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游走陰陽兩界,助已逝眾生入輪迴、計果業。需無情,亦需有情。謝奇楠是這樣的一個人,目前高二,未滿十八,在他上高中之前,便開始了這樣的工作。
既不是家傳也不是出師。天生的一雙漂亮柳葉般的眼,一旦聚焦,靜靜的看著人,被看的就感覺像是要被吸進去什麼地方似的。然而這雙漂亮的眼,卻可以看並分辨出,人與非人。
曾經,他在小時候,默默的看著廚房裡一堆碗盤被一個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小女孩玩得四處亂飛。要不是就是在大人的書房裡,各種書本被衪甩下櫃子,當成了小沙包似的拋玩。
最後,他實在看不下去,便對小女孩說:「別玩了。收拾的人很累,祢要不累祢玩完記得收拾好,別老是麻煩別人。」說完就走,一點也沒有被嚇到的樣子,反而是一臉藏狐厭世臉。
非人的小女孩驚呆了。這小崽子看得見自己也就算了,居然還不怕自己?於是一揮手,讓東西自己歸位後跑去他面前,把自己慘烈的死狀展現出來。
謝奇楠只是微瞠了下眼,隨即又恢復了原本的藏狐厭世臉,只是那厭世感更重了。「嘖!死得真慘!需要介紹修補師父幫忙嗎?」上網拜請孤狗大神這事他還挺會的。
非人小女孩怔呆三十秒,挫敗地大哭跑走。
這些都是他還有家人時,就發生過的事。在他家人因意外全沒了的時候,偏又遇上了表面謙謙君子實則做一些不堪入目之事的變態財團主,過了一段不算短的看似養尊處優實則滿身傷痕狼狽不堪的囚籠生活。
直到財團主業力引爆,他才算重新當回了人。那時候,他才十一歲。謝奇楠無處可去,某日來到了城隍廟的廟埕,縮在一處背風的角落,雙手抱著膝,想著睡上一會。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概也只是幾分鐘,有人搖著他的肩。他很快醒來,抬頭。看到的是一個頭頂稀疏,嘴裡沒多少牙的老人家,瞇起眼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說這裡冷,到廟裡面去,他下班時再跟他走。
謝奇楠眨眨眼,看到他身邊有一位穿著古代官服,臉色極黑的男子,輕輕笑了一聲,示意他跟老人走。
他聞到了很厚重的香火味,知道這位要幫自己,於是跟著老人進了廟。老人顫巍巍的手端來一盆溫水,還有幾條毛巾,幫他擦臉擦手腳。安靜的大殿,隱隱約約有著老舊收音機的一些聲音。
謝奇楠覺得這裡好溫暖,他不禁看向正殿裡的神明塑相。果然!就是方才他看到的,那位穿著古代官服的黑臉男子。
「底迪啊!」老人張口就是帶著極重口音的呼喚。「你跟衪,有緣吶!」
「有緣?那能幫我找到住處?」
「汝想要什麼,自然得付出代價。」渾厚的嗓音,在他腦海裡炸開。「吾缺一名人手,無需固定一處,汝如今是讀書人,自該去讀書。吾助汝,汝可願幫吾?」
看著黑臉男子,想了想,他試著也在心裡回答:「但願三餐溫飽,能讀到高中畢業,念什麼學校,我無差。若可以,這工資,如何處理?」
「屆時便知,不會短少了汝。」黑臉男子笑意加深。
於是,他便開始了這個工作。城隍也幫他找到了和善溫暖的收養家庭,讓他三餐溫飽,可以讀書。
趴在他肩上的黑貓,是廟裡供奉的黑虎爺的分身。就像個有點大的布娃娃,趴掛在他肩上。有時候興致來了,就趴他腦袋上。
後來黑虎爺的分身修為圓滿,分靈去了別的廟,就改換成一隻被馴服的三花貓貓妖。為了讓他瞭解工作內容,城隍特別安排了一次讓他大半夜的,以生魂狀態去到地府。
地府其實沒他想像的那麼陰森,就是光線暗了點。硬要形容的話就像是進入了一個,一年到頭都是陰著天的地方。
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他已經在城隍廟看過了。倒是文武判,他沒見過。閻王看起來像個兩米多的壯漢,沒有留鬍子,巨大的手掌裡浮現一團白光,散去後是一塊溫潤的白玉鎖,底下還掛了五個玉鈴。
「內有吾之印記,能助汝隔絕冥府陰寒之氣的入侵。」
「多謝大人。」謝奇楠很乖巧的接過,戴上。
「方才教汝的,記著了?」
謝奇楠點頭。
「今天便到此。休息之日再來!」閻王袖袍一甩,謝奇楠只覺得一陣強風刮過,身子一顫,睜眼時便已經在自己房間裡了。
那時他被一對夫妻收養,那對夫妻對他極好,給了他親情跟溫暖,療癒了他原本殘破不堪的內心。
看著房裡熟悉的擺設,他下了床,走到飄窗那,開了窗,坐在飄窗上,單腳垂地,默然的看著遠方即使是深夜也亮著的點點燈火。三花貓醒來,輕盈的躍上飄窗,鑽進他懷裡,呼嚕了幾聲後,張口。
「心情不好,喵?」
「不清楚。這樣是心情不好嗎?」謝奇楠低聲反問。
「看起來像,喵。」
「同學說我是感情缺失,我也這樣覺得。」他輕聲道。「家人沒了的時候,我沒掉眼淚,因為我看到衪們還圍在我身邊,哭著跟我道歉,說以後再不能陪著我長大了。我心想,啊,原來,這就是死亡嗎?」
三花貓舔了舔爪子,喵了幾聲。「喵……死亡不一定是解脫,但死亡一定是結算。」
「結算功德因果業力,是嗎?」謝奇楠伸手捏了捏三花貓的後頸,再揉了揉腦袋跟搔搔牠的下巴。
三花貓滿足地呼嚕著,瞇著眼。「喵嗷、嗚咪!」了幾聲,這才回答:「要這麼說也是可以,喵。」舔了舔爪子跟肉墊,「西方宗教的話,就是去結算善與惡的多寡。」
「只是我們這有所謂的輪迴概念,而他們就是永生跟天堂地獄的分別。」謝奇楠附和道。
「回到情感缺失,喵。」三花貓甩了甩尾巴,啪嘰一爪子按上了謝奇楠的嘴。「本喵只是覺得,你一下子看透了太多,知道了太多,所以你的心理年齡,老得太快了喵!你不像同年齡的人,那樣陽光青春。他們覺得你就是個暮氣沉沉的老傢伙啊喵!」
「可能就像你說的吧!」謝奇楠罕見的笑了幾聲。「三花,下次偷吃小魚乾記得別再舔爪子,小魚乾的味道可重了。」
三花貓瞠大了眼,一副你竟然嫌棄小魚乾?的表情。「重點是你偷、吃,不是我嫌棄它味道重。」謝奇楠揉了揉貓腦袋,惹得三花抗議似的喵嗷嗷了好一會,這才下了飄窗餵了牠一整根的肉泥條。
「吃完去喝口水漱漱再去睡。然後記得運動,不然太重了我脖子可扛不起你的重量。」
「喵嗷嗷嗷,你太過份了!喵!」最後那一聲喵傲嬌味十足。
到了學校,正是國中升高中的關鍵時刻。他沒有選技職體系,還是走了高中升大學的路。因為他也不清楚自己擅長什麼,文科理科,他好像都會一些,算不上專精。養父母對他的期望只是單純的希望他做自己,不要被世俗所拘束,找出自己的興趣來。
這天,他來到補習班。他來早了,上課的教室剛開。驀地,他停下腳步。「你身上的味道實在太難聞,把你的位置都曝露了。出來!」
這味道腥臭,像腐爛又發酵的脂肪跟蛋白質。手上的花錢手環輕輕搖晃,滋啦一聲響後就聽到一聲啊娘喂,一團黑乎乎的影子跳了出來。「這山曉啦!死透了還會被電到也太奇怪了!」
謝奇楠手上捏著一片雷擊木,上面刻了符籙,隱隱有銀光閃現交錯。「不想入輪迴我也可以送你一程。」
「哎,等等!這裡好歹是我說了算,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這個地頭蛇!」
「蛇你個der,我鼻子要是嗅覺失靈這帳要算你腦袋上!」謝奇楠看似情感缺失,卻也有著雷點。一旦踩了必爆!
三花這時憑空浮現,趴在謝奇楠腦袋上,兩隻前腳捂著自己鼻子。「喵呀,這傢伙……臭死貓了!」
「啊謀咧啦!」(不然咧啦)那團黑影伸出手腳,「拎北死滴咧圳溝啊底,係條圳溝啊當切時頂頭嘸起滴啊,哩凍做哇願意逆!」(老子死在大水溝底,那條大水溝當時上面還養了豬隻,你當做我願意逆!)
「衪說的沒錯,以前這附近的確是養過豬,而且這傢伙當初就是喝醉酒自己跌進大水溝裡溺死,超過七天才被發現。」嘖,都醃入味了!
「能不能讓衪洗乾淨了?至少味道別那麼臭。」謝奇楠眉頭皺得死緊。
三花用尾巴甩出一條閃著綠光的繩子,拴住那臭到不行的傢伙,再一甩,不知甩去哪了。大概五分鐘之後,這裡才重新恢復了原本帶點灰塵氣息的味道。
上完了課,走出教室,一陣濃重的酒味迎面來。三花說就是那個臭鬼,剛好補習班在拜門口,他跑去把桌上的酒都喝光了。然後他聽到櫃台小姐有些誇張的說:「怎麼酒都沒了?就算天再怎麼熱也不至於蒸發的那麼快呀!」
沒一會,他看到一個留著一頭亂糟糟長髮的男子,一下子穿進電梯牆裡,一下子鑽出來又把腦袋扎進天花板,剩四肢不停的晃動,活像沒腦袋的青蛙。
謝奇楠動了動手指,手串上的花錢也晃了晃。滋啦一聲,聽到熟悉的啊娘喂,然後那傢伙就這麼掉下來了。
「給你兩條路。」謝奇楠指尖閃著銀色電芒,滋啦劈啪的。「乖乖的自己去報到,計算果業。不然,我報到城隍那,讓衪派手下把你拘了。」
「欸,嗯係捏,少年欸!哇啊謀做拍代誌啊!」(欸!不是捏,少年郎!我沒做壞事啊!)
「有沒有,去了就知道。」謝奇楠肅著一張臉。「當然,你看起來不像有冤情的,我自然無需幫你,只消口頭告知,抓捕拘提不是我負責。」
畢竟有沒有冤,看這非人的魂便知道。這傢伙充其量就是個酒鬼,嗜酒如命,才會因為醉酒摔進圳溝裡,被只淹過腳踝的水溺死。再加上平時打零工,朋友都對他不熟悉,親人遠在他鄉或是沒了,才會延誤超過七天才被發現。
「三花,送通知過去。」謝奇楠指尖一彈,在衪額頭點了個圓點。走出補習班,瞇著眼看著仍然熾熱閃耀著光芒的太陽,思考了好一會,腳步一轉,走進附近的超商。出來時手裡還拎了瓶高梁,他走進補習班,熟門熟路的找到那隻酒鬼。
「送你的。算是,給你送個別。」指尖輕劃,無需點香,眼前這酒鬼也能聞到酒香,喝到酒。
「兜蝦哈!」(多謝哈!)酒鬼眼睛一亮,接過後扭開蓋子,先是聞了聞,再抿了一口,咂了咂嘴,彎起嘴角,嘿嘿嘿地笑著,貌似很高興,也很珍惜地看著手裡的酒。
在回家的路上,三花問了。「喵,為啥再請衪喝酒?」
「道別。雖然衪嚇到我臭到我,但本性不壞,看衪醉酒的樣子也很好笑。扯平了!」謝奇楠輕聲道。
「喵嗚……說你情感缺失,你卻有如此心思。真是奇怪啊喵!」三花四仰八叉的在半空中翻滾。
「我也不知道,我這樣算什麼。」謝奇楠垂眸。「罷了,回家吧!三花,凍乾袮吃不吃?」
「喵嗷嗷嗷!吃!還要再配上鮪魚罐罐!飯後還要肉泥!」三花甩著尾巴要求加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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