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時候，我每年都期待回去家鄉，但長大後我漸漸對這感到沒有意義，甚至有點反感。
當時香港還沒有高鐵建成。要回老家，就得先乘坐大約一小時的地鐵，在羅湖關口過境，進入內地。然後再在深圳乘坐較快捷的高鐵。不及來的現在方便，那時的我卻樂此不疲。9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b4tQ1E4DU
小時候回到湘潭市，到家後還會敲門，然後等祖父母那帶著回音的「誰啊？ 」，不是因為和祖父母關係不好，而是我純粹調皮。 在智能電話還不發達時，不能在高速的高鐵上打給遠方的祖父母時，敲門成了我惡趣味的一件小事。媽媽每次也會配合着我，在身後默不作聲，但笑笑口地等祖父母來開門。每次他們的反應都很有趣。
有一次，我們的列車延誤了三小時，回到老家門口已是當地時間晚上十時了。對於鄉下來說，這時間正常人們已睡著了，更何況是已入六旬的祖父母黎呢？我敲了門，沒有人回應，應該是說他們沒有聽到。媽媽更大力得敲了門。祖父母大概是嚇著了，我們趁著著得聽到他們說：「會不會是強盜？」「不會吧？」「你去用防盜孔看看。」防盜孔中的光亮暗了下來，然後便聽到爺爺用他粗獷的聲喉喊了一句：「耶？是阿靖他們啊！啊！他們到了！我去取鑰匙，很快啊！」防盜孔的光亮又亮了起來，媽媽轉過頭，我們都小聲掩口笑了幾聲。9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sqKOqhzhP
開了門後，爺爺和外婆都笑著幫我們把行李帶進去，也匆匆地幫我們打開空調。那是湘潭才有的悶熱，跟香港的不同。是乾燥的，連路上的樹也因暴曬烙下了深深的裂痕。
老家的飲食文化也跟香港很大差別，回去的時候是農曆新年，必定是要吃辣的了。而我這個在香港土生土長的人自然是受不了的。每次和媽媽親戚們聚餐都未免被他們數落一兩次，他們吃辣子魚，我則吃豉油蒸滑蛋。雖然這樣，但我完全不感到格格不入或者不自然。因為每次祖父母在夾辣的菜到我的碗中想讓我嘗嘗前，他們都把菜先浸泡到事先準備好的另一個碗中，碗中載滿了水，為的就是洗掉菜上的辣味。即使我每次都說我自己懂怎麼洗掉辣味，他們都是溫馨的說：「沒事。就是舉手之勞啦。」他們嘴上說著是順手，但我內心知道他們是因為寵愛我這個外孫才這麼做，而不是每次我都妥協了，微笑的回答他們：「好吧，你們洗吧。」 9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6R6xPcWAM
隨著深夜的炮仗聲，時間一年一年地過去了。
那一天是我上小學五年級的最後一日。晚上九時，媽媽告訴了我一個噩耗。我看着她那雙比她平日熬夜後更疲倦的眼睛，顯然，她這是剛哭完。外婆中風了，現在她在省醫院做手術。我呆了一呆，然後默默的坐到椅子上。過了一會兒，我才問媽媽：「能醒來嗎？」她回答：「應該可以吧。」不知怎麼的，坐在我對面的媽媽一直在哭，而我能做的只能默默的拿紙巾給她。直到爸爸和她回到他們的房間後，我在客廳聽他們，談了很久媽媽才平靜了下來。而我仍坐在客廳中，只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距離上次回老家只相差了六個月，由新年的冬天變成夏天了，變的東西當然不只這些。我站在老家門前，像從前敲了門。開門的變成了小姨。外爺靜坐在外婆身旁，盡管已是夏天，他們仍穿著長䄂衣物。外婆看著媽媽，口微微張開了兩下。我把我的行李放置在房間中，也幫媽媽搬了，因為我知道我不能再勞煩他們了。
回到老家，自然的要和親戚門聚餐。我明白這次外爺要在家中陪伴外婆，所以在聚餐的前幾天，我就開始練習吃辣。其實媽媽煮的基本是平常在香港煮的，只不過在老家她才加辣椒。但她聽到我告訴她要練習吃辣後，很明顯的加少了很多，單單看色調就知道了。
在聚餐當天，天下了大雨，家和餐館距離不遠，打上傘我們便出發了。小姨告訴我，這兩個星期幾乎每天都是這樣的天氣，弄得忽冷忽熱。我們走在路上，我看着路旁的大樹，書上的青苔變得厚實了，連樹身上的裂痕也覆蓋了。
在聚餐中，沒有外爺外婆的身影，我也板着臉，呆呆的坐在飯桌前，等着上菜。我驚奇的發現，餐桌上不止豉油蒸雞蛋是不辣的，也多了其他菜是不辣的。而大人們不時碰杯，這次他們硬拉着我也一起，在媽媽的同意下，我喝下了人生第一杯白酒。現在想起來，當時大人們硬要我和他們碰杯，也許就是因為看我不太高興吧。他們有時只是出奇的直接。
到了現在，外婆基本每天也只是坐在家中，病情沒有太大好轉，但也不變壞。外婆已中風六年了，在她中風後我只回到老家一次，之後就只是在媽媽和小姨的視像通話中見到她。我不是因為外婆中風就討厭老家，而是因為她彷彿沒有變，每次通話，她都是穿着紅色的上衣，坐在同樣的位置，而外爺也每次在旁邊。而他每次都跟我和媽媽説着老家發生了什麼，關心我們等等。有一次，家中換了新的梳化，款式不同了，相信更加舒服。但仍放在相同的地方，外婆仍坐在相同的地方。
在外爺口中每次聽到的老家的轉變，以及想起那次最後一次的聚餐，這些都是在提醒着我時間的流逝。但又看回外婆，她的坐姿，她的衣物，都沒有變；而每次都是對着小姨的手機將開了口，又閉上。我也只能默默傷心。
外婆的時間方法彷彿沒有流動，但其實每個人都知道她時日無多了。只是他們都叫我看淡一些，而我卻不像大人般直接罷了。
外婆啊。不用特意幫我夾菜了。我會記得多吃菜的。外婆啊。你愛我一世人。下一次我還做你的孫子啊。
外婆啊！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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