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各位聽眾都聽過西藏『天葬』的習俗吧!藏人過世後先由天葬師以工具肢解屍首,頭骨等部位則打碎磨粉,和糌巴混和成丸狀。將肢解過的屍體放置於天葬台上,不一會兒功夫,屍體便被禿鷹啃食殆盡。但在現今的台灣,竟也流傳著類似的習俗……」
廣播節目清脆的聲音從收音機內傳出,還沒聽完,簡若桐便不耐地換了個頻道。「怎麼都是這種噁心的新聞啊……」她喃喃抱怨著。
轉到新聞台,正在播放消費新知。
簡若桐此時的心情總算放鬆了些。她哼著歌,手指順著節奏敲打著方向盤,加快速度在公路上奔馳。
車子的後座、後車廂內塞滿了她的家當。這趟旅程沒有目的地,想到哪落腳就在哪落腳,拋棄過去所有的一切,包括那些傷心往事。
她昨天才答應了男友,不,是「前男友」分手的要求。今天就整理了所有行李打算放逐自己,順便放逐痛苦回憶。算了,反正那種會打女人的壞男人,不要也罷。
她打算就這樣開下去,直到車子沒油,就在那個地方找個房子住下。反正銀行裡的錢也夠,暫時不用煩惱生計。
「高雄縣警方接獲報案,民眾在大寮鄉的廢棄工廠內發現一具無名屍……」
聽到這則即時新聞,簡若桐皺起眉頭,喃喃叼念:「怎麼又是這種新聞……」卻沒有換頻道的打算,她就這樣聽下去。
沒辦法,這社會太亂了,時不時就有這種無名屍出現,有些是自殺,有些是謀殺;有些有人認領,有些連有沒有家屬都不知道,早已見怪不怪。
都麻木了,套一句前男友的話。不只對這社會麻木,對這段感情,他也麻木了,所以拋下還有感情的她。
「唉!」若桐重重的嘆了口氣。失意人的心情就是如此嗎?如此痛苦、如此無所適從。淚水不知不覺湧上眼眶,她想抽張面紙拭去淚水,卻發現前方的路標上寫著大大的兩個字─「若桐」。
奇怪?這不是我的名字嗎?她好奇的想。這個地名從沒聽過,竟有這樣的巧合,和她的名字一樣?也許是天意吧!
若桐將車子開往路標指向的方向,開出了公路,出現的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道路,路兩旁是廣闊的稻田,十足鄉下的地方。
帶著興奮的冒險心情,若桐沒有絲毫猶豫往路的盡頭開去。
開了大概二十分鐘,出現了一座橋,彷若是連接兩塊不同的土地,這座橋既長且大,橋下的溪水湍急的流著,橋旁有個大石碑,上面寫著:「歡迎光臨若桐鎮」
她看了石碑一眼,饒富興味的念著:「若桐鎮……真是有趣。」
炎熱的下午,這座橋上一輛車都沒有,於是若桐將油門踩到底,迫不及待的想越過這座橋看看和她同名的鎮是什麼樣子。
當車子飛快地開過橋的中間時,她瞥見分隔線旁好像有個肉色的東西。她好奇地從後照鏡探視,拉遠的距離只讓她看到一團肉色。以那小小的形體來說,應該是狗的屍體吧。也許是哪個好心人把牠的屍體移開,免得被後面來車輾得沾黏在路上。
若桐繼續往下開,前方又有個肉色的物體。這次她放慢速度,想要看清到底是什麼東西。待她開近一看,不禁驚呼:「天啊!那是什麼?」
出乎她意料之外,那肉色的東西不是狗,也不是貓,而是一個人!一個裸體的人趴伏在分隔線旁邊。
若桐連忙將車子停下,趨前查看。那是一個男人,尚有一絲氣息,但他對若桐的叫喚一點反應都沒有。
「先生!先生!你醒醒啊!怎麼倒在這裡呢?」她輕輕搖他,驚訝的發現他身上通紅一片,看來他倒在這裡一段時間了,炙熱的太陽曬得他皮膚如火般的灼
熱。
「怎麼會這樣……?」這男人好像病的不輕。甚至……就快要斃命的樣子。那瘦弱的軀體、斑駁脫落的皮膚,怎耐得住這樣的太陽?
若桐跑回車上,拿了手機和一方薄被,薄被披覆在男人身上遮擋太陽,手機則撥了一一九。電話才一接通,若桐就著急的求救:「喂?一一九嗎?我在若桐鎮的橋上!有個男人倒在路旁,他……他就快死了!你們快點派救護車過來!」
「若桐鎮?」電話那端依然是沉穩的聲音,一聽到若桐鎮,反應竟出奇的冷靜,甚至帶著點笑意說:「小姐,看來妳才剛到若桐鎮吧!妳難道沒有聽說過若桐鎮的事嗎?」
「什麼?」若桐不明所以的問。
「若桐鎮是不埋屍體、也不火化屍體的!妳看到的那個男人應該是裸體躺在路上吧!我勸妳別管他,讓他好好的走吧!」
她還是不解的問:「什麼意思?但是他還沒死啊!求求你們快來救他!」
「小姐啊,妳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算了算了,每次為了解釋若桐鎮的習俗就要解釋半天。總之,妳不要管路邊的屍體,因為不會只有這一具!」
喀一聲,對方無情的掛上電話。
「怎麼回事……」若桐望著男人,原本他胸前微弱的起伏現在已經停止了。
她趨前探探他的鼻息,已經沒呼吸了。她連忙往後退了一步,顫抖的聲音喊著:「天哪!他死了!」
連救護車都不願救的男人?若桐鎮的習俗?她一頭霧水。
「叭叭!」身後的喇叭聲拉回若桐的思緒。
一個戴著金框眼鏡,長相斯文的男人從車窗探出頭問:「小姐!妳站在路邊做什麼?」
她急忙上前求救:「先生,這裡有具屍體啊!我剛剛打電話給一一九,他們竟然不肯來救!」帶著點氣憤和不平,她激動地說。
男人看著她的反應,竟輕笑起來。「我看妳是第一次來若桐鎮吧!雖然是外地人,應該也聽過我們這裡的習俗啊!」
「習俗?」
「沒錯!妳聽過西藏的天葬儀式吧!我們這裡的屍體不火化也不掩埋,就這樣放在路邊讓鳥啃食屍體,直到屍體化為白骨才會集體火化。」
「天葬?」若桐想起方才在車裡聽到的廣播。莫非廣播裡說的就是這若桐鎮?
「對啊!妳看,鳥來了。」男人手指向遠方。
一片黑壓壓的鳥群飛來,停佇在屍體上方,爭奪啃食屍體。
這鳥類是她沒看過的。有著紅色的長喙、紅色的翅膀,身體則是烏黑色。
牠們以爪子撕開屍體,銳利的喙啃咬著屍肉,一股腥臭伴隨著尖銳吵雜的鳥叫聲,讓她的頭開始暈眩。
「小姐!妳沒事吧?」男人下車扶著她。
「沒事沒事,只是有點不太習慣你們這裡的習俗。」她無力的倚在男人懷中。
「我看妳應該也無法開車,這樣好了,妳先坐我的車,我帶妳去鎮上休息休息,再帶妳回來開車,可以嗎?」
若桐想了一下。他說的沒錯,此時的她,雙腳早因驚嚇而發軟,但如果要她一個人和屍體一起待在這座橋上,恐怕她的精神會因此崩潰。
她去車上拿了隨身行李和錢包,上了男人的車。
像是刻意讓她放鬆緊繃的心情,男人隨口閒聊著:「妳真的是第一次來這裡?」
「欸,是啊。」
「妳來這裡之前都沒有聽說過若桐鎮嗎?」
「沒有,只有剛剛開車時聽到廣播提到台灣也有天葬的習俗,沒想到就是若桐鎮。」
「怎麼會呢?這若桐鎮在台灣還滿有名的耶!妳竟然沒聽過?」男人有點好奇地問,帶點狐疑的語氣。
「喔……可能因為我學生時代都在國外唸書的關係吧!這麼奇妙的鎮,在國外也難得一見呢!」
「嚇到了吧?」男人體貼的問。「通常第一次來這鎮上的人,即使聽過這裡的習俗,也是會被嚇到的。畢竟誰看過屍體就那麼大剌剌的放在路邊讓鳥啃食。」
的確,她被嚇的都有點恍神了。
尤其是那一大群鳥爭先恐後的推擠爭食,更讓她感到無比恐懼。沒想到在台灣也有這樣的習俗。「天葬」,這個不常聽到的名詞,她竟然可以親眼見到。
只是為何要將一個尚未斷氣的人放在馬路邊呢?天葬不都是針對屍體的嗎?這樣對待一個還沒死的人似乎太過殘忍。
她將疑問提出。
男人笑了笑,詳細解釋著:「將還未斷氣的人直接脫下衣服放在馬路邊,是順著習俗流傳下來的。除了讓鳥可以方便啃食外,若是載著屍體,不管是騎車或開車,屍鳥都會俯衝下來爭食屍體,到時活人恐怕也會受傷。」
「屍鳥?」她不解的問。對於這個鎮有太多疑惑了。
「就是剛才看到的那群鳥啊!搶奪屍體的鳥,我們直接稱牠們屍鳥。」
「但是我從沒見過那種鳥耶!」
「妳沒見過也是應該的。屍鳥非常聰明,自古以來,牠們從未落在人類的手上過,就連這裡的居民都沒就近看過牠們。唯一看過的也只有死人。」他戲謔的說著。
或許是因為習慣了這麼詭異的風俗,他才能一派輕鬆地講述這些恐怖的事。但若桐卻邊聽邊感到不舒服。
「因此,屍鳥沒有學名,自然也沒列入鳥類圖鑑。有多少學者想抓屍鳥研究,但都徒勞無功,連屍鳥的屍體都遍尋不著。」
「屍鳥……只吃死人嗎?活人牠們也吃?」無法想像被這麼一大群兇猛的鳥爭相奪食是什麼滋味。
「哈哈!這妳放心,我在這裡從小住到大,也有三十年了,從未聽過屍鳥吃活人!」
「但是,為什麼不火葬或土葬呢?一定要這樣天葬嗎?我總覺得太殘忍了!況且……那都是還沒斷氣的人耶!」
「妳終於問到問題所在了。」他看她一眼,溫柔的對她笑笑:「若桐鎮是一個很奇妙的地方。剛開始我們的祖先有試過土葬,但是奇妙的是,土葬的屍體,不論經過多久都不會腐壞。屍體不腐壞,後面的屍體就無法掩埋。這裡只是一個小地方,久而久之,掩埋的屍體漸漸多了、埋不下了,便有一些屍體暴露在土壤外,屍鳥也是在這時候出現的。等屍鳥將屍體啃食乾淨,就可以把枯骨拿去火化了。」
「這裡有火葬場?」
「有啊!就在我們鎮的最裡面,靠山的地方。」
「那為什麼不用火葬呢?」
「也有試過啊!但是火化過的屍體,非但不會化成灰,甚至還保持原形!只是因為肌肉收縮的關係,整具屍體呈現弓狀,雙手握拳,就好像拳擊手的樣子,但是血肉什麼根本都沒少,連頭髮、汗毛都燒不掉。沒辦法了,只有選擇天葬讓屍鳥處理這些屍體。」
「怎麼會這樣?」腦中塞了太多不可思議的資訊,若桐有點消化不了。
「這又是一個無解的謎。有學者發表過學說,指出這若桐鎮曾受過重金屬污染,才造成這樣奇特的現象;又有學者說是輻射污染,甚至連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影響這種報告都有出來。但這些都未經證實,也無法查證。不管是磁場還是土壤污染,有誰知道呢?總之若桐鎮吸引了無數學者和記者來拜訪過,也算是小有名氣。所以我很驚訝妳竟沒聽過若桐鎮。」
「可能我很少吸收這類資訊的關係吧!」她看看車窗外,驚叫了一聲。
又是一群屍鳥在爭食屍體。
「過不久妳就習慣了。這裡的無名屍滿多的喔!不只橋上,鎮上也會有,唯一沒有的就是環繞若桐鎮的山吧!」
「無名屍?怎麼會是無名屍呢?這樣一個小鎮,誰死了你們應該都會知道吧?」
「這也是這個鎮的奇妙之處。屍體不脫下衣服屍鳥不會來吃,屍鳥一來吃屍體,第一先吃的地方就是臉,我們想要認也無法認。況且不只這個鎮上的屍體,連鎮外的屍體都會運來這個鎮裡。因為怕屍鳥攻擊,所以他們不會進來鎮裡,都是把無名屍丟在橋上。當然啦,不循著正常管道處理屍體的人,一定是犯罪者,不管是謀殺誤殺,這裡倒是一個處理屍體的好地方。所以這裡不只有鎮上居民的屍體,外來的無名屍也是很多。」
屍鳥自然不用擔心食物來源,因為不僅只有我們供給。妳看外面那麼多失蹤人口,我敢說有三分之二都成為若桐鎮上的無名屍!因為這裡是一個人死了連警察都不管的地帶。所以我們很少知道路邊的屍體到底是誰,也沒必要知道。因為住在這裡久了,就不會去在意隨處都可能有的屍體,連看都不會看一眼,就當作垃圾一樣。」
當作垃圾?若桐感到背脊一片寒冷,更心寒的是男人毫不在乎的口氣。
這裡的居民一定都是麻木了,才會這麼看待生命。
開了滿長的一段路,終於到了有人煙的地方。
「歡迎光臨若桐鎮!」男人提高聲調,表情誇張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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