是當我定神一看,發現原來只是一面落地鏡,固定在樓梯拐彎處的牆上,朝我撲過來的黑影,只是我自己在鏡子裡的倒影。
我觀察著那面鏡子,鏡面灰濛濛的,貌似許久沒有人擦拭過,鏡框的雕琢十分細膩,可惜已經生出青銅色的鏽斑,看起來十分老舊。
這面鏡子的外觀,以及擺放的位置,都讓人感到十分詭異,再加上我突然被自己的倒影嚇到,心有餘悸的感覺,讓我心底忍不住竄起一股莫名的恐懼。
我想起這座小鎮最詭異的傳聞。
鏡子裡的魔鬼,烏鴉嶺女巫最邪惡的詛咒。
女巫會站在鏡子前施法,透過鏡子召喚一頭魔鬼,並讓魔鬼隱藏在鏡子裡。
平時鏡子的主人無法察覺到這頭魔鬼,完全沒有半點蛛絲馬跡,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鏡子的主人在日常生活中會遇到許多詭異的事件,令人不安的意外接二連三的發生,精神遭受極大的折磨,理性逐漸被侵蝕,最後在瘋狂中死去。
不過,我受過科學思想的啟蒙,並不相信這種迷信的傳言。
「為什麼要把鏡子擺在這種地方?」我問。
蘇珊婆婆步履蹣跚的從樓梯下走上來,對我說:「這棟宅第的前任主人,喜歡在樓梯拐彎處整理儀容,所以才把落地鏡擺在這個地方。」
她緩慢的走到我身邊,說:「這面鏡子已經固定在牆上了,沒辦法移開,如果你感到不舒服的話,我能請人找張布把它蓋起來。」
我倔強的搖了搖頭,說:「不,不必了,這面鏡子沒有任何問題,讓它維持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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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6月19日。
這是今天日記的加筆,我在半夜被驚醒了。
我做了一個噩夢,噩夢的場景已經回想不起來,我只記得自己陷入巨大的恐懼之中,也許是還不習慣烏鴉嶺詭異的氣氛而導致的。
於是我走到書桌前,寫下烏鴉嶺的夜晚,用組織文字的過程來讓自己冷靜一點。
現在是半夜兩點,紅色的月光從窗外灑落進來,染紅了整個臥室,我彷彿被浸泡在一缸血水之中。
遠處的漆黑森林傳來若有似無的嚎叫,我無法分辨那是什麼生物的叫聲,也許是狼嚎,但又像某種邪惡生物尖銳的笑聲。
我不禁開始胡思亂想,也許在那片陽光無法照射的森林裡,女巫們正在召開一場盛大的宴會,她們在大鍋裡煮著刺鼻的毒藥,她們支解著青蛙與毒蛇,她們用她們的邪惡汙染著這片土地,這令人恐懼的嚎叫,正是這些女巫喪心病狂的獰笑。
我想起樓梯拐彎處的那面鏡子。
我正安穩的坐在臥室裡的書桌前,與那面鏡子隔著一條走廊與一面牆壁,隔著非常遙遠的距離,我一定是安全的,但我依舊對那面鏡子感到相當不安。
我的腦袋忍不住浮現出鏡子的畫面,在這樣血紅色的月光下,那面鏡子是否反射出鮮豔的紅色光芒?那座樓梯的拐彎處,是否被這樣的紅光照射的一片妖異?
鏡子裡是否躲藏著一頭恐怖而醜陋的魔鬼?
我決定把聖經放在我的枕頭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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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6月20日。
我看了我昨晚加筆的日記內容,感到十分羞愧。
我是個受過科學知性啟蒙的人,居然會在半夜陷入莫名其妙的恐懼之中,居然會胡思亂想出一堆怪力亂神的幻象,我對我昨晚的表現感到十分羞愧。
今天是我上任烏鴉嶺鎮長的第一天,我的工作十分單純,只需要維持小鎮的治安,調解居民的糾紛,並確保每個月上繳給國王陛下的稅金能夠達到標準。
在蘇珊婆婆和我的僕從的協助下,我掌握了這座小鎮粗略的狀況,了解周遭的環境,大致認識了每一個居民,並建立起居民的名冊,好讓我能在收稅的時候盤點清楚。
忙碌了一整天,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官邸,我滿腦子都是今天工作的內容,全身灌注的思索著工作的細節,由於我太過專心的想著自己的事情,所以並沒有注意到周遭的環境,我習慣性地踏上樓梯的台階,自然而然的走向二樓。
冷不防的,我在樓梯的拐彎處,又被鏡子裡自己的倒影嚇了一跳。
「該死!」
我匆匆看了一眼自己在鏡子裡的倒影,然後就加快腳步離開樓梯拐彎處。
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敢太長時間的盯著這面鏡子,這樓梯的拐彎處讓我感到十分不安,根本不願意多花一秒鐘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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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棟宅第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大,光靠我的僕從一個人,難以維持整棟房子的整潔與秩序,難以照料我的起居。
於是,為了減輕我的僕從的工作量,我向蘇珊婆婆提出請求,希望她能在這棟房子當我的幫傭。
「幫傭啊……」蘇珊婆婆歪著頭思考:「我自己是沒有問題,但是如你所見,我已經上了年紀,行動不是很方便,可能沒辦法幫上太多的忙。」
「沒關係,粗重的工作都交給我的僕從去做就好。」我說:「我只希望妳能替我安排每日的三餐,並借用你對這座小鎮的熟識,來輔佐我的僕從平日的雜務。另外,如果你住進這棟宅第裡,那麼我在工作上碰到問題的時候,就能馬上找妳詢問,這樣比較方便。」
蘇珊婆婆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那麼我今天就搬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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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7月1日。
今天,王都的使節來到烏鴉嶺,來收取小鎮的稅金。
我把一大箱的銀幣擺在王都使節眼前,他清點銀幣的數量,確認無誤後,便請下人把銀幣搬到馬車上。
使節對我說:「你完美的達成了你的任務,沒有辜負國王陛下對你的信賴。」
我對使節說:「我的僕從以及烏鴉嶺的長老,這兩人幫了我不少忙,我的僕從有矯健的身手,能替我到處奔波,烏鴉嶺長老對這座小鎮十分熟悉,能替我打點工作上的一切細節。」
我和王都的使節,站在小鎮外的道路上,肩併著肩,看著下人汗流浹背的把銀幣搬到馬車上。
雖然這是個偏僻的小鎮,但是從居民身上徵收來的稅金,匯聚起來仍舊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那一整箱白花花的銀幣,是我這幾天辛辛苦苦,一點一滴蒐集來的。
就算是來自王都,擁有良好家族背景的我,也從來沒擁有過如此鉅額的財富。
現在,這一整箱的銀幣,就在我的眼前,要被這輛馬車載走了。
當然了,這是屬於國王陛下的財產,我不會對這些銀幣有什麼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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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8月1日。
我來烏鴉鎮擔任鎮長,已經超過一個月的時間。
這段時間下來,我每天機械是的重複著枯燥的工作,替小鎮居民調解糾紛,整理居民的財務狀況,制定合理的稅收標準。
這份工作的內容單純無比。
然而,這份單純的工作,卻因為烏鴉嶺惡劣的氣氛,而變的非常不單純。
這裡白天的霧氣,還有晚上的紅色月亮,都讓我感到十分不適應,為我的精神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白天外出的時候,薄紗般的水霧讓我看不清遠方,我總是因此產生某種錯覺,彷彿有什麼未知的事物,隱藏在白色霧氣的後方,靜靜的窺視著、等待著,我總是感覺到有視線注視著我,這種感覺讓我心底發毛,卻又無能為力,讓我變得越來越焦慮。
所以,我逐漸減少外出,只是把自己關在陰暗的宅第內,盡量避免直接接觸戶外的霧氣。
然而這又產生了新的問題,我被迫要面對樓梯拐彎處那面鏡子,只要我在室內走動,就免不了從眼角餘光中瞥見那面鏡子,我總刻意避開視線,但我自己的倒影在鏡子裡移動,卻又總是吸引著我的目光。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這份烏鴉嶺鎮長的工作,已經讓我感到身心俱疲。
但是,這裡並非全然只有令人憎惡的事物。
瑪麗,美麗的少女瑪麗,純潔的天使瑪麗,她是鎮上伐木工的獨生女,她是這座沉悶小鎮裡唯一的喜悅,她是這座灰暗小鎮裡唯一的花朵,她是我唯一踏出家門的理由。
她白皙的肌膚宛若凝雪,她深綠色的眼珠彷彿琥珀,她端正的五官襯托著賞心悅目的微笑,她深邃的輪廓有如精緻的大理石雕像。
瑪麗雖然是這座偏僻小鎮的村姑,但她的舉止卻相當得體,一舉一動都散發著莊重的氣質,嫵媚中帶有一絲慵懶,深深的吸引著我的目光。
她身上雖然穿著廉價的粗布衣裳,但和其他村姑不同,瑪麗會刻意的打理自己的外表,盡可能讓身體與服裝保持乾淨,與這座死氣沉沉的小鎮相比,她的外表顯得特別光鮮亮麗。
在工作的時候,她會盤起她烏黑的秀髮,露出雪白色的後頸,而在休閒的時候,她則會放開盤髮,任憑細長的直髮宛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這個少女臉上總是掛著婉約的微笑,這種微笑勾動著我的心魂,讓我忍不住好奇妄想,在那若有似無的微笑之下,瑪麗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她對我這個外來者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她的飽含笑意的眼神之中,是否蘊含著否種程度的愛慕?就像我對她抱有的感情一樣?
當我第一次在烏鴉嶺遇見瑪麗時,我的心靈就徹底被她征服了,我無法停止想向她的倩影,我的腦海裡總是她如花的笑靨,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樣的情況變得越來越嚴重。
於是,我產生了請她來家裡當幫傭的想法,我沒什麼其他的企圖,只是想讓自己能更常看見她美麗的臉龐。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我的僕從。
我的僕從鎖緊雙眉,用謹慎的眼光打量著我,說:「恕我直言,男爵先生,這棟宅第已經有我和蘇珊婆婆負責打理了,如果您又毫無理由的多請一名幫傭,而且還是個年輕美麗的女性,我擔心鎮上的人會說閒話,對您的名聲會有不好的影響。」
我點了點頭,確實,我的僕從的擔憂是有道理的,我是國王陛下的親信,我的聲譽就是陛下的聲譽,所以我的政治生涯不容有任何汙點。
「好吧,那這件事就這樣算了。」雖然我嘴巴這麼說,但我的心中卻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意,我並不是在生任何人的氣,這只是因為想要的東西無法得到,而在心中產生的失落感與無力感,進一步變成忌妒與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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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王都的使者前來收稅的日子,我感到十分沮喪。
他還沒到的時候,我坐在家中昏暗的一樓客廳裡,把玩著箱子裡裝滿的銀幣。
我撈起一把銀幣,然後任憑銀幣從指縫中流下,發出雨珠般清脆的敲擊聲響。
這裡有好多錢財,但這些錢財都是屬於國王陛下的,一分一毫都不屬於我,王都的使者前來收稅的時候,會把錢財清點的一清二楚,一枚銀幣都不能少,我沒有任何中飽私囊的機會,我也沒有勇氣這麼做,畢竟我不想讓我的名譽留下汙點。
我眼神凌厲的看著這一箱銀幣,內心深處隱約泛起一股委屈的感覺。
就像我無法把瑪麗留在我身邊一樣,我也沒辦法留住這一大箱令人垂涎三尺的錢財,等等就要被王都的使者帶到馬車上,遠離我的身邊。
這是一模一樣的心境,我感到失落與無力,然後進一步變成忌妒與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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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8月15日。
自從上次汪都的使者來收稅之後,我一直在極差的心情下工作,烏鴉嶺這糟糕的氣氛,在我眼中又變的更加嚴重。
白天,我陷入極度的掙扎猶豫之中,如果我待在家裡辦公,那麼我就無法見到我朝思暮想的瑪麗,這等同是剝奪了我一整天唯一的期盼。
而且在家裡,我將會被迫面對樓梯拐彎處的那面鏡子,我已經來到烏鴉嶺兩個多月了,那面鏡子還是讓我感到相當不安,彷彿散發著令人恐懼的氣息,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要儘可能離他遠點。
但是,如果出門工作的話,那麼我就要踏入烏鴉嶺的白霧之中,來自霧裡的窺視的感覺從沒消失過,反而一天比一天還要強烈,我變得越來越疑神疑鬼,總覺得隨時都會被吸入這陣霧中,從此迷失了方向。
到了夜晚,情況變得更加糟糕,血紅色的月光將我的臥室映照出詭異的氣氛,我每天晚上都會從噩夢中驚醒,嚴重的影響了我的睡眠品質,讓我的身體與心靈都變得更加憔悴。
我不禁開始問自己,我為什麼要遭受這種折磨?我為什麼要來這個被詛咒的小鎮受罪?
我應該要留在繁華的王都裡,留在我舒服的老家中,享受著精緻的美食與悠閒的午後,享受著風和日麗的天氣,享受著我的地位帶給我的一切好處。
然而,我現在在這裡,在這座偏僻的小鎮,完全沒辦法享受到任何額外的好處。
這根本一點都不公平。
我遭受了這麼多的折磨,那麼多要一點點的獎賞也是合理的吧?只是多一點點的好處罷了,只是我從巨大的苦難之中,稍微要求一點點的慰藉罷了。
於是我把蘇珊婆婆叫了過來,向他傳達我的想法。
「這個月的稅金提高五成。」我說。
蘇珊婆婆錯愕的看著我,彷彿懷疑自己聽見了什麼,她不敢置信的說:「五成?怎麼會這麼多?這對這座小鎮的居民來說太沉重了啊?」
我盡可能裝出同情的模樣,遺憾的嘆了口氣,說:「很抱歉,我也無能為力,國王要在海外爭奪殖民地,戰爭的開銷是相當巨大的,我也明白這樣的稅金太過沉重。然而,國王的權威是絕對的,我不能、也不敢去質疑他的任何決定。」
蘇珊婆婆苦惱的點點頭,說:「我明白了,我會向鎮上的所有居民轉告這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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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9月1日。
今天是王都的使節前來收稅的日子,但是我不再感到沮喪。
因為我準備了兩箱銀幣,一箱是要交出去的,而另一箱則要留給我自己。
被落奪的失落感減輕了許多。
我利用這筆鉅款,從其他比較繁榮的市鎮,買來一整箱昂貴的菸草,以及塞滿整個地窖的陳年葡萄酒。
今天晚上,我坐在臥室外的陽台上,一面吸食菸斗,一面暢飲美酒。
雖然我本來就買得起這兩種奢侈品,但是從居民身上搜刮來的額外財富,能夠讓我變得更加沒有節制,能夠讓我肆無忌憚的放縱揮霍。
最重要的,這樣的行為帶給我罪惡的快感,這是我從來都沒有體驗過的快樂。
我舉起酒瓶,仰望著烏鴉嶺的夜空,月亮依舊是那個血紅色的月亮,遠方的漆黑森林依舊在霧氣下來回擺盪,共同勾勒出詭異的夜景,然而我心中的恐懼已經被酒精麻痺了,眼前的景色不再讓我感到不安,這是自從我來到烏鴉嶺後唯一感到心情愉悅的一晚,也許今晚我能睡個好覺,也許今晚我不會再被惡夢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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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9月2日。
今天,鎮上的牧羊人有三頭羊死了。
這三頭羊是在一夕之間同時暴斃的,三具屍體並列在一起,成群的蒼蠅在屍體上盤旋,畫面看起來格外的觸目驚心。
牧羊人癱坐在地上,雙手抱頭,焦慮的說:「怎麼會這樣?以前從來沒有生過這種事啊?」
我站在牧羊人身邊,嫌棄的摀住自己的口鼻,羊騷味與屍臭味令人難以忍受,我問:「你知道任何可能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嗎?」
牧羊人搖搖頭,說:「這三頭羊都沒有任何外傷,不可能野生動物造成的,而牠們的飲水和稻草和過去沒什麼不同,所以也不可能是飲食的問題。」
我看著焦頭爛額的牧羊人,猶豫著該不該說出自己心中的猜測。
掙扎了許久之後,我才決定開口說:「有沒有可能……是被人下毒了?」
牧羊人錯愕的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然後懷疑的說:「被下毒……應該不太可能吧?我在這座鎮上,應該沒有和任何人結怨才對啊?不可能會有人想這樣陷害我吧?」
我嘆了口氣,對牧羊人說:「如果你確定自己不是被陷害的話,那我就沒辦法幫你仲裁了。」
牧羊人絕望的說:「我不需要仲裁,我只是需要幫助,鎮長先生,少了這三頭羊,我的收入肯定會大受影響,能不能……能不能稍微幫我通融一下這個月的稅金?」
聽見這句話,我心中升起一股怒意,原來如此,原來這個牧羊人想要的,就只是少繳一點稅金而已。
於是我挺直了腰桿,義正嚴詞的說:「我們都活在國王陛下的領土之中,都活在陛下神聖光輝的庇護下,那麼我們都有義務向他繳納足夠的稅金。」
牧羊人一臉的愁雲慘霧,說:「但是,稅金提高五成,這對我來說已經很吃緊了,現在又遇到這個意外,我根本沒有足夠的錢來納稅啊。」
牧羊人越是辯解,我就感到越加憤怒,如果他繳納的錢變少了,那就代表我能私吞的錢變少了。
而這進一步代表著,我能購買的奢侈品變少了。
這讓我完全無法接受,我大老遠的跑來這個偏僻的小鎮,忍受著詭異的白霧與壓抑的紅月,忍受了這麼多的苦痛與委屈,那麼我就一定要在金錢方面得到補償,這比額外的收入,是我應得的獎賞。
於是,我從口袋裡拿出國王親筆寫下的委任狀,烏鴉嶺鎮長的委任狀,這張委任狀代表著國王陛下賦予我的地位,代表著陛下本人的權威。
我把委任狀湊到牧羊人面前,語帶威脅的說:「我也不想表現的這麼無情,但我必須對國王陛下本人盡忠職守,如果這個月你繳不出夠多的稅金,那麼我就只好從王都調兵過來,把你捉進地牢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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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牧羊人的談判結束後,我拄著拐杖,和我的僕從一起返回住宅。
我的心情變得極度煩躁,霧氣籠罩的烏鴉嶺,在我眼中變得更加醜陋,比平時更加令人厭惡。
我的僕從緊跟在我身後,雙眉緊鎖,語氣憂慮的說:「男爵先生,你昨天才私吞小鎮的稅金,今天就發生了這起意外,這會不會是……會不會是,烏鴉嶺的女巫們的詛咒?是女巫師加在我們身上的報應?」
聽見我的僕從這麼說,我的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有關烏鴉嶺女巫的傳聞,各種令人不安的詭異傳聞,再次迴盪在我的腦海中。
我倏地停下腳步,惡狠狠的瞪著我的僕從,說:「現在是科學啟蒙的時代,不要相信這些沒有科學根據的東西,舊時代的迷信早該被淘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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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我嘴上這麼說,但是我的僕從的一番話,還是影響到了我的狀況,害我變得疑神疑鬼。
所以當我回到家後,看見蘇珊婆婆站在樓梯上的拐彎處,盯著拐彎處那面詭異的鏡子,我立刻變的警覺了起來。
「她在做什麼?」我心想:「蘇珊婆婆的行動不便,所以只需要負責打理一樓的環境,那麼她為什麼要爬到樓梯上?她在做什麼?她有什麼企圖?」
我不想表現得太過大驚小怪,於是我冷靜的走到樓梯上,走到蘇珊婆婆身邊,和她一起盯著樓梯拐彎處的鏡子。
我故作輕鬆的說:「怎麼了?蘇珊婆婆,這面鏡子有什麼問題嗎?」
蘇珊婆婆搖了搖頭,用她那尖銳沙啞的嗓音說:「沒有,我只是覺得這面鏡子的鏡面很髒,想把它擦乾淨。」
我完全不相信蘇珊婆婆所說的話,她站在鏡子前逗留的行為,又我回想起這座小鎮惡名昭彰的傳聞,烏鴉嶺的女巫最邪惡的詛咒。
鏡子裡的魔鬼。
如果蘇珊婆婆真的把魔鬼隱藏在這面鏡子裡,那麼自己今天遇到的問題,牧羊人有三頭羊突然暴斃,會不會就是魔鬼的詛咒造成的……
我趕緊搖了搖頭,甩開這個想法,這只是個荒唐至極的妄想,根本毫無邏輯和理性可言,擁有前衛思想的我不應該去幻想這些東西。
於是我若無其事的向蘇珊婆婆說:「沒關係啦,反正這面鏡子我也沒在使用,髒了就算了。」
在離開樓梯拐彎處之前,我又看了那面鏡子最後一眼,看著那灰濛濛的鏡面,映照出我自己稍微有點模糊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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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9月12日。
今天,鎮上的伐木工摔斷了右腿。
他腿上包著石膏,拄著拐杖,用委屈的語氣對我說:「鎮長先生,我瘦了這麼嚴重的傷,根本沒辦法工作了,這個月的稅金能不能少繳一點?」
我緊繃著臉,瞪著行動困難的伐木工,責問:「你是怎麼搞的?怎麼會受這麼嚴重的傷?」
伐木工苦著臉埋怨:「伐木本來就是受傷風險比較高的工作了啊。」
我臉色鐵青的說:「既然如此,那你本來就應該要更加謹慎才對,而不是粗心大意的害自己受了傷,然後才來找我要求減少稅金,國王指定的稅金數量都是固定的,我總不可能因為你犯的錯,就自掏腰包幫你付這筆錢。」
伐木工說:「我當然知道,我幹了伐木工這麼多年了,當然知道要預防這種狀況,要存點錢以備不時之需,但是上個月的稅金突然提高了五成,這讓我原本就非常拮据的財務變的更加困難,現在光是我受傷的醫藥費就花光了幾乎所有存款,要是在繳這個月的稅的話,我們一家人就沒辦法吃飯了啊。」
我倏地站起身,惡狠狠的瞪著伐木工,說:「這是你選擇的職業,自己要承擔的風險,不是我的問題,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這些低俗的鎮民,為什麼出了意外後,第一個想到的都是找我談稅金?難道他們就沒有更值得煩惱的事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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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住宅的路上,我的僕從對我說:「已經連續發生兩起意外了,這實在是很不尋常。」
我說:「別胡思亂想,這只是巧合罷了。」
我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內心也忍不住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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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來訪了我的住宅。
瑪麗,那個年輕貌美的姑娘,那個烏鴉嶺裡唯一的花朵,她的來訪令我感到喜出望外。
瑪麗怯生生的看著我,說:「不好意思,鎮長先生,請問能跟你談談嗎?」
我熱情的敞開房門,說:「當然了,請進。」
我招呼她進入屋內,引領她走到壁爐前的矮桌,然後與她面對面坐了下來,我看著瑪麗的臉龐,忍不住再次讚嘆她的美麗。
在這客廳的昏暗燈光下,瑪莉白皙的肌膚多了一絲朦朧,充滿神秘感,又帶有一股鄉間女孩特有的旺盛生命力,這兩個互相矛盾的特質同時出現在她身上,讓她變得比我在王都見過的所有女子都還要有吸引力。
我用紳士的口吻說:「瑪麗小姐,請問您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呢?」
瑪麗理了理衣服,端正坐好,對我說:「我今天是想來談談我父親的事。」
父親?喔,對了,瑪麗是伐木工的獨生女。
瑪麗說:「你也知道,我父親在今天摔斷了右腿,現在已經完全沒辦法工作,所以我們家少了一筆重要的收入來源,這個月的稅金繳不出來。」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於是瑪麗便繼續說下去:「所以我在想,能不能跟您借一點錢,能讓我們家度過這個月的難關。」
原來如此,是來借錢的啊。
一般來說,我絕對不會向其他人分享我的錢才,然而瑪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十分樂意幫助她。
於是我說:「當然沒問題,這很好商量,你想要借多少……」
忽然之間,我想到了一個絕頂聰明的主意,能夠完美解決我欣賞的瑪麗的煩惱,又能夠替我自己帶來好處。
我上半身前傾,靠近瑪麗的臉龐,對她說:「要不然這樣子吧,我有個比借錢更好的方案,我可以直接給妳錢。」
瑪麗皺起眉頭,疑惑的說:「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盡量克制住自己得意洋洋的表情,用最誠懇的語氣說:「只要妳願意留在這裡陪我過夜,我就會給妳金錢的援助。」
瑪麗睜大雙眼,臉色刷的一聲變得蒼白,似乎被我的話嚇到了,我伸出我的手掌,輕柔的覆蓋在瑪麗的手背上,問:「如何?」
瑪麗的手一被我碰到,立刻像是觸電一般往後一跳,臉上露出被冒犯的表情,她連忙站起身,語氣慌張地說:「不……不用了,我會去找其他賺錢的方法。」
然後她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我的宅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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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落的頹坐回椅子上,看著空蕩蕩的陰暗客廳。
「失敗了。」我喃喃自語。
瑪麗最後對我露出的厭惡表情,讓我感到十分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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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9月17日。
今天,鎮上有個五歲的孩童夭折了。
那位孩童是因為染病而過世的,孩童的父母坐在屋前嚎啕大哭,孩童的親戚穿上破爛的黑色衣服,聚集到墳前默哀,我站在遠方的枯樹旁,冷眼看著這一切,在烏鴉嶺的白色霧氣下,這樣的畫面看起來異常的陰森。
情況有些詭異,光是這個月,就有三起重大意外發生,這讓烏鴉嶺在我眼中變得更加邪惡,這讓我原本就壓抑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
鎮上的居民在議論紛紛,他們說孩童夭折的那一家人,是因為稅金變重,所以才沒錢讓孩子去看病。
這實在是太荒謬了,我只不過是稍微提高了五成的稅金,就會讓一家人沒錢去看醫生?這根本只是在牽拖,這些鎮上的居民平時難道沒有半點積蓄嗎?那位孩童會夭折絕對不是我的錯!一定不是我的錯!
在我回到宅第的路上,沿途有許多居民站在家門口,哀怨的目送我離開,他們一動也不動,像是一具又一具冰冷的蠟像,也像一具又一具僵硬的屍體。
他們的表情冰冷,眼神中充滿仇恨,這讓烏鴉嶺原本就十分寒冷的空氣,變得更加冰冷了幾分。
原本只是我幻想出來的,存在於白霧之中的窺探,如今變成了好幾雙真實存在的眼神,沉重的我喘不過氣來。
我不敢直視這些居民的眼神,只是拉緊了大衣的領口,加快腳步走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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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回想起烏鴉嶺女巫的傳聞。
我開始思考這個傳聞的真實性,如果女巫的詛咒不存在,那要怎麼解釋這段時間發生的各種案件?要怎麼解釋我最近為什麼會這麼不順遂?
然而,在我內心深處那股理性的聲音,仍在提醒著我,不要相信這些沒有證據的迷信。
理性與迷信,在我腦海中不斷拉扯,讓我思緒陷入一片混亂,我必須讓自己冷靜下來,我必須趕快回到家中去喝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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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我踏進家門的時候,又看見了讓我心情變得更加煩躁的畫面。
蘇珊婆婆站在樓梯上的拐彎處,對著拐彎處的鏡子喃喃自語。
又或者,她並沒有在喃喃自語,她只是在擦拭鏡面,這只是我在心煩意亂之下,雙眼所產生的不真實幻覺?
但是不管怎樣,蘇珊婆婆的行為都徹底激怒了我,我已經跟她說過別去管那面鏡子了,退什麼還是執意要爬到樓梯上?她那行動不便的身軀,要爬上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那她為什麼還要這樣做?她到底有什麼企圖?
又或者……
我的心涼了半截。
又或者,一樓沒有任何鏡子,所以她只能挑樓梯上的那面鏡子來施法?她在召喚鏡子裡的魔鬼?或是魔鬼已經隱藏在鏡子裡了?
我不動聲色的避開蘇珊婆婆,躡手躡腳的走往地下室的酒窖,我不願意去多看蘇珊婆婆和那面鏡子一眼,經歷了最近的事情,這座小鎮、這片霧氣、這個老女人、還有這面鏡子,都讓我感到詭異的無法直視。
我打算把自己反鎖在酒窖裡,喝個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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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10月1日。
今天是王都的使節前來收稅的日子,是感到勃然大怒。
那個死了三頭羊的牧羊人,這個月中就是沒繳納足夠的稅金。
這代表著,能夠供我揮霍銀幣少了一些。
牧羊人跪倒在我的腳邊,驚慌失措的說:「對不起,鎮長先生,我這個月真的沒辦法,下個月我會把積欠的稅金通通繳清的!」
我居高臨下,冷眼漠視著匍匐在地的牧羊人,語氣強硬,不帶一絲同情的說:「妳違反了國王陛下的律法,必須接受相應的懲罰。」
我對我的僕從說:「把他抓進地牢。」
我的僕從拿著枷鎖,面目猙獰的走向牧羊人,牧羊人完全不敢反抗,也不想反抗,因為我是鎮長,他只是個普通的平民,他沒有反抗我的判決的勇氣。
我的僕從用枷鎖套住牧羊人的脖子,然後把它拽向地牢。
事實上,這個破爛的窮酸小鎮,根本就沒有像樣的牢房,所幸我的住宅有需多閒置的地下室,正好可以拿來當作懲戒罪犯的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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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今天的事件,我猛然想起了一個事實。
雖然這是個惹人厭的小鎮,雖然這是份令人沮喪的工作,雖然這裡的一切都不盡如人意,但是在這裡,我擁有權力。
權力可以讓我為所欲為,可以為我帶來快樂,可以帶來征服的成就感,可以舒緩我心中的鬱悶。
然而,為了更加充分的行使權力,我必須擁有更多的人手。
於是我寫了封信寄回老家,請家人從王都聘請幾位打手,駐紮到烏鴉嶺來當我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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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10月10日。
今天發生了一件嚴重的大事。
夜晚,血紅色的月亮高掛在天上,紅色月光透過鏡子照射進我的住宅,將空曠又因案的一樓客廳照成一片暗紅,我坐在壁爐旁,點亮煤氣燈,一面吸食著菸草,一面品嘗著美酒。
忽然間,我的僕從用力推開大門,急匆匆的跑到我面前,氣喘吁吁的對我說:「男爵先生,請跟我來,你的士兵們在巡邏時有重大發現。」
我對僕從的無禮感到十分惱怒,語氣厭煩的對他說:「現在不是工作的時間,非得在這種時候打擾我不可嗎?這座無聊的小鎮是能有什麼重大發現?」
我的僕從喘著氣,既期待又緊張的說:「士兵們抓到女巫了。」
我立刻從沙發椅上跳了起來,也產生了和我的僕從一模一樣的情緒,既期待又緊張的說:「真的嗎?在哪裡發現她們的?」
我的僕從說:「小鎮外的漆黑森林裡。」
我快步跑到大門口,抓起風衣,說:「走,我們去瞧瞧那群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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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僕從舉著火把,在烏鴉嶺的夜空下奔馳,到了晚上,白色霧氣在我的眼中變得很不明顯,但霧氣所帶來的寒意卻變得更加冰冷,甚至已經到了有些刺骨的地步。
那坐漆黑的森林就在我的眼前,平常的時候,這座有如一堵巨大的黑色高牆,又如無盡深淵的入口,吞噬了所有光線,就連紅色的月光也照不進去。
我在晚上完全不敢接近這座森林,更別說走進去了。
然而今天,森林裡充斥著火把與提燈的光點,在陰暗的森林深處來回移動,還有人群爭執的吵鬧聲,與平時死氣沉沉的模樣完全不同。
看著森林裡那些躁動的亮光,我明白那是我的士兵的提燈與手把,所以我絲毫沒有畏懼,絲毫沒有猶豫,筆直的大步走進森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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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深處,我的士兵們一手拿著武器,一手拿著照明工具,將三個坐在地上的人團團包圍,那三個人身穿黑衣,頭戴黑色面罩,看不見容貌。
我的士兵們或是叫囂,或是用武器敲擊地面,發出令人畏懼的聲響,挑釁與警告的意味濃厚。
三個身穿黑衣的人坐在地上,瑟瑟發抖,拼命的擠向彼此,盡可能離眼前的士兵越遠越好,看來這些人都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我走上前,向我的士兵問:「現在是什麼情況?」
其中一名士兵轉過頭來,說:「喔,男爵先生,你來啦。」
他伸手指向坐在地上的那三個人,說:「我們循落到這裡的時候,發現這三個人在舉行奇怪的儀式,所以把她們控制起來了。」
另一名士兵從地上撿起一樣物品,走到我面前,說:「先生,你看,這是她們儀式用的工具。」
我從士兵手上接過那樣物品,定睛一看,那是個慘白的骷髏頭,頭頂被打穿了一個孔洞,洞口的周圍用紅色墨水寫滿密密麻麻的符咒。
我嫌惡的將骷髏頭拿遠,說:「這什麼詭異的東西?」
士兵說:「類似的物品,這裡到處都是。」
我提著火把,迅速的巡視了周遭一圈,只見地上擺放著稻草紮成的假人、燒到一半的白色蠟燭、用白色粉末構成的五芒星,還有許多我叫不出名字的道具。
看著滿地的物品,我的胸膛逐漸燃起一股怒火。
「證據確鑿了。」我咬牙切齒的說:「這些詭異的道具,肯定就是施展巫術用的工具,這三個身穿黑衣的人,肯定就是在進行邪惡的巫術儀式,她們就是烏鴉嶺的女巫。」
坐在地上的三個人激烈的搖頭,似乎是要開口辯解,但一名士兵舉起長槍,對著她們怒吼:「不准動!」
我怒氣勃發的說:「我最近惠過的如此不順遂,就是這些女巫的詛咒害的,把她們的面罩摘下來,讓我們來看看她們的真面目!」
我的士兵聽從我的命令,摘下第一個女巫的面罩,露出一張滿布皺紋的臉。
這名女巫是個年邁的老太婆,白髮蒼蒼,牙齒稀疏,大大的鷹勾鼻上長了個肉瘤,眼皮沉重的雙眼幾乎睜不開來。
她認識這個女巫。
他是住在河畔的老寡婦,平時靠著織布維生。
我洋洋得意的說:「果然如此,在烏鴉嶺這座小鎮,普通的鎮民也會去學習禁忌的巫術,女巫就混跡在一般人之中,這個傳聞被我們驗證了。」
接著,士兵摘下第二個女巫的面罩,露出一張年輕稚氣的臉。
這名女巫是個年幼的少女,有著一頭金色捲髮,以及一雙水汪汪的藍色大眼。
我也認識這個女巫。
她是老農夫的小女兒,今年只有十二歲。
我皺起眉頭,不屑的說:「你年紀還這麼小,就已經開始接觸巫術了嗎?邪惡的幼苗,必須盡早矯正,才不會危害到這個小鎮。」
緊接著,士兵摘下第三個女巫的面罩。
露出一張美麗的臉孔。
我倒抽了一口氣,眼前一針暈眩,宛如五雷轟頂。
我認識這個女巫。
我當然認識這個女巫。
她是瑪麗,伐木工的獨生女瑪麗。
純潔的天使瑪麗,善良的姑娘瑪麗,我在這個荒涼小鎮裡的唯一救贖,我最欣賞的那個少女,她居然是個女巫嗎?
剎那間,我感到被背叛、被欺騙、被傷害,憤怒與悲傷、羞愧與絕望,同時湧入我的腦海中。
「把她們通通扔進牢裡!」我情緒激動的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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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們押送女巫回到我的住宅,沿路上,女巫們不斷掙扎,時而辯解自己的行為,時而高聲呼救,弄出很大的動靜,讓烏鴉嶺的居民跑出屋外來圍觀。
在血紅色的暗淡月光下,我看不清居民們的表情,是恐懼嗎?是憤怒嗎?還是感激我替他們逮到女巫?
但無論這些居民怎麼想,我都不在乎,我現在腦中只有憤怒,我只想儘快懲罰這些該死的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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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我的住宅後,我向士兵們下令:「把這些女巫關進牢房,與之前的牧羊人關在一起。」
接著,我抓住瑪麗的手臂,對士兵們說:「至於這個嫌犯,我要親自審問。」
我拉扯著瑪麗的手臂,拽著她一路穿越陰暗的長廊,拖往地下室的酒窖。
我一把將瑪麗推進酒窖內,然後自己也走了進去,並反手將酒窖的門鎖了起來。
瑪麗驚怒交加的瞪著我,怒吼:「你搞錯了,我們才沒有在施展巫術,那只是我們小鎮祭拜森林神靈的傳統儀式罷了!」
「說謊!」我歇斯底里地大吼,指著瑪麗的鼻子,對她破口大罵:「女巫!妳背叛了我的信任,妳為這座小鎮帶來了禍害,我的仕途會變的這麼不順遂,全部都是妳的錯!」
「胡說八道!」面對我的指控,瑪麗惱羞成怒,對著我怒吼:「你仕途不順遂怎麼又變成我的錯了?明明是你自己忽然提高稅收,又不認真解決鎮民的困擾,還不肯對生活困難的鎮民伸出援手,你才是這個小鎮的禍害!」
聽著瑪麗的一番話,我瞪大雙眼,氣得渾身發抖,我可是國王身邊的親信,我是受過良好教育的貴族,我的工作能力比起這些無知的鎮民還要優秀,我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指責。
怎麼可能會是我的錯?絕對不會是我的錯!
憤怒淹沒了我的理智,我向前一撲,狠狠掐住瑪麗的脖子:「閉嘴,女巫!你的話語是蠱惑人心的毒藥,顛倒是非,謊話連篇!」
瑪麗的咽喉被我的手指緊鎖,無法呼吸,她臉上流露出恐懼的表情,這是對我的暴力感到恐懼,也對自己的生命安全感到恐懼。
我看著瑪麗驚慌而睜大的雙眼,看著她美麗的臉龐展示的軟弱,看著她烏黑的秀髮變得凌亂,看著她平時活潑的身軀在我手中變的不堪一擊。
看著這一切,我的下腹部忽然漲起一股燥熱,無法壓制的燥熱,為我帶來野獸般的原始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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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強暴了瑪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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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昏暗的地下酒窖裡,我撕扯掉瑪麗身上的衣裳,把她壓在桌上,貪婪的品嘗著她年輕的肉體,玩弄著她白皙的肌膚,感受著她散發的溫暖。
她拼命的叫喊著、哭泣著、掙扎著,想要拒絕我的侵犯,整個酒窖迴盪著她的求饒聲,還有木桌震動的碰撞聲。
但我的力氣比她大,在我的壓制之下,她的反抗只是徒勞無功。
我一遍又一遍的撞擊著,越來越用力的撞擊著,將我來到烏鴉嶺後的所有沮喪,還有對瑪麗的貪婪慾望,通通在這時發洩了出來。
嚴格來說,這並不能算是強暴,因為我是來自王都的高尚貴族,她只是小鎮裡的愚蠢村姑,能和我做愛是她的榮幸,所以我沒有錯。
因為我是德高望重的鎮長,她是散播詛咒的女巫,這是她應得的懲罰,所以我沒有錯。
我沒有錯,錯的都是她。
無論如何,我的所作所為都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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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洩完慾望後,我滿足的整理儀容,姿態優雅的走出酒窖。
瑪麗是我的東西了,我想著從今以後,只要我想,我就能來到地下室,享用著馬逆年輕豐滿的肉體,滋潤我乾枯的心靈,我的臉上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這座受詛咒的烏鴉嶺,這座充斥著巫術與魔鬼的小鎮,似乎也不是那麼糟糕。
然而,正當我陷入對未來美好想像中的時候,我的僕從走到我面前,問:「要怎麼處理這三個女巫?我們只有一個地牢,根本關不下這麼多人,而且已經關了一個牧羊人,把男女關在同一個牢房內,似乎不太妥當。」
我歡愉的心情彷彿被澆了一盆冷水,我的僕從說的對,長期把瑪麗囚禁在我的住宅內,其實是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就像孩童的玩具被搶走時的失落感,我沮喪的對我的僕從說:「嚴厲警告她們不准在犯,然後就把她們放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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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10月11日。
一個預料之內的訪客來到了我的宅第。
是那個斷了腿的伐木工,瑪麗的父親。
伐木工怒氣沖沖,一瘸一拐的走向我,大罵:「禽獸!你羞辱了我的女兒,我要你付出代價!」
我雙手一攤,露出得意的笑容,說:「你要我怎麼付出代價?我是地位崇高的鎮長,你只不過是個鄉下的牧羊人,你有什麼手段能對付我?我憑什麼要怕你?」
牧羊人指著我的鼻子,面紅耳赤的說:「我要到汪都去,向警察廳揭發你的罪狀!」
我心中一驚,臉上驕傲的笑容垮了下來。
這,還真的威脅到我了。
我是國王身邊的親信,我的政治生涯不容許出現任何汙點。
於是我一個箭步向前,抓住伐木工的衣領,說:「我給你二十枚銀幣,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如果你還是不知好歹,仍執意要去王都告發我的話,那我就把你另一條腿也打斷!」
我的威脅發揮了作用,伐木工臉色慘白,一言不發的瞪著我,他的眼神中充滿憤怒,但表情裡卻充滿著恐懼,似乎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把二十枚銀幣塞到伐木工手裡,說:「滾回家,昨晚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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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木工離開後,我憤恨的自言自語:「該死的鄉下人,居然敢威脅我,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
我從地下室的酒窖拿了兩瓶紅酒,然後走向二樓的臥室,準備把自己灌個酩酊大醉。
比起憤怒,我更多的是感覺到羞恥。
在爬上樓梯的途中,我不停的喃喃自語:「我堂堂一個王都的貴族,居然會被烏鴉嶺的鄉下人威脅,開什麼玩笑?我這輩子還沒遇過這種程度的恥辱!怎麼會這樣?我最近怎麼會那麼不幸?」
我走到樓梯的拐彎處,然後一如既往的,我又被鏡子裡自己的倒影嚇到了。
「該死!」我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狠狠的瞪著那面詭異的鏡子,模糊不清的鏡面照映出我的臉龐,因憤怒與羞愧而變的表情扭曲,看起來就像是個醜陋的怪物。
剎那間,我的神智一片清明。
「我明明已經抓到三個女巫了,但是,我的不幸卻仍在繼續。」我看著鏡子,恍然大悟的說:「這就代表,除了那三個人之外,這座小鎮還有其他女巫,我沒有抓到這一切事件真正的始作俑者。」
「蘇珊婆婆,她肯定才是真正的女巫,她之前在鏡子面前鬼鬼祟祟的,肯定就是在施展巫術,在召喚鏡子裡的魔鬼!」
這面鏡子,就是我所有不幸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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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10月15日。
今天,小鎮又發生意外了。
只不過這次的意外完全沒有詭異的色彩,單純只是居民之間的糾紛,鎮上富商的兒子與其他人起衝突,並拿著磚頭把那個人敲了個頭破血流。
身為鎮長的我,必須負責審判這次的糾紛,這是個非常普通的事件,百分之百是富商兒子的錯,我只要請他賠償受害者一些錢,然後把他關進地牢裡幾天,就能解決這次的事件了。
然而,正當我要走出家門,準備到鎮上的集會所主持審判時,發現鎮上的富商出現在我家門口。
「鎮長先生啊。」富商來回搓弄著他肥胖的手掌,臉上堆滿油膩的笑容,對我說:「想必您現在是要去審判我的兒子,對吧?」
我沒好氣的說:「不然呢?你幹嘛明知故問?」
富商校的更加諂媚了,他說:「哎呀,我的兒子確實是犯了一點錯,實在是很不應該,也確實需要受點懲罰,但我不希望他因為這種無聊的小事,就留下量的紀錄,這樣對他的未來會有不好的影響,希望您能通融一下。」
我搖了搖頭,斬釘截鐵的說:「沒什麼能通融的,犯了錯就是犯了錯,現在是講求事實的科學時代,而不是講求人情的舊時代,我會根據客觀的事實,做出公正的審判。」
富商猛的點了幾下頭,說:「當然,當然,我明白,您是大公無私的鎮長,是國王的親信,是道德高尚的貴族,受過最良好的教育,您的判斷肯定會是正確的,我這個市井小民怎麼有膽質疑呢?」
富商的這一番話,讓我感到相當舒服,我忍不住露出微笑,語氣也和緩了許多:「不不不,我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偉大,我只是盡可能完成自己份內的工作罷了,那麼非常抱歉,請恕我失陪,我現在必須去主持審判了。」
富商從懷裡掏出一個黑色的錢袋,看起來沉甸甸的,裡頭發出銀幣碰撞的聲響。
富商露出卑微的笑容,說:「鎮長先生,我也同意現在是講求事實的科學時代,但有些時候,證據是會誤導人的,但即便是最優秀的科學家,難免也會被錯誤的證據誤導,做出錯誤的結論。」
「也許,在這次的打人事件中,我的兒子是無辜的,也許你看到的那些證據,通通都是控方捏造出來的。」
我看著富商手裡的錢袋,忍不住嚥了嚥口水,那錢袋看起來真的好沉重,天曉得裡面裝了多少錢。
我從富商手裡接過錢袋,收進自己懷裡,然後說:「我明白了,我會做出讓你滿意的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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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判富商的兒子無罪。
這一切只是一場誤會,他是在非故意的情況下過失傷人。
我看的出來,民眾完全無法接受我的判決,他們的眼神充滿憤怒,他們的表情充滿仇恨。
但他們完全不敢抗議,完全不敢反抗,因為我是國王陛下親自指派的鎮長,我代表著陛下本人的權威。
我忽然發覺,我根本不必像之前那樣疑神疑鬼,小鎮裡的詭異巫術,小鎮裡的邪惡魔鬼,一切又一切的意外事件,通通都沒什麼好怕的。
因為,在這座充滿霧氣的小鎮裡,在這些行蹤可疑的鎮民面前,我的權威依舊無懈可擊,為我帶來牢不可破的安全感。
既然我能夠為所欲為,那麼我決定好好利用我擁有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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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10月16日。
在烏鴉嶺朦朧的霧氣中,我率領著我的士兵,浩浩蕩蕩殺到伐木工的家門前。
伐木工拄著拐杖站在家門口,而他的獨生女瑪麗則害怕的躲在他身後,瑪莉似乎非常怕我,他看像我的眼神充滿恐懼與警戒。
伐木工緊張的對我說:「你們想幹什麼?」
我把一顆被砍下來的羊頭丟到他腳下,說:「這是士兵昨天在森林裡巡邏時找到的,這很明顯是施展巫術的道具,有士兵目擊到,是你女兒在森林裡留下這顆羊頭。」
瑪麗驚恐的臉色發白,對著我大喊:「胡說八道,我才沒有!」
是的,這顆羊頭並不是瑪麗留下的,這只是我事先準備好,要拿來栽贓瑪利用的道具罷了。
「閉嘴,女巫!」我對著瑪麗怒吼:「邪惡醜陋的女巫,妳無法繼續欺騙鎮民了,妳的話裡只有謊言,沒有人會相信妳的話語!」
我對著我左右的士兵說:「捉住那個女巫,把他帶到我的住宅的地牢裡。」
士兵們聽命行動,瑪麗激烈的抵抗,但仍敵不過人數和力量都有優勢的士兵。
伐木工拉扯著士兵的衣服,哭天搶地的大喊:「不可能啊,你們一定是搞錯了,我的女兒昨天一整天都在照顧我啊,求求你們,別抓他了!」
我根本懶的理會伐木工的哀求,只是不耐煩地對士兵們說:「動作快一點!」
兩名士兵架住瑪麗,拖著她離開,另一名士兵伸手用力一推,把殘廢的伐木工粗暴的推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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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要栽贓瑪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單純只是因為想要強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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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事後,我一面穿起衣服,一面對瑪麗說:「這一切都是妳的錯,我之前向妳提議,只要陪我過一夜,我就會付妳錢,但是妳拒絕了,所以我才不得以使用這種強硬的手段,這是妳逼我的,都是妳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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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11月25日。
很長一段時間沒寫日記了,這是因為,我在烏鴉嶺的生活變得十分自在,沒有了最一開始的驚悚與壓迫,所以不需要再用文字來維持我的理智。
在這段時間內,只要我有生理上的需求,我就會去尋找小鎮裡的少女,並捏造證據指控他們是女巫,然後把他們抓進我的住宅內。
當然了,每次完事後,我還是會把這些少女放回家,畢竟我不是惡魔,沒打算要長期囚禁這些少女。
我的僕從和我的士兵們也有樣學樣,他們如果在路上看見姿色姣好的少女,也會以捕捉女巫的名義抓走少女,帶到我的住宅內來發洩慾望。
我對這種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懲罰巫女是必須的,是為了維護這個小鎮的和平,是正義的行為,我的部下們做的並沒有錯。
但是,我也嚴正警告他們,絕對不准去動瑪麗,瑪麗是我的,只有我可以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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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帶一提,我把蘇珊婆婆給開除了。
因為我懷疑她是真正的女巫,雖然我從沒在她施展巫術時將她逮個正著,但她整天在樓梯拐彎處的鏡子前鬼鬼祟祟,肯定就是在召喚鏡子裡的惡魔,我無法容忍女巫出現在我的屋簷下,所以我把她給開除了。
把她開除後,我最近的生活變的如此快樂輕鬆,這更是直接印證了我的猜測,她的確就是隱藏在我身旁的女巫,我以前在烏鴉嶺會過得如此壓抑,完全就是她的巫術和詛咒造成的。所以現在她離開了,我就輕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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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我的生活變的如此自在,但我還是在今天動筆寫日記,是因為今天發生了一件讓我感到煩躁的事情。
那是一封來自王都的信件。
「十一月了,入冬了,要讓居民們休養生息,熬過這個寒冬,所以暫停烏鴉嶺這幾個月的稅收。」
我做在溫暖的壁爐前,緊緊捏住這封信,表情相當苦惱。
開什麼玩笑?如果王都不收稅的話,那我要怎麼中飽私囊?現在已經月底,我的酒窖幾乎被清空了,而我倉庫裡的菸草也所剩無幾,更別提我每日三餐所需的高級食材,如果沒辦法賺取額外的銀幣,那我要怎麼負擔這些開銷?
還有,最重要的,我要怎麼支付我從王都請來的那些士兵的薪水?他們保護著這座宅第,保衛著我的人身安全,也讓我有手段在烏鴉嶺作威作福,如果付不出這些士兵的薪水,那麼我的好日子也就到盡頭了。
「怎麼會,突然又有這個意外的插曲。」我憤恨的把信件揉爛,咬牙切齒的說:「難不成,鎮上那些巫女仍在暗中詛咒我嗎?」
我的僕從站在我身邊,跟我一樣憂慮,說:「男爵先生,這個問題該怎麼解決?」
「還能怎麼解決。」我毫不猶豫的說:「別向居民公布停止收稅的消息,照樣從他們身上搜刮稅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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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率領我的僕從和士兵,冒著冬天的細碎風雪,穿越烏鴉嶺冰冷的白色霧氣,挨家挨戶的到鎮上去催繳稅收。
我們先來到農夫的家中。
「繳稅?」農夫錯愕的看著我:「歷年來的冬天不是都會暫停徵稅嗎?」
穿越寒冷的風雪,讓我的脾氣變的相當暴躁,我冷冷的說:「今年情況比較特殊,王國還在外面打仗。」
農夫說:「可是如果我把稅金繳了,那我要靠什麼來活過這個冬天?」
我說:「這不是我的問題,你們這些懶散的鎮民,平時就不該那麼揮霍,應該要好好存一點錢,才不會像現在這樣突然不夠用。」
農夫不滿的埋怨:「你平時把稅金提的那麼高,我們要拿什麼來存錢?」
聽見這句話,我一時暴怒,狠狠的揮拳打在農夫臉上,把他打的跌倒在地,嘴角與鼻孔流出鮮血。
我對士兵們說:「搜查他的家,把他藏匿的銀幣通通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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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我們來到伐木工的家,向他徵收稅金。
伐木工從門縫裡探出頭來,似乎是不願意讓我進屋,他憤恨不平的罵到:「別開玩笑了,我們家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你掠奪了!」
我向我的士兵點頭示意,他們粗暴的推開伐木工的家門,然後故技從施,在他家大肆搜寡。
瑪莉躲在自己的房間裡不敢現身,我原本打算要把她拖出來,抓回我的住宅,但是我轉念一想,今天出門的目的是徵稅,等一下還要去好幾個居民家,而且外頭下著雪,行動不太方便,於是我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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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和我的部下們,造訪了烏鴉嶺每個鎮民的住家,要求他們支付他們應該要支付的稅金。
而每個鎮民都表現出強烈的抵抗態度,就連那個曾經賄賂過我的富商,也擺出一張為難的表情,讓我忍不住大動肝火。
面對這些鎮民一再重複的抵抗,我也執行我一再重複的行為,讓士兵們闖進他們家中,收走居民的銀幣。
這些銀幣是屬於我的,是我應得的財富,我搜刮這些錢財沒有任何道德的問題,是天經地義的行為。
一整天下來,我和我的士兵們提著一大箱的銀幣,滿載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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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來到這個小鎮的時候,居民們面無表情的臉龐,讓我感到十分詭異。
到了今天,我在向他們徵收稅金的時候,他們臉上憤怒與憎恨的表情,我反而就不會害怕了。
因為不管這些居民再怎麼憤怒,再怎麼憎恨,他們仍舊不敢反抗我,不敢反抗我身邊手持武器的士兵。
他們就像是溫馴的綿羊,像是沉默的稻穗,任我奪取,任我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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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11月27日。
外面的天氣越來越寒冷,強風與飄雪越來越惡劣,我完全不打算出門,只是待在一樓客廳的壁爐前,享受著溫暖的爐火,暢飲著昂貴的紅酒,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
幸虧有我前幾天去搜刮的稅金,讓我有錢能去買更多菸草,能重新填滿地下室的酒窖,我才有辦法熬過這該死的寒冬。
聽我的僕從說,鎮上的居民貌似聚集了起來,好像暗地裡在籌畫著什麼事情,好像有什麼陰謀在暗中醞釀。
但我一點也不擔心,那些無知的鄉下人是能做什麼?他們根本不敢反抗,就算他們吃了熊心豹子膽,忽然生出反抗的勇氣,但我就待在這棟堅固的宅第裡,被我自己聘請來的士兵們團團保護著,絕對安全,無比安心,沒什麼需要害怕的。
這座受詛咒的烏鴉嶺,詭異的霧氣,邪惡的巫術,甚至是樓梯上鏡子裡的魔鬼,我都已經不會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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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11月27日。
半夜,我的僕從匆忙把我叫醒。
憤怒的鎮民們闖進住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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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鴉嶺鎮長的日記到這裡就中斷了,剩下的只有混亂濺灑的黑色墨水,還有怵目驚心的紅色血跡。
負責偵辦此案的警長,還有負責審理此案的公爵,兩人讀完了日記,此時驚恐的睜大雙眼,錯愕的看著彼此。
正如同年輕員警所說,這本日記的內容讓人感到非常不安。
警長抿了抿嘴唇,口乾舌燥的說:「這……證據已經十分充分了,根本沒什麼女屋,也沒有魔鬼和詛咒,單純是烏鴉嶺鎮長用惡劣的手段欺壓鎮民,導致鎮民的怒火,才會闖入他家將他活活打死。」
公爵苦惱的扶著自己的額頭,說:「然而,我們不能依照事實來判案,也絕對不能讓這本日記流傳出去,畢竟烏鴉嶺鎮長是國王陛下的親信,如果讓這麼嚴重的醜聞曝光,等於是讓陛下的顏面掃地。」
警長看著公爵,還沒從錯愕的情緒中恢復過來,仍用驚恐的語氣說:「如果讓陛下的顏面掃地,那我們兩人的官位……不,我們的人頭就不保了。」
公爵嘆了口氣,捏住自己的鼻梁,閉上雙眼,陷入沉思。
過了許久後,他才睜開眼睛,看向警長,用掙扎的語氣說到。
「我們必須吊死瑪麗,吊死那個烏鴉嶺的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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