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知道回家?活潑差點癱瘓知道嗎?」
我不知道。國二的某天,偷跑出去玩的我溜回家,壓抑的氣氛讓人下意識放輕腳步,正以為逃過一劫時,一聲怒吼驟然在耳邊炸響,活潑病倒了。
活潑是一隻臘腸狗,在我三歲時剛滿月的牠莽撞地走進了我的生命。牠有著一身油光水滑的米黃色毛皮,還是稀有的短毛,我總笑牠禿。腿只有五公分,牠總是努力的奔跑。牠總是咧著嘴笑,怡然自得的樣子,似乎不知悲傷為何物。我也笑牠傻。
從山間田野突然來到鋼鐵叢林讓牠無所適從,但牠只是睜著牠圓滾滾的大眼睛四處探索著。剛開始時刻保持警覺,有人從樓下走過總會引起狂吠。爸爸說這叫「分離焦慮」,我不懂,但我覺得牠獨自在家時一定很孤單。
現在牠已經十四歲了。
牠走路有時跌跌撞撞,不復往日的矯健。毛髮逐漸發白,逐漸邁向遲暮,掉毛季就像是白雪飛舞。腿還是一樣短,但現在換我們慢下腳步等待牠跟上,甚至抱著牠走。唯一不變的是牠的笑,依然憨傻,卻是我們心裡代表「家」的景色。
現在牠已經習慣了獨自在家的生活,但屋外有任何動靜仍然會引起吠叫,我知道牠是在示警,想要保護牠最重要的家人。幸好牠身邊有牠的小孩——獅子陪伴著牠。
隨著時間流逝,衰老也在蠶食著牠。人類自私地賦予牠這副不成比例的身軀,讓牠們的脊椎扛著千斤重擔,椎間盤突出成為牠們的夢魘,這會讓牠們疼痛難耐而且無法根治,甚至癱瘓,失去狗最自豪的活力。牠們也不能倖免。獅子會通過哀叫來傳遞疼痛,讓我們及時發現。活潑呢?活潑是一隻堅強到令人心疼的狗,牠在疼痛時總是一聲不吭,默默躲起來,縮成一團獨自抵禦疼痛的侵蝕。但起初沒有人將這種反常放在心上。還總笑說牠自閉。牠開始龜縮在籠子裏拒絕碰觸,牠顫抖著縮在角落獨自忍耐滔天的痛楚,在崩塌前夕才會從齒間溢出細微的哀鳴,海嘯隱藏在平靜之下。直到某天爆發,牠倒下了。在我眼裡永遠會蹲守在門口用牠招牌的憨笑迎接我的活潑,差點就走出我的生命、差點就在輪椅上度過漫長且折磨的餘生。幸好還來得及。緊急就醫。醫生也說,幸好。
面對那聲情緒化的喝斥,我沒有反駁,僵直在原地,沒有指責,只有淚水。腦海里掠過牠在我的生活裡留下的痕跡,跑馬燈般迅速滑過,卻一時半刻跑不完。牠早已在我生命的紙張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牠骨子裡是狗的熱情。當你將目光投向牠時,牠總是歡快的搖起尾巴,期待著愛撫。或者興奮的跑去找牠的寶貝玩具球,上面沾滿了口水,擠壓會發出啾啾聲。活潑會將球叼過來放在你面前,搖晃著腦袋向你示意:現在是拋接球時間。牠也會破壞,咬衛生紙翻垃圾桶等罄竹難書,雖然這讓我們心頭冒火,但當牠那透著綠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你時,所有怒火迅速熄滅,喝斥的聲音硬生生嚥下,甚至忍不住憐愛的摸摸牠圓潤的腦袋。
但牠現在老了,跑不動了,牠只會意興闌珊的瞟一眼牠曾經的最愛,用無力的眼神告訴你:我跑不動了。牠也沒辦法弄亂家裡了,牠跳不高。牠變的懶,變的方便照顧。但偶爾還是會想念,在家裡亂竄搞破壞、活力四射的牠。
唯一不變的是,牠總是窩在你的懷裡,安逸的打瞌睡,彷彿你是牠的家。
「活潑差點癱瘓知道嗎?」我知道了。牠為我的生命帶來一道永不磨滅的光,現在換我做牠生命裡的光,照拂著牠。我知道沒辦法根除牠的疼,但我們在努力推遲那冰冷的期限。我知道我不是最好最盡責的主人,但我希望牠們是最幸福快樂的狗狗。當我淚流滿面的敲下這段文字時,活潑正躺在我身邊呼呼大睡,雖然埋怨牠這副沒良心的樣子,但誰叫牠們是我們最重要的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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