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環錯愛,有誰夠我不幸。」
剛剛下班收拾時收到他的訊息,已經整個星期沒有聯繫了,也許大家也心有靈犀,不打擾對方在職場上搏殺。滿心期待地解鎖著,卻只看到冷淡的一句:「我們分手吧。」也許一直以來都只是我一廂情願認為感情穩定,不需刻意維繫吧。想不到這段關係就這樣就結束了。
連上耳機,單曲循環地播著《E先生的連環不幸事件》,漫無目的地在中環海濱徘徊。想不到我竟是如此的冷靜,只是腦海裡一直浮現著那個他。不是剛分手的他,而是相識於十六歲那年盛夏的他。想不到十二年就這樣過去了,戀愛也談過了幾次,但還是無法忘記當年他離我而去的背影,就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一般。
「突然好想你,你會在哪裡,過得快樂或委屈?」
身邊遊人依舊不斷與我擦身而過。我不自覺地又走到這張熟悉的公園長椅旁,靜靜地坐下。低頭看了一看電話螢幕,原來不經不覺已經是除夕夜了。望著璀璨繁榮,瀰漫著浪漫聖誕氛圍的維港兩岸,回憶著十年前的寒冬。抬頭仰望著蒼穹,望著那輪與璀璨燈飾相比而顯得黯然失色的彎月,不禁慨嘆地想著:此時此刻的你,又有沒有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與我看著同一月光嗎?你還記得,我們當初的約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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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靜默望見小島已變化,變化變化是我真心不變嗎?從前從前說過今生再會嗎⋯⋯」
我獨自坐在西九龍海濱的長椅上,抬頭望著這輪黯淡無光的彎月。十年過去了,今年終於獲公司的批准,從矽谷總部調回香港了。今天的月光黯然失色,是因為閃耀的妳也在香港與我看著同一月光嗎?
妳還記得,我們當初的約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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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叮 叮叮 叮叮 叮叮……」
忽然,我隱約聽到了熟悉的「藍色多瑙河」。聞聲望去,看到一輛雪糕車停泊在摩天輪下,一對年輕的情侶牽著手在車旁吃著牛奶軟雪糕。此時此景,一陣回憶悄然湧上心頭。曾幾何時,年輕的我亦曾與他一起在雪糕車旁滿足的吃著雪糕。是他,令本來只愛吃珍寶橙冰的我愛上牛奶軟雪糕。而屬於我們的這段緣份,也是從雪糕車開始。
十六歲,正值青春懵懂的歲月。陽光和煦的盛夏,中四的暑假,辯論學會要回校準備模擬比賽。一次機緣巧合下,排球隊的的排球飛到了剛路過的我腳邊。我蹲下身子想拾起那個排球,有一隻龐大的手也同時抓住了這個排球。我們尷尬地同時縮了手,不經意地抬頭看了看對方。他擁有健康的小麥膚色,清澈的眼眸。不得不說,還算挺帥的。他陽光的對我微笑著,說了一聲謝謝便拿著排球轉身跑去繼續練習。這,就是我們的第一次對望。
在此之後我並沒有多想,但真正認識他,是在這個暑假結束前的兩個星期。當天我們贏了一場至關重要的辯論比賽,於是黃老師便提出一同燒烤慶功。因此我們兩個沒有絲毫關聯的學會便一起去燒烤來。想不到他竟然認得到我,並主動與我開始對話,我也藉此得知了他的名字——何家謙,一個在往後日子裡刻在我心底的名字。
就這樣,我們交換了電話,慢慢成為了「網友」,由只傾談學會的事與難題,到互相了解,繼而成為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細節就跳過不說吧。
一年過去了,我們互相扶持,我亦一直給予支持和鼓勵,令他在文憑試中也取得佳績,進入了香港大學的環球金融學系。其實雙方也感受到我們之間瀰漫著曖昧的氣氛,但卻沒有更進一步。這樣的關係一直維持到我中六應考文憑試後。在我考完最後一科後,他的訊息便出現在我的手機螢幕上。
家謙:「妳星期日得唔得閒?我想約妳去迪士尼,有啲嘢想同妳講 :) 」
所以,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就到了迪士尼。還記得玩到流連忘返,在看完璀璨的煙火後,我們踏上歸途。就在迪士尼站外,有一輛雪糕車,我很想吃珍寶橙冰,於是他便買了給我,亦買了牛奶軟雪糕給自己。我們坐在一旁的長椅上,吃著手裡的冰品。就在我們都吃完準備分別時,他向我表白了。他牽著我的手,無比真摯誠懇地向我說:「陳諾晴,喺兩年前嘅暑假,我地同時執起排球對望嘅果一瞬間,我已經對妳一見鍾情。我為左襯得起妳一直努力讀書,好多謝妳陪伴我走過DSE嗰段路。我等左呢一日好耐㗎啦,我唔想再同你執排球,我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妳……可唔可以做我女朋友?」我還記得我含羞答答地答應了。就這樣,我的初戀開始了。
如果早知道會分開、會受傷,不去開始這段關係也許才是更好的選擇。
「我們,那麼甜那麼美那麼相信,那麼瘋那麼熱烈的曾經」
「為何我們,還是要奔向各自的幸福和遺憾中老去?」
十八歲這一年的暑假,是我人生中最甜蜜的回憶。我們一起到了不少地方。他是個熱愛看風景和運動的陽光男孩,我便與他一同遊山玩水。而每次約會後,總會到便利店或雪糕車買雪糕消暑。而我亦是由那時開始喜歡上牛奶軟雪糕,因為那是他最愛的味道。
十年前的除夕夜,我們在尖沙嘴海港城看過燈飾後,他帶我到海旁散步。雖然燈飾很美,但他顯然無心欣賞,看見他心不在焉的眼神,令我如坐針氈。我們坐在長椅上,他忽然神色凝重地對我說:「諾晴,我前日收到牛津大學的環球金融系碩士學位嘅收錄通知書,邀請我一月新年後就去牛津進修。妳……」當時我不知所措,心裡十分矛盾。但我心想著:這是他的夢想,只是異地戀幾年罷了,所以便假裝沒有任何不安,笑眯眯地說:「點解我男朋友咁犀利嘅!你去啦,你記得得閒就打電話或者WhatsApp我呀,再唔係FaceTime都得㗎!如果唔係就擔心死我啦!」佢看到我爽快地答應了,似乎鬆了一口氣,但亦難掩臨別的愁緒,他別過頭來自言自語,然後重拾笑容地說著:「妳應承我,每年除夕我哋都一齊買牛奶軟雪糕,去一個海傍仰望天空呀!妳要記住,喺同一個天空下,我一直都會陪著妳!」我打趣地說著:「你依家去讀一陣書咋嘛,你唔好違背承諾呀。哼,我每年都去唔同海傍,睇下你仲點搵我!」
他剛到美國後仍有與我閒話家常,說說校園生活。他適應得很好,好到讓我覺得哪裡不對勁。可是到了某一天,他突然冷淡的傳來了一句「對唔住,我俾唔到幸福妳,我哋分手啦。」毫無徵兆,毫無原因,他與我斷絕了關係。他到底在說什麼不能給我幸福呢?難道他不知道,他的陪伴已是我最大的幸福嗎?
就這樣,他離開了。
「最後只剩下星空,像不變回憶陪著我。」
我無法接受,我試過打電話給他,也試過傳訊息給他,甚至想過孤身一人到美國挽留他,卻又怕看到我無法承受的事。去到最後,我還是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慢慢接受了這個現實,卻從未放下。往後這十年,我仍每年到一個不同的海傍,吃著牛奶軟雪糕,坐在長椅上仰望著無垠的天空,仍死抓著這唯一能重遇早已失去聯繫方式的他的希望,說實在的,是奢望。
你,還會在這天想起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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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遙遠多糾結多想念多無法描寫,疼痛和瘋癲你都看不見。」
她,是我一生中的唯一一次戀愛。
我爸是一個大集團的員工,好不容易做到高級經理,養活了我們這小康之家。但是好景不常,在我大二的那年,我爸當了被揭發洗黑錢的集團的擋箭牌。詳情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當時情況危急,老爸在被起訴前匆忙地把我們兩母子安排好移民到美國,還打盡人情牌把我送到了哈佛的環球經濟學系,說為了保護我們逃避集團與黑社會的威脅。在那年的聖誕節,我便要離開香港,當時情況緊急,我不知所措,更不知何時才會回來香港。一想到要離開諾晴不知會否重聚,心便已經傷透了。
臨走的前一天是我們的第一個平安夜,我懷著沈重的心情,沈溺在這最後一次的溫柔與甜蜜。過了一整天,終究還是要面對。我只透露了到美國讀書的那部分,為了保護她,也為了不讓她擔心。看到她溫暖的答覆,我更是捨不得,不忍直視她清澈的眼眸,只能別過頭細聲的說著:願妳往後幸福,歲月靜好,我愛妳。並許下了我跟她最後的承諾。
之後到了美國的頭兩個禮拜也在努力適應新生活。雖然老媽說要重新出發,斷掉以前在香港的所有聯絡,但為愛痴狂的我實在無法忍受,因而偷偷地繼續與她聯繫。為了不讓她擔心,我假裝堅強與興奮,但其實內心早已筋疲力盡,意志崩塌。
兩個星期後,終究還是被媽媽發現我們仍在聯絡。她迫我與她分手,保護我們,也保護她。在思考後,我接受了她的建議,與諾晴分手了。有一種愛情,是寧願犧牲也不願造成對方的負擔。媽媽的話我明白,只有完全和我斷絕關係,諾晴才不會被集團還有黑社會騷擾。
「只期待後來的你能快樂,那就是後來的我最想的。」
愛一個人的極致,不是想要佔有她,而是為了保護她、令到她幸福,甘願將自己的愛默默藏於心底,亦另外的方式無言地守候。
媽媽和諾晴都是我一生所愛,為了保護她們,我決定結束這段關係。或許,這是唯一能夠保護全部人周全的唯一辦法。
幾經波折,在適應了新環境下,我在哈佛寒窗苦讀,畢業後變到了現在這間跨國企業做財務分析師,一直工作到現在。過了這麼多年,父親終於獲釋,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因此我便申請調職,回到香港的分公司工作。
十年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身邊亦不乏女性朋友,但不知為何無人能夠像諾晴一般再次使我沉寂已久的內心再次悸動。腦子裏仍是那與她共度的美好青春,彷彿仍是昨日發生似的。是次回來,說穿了,主要原因其實是為了尋回她。雖然理性上亦明白十年已過,也許她早已忘記了我;也許她早已另覓幸福;也許她早已為人妻母,亦不知從何找起。我仍然只想再見她一面,即使她已為人妻母,也能遠遠地看著她的背影與笑顏,默默守護她的幸福。
「回憶如窗,冷淚盈眶,風景模糊如天堂。」
闊別將近十年,再次坐在長椅上仰望天空,祈求著能夠找回她,更妄想著她還在等我。無論叫我在等十年亦好,我相信每年我仍會繼續到海傍尋找,因為這是唯一能重遇早已失去聯繫方式的她的希望,說實在的,是奢望。
妳,現在有在兌現承諾嗎?
妳,還會在這天想起我嗎?
在這裡也閒逛了一段時間,遍尋不獲的我不知不覺已從西九龍沿著海濱走到尖沙嘴碼頭。意興闌珊的我看到快要起錨的天星小輪,毫無目的地踏上了踏板,在小輪上找到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乘著微風,看著兩岸璀璨的燈飾與聖誕佈景板,心裡浮躁不安。到底何時才能找到妳?我會不會已不認得這朝思暮想的妳?而妳,還認得我嗎?
不知不覺間天星小輪已橫越維港,到達中環碼頭。一下船,便聽到一陣熟悉的旋律彷彿在迎接著我。
是雪糕車。又勾起了我對她的思緒,這小小的紅白藍貨車,盛載著我們開始交往的那段回憶。
本以為無法吃到牛奶軟雪糕履行承諾,想不到現在能夠誤打誤撞地發現了雪糕車。心裏頓時被以往那冰凍的雪糕逐漸在口裏融化,透出陣陣濃郁的牛奶香氣的感覺吸引,很想再一嚐那久違的牛奶軟雪糕。
打疊好雪糕車所引起的回憶,我默默地走到中環摩天輪下的雪糕車前:
「一支牛奶軟雪糕呀唔該—」
「唔該俾支牛奶軟雪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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