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瀰漫,室內溫度節節升高,視線所見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門縫早已被葉星恆用所能找到的棉被細細密密地堵住,但還是不夠,煙仍是猖狂、強烈地灌了進來。
葉星恆將身體伏得極低,縱然如此,依舊抵不過煙的肆虐。
手機明滅不已,見到來電的名字,葉星恆凝神屏氣地盯著。
上頭顯示三個字──衛辰放。
他有好多話想問那人,想問──我做得不好嗎?我在床上不乖嗎?你恨我恨到想殺我嗎?
也想說,想殺我,真用不著那麼麻煩啊,給我一把刀子,我就會自我了斷,弄個火災做什麼呢?
葉星恆迷惘地按下接聽,按出擴音。
他還來不及問他想問的話,那頭的聲音就先傳了過來──
『星星!』
葉星恆眨了眨眼,不知是否煙霧實在太多嗆得他難受,淚水竟從他眼眶裡湧了出來。
那人從來不曾這麼叫過他。
既然這樣,為什麼又想要讓他死呢?
『星星,你不許死!等我!』
葉星恆淡淡地笑起來,伴著幾聲敵不過濃煙的嗆咳,他清楚地感覺自己的生命一點一滴地流逝中,「阿放,你這麼急,會讓我以為……你也偷偷喜歡我很多年啊。」
『星星!你……』
葉星恆已聽不到那邊在說什麼了,他只是竭力地說出自己從來都掩飾得極好,即使在床上糾纏,也沒有透露出來的話語,「我喜歡你,一直都最喜歡你。」緩緩閉上眼睛,「但我現在好累啊,讓我睡個覺,一下下就好……」
在意識陷入模糊的最後,葉星恆最後聽到的是一句嘶吼似的──
『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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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身在火場,葉星恆卻彷彿墜入冰冷海洋裡,起初只覺得渾身冰冷,在無盡的下墜後,反倒沒有一絲一毫寒意,全身涼爽舒適。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如果死亡這麼舒服……他早就……
算了。就算死亡如此舒爽,他還是想活著,想看著功成名就的那人拿到所有想要的。
此刻眼皮沉重得很,像是眼皮上堆疊著小石子似的,怎麼樣也睜不開眼。
一陣急促的鈴聲闖進他耳裡。
這鈴聲有些耳熟,葉星恆一時半刻忘記自己已經死去,伸手到床頭櫃去要將手機鬧鐘按掉,在想到自己早就被衛辰放關小黑屋,根本用不著設鬧鐘時,他愣了一下,手裡卻早就握著手機。
他隨手關掉鬧鐘,眼皮終於在此時順利睜開,恢復了視覺。
他神智還有些不清楚,直覺想用掃臉解開手機螢幕。
手機毫無反應,就是個手機。
葉星恆怔怔地看著手上的手機,眨了眨眼,手指無意識地戳著這支手機的Home鍵,好久遠的設計──這是他許久以前拿過的蘋果4S手機。他要是沒記錯,應該是他高二時拿的款式,升高三蘋果5出來後,他很快幫自己買了一支新手機。
死後的世界,難道是他高中的世界嗎?他試圖解開手上的手機,結果還試了兩回才正確解碼……他喜歡上衛辰放後,早把密碼改成衛辰放的生日了,但現今手上這支4S手機,密碼還是他從前的密碼,他用國小、國中學號隨便組合而成,毫無意義的密碼。
他慢慢懷疑自己身上也許發生了什麼現代科學還解釋不來的事情,張大淺咖啡色的雙眸,望著四周環境。
這確實是他高中時的房間,床的正前方是牆,有個入口,進去就是浴室。他躺在床上,右邊望過去是一整套的衣帽間,出入口則在衣帽間旁,左前方靠牆是他的書桌,書桌是特別訂製的,比一般的還要長得多,他能坐著椅子在其間滑動,書桌一隅上疊著幾本書,以及他的筆記本,另一頭放著他的筆電。
至於床的左邊,是一整片的落地簾,落地簾的外頭,如果沒錯應該是可以推出去的落地窗,走出去是一個小巧的陽臺。
他視線又回到手機,望著再度被鎖上的手機,看著上面的時間──2012年6月1日星期五。
他想打開手機拍照來看一下自己如今是什麼模樣,但膀胱來的滿脹感讓他扔下手機,先去了浴室。
解決好生理需求後他才看向鏡子裡頭的人,一頭紅褐色微捲的頭髮、淺咖色的瞳眸、跟張白紙一樣顏色的皮膚……是他沒錯,他十七歲的樣子。
此刻,他嚴重懷疑他死後重生了。
刷牙洗好臉,轉身走出浴室,到衣帽間一看,是他高中時代的衣服。他想著手機上的日期,隨手撿好制服,慢條斯理地穿上,拿過書包,背著書包走下樓。
他像踩在雲端似的,步伐放得很輕,站在樓梯一半的平臺處,樓下正發生的事躍入他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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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少女比其他人都早地溜到餐廳,抓著三明治就要往外跑。
「妳為什麼又穿這樣?」婦人的聲音喚住了她。
婦人叫許嘉玲,在葉家做家務事多年,是接著她的母親一路做下來的,從年輕就在這裡。
楊盼兮看著搭上來的那雙手,粗糙布滿紋路,與她見過同齡的女老師大多數還算光滑的手完全不同,她微微垂眼,硬是吞回去與妳無關這幾個字,改說:「我穿這樣連教官都認不出來。」
少女上半身穿的是淺藍色夏季制服,下半身穿的卻並非校方規定的百褶裙和及膝長襪,而是深色長褲,配著少女那削得極短的頭髮,以及平得幾乎看不見起伏的胸脯,確實相襯。
「妳──」許嘉玲氣得發抖。
一名氣質雍容的婦女從電梯裡步出沒多久,緩緩地走到餐廳來,她聽見這對母女的對話,想著少女一點都不女孩的模樣,低著頭眼底閃過一絲輕蔑。
隨後她走到兩人視線前,看著這對爭執的母女,勸著許嘉玲:「盼兮什麼都好,兒孫自有兒孫福,妳就別管她那麼多。」說完又笑笑望著楊盼兮,「妳快出去吧。」
許嘉玲緩了下來,把一瓶牛奶塞進她手裡,「妳葉姨都這樣說了,還不趕快去。」
楊盼兮不馴的眉眼稍微淡去一點,她笑了笑,說道:「謝謝葉姨。」卻沒有跟自己的母親道別,轉身就出門了。
站在樓間一半平臺的葉星恆將這些看進眼裡,縱然是終於確定自己重生了。他沒有太過外洩的情緒,慢吞吞地走下樓,心裡想著方才那幕,過去也曾用別的方式呈現,但他當時沒有想太多,然而他後來經歷過許多,此刻又看到,不由得想,事情絕對不如他上輩子年少時想的那麼簡單。
「少爺,你今天比較晚,還要在家裡吃早餐嗎?」許嘉玲看到葉星恆下樓,笑笑迎上來。
「媽早,許姨早。」葉星恆微微一笑,舉手投足之間自然地就帶著一股優雅從容,「許姨,不必了,我在車上吃就好。」
許嘉玲遞上三明治和牛奶,葉星恆順手接過。
他說過謝謝後,轉向他媽溫茜茜,「媽,我今天晚上跟老師約好了修改小論文,應該會更晚回來。」
他心裡揣測著時間,記得自己申請美國大學的一切準備,早在高二學期中就已經都弄得差不多,只待提出申請,如今已近學期末,應該早就沒什麼事了,便把這件事拿出來再說一遍。
溫茜茜看著葉星恆,微微斂起笑容,像是對他總不夠滿意似的,「去吧。」
「走了,Bye!」葉星恆走出門,耳邊還傳來他媽看似遮掩,但實際上毫無降低音量的聲音。
「妳看,我寵星恆,還不如寵盼兮,盼兮多好,大學還能留在臺灣陪我。」
葉星恆面色平靜地走了,像是根本沒聽到他媽的話一樣。
他媽從他開始有記憶以來,就是這種尖酸刻薄的個性,在家族企業全面被他爸接手後更是誇張。
他早習慣他媽這種戳人心窩的話。他媽就是這樣,明明很疼楊盼兮,讓楊盼兮從小跟他一起長大,吃穿用度看起來都跟他相仿,表面上哄著盼兮,私下他卻聽過好幾次她講著毫無內涵的傷人話語來踩許姨。
他上輩子曾經以為他媽只不過是想要有所對比,在許姨面前炫耀他有多好,但到後來發覺他媽確實動過想讓盼兮跟他結婚的念頭,深覺不對勁。
他媽這麼好面子的人,竟然不要他去跟個名門淑女婚配,而是希望他娶盼兮?他當時便想不透,如今思來更是困惑。
看起來青春洋溢的少年,骨子裡不是那個十七歲的葉星恆,而是二十七歲,歷經風雨的青年,他留了一份心眼。
他邊滑著手機,邊坐上家裡司機的車。
「少爺不吃早餐?」司機張叔看他手裡拎著早餐,卻沒有吃,忍不住出聲問道。
「還不餓,我查點資料,晚點再吃。」葉星恆順口答道,滑著手裡的手機。
他已經用慣更大的螢幕、更先進的功能,要再用回十年前的產品,多少有點不習慣,還好十年前他的視力更好一些,多滑了幾分鐘也就適應了。
到學校的路程,開車不過五分鐘左右,少年在車上持續滑手機,一秒都沒放過。
張叔忍不住感嘆,「少爺實在太認真了,在車上都還在查資料。」
「嗯,不認真可不行。」葉星恆笑意清淺,背著書包、拎著早餐下車後,喃喃自語:「畢竟要選哪種針孔攝影機,實在有點頭疼。」
正要關閉的手機螢幕上,赫然是各款針孔攝影機的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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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讀的私立高中,就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繁華地帶,校地不算特別大,卻遠近馳名,許多家長從幼稚園就想把孩子塞進來,孩子只要幼稚園就進這裡,未來幾乎就是直通國外名校。
學校幾棟建築都貼著紅色磁磚外皮,映著藍天白雲,以及前方大馬路的樹蔭,配色算得上協調。葉星恆下了車,走近校門,站在以紅色磚頭砌成的校門前站了幾秒,正想準備轉頭離開,旁邊一隻手搭過他的肩。
「星星,你救救我。我好幾題題目想不出來要怎麼寫,等等進教室你能不能教我?」
葉星恆聽到這聲音,看向聲音的主人。朱楷瑞正亮著牙齒看著他。
葉星恆看著這個上輩子認識二十年的好朋友,臉上這麼燦爛的笑容,內心有幾絲波瀾。上輩子,有多久沒有看到朱楷瑞這樣純粹的笑容了?
他們都在人生路上選擇了臣服,曾有的肆意笑容被磨得再不復見。他微微勾起唇角,想著前世發生的事,既然順從無法滿足人心,那這輩子,他便不這麼做了。
「星星?!」
葉星恆定了定神,先是感受了一下這隻手到底多溫暖,才推開手,「不行。」
朱楷瑞心裡清楚葉星恆是說說而已,「星星你也太無情無義。」喪著一張臉,「你對得起我在你身後默默守候了這麼多年嗎?」
朱楷瑞絕對算得上他心裡親近信任的人,葉星恆本想跟他多說一兩句,但看到站在他們身後的班長後,決定還是先放心裡,「先問她。」
朱楷瑞傻眼,「星星你沒問過她題目,你不懂。」要先研究她喜歡的CP,交上小段子,她才肯幫忙解答,說實話這並不難,要是要看個韓團迷個CP這有什麼困難的?重點是她迷的是國外的政治人物組的CP,這萌點太清奇了他無法理解。
「不,你錯了,我很懂。」班長笑笑地說道,「朱楷瑞你別傻了,你一個純正的零號和葉星恆那種直男是沒有結果的。」
朱楷瑞想收回他剛才的垃圾話,「……我沒有想要跟他有結果好嗎?!」
葉星恆邊走遠邊留了一句,「嗯,你懷不上。」
朱楷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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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星恆走到便利商店,先拿了口罩,到了結帳櫃檯,下意識地想買涼菸,卻想到自己已重回高二,不但沒到能買菸的年齡,也還沒有染上菸癮,要結帳時,本想用電子支付,看到手機發現不對勁,最末在店員疑惑的眼神中,多拿了一條涼糖,掏出了悠遊卡結帳。
他得先裝病幾天,否則他對十年前的學業自然沒辦法像真正十七歲當時那麼熟悉,離開便利商店前,他抬眸望向店外數秒,看著經過的人潮,望向一直拎在手上的早餐,最末折回店內,斷然將早餐扔進垃圾桶。
要裝病就得裝得像些。
初夏的太陽伴著城市車流,帶來悶熱的溼氣,路上學生已經從熙來攘往變得零零落落,紅磚學校的附近,只餘一個戴著口罩的少年,穿著高中制服背著書包,慢騰騰地往學校走。
少年額間沁出薄汗,那雙柳葉般狹長的眼盯著手機,看著手機上跳出來的Line訊息通知。
盼兮:哥,我好想搬。
葉星恆盯著那條沒頭沒尾的訊息看了幾秒,按進Line裡後,少女遲遲沒有再丟訊息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早自修用手機被沒收了?
但他明白盼兮想說什麼。
上輩子少女跟他開玩笑說想搬出去,但他媽媽在旁邊買了一層房子讓許姨他們住,他跟盼兮從小一起長大,先前他實在捨不得,只是勸了少女等他出國讀大學前夕,再陪她去找房子。
但這次……
少女的消息沒再傳過來,他想了想,乾脆地把盼兮封鎖了,要演就演得像一些。
也不知道她猜不猜得到。這個衝動的傻妹妹。
隨後傳了訊息給他爸。
葉星恆:爸,我想要試試股票投資,你能給我一些錢嗎?
丟完訊息後他便跳出Line,隨即點到App Store去,隨手下載了好幾個股票相關App,設好通知。
做完這些,早自修時間也被他耗掉一大半了。走進教室,他看向講桌收卷處,已經有同學陸陸續續交卷,發現是數學小考,內心鬆了一口氣,要是社會科他還真忘了不少,恐怕要再讀上一陣才有真正高二時的程度。
事實上他連他的位子在哪都有些忘記,畢竟一個學期要換好幾次座位,他實在記不得十年前的此時他到底坐在哪裡了,這也是他刻意遲到的原因,看到朱楷瑞的前面有個空位,他才緩緩地走了過去,回到座位,放好書包,拿出筆便趴在桌上將那些題目一題題寫好,寫的中途下課鐘響了,但小考他們通常都考到上課鐘響,也沒人催他交卷,他繼續奮筆疾書,終於在上課鐘響前三分鐘寫完整張考卷。
寫好後他微扯下口罩,隨口塞了顆涼糖進嘴裡,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
一杯溫水被遞了過來,正是朱楷瑞,他雖然個子高大,但人無比細膩,「你別說病就病吧?早上不是還好好的?」
「嗯,快死了。」葉星恆懶洋洋地回應,心裡加了一句──餓死的。「白包記得包大包一點。」
他接過水喝了一口,把考卷拿給朱楷瑞,「幫我拿去交。」
朱楷瑞沒接過,「我不敢拿,怕玷汙了這張你拖著病體努力完成的考卷。」
葉星恆翻了一個白眼,「……」
朱楷瑞還在演,「等等被我穢氣影響,少了五分怎麼辦?」
「要真有穢氣,應該不會只少五分。」葉星恆微抬眼皮。
朱楷瑞去交完考卷,正好上課鐘響起,同學三三兩兩地回到座位。
朱楷瑞心裡是真的有些焦慮,「你要不要去看個醫生?」
「要。」葉星恆想著自己今天空蕩蕩什麼也沒多帶的書包,「你歷史地理課本給我,對了,你有空白筆記本嗎,如果有全丟進我書包。」他餓得沒力氣多動。
朱楷瑞疑惑地把他手邊有的史地課本和筆記本全放進葉星恆書包,一看才發現葉星恆書包原來就幾乎空的,為什麼不舒服還要拖著病體硬來?
葉星恆也沒想瞞他,看他眉頭微微皺起,便說道:「別擔心,死不了。詳細情形我再跟你解釋,筆記和課本我做好找快遞今晚送你家,走了。」
高中生請假沒那麼麻煩,葉星恆連保健室都懶得去,又丟了顆糖進嘴裡,維持血糖不低,不會暈倒的程度。
他請好病假走出校門,自然沒真的去看醫生,只是找了家速食店先吃了早午餐,直接叫了計程車往市圖跑。
到圖書館求的就是安靜,只不過葉星恆一身制服沒換,倒是容易受矚目。
幾個來圖書館看報紙的老人家看著一頭紅褐髮的青年,精緻又有幾分凌厲的眉眼,都考慮過要不要打電話告訴學校。
少年雖然穿著著名私立高中制服,在不該出現在圖書館的時間出現在圖書館,看起來一副像蹺課出來的,可是全神貫注的樣子,看起來就不像置功課不顧,不然幹嘛不去網咖?
但畢竟是個高中生,還是有老人家跟這層樓的管理員提了一下,要管理員多留意。
這些葉星恆倒是渾然不覺,他十分專注看書做著筆記,許久沒接觸的史地重新撿回來,從一開始的陌生,慢慢在他腦中搭上經緯,終於不再像是根本沒讀過的東西。
管理員年紀輕,還未滿三十,見那少年從頭到尾都坐在位子上寫寫畫畫,一頁一頁地翻著書,都沒起身過一路坐到下午兩點左右,才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倒是有點好奇少年究竟是在讀書還是在寫作畫圖。
畢竟少年的容貌極好,有幾分像是混血兒。少年的筆記本並未闔上,她走近像是路過,仔細一看,臉色卻微變。
少年的字蒼勁俐落,筆記簡潔明瞭,讓人輕鬆易懂,這筆記……在高中時,一定是許多人搶著要的那種。
這孩子看起來不僅長得好,腦子裡的東西也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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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高二某班
放學前最後一節的自習課。班上已空著好幾個位子,不在座位上的學生早就偷偷蹺課打球或是已直接離校。還留下來的學生們司空見慣,畢竟這是所匯聚全市各國中精英的學校,天賦優異的人比比皆是。仍留在班上的人,真正在讀書的並不多,滑手機的滑手機,還有人群聚在玩撲克牌,一班拆成了好幾個小區塊。
他們班永遠的第一名倒是還沒離開,不過也並未在讀書,冷冷地坐在最後一排,拿著他從圖書館影印過來的資料做剪報。
少年髮色極黑,膚色冷白,低垂著眉眼,藏起了那雙勾魂的鳳眼,幾絲碎髮覆在額前,拿著剪刀和口紅膠的手指骨節纖長。他剪得極為專注,透著生人勿近的冷意。班上同學沒幾個敢多去跟他說一句話。
畢竟少年一點也不好惹。
不管是從一年級就跟他同班或二年級才同班的,每個人都知道,少年有十分嚴重的潔癖,他討厭跟人觸碰,碰到他的,輕則被他用眼刀殺,重則被他過肩摔。但他在某些地方很社會化,例如,他並不是人人都過肩摔,如今就算是高中生,恐龍家長也是比比皆是,他並不惹事,只挑能摔的摔。
某個待他不錯的老師曾語重心長地對他說:「辰放,你這樣會沒朋友。」
少年的眉眼裡還有著年少的不馴和恣意,「只要夠強,就不需要朋友。」
老師也拿他莫可奈何。
但不會永遠都沒人敢惹他,一中永遠不缺的就是怪咖。
任權非就是那個敢惹衛辰放,而且巴著不放的人。曾經是柔道選手但因為受傷決定退訓,在學業上努力的人,曾身為柔道選手的他並不高,底盤非常穩,從高一聽過衛辰放過肩摔過同學後就對他非常興趣,高二同班後,總是主動纏著衛辰放。
反正他不怕被摔,甚至他若是真想,還能摔得動比他個子明顯高過兩個頭以上的衛辰放。
他一開始纏著衛辰放,只是因為還是有著高手過招的好奇心,後來則是發覺衛辰放整天都在研究財經相關新聞,他自己對賺錢頗具熱情,三天兩頭就來跟衛辰放討論如何投資。
此時,任權非完全無視少年那種爾等凡人不要來招惹我的冷意,跑到他面前坐下,拿著一個紙袋往衛辰放面前塞。
衛辰放眉眼連抬都不抬,「髒,拿走。」
「不要的話我就拿回來了,謝謝辰哥。」任權非笑呵呵地回道,把手上那紙袋往自己身上放。他壓歲錢存了許多年,以第一筆資金拿去買了幾波股票後,大賺小賠,本愈滾愈厚,從一開始分個幾千元給衛辰放,到這次拿給衛辰放的紙袋裡,裝著十萬元。
十萬元要給出去,他也是會痛的!自己留下來多好啊。
「轉給我。」衛辰放冷冷說道。
任權非笑道:「我要是不轉呢?」
衛辰放做完他的剪報,把本子闔起來,抬起頭,黑色的雙眸亮得出奇,「那就不轉,後果自負。」
後果自負這四字說得輕描淡寫,任權非卻抖了一下。
這話是要讓他賠得傾家蕩產的意思吧!
他相信衛辰放有能力這麼做,一中天才太多,衛辰放絕對有著商業投資的眼光,這種光芒是太難被遮掩的,就算如今還一貧如洗,連手機都只能用智障型手機,他還是相信衛辰放總有一天會大放異彩。
常有老師說,你們如今的第一名,要不就是醫學系,要不就是電機系,但未來賺最多錢的,往往不是現在第一名的人。任權非卻覺得衛辰放絕對會是那個例外,衛辰放就是有資本又當第一名,又賺最多錢。
在高二的現在,他就已經知道要巴著衛辰放不放了。
「我下星期蹺一天課,去把你的戶頭設成約定帳戶吧,這麼多錢不設約定帳號根本轉不過去。」就是這樣任權非才會選擇提領現金。
他也知道衛辰放潔癖,特別選了一臺有新鈔的提款機,還領了新鈔。沒想到還是被嫌髒,好吧,是他的錯。
「嗯。」衛辰放點點頭,「不過這筆錢不必給我了,你幫我全丟進去投這支。」他隨口報了股號。
任權非記了下來,「你幹嘛不找你爸媽去開戶頭幫你買?這樣比較好算錢。」
「死了。」衛辰放淡淡地說道。
這把話往死裡聊的能力也是沒誰了,任權非再能扯,也只能道歉,「對不起。」
衛辰放正色,「說恭喜。」
任權非:「……」這誰講得出口?
衛辰放沒聽到回應,也不在意,他把剪貼簿扔進書包裡,背起書包,「走了。」
「又還沒放學,你不是那種最堅守上下學時間的學生嗎?」任權非納悶。
他話一講完,放學鐘聲隨即響起。任權非:「……」
衛辰放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人就走了。任權非連忙把錢丟回早就整理好的書包,追了上去,「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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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星恆從圖書館出來,叫了計程車往一中。他坐在計程車裡滑著手機,卻無意識地摸了自己的頭髮數次。
「少年仔,你去找女朋友嗎?不對,一中只有男生……」
葉星恆望向司機,半晌,含糊地說了一句,「我倒希望是。」
他還戴著口罩,司機沒聽清楚他說什麼,只注意路況去了。
葉星恆看著車窗,想著那些他上輩子也僅敢在心裡想想的畫面。
男朋友啊。
明明是痴心妄想,他還是忍不住在心裡過了一遍。
這輩子不要再變成敵人應該就很不錯了。
計程車在一中附近停了下來,葉星恆選了個不遠不近的位子靠在牆邊等待,他確信自己總能把那個人認出來。
等著的同時,他聽到旁邊那人拿著手機在講話,「爸你放心,我查到他最近又拿了什麼獎,拿到獎怎麼可能沒獎學金,我有刀子,會要他把錢吐出來。」
葉星恆一聲不吭,若他還是十七歲的葉星恆,或許他會這麼錯失機會,然而如今他早學會了凡事多留一手。
幾乎是那人講話的同時他按下錄音鍵,並且在手機上快速地打上衛辰放三個字搜尋。搜尋頁面上立刻出現亞洲物理奧林匹亞競賽,衛辰放拿了金牌,也拿到了國際物理奧林匹亞競賽的正取選手資格。
葉星恆微微垂下眼簾,關上錄音,淺咖色的瞳眸不經意地掃過那個才掛上電話的人,發覺那個的褲子口袋有像刀子之類的東西。
他微微走遠,撥了通電話到附近的警察局,隨後才又走回原地。
他不知道這人的目標是誰,但他還記得,衛辰放在還沒有回葉家前,有過非常糟心的家人。
放學的學生陸陸續續走出校門口,那鬼鬼祟祟的男人比他還心急,看到衛辰放便走了過去。
葉星恆的眸光沉了下來。
還真是嗎?
葉星恆望著容貌出眾,但面色冷淡的衛辰放,發現他旁邊站著的,竟然也是他的熟人。
任權非──上輩子曾是他的左右手,對商業管理極為在行,對投資理財更是有眼光……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衛辰放的人,難怪他輸得那麼慘。
不過,他還是一點也不恨阿放,甚至喜歡輸給阿放。不僅如此,他還羨慕任權非,能不跟阿放吵架,跟阿放走在一起。不,正確來說,他嫉妒。
葉星恆此時已摘下了口罩,他那遺傳來的紅褐色頭髮和奶白色的皮膚讓他異常惹眼,衛辰放遠遠地除了看到那個人渣,還看到了葉星恆。
看到葉星恆的那一秒,衛辰放漆黑的眸子綻放出燦亮的光芒。那頭紅褐色的頭髮、令人驚豔的五官……原來長開後會是這樣。他的眸光又轉移到自己血緣上的小舅舅──衛健仁身上,眸光冷冽。
「你先走。」衛辰放低低地對身邊的任權非說道。
還在一邊吱吱喳喳在跟衛辰放講話的任權非,在衛辰放還沒說話時,已經先感覺到對方氣息的改變,但他聽到衛辰放這樣說,也沒有離開。
衛辰放沒勸走任權非,反倒不是太緊張,直直地朝衛健仁走了過去。他只希望那紅髮少年不要搞不清楚狀況地走過來。
他自己受傷無所謂,嬌生慣養的那個人,可是一點點都傷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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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星恆倒沒有跟著過去湊熱鬧,他剛剛已經把定位都給警察,現在只等著警察出現。
他留意著四周出現的人車,聽著不遠處的聲音。
「你是我們辰放的同學啊,你是不是也是因為辰放有錢才跟他在一起?辰放他這次得金牌拿了不少錢對吧,他有賞你們嗎?」
任權非被這人講得傻眼。他看向衛辰放,臉上有著鄙夷,「他誰啊?」
「親屬關係表來說,他算我小舅舅。」衛辰放看著紅髮少年顯然對這裡毫不關注,面色平靜,「但實際上,吸血人蛭。」
「我吸血?吸血的是你吧!弄死我媽,還要我二姐養你,你給我們衛家做牛做馬都不夠賠。」衛健仁面色猙獰地說道。
任權非跟衛辰放快一年的同學了,衛辰放或許人冷了些,但絕不是衛健仁說的這種人,「你走吧,我們辰哥不是你惹得起的。」
「錢呢?還我們錢!」衛健仁對他伸出手,「我們家花在你身上的錢太多了。」
衛辰放嫌髒地退了一步,淡淡回道:「我未滿二十,就算你父親現在是我監護人,我也沒必要給你們錢。」
衛健仁卻以為是他怕了,往前走了一步,「比賽得獎的錢拿出來。」
衛辰放回頭望了一眼往他身後走的紅髮少年,心想著少年應該是有別的事情,要離開了,心下有點不是滋味,少年果然不記得他了,卻又有些慶幸──
少年果然不記得他了。
他低頭瞥見了衛健仁口袋裡突出的形狀,想著衛健仁這幾年不知道去找他阿姨多少次,不曉得給他阿姨帶來多少麻煩,心裡便是恨,如果能激這賤人砍自己一刀,將人送進監獄,一切是不是就結束了?
「他沒有錢。」任權非本來就覺得衛辰放挺神的,一個國二就跳級高一,在高一他們班上也穩當第一名,除了潔癖嚴重一點,人像冰塊一樣冷颼颼,基本上就是一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資優生,現在聽衛健仁說了這麼多,他對衛辰放真是跪了,確實值得他稱一口辰哥,「他每天都恨不得把十塊錢掰成五份用,你們沒給他錢也就算了,還來跟他一個未成年學生要錢?就算他得獎有獎金,他也需要負擔他自己的生活費,不然你們誰養他?」
「那我家花在他身上的錢就不是錢,要不是我媽媽和我二姐養他,他早就不知道死哪裡去了。」衛健仁回道,「他就跟他媽同一副德性,外表光鮮亮麗,人爛得跟渣一樣!」
衛辰放平靜地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錢,就是一個五十元銅板,「我就只有這個,信不信隨你。」他把五十元銅板當武器,往衛健仁身上扔。
衛辰放看似隨手一扔,錢幣卻飛得既快又狠,在空中劃出漂亮的拋物線,正對著衛健仁的雙眼飛去。
衛健仁狼狽閃過,五十元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他拔出早就準備好的水果刀,只餘刀蓋還在口袋裡,往衛辰放身上戳。
「你走開。」衛辰放邊閃邊推走任權非。
任權非看到刀有些怔愣,但也看得出衛健仁的身手根本不足為懼,有些好笑這種三腳貓功夫拿著把水果刀就想來砍人,刀子已出,他也覺得沒什麼話好說了,直接想要把對方摔擲於地。
任權非沒被嚇走,大大增加衛辰放計畫的難度,他非但要護任權非不受傷,還要讓衛健仁有機會砍到自己一刀。
三人扭成一團,行經的路人退避三舍,直到警方出現。
「全部停下來!」警察出現,立刻嚇止了
「警察,就是他,我從剛剛就看到他藏著把刀站在那裡,不知道要等誰。」
清亮的少年聲響起。
衛辰放循聲看了過去,少年紅褐色的髮,在夕陽的映照下,閃著光芒。彷彿一把火焰,轟然燒進了他的心裡。
衛健仁早有前科,聽到警察來,嚇得腿都軟了,連忙跟警察說:「警察,我只是個路人,帶著水果刀要回家的,他們兩個路過就打我,欺負我一個,我才會把水果刀拿出來,現在知名男校的學生怎麼這樣?!我要去檢舉,去讓大家看看這就是一中!」
衛辰放冷冷不言,目光嫌惡地看著自己的衣服,像是嫌自己的衣服髒。
任權非生活裡沒遇過這麼顛倒黑白的人,驚訝得一時半刻都說不出來。
「他是預謀的。放學前我剛好站在這裡,聽到他在講電話。」一頭紅褐色頭髮的少年唇角微勾,維妙維肖地學著:「爸你放心,我查到他最近又拿了什麼獎,拿到獎怎麼可能沒獎學金,我有刀子,會要他把錢吐出來。」
衛辰放漆黑的眸光閃動,表情若有所思。
任權非看著穿知名私立高中校服的少年,眼裡有著驚喜。
衛健仁憤怒地指著葉星恆,「警察先生,他栽贓!」
葉星恆唇邊泛著漫不經心的笑,淺咖雙眸淡淡掃過衛健仁。
這人到底哪來的膽子敢招惹阿放?那可是連他都捨不得傷害的人。
衛健仁錯以為葉星恆的沉默是畏縮,「警察先生,他做偽證,他心虛!」
葉星恆調整手機音量,放出那段錄音。
衛健仁聽見像是自己的聲音在一堆背景音中響起,「爸你放心,我查到他最近又拿了什麼獎,拿到獎怎麼可能沒獎學金,我有刀子,會要他把錢吐出來。」
衛健仁的臉煞白。
警察有些驚訝地看著葉星恆,這少年,記憶力是不是很好?
貌似背得一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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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健仁犯行當下被警察逮個正著,被帶到警察局詢問,葉星恆身為路人,錄音和證人都齊了,也跟著衛辰放和任權非去做筆錄。
去警局的路上,葉星恆低頭滑著手機,一言不發,外表不比衛辰放親和多少,看起來就是高冷。
任權非忍不住多看了葉星恆幾眼,實在是那頭紅褐色頭髮太引人注目。
衛辰放自然留意到任權非絲毫不避諱的目光,恨少年的外貌太過出眾,冷哼:「看你的書。」
「我沒讀書的心情,而且警察局明明一下就到了。」任權非早習慣衛辰放這種冷言冷語,哪天衛辰放突然熱情奔放,他才不可思議,「辰哥,他們學校不管人染頭髮的嗎?」
雖說髮禁早就解除,公立學校早不管學生頭髮是否染燙及髮型,私立學校聽說還是比較嚴格。
「他不是染的。」衛辰放回道。
「啊?」任權非愣了一下,的確,這顏色太完整了,「辰哥你看髮根嗎?可是說不定他昨天才染的?」
衛辰放不耐地吐出兩個字,「睫毛。」
任權非想了兩三秒,才想到衛辰放說的是眉毛或許還可能染,睫毛是要怎麼樣一根根染得跟髮色一樣均勻。
他有些驚訝,辰哥不是沒在看紅髮少年嗎?怎麼把人家睫毛顏色都看得清清楚楚?
辰哥明明怪癖一堆,跟班上同學話少到他都懷疑這人莫不是有自閉症特質。
但自閉特質會注意人家睫毛什麼顏色?任權非兀自狐疑,沒留意到一邊紅髮少年那漂亮白皙的手指微微握緊了手機,像是用掐的。
走進警察局時,任權非看到那紅髮少年勾著唇,手搭上他們辰哥的肩,笑道:「把我看得那麼仔細?我好看嗎?叫聲哥哥來聽。」
慘!任權非心想,就算這紅髮少年幫了他們一個大忙,也逃不過被辰哥過肩摔的命運。
他正想勸衛辰放都進警察局了,千萬忍耐別鬧事,已看見衛辰放將紅髮少年的手拿了下來。
他正想阻止災難發生,卻發現他想像中的過肩摔並沒有發生。
衛辰放只是將紅髮少年的手放回原位,淡淡說道:「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
任權非頓時傻眼,他們辰哥不但沒過肩摔紅髮少年,還背論語?!
任權非怎麼想都不對勁,低聲問道:「辰哥,你剛剛是不是撞壞頭了?」
「你才撞壞頭。」衛辰放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從出生就撞壞了。」
咦?還是熟悉口味的辰哥啊?任權非一頭霧水。
紅髮少年那溫潤的唇瓣,很輕很輕地往上揚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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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三人跟警察一起做筆錄,任權非再度佩服紅髮少年。
紅髮少年竟然精準到他幾點到這裡來,聽見衛健仁說的話,幾點報的警,他們何時纏鬥在一起的,全都說得一清二楚。
像他自己對警察說的就是一團糊,他只能說出:「我跟同學放學,他小舅舅就過來了,一過來就是想跟我們要錢,可是他真的沒錢啊,他全身上下就只有五十元,他把錢扔給他小舅舅,他小舅舅就瘋了拿刀砍我們。」
至於衛辰放則是言簡意賅,「我外公是我監護人,能換嗎?」
警察問了好一陣子,才順出這是什麼大戲。總之就是少年父不詳,母親跑國外去了,從小是外婆和小阿姨帶大,但外公和小舅舅愛賭,先攪黃了小阿姨幾門親事,後來累死了外婆,小阿姨最後終於還是談了段戀愛,嫁人帶衛辰放躲得老遠,但是夫家不能接受衛辰放這孩子,衛辰放小學六年級就開始打零工賺錢,國中就自己住在外面,利用獎助學金養活自己。
衛辰放法律上的監護人還是他外公,總有些要家長填寫的東西,他便自己填寫蓋印章,但有時要對照戶口名簿正本、戶籍謄本時,還是得找他外公。從國中時,就被他外公、小舅舅討錢,一直到現在。
「他國二就跳級高一,還都是我們班的第一名。」任權非不忘備註。
家裡有極品親戚卻如此奮發向上的孩子總是特別令人心疼,衛辰放做完筆錄的當下,除了便當之外,警員們還給他一整個行李箱,也不曉得是去哪裡找到的,裡頭有保溫瓶、零食……總之生活用品和零食裝得滿滿當當,還不許他推辭。
做完筆錄走出警局約莫六點多,初夏日照長,天還未全黑,天邊染著深藍。
衛辰放除了原本掛在肩上的書包外,還一手提著便當拉著行李箱,葉星恆和任權非也被塞了一個便當,任權非早就先打電話給家人,跟家人說過學校有點事,要直接去補習班,現在就該去了。
但他還是放不下他們辰哥,雖說也不知道哪裡放不下,辰哥這樣還需要他關心嗎?完全沒必要,反而是他這個廢渣需要辰哥救援。
他正想要把手邊的便當給衛辰放,那紅髮少年──因為做筆錄,所以任權非總算知道這人的名字──葉星恆把手上的便當往他手上一塞。
「這就給你了。」葉星恆還不只把自己手上的遞給任權非,還伸手拿過衛辰放手上的便當,一併塞給任權非,「他的也給你。」
任權非心想這下不在警察局了,葉星恆的手會不會脫臼?他實在不太想剛走出警察局又進去一次。
沒想到他們辰哥卻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定定地看著葉星恆。
那目光冷凝,葉星恆上輩子早就不知道看過多少遍,從來也沒害怕過,反而眷戀得很,他笑笑對任權非說道:「剛聽你說他是資優生,我正巧是個廢材,學業亟待救援,晚餐我請他,讓他教我功課。」
姿態之輕鬆,好像他早已經跟衛辰放約好了。
任權非不禁覺得有點魔幻,葉星恆這麼自來熟?
他忍不住轉向衛辰放,「辰哥,你真的要教他嗎?」
衛辰放淡淡掃過葉星恆一眼,他不以為葉星恆還認得自己,也不明白對方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但心裡清楚他抗拒不了這個紅髮少年。他微微挑眉,回應任權非,「教,為什麼不教?」
任權非還沒從驚訝中回過神來,葉星恆已經親暱地勾著衛辰放的肩,「那我們就先去補課,便當拜託你幫我們解決。」
任權非沒想到葉星恆竟然去攬衛辰放的肩,他盯著葉星恆那在微微亮起的夜燈下依舊白得晃眼的手,心想,這麼美的手,總不會這就沒了吧?
衛辰放微微皺起眉,不滿意葉星恆對個不認識的人都這麼熟稔,就算這人是他自己,他扳下葉星恆的手,「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葉星恆笑吟吟的,又去拉衛辰放,「我剛剛就想說了,你總是落古文,我程度差,聽不懂。」他笑著跟任權非揮揮手,「我們走了。」
被葉星恆摸到的皮膚,像是被火焰燙著一樣,這人的手怎麼就那麼細那麼軟呢?衛辰放把他手揮開,「別動手動腳。」
葉星恆一點都不在意,聲音充滿著笑意,「我腳還沒動呢。」
任權非在風中凌亂。他第一次見到他們辰哥對人的親近這麼不拒絕。難道辰哥的骯髒和乾淨的標準,也跟長相有關嗎?
想到葉星恆的長相……好吧,是他們其他人不配。
而且葉星恆不但人長得好,那記憶力也是好得可怕……等等,這種人是廢材?
他連忙用手機搜尋葉星恆的名字,很快發現那知名私立高中的官方網站的某一頁,就放著葉星恆的照片,照片裡的葉星恆西裝革履,脖子上掛著閃亮的銅牌。
標題寫著「狂賀高一葉星恆榮獲國際數學奧林匹亞競賽銅牌!」
這種人是廢材……任權非覺得自己恐怕要當場轉生才對得起國家社會了。
衛辰放深呼吸一口氣。他沒想明白為何從認識起,他就不討厭葉星恆的碰觸。
小時候沒發現。現在才感知到,他不僅不厭惡……反而還有點喜歡。
他沉下臉,拍開葉星恆的手,「別碰我。」更想問的是,你認識哪個新朋友,都這麼熱情洋溢嗎?
一想到這人對任權非也笑得那麼勾人,衛辰放的臉更黑了。
看著髮色漆黑,眸如點墨的少年面露不愉,葉星恆大約能確定這人不是重生來的衛辰放,那個衛辰放對他……是恨得不行,而不是此時這種不耐煩的模樣,除非對方是裝的。
不管是裝還是真的,葉星恆都決定這回要做上輩子他沒做過的事。
上一世從知道有衛辰放這人,就已經站在對立面,你爭我奪搶個不停,分明暗自戀慕,卻多年都沒辦法傾訴。
也許是老天爺憐他被大火嗆死了還連個告白都不知道有沒有被聽清,再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他得好好把握。
他這麼決定後,手毫不放棄地再度勾上衛辰放沒有提行李箱的上臂,笑吟吟地說道:「可是我冷,好歹我也幫了你一回,你幫我取個暖。」
「你明明在流汗。」衛辰放能感覺到葉星恆的手心暈著一層薄汗,「冷?」
葉星恆被拆穿,卻絲毫不見心虛,「就是流汗了,溫度降低了,就冷了。」
「喔。」衛辰放點點頭,倒是沒說葉星恆胡扯,只不過突然停步,從書包裡找出個手套,扔給葉星恆,「乾淨的,戴上吧。」
「戴套就沒辦法感受萬物的脈絡,所以我不戴套的。」葉星恆頂著那張好看到明媚又張揚的臉瞎扯,「這種東西,你就別隨身攜帶了。」
衛辰放個性冷淡,是那種一群男同學集合著開黃腔,他還是可以捧著本書,置若罔聞的那種人,就算有人在他面前講黃色笑話,他都可以淡然回視,像是根本沒聽懂一樣。可是葉星恆這麼扯,他的耳朵卻淡淡紅了。
他沒答話,拖著行李箱繼續走,紅髮少年鍥而不捨地跟上來,還又將手搭上來,他瞇著眼,看向葉星恆,雖然幼時就見過面,但他想對方絕對不記得,「我以為我們今天是第一天認識?」
「嗯,是呀。」葉星恆笑著點頭。這輩子應該是第一天沒錯。
衛辰放本想問他你對誰都這樣講話的嗎?但看到那張笑得太好看的臉,還是沒問,而且鬼使神差沒把那白得過分的手甩掉:「你來我們學校做什麼?」總不會是來觀光?
葉星恆轉了轉那雙淺咖色的眼珠,「我學業太廢了,想來這裡看看能不能撞見什麼資優生,等他教我。」
「你高一就拿了國際數學奧林匹亞競賽銅牌,學東西太廢?」這話也就唬爛不認識的人說得過去。
衛辰放過去閒來沒事時,還是上網查過葉星恆這名字的,也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就是想知道以往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在做什麼。
「那是數學啊,我文史地很弱的。」葉星恆心想這也不算錯,他都忘得差不多了,要不是今天在圖書館坐了大半天,他如果說去考史地應該有多淒慘就有多淒慘。
衛辰放輕笑了一聲,他從頭到尾就沒信過葉星恆的話。
「不過你怎麼知道我數學拿過銅牌?」葉星恆笑著把自己兩輩子的期待問出來,「你暗戀我?」
衛辰放沒回應後面那個問題,淡淡回道:「看過去年報導,記得名字。」
「你說你怎麼就這麼聰明呢,真想要擁有你……」葉星恆故意將尾聲音得很長,「一半的智商。」後面的當然是多的。
衛辰放臉色冷然,岔開話題,「要請我吃什麼?」
葉星恆嘖嘖,幾乎整個人快掛在對方手臂上,「不想把智商分我一半就說嘛。」
初夏的夜晚雖有微風,卻已經很熱,紅髮少年渾身沁著薄汗。衛辰放恍惚聞到少年特有的香氣。童年男孩的氣味他已不復記憶,他也曾翻著書,內心嗤笑怎可能有人的體味是香的,但對方靠得太近,身上那香氣彷彿火紅的愛文芒果,又甜又香,誘惑著他啃上一口。
衛辰放隱忍道,「別纏著我。」
葉星恆無辜與他對視,「都說了,你溫暖。」
兩人在警察局附近瞎晃,根本沒個目標似的,葉星恆的手始終沒放開,衛辰放冷著一張臉任他抓著,算是知道葉星恆沒個目的地,最末把人領到附近有名的乾麵店。
葉星恆新鮮得很,上輩子他沒機會跟衛辰放享受這種平民生活,真有飯局都是高級餐廳,冷冰冰的、勾心鬥角的,哪有這麼溫馨的時刻。
一坐下他就見到衛辰放拿出自備的餐具,除此之外,還拿出酒精噴瓶,將桌面和另一份餐具,甚至連夾著菜單的板子都擦乾淨。葉星恆有些詑異,「需要這樣?」
衛辰放低聲道:「我討厭髒。」拿著自己的筆勾著要的餐點,再把菜單交給葉星恆。
「我倒是喜歡髒。」葉星恆點著自己要的餐,小聲咕噥道:「還喜歡被弄髒。」
上輩子最後被衛辰放囚禁的那段日子,完全就是他的夢想。
只可惜沒多久他就被大火濃煙嗆死了。
葉星恆起身去交菜單付帳,沒見到衛辰放的臉色更沉了。
衛辰放的聽力很好,雖然葉星恆的音量太小,四周又吵雜,他還是聽清楚了葉星恆後頭說了些什麼。他牙關緊閉,一點都沒感覺到這是紅髮少年的暗示,拿著酒精噴瓶在桌上胡亂寫著。
如果酒精噴瓶隨手亂舞的字能夠實體化,那葉星恆回來時應該看到的是四個字──
「傷風敗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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