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宛琇很焦慮,非常的焦慮。
她嫁入謝家已有三個年頭,與公婆妯娌之間的相處說不上是其樂融融,但也勉強過得去,手裡有財也有權,但唯一的問題便是──沒有子嗣。
所以施宛琇感到苦惱,即便夫君表示咱們還年輕不急,但夫君哪知道後宅那些彎彎繞繞?她知道,婆母開始對於兒子對自己的專寵感到不滿,早晚請安時不時地話裡話外就是提到哪家主母為了家中子嗣,賢良大度的替丈夫納了房姨娘、哪家的媳婦因為善妒而被夫家休棄、哪些人家已經開始替自家小姐開始相看,咱們家也不能落了人後,諸如此類的暗示已有多次,讓她聽得膽顫心驚。
同時,她的管事嬤嬤悄悄來報信證實婆婆之前說在相看的事情是真,而且不單單是替家中尚未嫁娶的子弟們,還有──她的夫君,要求僅是身家清白,身分別太低看起來好生養便可。
還別提,手中貌似也有幾個人選了,其中有幾個還是與她不對盤的那些妯娌薦進來的,就為了藉機在她這房安了樁以後好奪權。
怎麼辦?
施宛琇也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論起整治姨娘的手段她也從母親身上學到了不少,真要治理人也有的是法子,但這是最後真是面臨如此狀況才得使出的辦法,如有可能,當然是將此苗撲殺在搖籃中,然而,求子觀音也拜了、需避諱的飲食也不碰、請太醫調養也有好長一段時間等等,照理說,生子這回事理應是水到渠成,卻是沒有過動靜。
急、很急、非常急。
施宛琇幾乎夜不能寐,瘦了整整一大圈,讓她的丫頭和嬤嬤也跟著急地不知如何是好,不斷的尋找方法。
有一日,她的嬤嬤說有個從異族來的人保證能讓自己有孕。
施宛琇也不是很相信,這樣的話她已經聽了無數遍了,要相信,只有讓事實說話吧!
但還是私下見了這個說是能夠達成她願望的人。
那個人帶著黑斗篷把自己遮的嚴實,神秘兮兮的樣子,施宛琇一看便覺得這人一副就是江湖神棍的模樣,皺了皺眉就想叫人把人帶出去。
「夫人,您知道所謂有一生,也必有一死嗎?」
略微沙啞的女聲從兜帽下傳出來,施宛琇覺得這人突然冒出這句話也許另有玄機,便頓了一下等下文。
反正聽聽也不會耗太多時間。
「不知是否有人曾和夫人您提過,您其實命中無子這回事?」沙啞的聲音再度開口卻是讓施宛琇心中一凜。
是有這麼一回事,那次她讓嬤嬤把人給丟出去了,難不成竟是真的?
「總是有這麼一回事不是?說您命中無子也不全然是真,應說是您即便懷上了也易小產,本就與孩子並沒有什麼緣分。」那個人自顧自地說道,只讓施宛琇覺得煩躁。
「我這不就是為了能懷上且能生下才找你們這些自稱是高人的人來嘛!」她這麼說著,眉頭一挑又語帶不滿續道:「要是你也做不到,離開吧!總不要我請人來下了你面子。」
「夫人莫太急了些,不就是敝人有所把握才會在這不是麼?」
「長話短說,你究竟行不行?」
「說行是可行,就是那法子非常的陰損,夫人您確定?」
「少藏著抑著,快說!」
「夫人您知道嗎?每一個新的生命都需要一個生命逝去,這樣世間的平衡才能夠被維持。(Every new life calls for a life to be lost. The equilibrium of the world must be maintained.)夫人想要一個不屬於這大道平衡中的生命,勢必要有所犧牲。」
「所以?」
「需要死亡做為替代,夫人您要的是可以懷孕並且能夠生下的孩子,反過來說,就必須要有懷孕但無法生下的人。」那個人把兜帽拉下,露出了佈滿奇異紋路的女性臉孔,她說完便笑起來,臉上的紋路隨之扭曲竟是顯得有些陰森恐怖。
「難不成,你是說?」施宛琇想到那人說的法子,竟是覺得荒謬。
「夫人您沒想錯,就是──殺嬰,還是得要臨產婦人腹中的嬰兒才行。」
施宛琇只覺得從頭上澆下了一盆冷水,一股冷意從腳底竄上頭頂,而對方見到她不出聲也不覺得奇怪,面帶微笑就安安靜靜地等著。
「荒唐,實在太荒唐!」施宛琇喃喃地重複這太過驚世駭俗的法子,沒曾想她只是想要個孩子竟是需要用人命堆疊。
「夫人可以慢慢考慮,還容敝人將過程說完才是。」也不管施宛琇還在震驚之中,那人又接續說道:「這動完手後的事才是正經,那取出的嬰兒得搭配敝人的祕方,接著要由……嗯……用您們大戶人家的說法就是還未開臉的丫頭,進行烹煮,而且一定要是單獨一人才行!最後由夫人您吃下去才能見效。」
這人說到最後,施宛琇也聽到麻痺了,前頭殺母取嬰的法子早已讓她六神無主,後頭的囑咐聽完竟不覺得比之前的還要恐怖。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施宛琇最後這麼說,便讓那個人退下讓嬤嬤把人帶到安置的客房。
「夫人!這太過驚世駭俗,可別真照做了!太損了!」施宛琇的嬤嬤把人送走後,回來見到主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禁急道。
「是啊,真的太損了。」施宛琇也很贊成。
主僕倆商議後,還是覺得良心過不去便想著算了想將人打發掉,卻是沒幾日便傳出說是謝家大爺置了外室,這會子挺著大肚子鬧上門來要帶著肚裡的孩子認祖歸宗。
這無疑是對施宛琇最大的一個打擊,之前夫君對自己說的種種宛若是鏡花水月,曾給予的承諾對比被帶進門來哭的梨花帶雨的妖嬈婦人如路邊的石子一般不值一提。
她坐在主位上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聽著家裡婆母和妯娌的勸說,只覺得這世間的一切是多麼的可笑。
眼前的事情,應該早已就安排好了,不然怎麼連個質問都沒有便勸著她把人給抬進來?所有人都知道就自己被蒙在鼓裡。
想要回娘家哭訴,但一想到即便最後她得到了旁人的可憐,依然得接了那賤人進來,只因為她懷有謝家長房的骨肉。
恨,好恨,非常恨。
謝家憑什麼?施宛琇不禁這麼想,卻只能得出一切都是因為自己還未生育,謝家長房需要孩子的原因。
要孩子是吧?我給。
庶長子與嫡長子,怎麼算都是嫡比較好是唄?
施宛琇交代嬤嬤去把那個人在尋過來,才過沒幾日原本的想法就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這大概是施宛琇自己也始料未及。
「夫人將在下又找來,莫不是下了決心?」
「置之死地而後生。」施宛琇面色平靜就這麼答了一句。
位在下首的人──仡羋妝笑了,臉上的紋路也隨之起舞,施宛琇這時竟覺得那個人美的炫目。
施宛琇不想下手,但是若是有人逼她出手,自己是不會在乎要付出多少代價。
一樣都是要付出人命的代價,那就由那個外室吧!要怪,就怪再撞在她的手裡和自己作對,反正在死前她也得好好地把人給供著,直到可以下手的時候──不是說要的是臨產的婦人嗎?
她會好好的照應的。
身為主母,施宛琇沒有親手殺過人,但若是論後宅陰私殺人不見血的手段,要多少她有多少。
謝家大少奶奶將鄭姨娘隆重的抬進來,謝家上下人等尤其是身為施宛琇婆婆的老太太覺得這兒媳婦非常的識時務,當然也知道他們謝家對施宛琇做的這件事不地道,著實補償了好些東西給施宛琇。
不過老太太不知道這些東西,施宛琇轉手就賞了下人,她看不上謝家這亡羊補牢半討好半安撫的手段。
鄭姨娘也沒有想到謝家大少奶奶吭也沒吭一聲就把自己給接進府裡,說到底當初她來鬧也不過就是賭個運氣罷了,要是可以誰會想要當外室。
哪會想到這麼順利就被接進來,說是謝家大少奶奶不好相與莫非是言過其實?
鄭姨娘被放到離施宛琇最近的院子,原本有抗議過但最後卻是由老太太一錘定音也只得安分下來,再怎麼樣,她現在可金貴著,諒施宛琇是主母現在也無法動她一根手指頭。
只不過這大少奶奶也未免太寬容大度,鄭姨娘沒想到自己要什麼只要別太出格,幾乎有求必應,讓人不禁懷疑是否背後有所籌謀,但人無法天天緊繃著神經,施宛琇不斷的滿足鄭姨娘的要求,久了也讓鄭姨娘鬆懈了下來,雖然還是時不時的蹦達個幾下讓人煩不勝煩,這日子也就這麼安穩的過──直到鄭姨娘懷胎約八九個月時。
施宛琇原本想要在五個月時便下手,召了仡羋妝來問卻說是雖然是可行,但若是在大一兩個月份會更佳。
鄭姨娘這下怨不了自己了,原想著若是五個月就能下手或許鄭姨娘猶有一線生機,然施宛琇希望能夠一擊必中,損陰德的事做一次便夠,何況,就憑著自己和謝家上下好生供著早把這人的心給養大了,她甚至還知道鄭姨娘妄想生下兒子便要求謝家將她提做平妻,做她的春秋大夢去吧!
當天下午,安插在鄭姨娘那裏的小廚房眼線便在吃食裡動了手腳。
非常的順利,當晚鄭姨娘便開始發動,所有人都以為是早產卻無人知曉鄭姨娘腹中胎兒早已死亡,應該說母子皆危。
穩婆與太醫早已被買通,鄭姨娘之死僅被列為是鄭姨娘貪吃不該食的,雖然施宛琇因此被嚴厲責罰但對她而言也無關痛癢,她就只等著用仡羋妝的法子助己有孕。
派去烹食的丫頭是自己的心腹,驗過身確定是個處女,讓這丫頭照著仡羋妝的法子去烹調拿上來後,看菜品模樣與其說是有經過特殊法子烹調過,不如說比較像僅僅用滾水川燙過一遍。
慶幸的是沒說不能切片擺盤,不然施宛琇真不敢說自己吃得下去。
入口味道有點詭異,讓施宛琇不禁皺了皺眉卻也是一口一口的吃光。
仡羋妝說只要再服用後與人行房便能達成她的願望,說實話,施宛琇有點半信半疑又有點不願意與背叛她的丈夫做那檔事,但是為了子嗣,最終她還是妥協了。
算了算自己的小日子遲了許久,施宛琇藉故召來太醫為自己請脈才真正領略到仡羋妝說的是真的──她,真的懷孕了。
施宛琇很開心,謝家上下也很開心,以為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她的丫頭芒草卻急急的向她說山楂貌似有孕了。
山楂,就是當初替她烹煮嬰兒的丫頭。
趕緊請了人過來看,確定是事實,施宛琇也懵了。
難不成,山楂當初是騙她的?當初驗身的嬤嬤經驗老道有口皆碑,現在再請了另外一位嬤嬤又附上產婆再驗,山楂仍然是處女。
這是怎麼回事?
質問了仡羋妝,這人卻是笑了笑說是這她也不知道為何能夠如此,反正施宛琇自己不是已經達成了願望,不過就是個丫頭懷孕罷了,看她是要打胎還是要留下繼續使喚抑或是趁月份不大將人抬成通房藉此隱瞞都可。
施宛琇被仡羋妝噎的無法反駁。
養胎的日子對施宛琇來說十分的痛苦,相比於山楂幾乎沒有症狀,她的害喜狀況非常的嚴重,而且胎象不穩總會冒出小產的跡象讓人膽顫心驚,才要顯懷施宛琇竟是瘦了一大圈。
然而,即便悉心照顧,施宛琇腹中的孩子依舊沒有順利降生──腹中孩兒不知何時竟成了死胎只得引產。
「本就不是命中的孩子,如何容易保的住?」被施宛琇強留得要到她生產後才能走的仡羋妝淡淡地回道。
憑什麼?她都願意付出代價卻得不到相應的結果!山楂僅是替自己進行烹調的動作便可以輕易獲得孩子,她還得替這人遮掩將人先抬成通房,再安排時機診出喜脈再往上抬成姨娘,殫精竭慮事事考慮周全就為了能夠達成願望,最終還是一場空。
不甘心,好不甘心,非常的不甘心。
連帶的,對於山楂,施宛琇滿滿的都是妒忌。
反正,山楂也藉此成了半個主子,同時因為她曾替自己辦過這等陰私事,這人,也留不得了吧?
同樣的招數不能再使用,畢竟山楂也有涉入這件事裡沒道理不多加防範,僅能另闢蹊徑,比方說她自個兒不檢點,與人私相授受之事。
後宅的手段百百種,就端看如何使用,天時地利人和皆不缺便能順風順水的達到目的,但這一次,負責烹煮的丫頭施宛琇不打算留了,山楂之事她不容許發生第二次,即便可能這次是偶然也絕不容許。
殺一人是殺,殺兩人也是殺,唯有死人才不會說出她的秘密。
山楂最後也死了,施宛琇也如願懷了孕,但依舊是痛苦不堪,這一次她直問仡羋妝要如何保住原本命中不會有的孩子。
「以命換命。」仡羋妝笑著回道。
與之前的法子差別就在於不需非要殺了臨產的婦人與孩子不可,只要能獲得死胎就可以。
施宛琇覺得這竟是輕鬆許多,且更加沒心理負擔。
不過弄死一個孩子,不拘是不是成形的胎兒這實在是輕而易舉,吩咐了下去照著仡羋妝說的法子執行後,自己的身子也輕鬆了許多,甚至精神較之以往更加的好。
除了自己的嬤嬤不斷地一直勸說主子收手。
既已踏上有去無回的道路,如何能回頭?施宛琇現在只要她的孩子能夠安然降生便足矣。
至於自己的嬤嬤,施宛琇打算在生產後便將人榮養了,雖然在她要開始收集死胎這件事上嬤嬤逐漸開始表示不贊成的態度,主子吩咐下來的話卻還是會照做,所以這主僕情分也不能說沒了就沒了。
施宛琇這一次的懷孕的確很順當,雖然當中也曾凶險,但依舊是靠著仡羋妝的法子挺了過來,終於,她要臨盆了。
穩婆早早便請來的,於京中頗有名望,連產房也早早的就備下了,就等著自己發動。
子時一到,施宛琇正睡夢中模模糊糊的感覺到下腹一疼,接著便下身溼了一片便知道要生了,喚了值夜的丫頭去叫穩婆,趕著疼痛尚未加劇還能移動時便進入產房。
才剛躺下,她的嬤嬤便端了碗麵湯,裡面還打了顆蛋叫自己快吃下才有力氣生,施宛琇乖順的吃了,就等著生。
穩婆匆匆忙忙地進來,吩咐丫頭快去燒熱水便開始忙活起來,施宛琇躺在褥子上只覺得下腹的疼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的加劇並且頻率密集起來,額頭上開始布滿細汗,卻死撐著不叫出聲只因穩婆交代在她喊的時候自己才可以叫,不然白浪費力氣。
施宛琇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見穩婆一聲令下說可以生了才哀號出聲,拚了命的要將孩子生出來,正用力之際,卻聽見穩婆的驚呼。
「要命!胎位不正!」
施宛琇多多少少從有生過孩子的人家聽過生產時胎位不正是極為凶險之事,弄個不好,母子雙亡都是有可能的。
穩婆被這狀況弄得極為狼狽,能使的法子都使了,卻無法改善這狀況,只能保大人,不然施宛琇極有可能與胎兒同歸於盡。
穩婆正要動手之時,產房閃出了一人來──正是仡羋妝,理應在外頭候著的人因為施宛琇的堅持才被放入產房。
「夫人,不得不說你可真命運多舛,好不容易熬到生產卻出了這等事。」仡羋妝快步地走到施宛琇輕輕地低聲道。
「仡羋妝,你既然有辦法讓我懷上孩子,必有辦法讓他降生。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即便我死,也要將這孩子安然地生下來!(I’m prepared to die in order to feel life grow inside me.)」即便施宛琇已快要力竭,卻死撐著向仡羋妝吐出了話。
「那是自然。」仡羋妝笑著回應,然後不知從身上哪裡摸出了一個瓶子倒出東西,迅雷不及掩耳的扳開施宛琇的嘴把東西塞進去。
「就拿謝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來換吧!」仡羋妝說道。
施宛琇瞪大了眼,想開口卻說不出話來,全身的力氣盡數消失,意識也逐漸的模糊,最終消逝然後呼吸逐漸得停止,腹部的動靜卻依舊不停。
產房內的穩婆看到仡羋妝過去在夫人的嘴裡塞了東西後,夫人竟是過沒多久就沒了聲息,正要大叫,卻聲音一窒,只見到仡羋妝竟是已逼到身前掐住自己的脖子,使勁一扭,視線歪了一邊便墮入無限黑暗。
而丫頭們,不知何時早已被解決掉。
在外面的僕從以及焦急等候的謝家人只覺得忽然很想睡,咕咚一聲所有人便睡了過去,如同施宛琇一般緩慢而平靜的逐漸沒了聲息。
施宛琇那鼓的脹脹的肚子隨著謝家人等沒了性命後,活動的更加劇烈,最後竟是破肚而出,有一胎兒渾身青黑,哇的一聲便開始嚎哭起來。
在一旁的仡羋妝拿了熱水稍微清理這孩子,拿了乾淨的巾子擦了擦再好好的包好,望著小孩青黑的身形笑的溫柔。
「每一個願望,都會有著相對的行為。(Every desire, every action corresponds to another.)」仡羋妝呢喃著,然後笑了笑:「嘛!反正陰胎也到手了!得感謝謝家的貢獻哪!」
大周獻帝37年,京城謝家發生大火,無人生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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