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說,「生日」是每個人誕生於這個世上的紀念日,是吃蛋糕的日子,是從愛的人手裡接過禮物的日子。但對我來說,我的「生日」,只是我加入MI6的日子。
白雪紛飛。在聖阿爾比恩兒童之家的冬日,大主廳的火爐長期燃著金色的火焰,只有半個火爐高的我經常坐在旁邊觀察像海帶扭動的火光。它靠乾枯的柴薪盛燃,我卻從未見過有誰往裡面添過柴火。那把火,彷彿永遠沒有熄滅的一天。
聽見鐘聲般的廣播後,孩子們將武器拋在籃子裡,脫下護膝與手套,排排坐在冷的讓人發抖的鐵長椅上看著食物一盤一盤端上桌。我回想一下⋯⋯每年的菜式都不一樣,但一定有經典的香草奶油燒春雞配烤薯,那是德洛里斯最喜歡的菜。從不在我們面前喝酒的教官大人們在這一天都會人手一杯葡萄酒,有說有笑的——「讓我們以此杯,銘記烈日的崇高與不朽的榮耀!」「神父」大人總愛說這一句,他是位溫柔的教官。
當雞肉被洗劫一空後,德洛里斯總愛拉著我從小小的門縫出逃,離開洋溢暖氣與爵士樂的室內到無人的側廊。柱子外的院子只有黑白,全靠他手中的露營吊燈照亮結霜的石路。微弱的黃燈照亮空氣中的飄雪,不靠近看還會以為是撲火的小飛蛾。
有一年,他指向黑炭般的鐵門,灰藍色的眼睛睜得圓圓的。我看不出有什麼值得他歡喜的,明明門前什麼都沒有。
「妳往遠處看!」夜幕的盡頭是一片金色,金色中有鐘樓的剪影,那是「永晝」的領域。
「我明天就要到那裡去了,埃莉。我好興奮,也有點不捨呢。」
「德洛里斯哥哥不是要往『望雨』的總部去嗎?」「嗯!成為真正的MI6幹員!」
即便四周昏暗,我能看出灰藍中真切的期盼。我揪著德洛里斯的袖子,嘴裏重複我的不情願,但最後還是沒能勸住。那是我第一次與德洛里斯相隔兩地。
很多年後的同一日,「望雨」中的倫蒂尼首次下了雪。那是離開兒童之家後的第一個冬天。鐘樓屹立的街上掛滿七彩的燈飾,商店的暖光映照著,它們如被太陽照耀著的寶石一般閃耀著,我卻無暇欣賞。
德洛里斯在哪裡?手機撥打了十幾次電話依舊無人接聽,我腦子裡浮現了無數種使他迫不得已無法出現的可能性。我站在雪中在等了五分鐘,還被拿著烤肉的路人推撞到一旁的路燈下,總部就在鐘樓所在的方向,內心的不安帶我跨步持刀奔向鐘樓。兩側的黃光快速閃過,我的腳不敢停下,一直逆著人流往安靜的鐘樓跑。
他說出完任務就回來找我的。他答應過我的。
我跑過了倫蒂尼吊橋,往彼端的黑夜跑。空氣太冷,我必須停在鐘樓之下喘氣,明明已經喘不過氣來,滿腦子都是想著如何才能聯繫上他。我往手心吹一口熱氣,忍住疼痛再次撥動電話——德洛里斯,你在哪裡?我站在鐘樓的根基,在人海之中尋覓金色,每當時針往前一步,腳底便感受到隱約的震動。我的心臟隨之躍動,在徬徨中經歷著時間的流逝,我才發現,等待竟是那麼的漫長。
忽然,一隻手從後伸出,捏了捏我的臉。
「生日快樂,埃洛爾斯。」清脆的鈴聲傳入我的耳中,他圍著鮮豔的紅出現在我面前,掛著那如月的笑顏。
「看,妳凍得鼻子都紅了!不是約好在市集等的嗎?」
我哭了出來,抱怨他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知不知道我等了很久。
「哎呀,我忘了托人告訴妳,我手機沒電了啦,抱歉抱歉。」說著說著,他從衣服裡掏出一紙袋,裡面是一塊可愛的餅乾。原來他是為了買這個才遲到,我哭得更加狼狽了。
「來!最近很流行的餅乾。我預料到這家店今晚提早關門,專程提早去買的,妳快試試看。」
為什麼要為我跑這一趟⋯⋯我心裡抱怨著,害我以為他出了什麼意外,嘴卻已經咬了一口又暖又香的餅乾。他一邊笑,一邊給我擦眼淚,隨後拉著我的袖子返還燈火通明的市集。鐘樓發出沉重的嗚鳴,我離去的腳步感受到它的重量,它如往常般蓋過了我的心跳聲。
分針時針又交疊了,在各自橫跨數字之後,它們在起點重逢。可是在那之後,分針又匆匆地走在時針之前,時針跟隨它的腳步,靜靜等待下一次相遇於時間。
如今,手中的鈴隨冬風搖曳,白雪飄落我脖子上的紅色圍巾。我一直等待著,偶然看一看不會再來電的電話號碼,期待著下次重逢。
生日快樂,埃洛爾斯——我這樣對自己說,吹熄了打火機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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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忽然想起,「永晝」再遠一點的地方就是「望雨」,原來當年他指的方向是正確的,他的目光從小到大都比我遙遠啊。
24th Dec, Snowy, In Pechdi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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