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破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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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看，天空上破了個洞。」

　　當我這麼說的時候，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目光直視過來，讓我不由得後悔起自己怎麼會說出這麼奇怪的話而笑了出來。

　　就是說啊，天空上破了個洞，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嘛。就算是能夠透過縫隙直直望穿宇宙似地，肯定也只是我一個人的錯覺而已。

　　我跟上他們的腳步，假裝不曾發生過剛剛那段插曲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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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天空上的破洞變得更大了，原本只是一條縫隙而已，現在變得像是一個圓形的小洞，彷彿裡頭有股視線正窺視著地面，不過那肯定也是我的錯覺吧。

　　背上猛然出現的力道讓我差點跌倒下去，那人搭上我的肩膀，粗魯的力道使來疼痛。

　　「你又在盯著天空瞧了啊！」

　　我們的背後傳來其他人的聲音。「怎麼了嗎？」

　　「沒啦！這小子老是看著天空發呆，之前還說了什麼『天空上破了個洞』，很奇怪吧？」

　　後面的人因此笑到花枝亂顫。「真的假的？欸，那現在呢？天空還是破的嗎？我什麼都沒看到啊！」他走到我旁邊，裝模作樣地將手掌平伸在眉前，做出眺望遠方的樣子。

　　他視線所朝向的正好是破洞的位置。而他對於破洞裡的視線也正凝視著自己並不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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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隨著天空上的破洞越來越大，洞孔裡已經沒有之前的那種視線感了，取而代之的是漸漸能夠望見裡頭更大的範圍了。倘若將那深淵般的黑暗說成是宇宙，我還能夠理解，但是仔細一看的話，宇宙的背景之前又好像浮現著一組巨大而像是浮水印的數字——數字每天都在以1的幅度減少，今天剛好是100。

　　錯不了的，那個是倒數計時，當變成零的時候，就會發生什麼事情。

　　會是什麼事呢？一邊思考著這個問題，心情一邊也好起來了。

　　今天班上來了一個轉學生，長得和我很像，一進教室時大家都嚇了一跳；他來自國外，姓氏也跟我完全不同，所以在我們否認是雙胞胎之後大家也就輕易接受了。

　　雖然長得跟我很像，不過轉學生討喜多了，滿臉笑容、機智又幽默，跟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看到他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我也覺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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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舍角落有一個迴旋樓梯，雖然通往頂樓的門被封起來了，可是往下半層樓的位置有個只有用半牆圍起的平台，因為來往的人很少，當我想要一個人的時候，就會跑來這裡，無論是遠眺天空或是地面，我都很喜歡。

　　自從天空破洞之後，從半牆望出去的景色也跟著有了些微的變化，隨著破洞越來越大，數字逐漸減少，也許有一天破洞的範圍就會遠遠超出從這個樓梯望出去的整片天空吧。

　　對於這種只有我一個人才知道的無所謂的秘密，我感到欣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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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

　　轉學生出現在下方的樓梯時，我的心臟整整漏了半拍。

　　他帶著和睦的笑容不急不徐地走了上來，與我並肩站在一塊兒，朝著外面的視線彷彿凝視著什麼一樣。

　　「你不覺得很美嗎？」

　　我裝傻。「你是指什麼？」

　　他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怪了，難道你看不到嗎？」

　　「……你是指天空上的那個洞嗎？」

　　「這才對嘛！你應該也看得到的才對！」他燦爛地笑了起來，在半牆上趴了下去，瞳孔映照著黑洞，彷彿也就是黑洞本身。「你不覺得很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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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了的天空陰陰鬱鬱的。

　　從那天起，轉學生偶爾也會到旋轉樓梯上，我們大部分的時候都沒什麼聊天，就只是靜靜地看著逐日擴張的破洞。

　　至今都還無人知曉的破洞是僅屬於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轉學生會像他第一天來到樓梯時一樣，趴在牆上看著遠方。他的側臉很美，雖然這麼說很奇怪，因為他是男生，而且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可是那種從容在我身上是顯現不出來的，這也是為什麼從來沒有人把我們兩個搞混。

　　他說：「你看得到黑洞裡面的數字嗎？」

　　我點點頭。

　　「那是世界末日的倒數喔。」他泛著微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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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學生知道很多黑洞的事情，他說外面有另一個世界，那邊的人偶爾會朝這裡窺看，不過現在大概已經很少了。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呢？」

　　我本來只是半信半疑地隨口問問而已，沒想到他竟然說，因為他是這個世界的造物主。

　　「你們是我的作業，現在學期結束了，要把成果處分掉了。雖然是早就知道的事，可是還是會有點捨不得啊，所以我就進來看看了。」看著我的表情，他笑了起來。「對不起啊，還是跟你說了，我本來打算直到世界末日前都保持沉默的。你會相信我的吧？」

　　我沒有回答，可是我相信他，因為他凝視我的視線就與早前黑洞中所透漏出來的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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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的十字路口出現了一具野貓的屍體，走在附近的同校女生一邊說著「好可憐啊」一邊繞了過去，在我走過去拎起它的時候，周遭的聲音裡多了另一種嫌惡的意味。

　　今天的家裡一樣誰也不在，爸媽留下「我們對不起你」的字條就一去不回，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媽媽種在陽台上的紫三角早就連乾枯的莖都飛過精光，可夏天的太陽依舊是照不進室內。

　　既然如此還是重新種點什麼罷，不過今天的花圃也是什麼都長不出來，是水澆得太少嗎？還是肥料不夠呢？都不是吧，因為我的這雙手種不出生命，只能夠埋葬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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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幾天埋葬的貓說是貓，其實只是個物體，生命死後肉體就變成了皮囊。人出生時是一個人，死去時依然什麼也不能帶走。

　　等到倒數到零的時候，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了，稍微有點期待那天的我是不是有點奇怪呢？

　　我這麼跟轉學生說，他趴在半牆上，轉過來時笑容裡浮著破洞的陰影。

　　「果然沒錯，你就是我。」那像是一個滿意的笑容。

　　喉嚨裡有股衝動想要反問什麼，但是我吞了回去。

　　我跟轉學生長得一模一樣，因為我們就是同一個人，可是開朗陽光的他卻又是與我如此不同。

　　人死去時什麼也帶不走，只會徒留下東西，但最後就連現在的這種心情，都會重新成為「無」的一部分。

　　一想到這裡，就覺得算了。

　　黑洞很美，我也這麼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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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洞已經填滿到幾乎整片天空，現在反倒像是破洞被僅剩的原本的天空戳了個洞，就算是白天仍像是黑夜。

　　轉學生手腳並用，笨拙地爬上了半牆。「我差不多該走了，再不離開的話就糟糕了，抱歉不能帶你走，我本來就沒打算那麼做。」

　　「原來是可以帶我走的嗎？」

　　「也有過那樣的例子呢，不過你也不想吧？對了，我登出的方法有點粗暴，你可別嚇到了喔。」

　　說著他向後一躍，面朝上地掉了下去，身體重重摔在地面，等到我朝下查看時，已經看不見動也不動的他的表情了，可是總覺得他的雙眼是睜開的，就像是黑洞的濃縮，空洞地欣賞著自己所創作出來的這個世界。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現在的我所看見的，也許他也看得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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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轉學生的身體在其他人趕到之前就消失了，至少我可以認為他是安全回去了的吧。

　　再一次被留下來了。

　　最後的天空漸漸被破洞用肉眼所能用看見的速度填滿。整個世界最後都會被吞噬，這麼一來破洞就不再只是破洞，而是整個世界，或者說就連「東西」都稱不上，只是一種無可取代的「無」。

　　真是一個傑作啊，這也是作業的一部分吧，把我分離出來然後毀滅，也是吧。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如果說我就是他的話，我也希望他不是我，也希望那邊的世界跟這裡不一樣，陽光又燦爛，美好又幸福——

　　像是這類空洞的詞彙，具體而言到底是怎麼樣的呢？一邊想著這些，一邊迎來了世界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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