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日,我依然試圖搞清楚那天清晨我看到的究竟是什麼,祂在我的惡夢中徘徊,在未知的恐懼裡滋養,但是內心深處一直有個聲音告訴我,還是不要知道那怪物的來歷比較安全,甚至稱之為怪物都過於輕描淡寫,那是人的常理無法認知的事物,是讓人從本能上感到不安的遠古存在,是無法被語言形容的概念。
若真要說有什麼語言能對其進行描述的話,那只有一個字──
「虹」
我指的不是現代人所說的彩虹,而是乍看相似但是截然不同的東西。我自認是個神話傳說迷,不過重新覽遍世界各地的關於彩虹的神話傳說,北歐神話、希臘神話、埃及神話、印度神話,卻幾乎找不到對那東西的相關描述,唯有當我偶然搜尋彩虹的甲骨文時,才找到關於祂的歷史痕跡。
甲骨文中的「虹」並不是我們所熟悉的虫部加上聲符工,虹字其實是在後來才出現的,而在甲骨文中,虹,是一條盤據蒼穹、吸食河水的雙頭巨怪。以現代人的角度來看,或許會認為這只是古人對於自然現象的錯誤理解與神魔化,然而當我看向那潦草、過度簡化的甲骨文時,內心被壓抑的恐懼感卻隨著我的嘔吐,從體內噴湧而出。
我希望我能忘掉那天所發生的事,不,說實話,我早已忘了那天大部分的事,忘了是什麼原因讓我於清晨獨自遠行,忘了自己為何彷彿被吸引般進入荒山野嶺,是因為我對這類怪異的濃厚興趣與那東西產生某種聯繫而被召喚嗎?我不知道,也不記得,只記得當時從頭到腳的雞皮疙瘩、猛烈顫抖的四肢跪地做出五體投地的姿勢,以及對眼前的存在莫名地淚流滿面,淚水如泉湧般奪眶而出,浸濕大地。到底是因為出於對上古巨怪的敬畏,抑或是祂以其力量迫使我獻上供品,我至今不得知曉。
雖說我有看到祂,但比起看到,更像是感知到祂。儘管當時跪地的我瞥見祂身形的時刻不多,我卻能時時刻刻感知到那充滿壓迫感的存在,如地震般撼動山谷,如海嘯般令人窒息,滲入我的每一吋肌膚。我可以感知到,祂的兩個頭分別在我身前身後,其瞪大深邃漆黑的眼睛直盯著我的每一根毛髮、每一滴汗水、每一次呼吸,彷彿要將我的存在吞噬殆盡,而在甲骨文中描繪的似角似鬚的形狀,實際是無數如浪潮般蠕動的綠色生物,環繞在巨怪的頸部,每一隻彷彿都擁有獨立的意念,卻不約而同地向我散發沁入骨髓的惡意。
如果能稱之為臉的話,那是不屬於任何已知生物會有的臉孔,是令古人特地造字描繪的臉孔,是讓我絕望地感受到自身渺小的臉孔,是天災的具象。而其龐大的身軀在穹頂盤繞,細長且布滿鱗片的身體迸發異常的七彩色澤,類似彩虹的顏色卻能明顯察覺到有什麼異質在,不祥的光芒將蒼天染成詭異、令眾生畏懼的光景,我只能如螻蟻般蜷縮在泥地上,顫抖著,任憑其宰割。
在這過程中,祂完全不發一語,甚至整個空間的聲音都彷彿被吞噬了,連微風吹過樹葉的聲響都沒有,就像是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和祂的存在。剎那間,一股強烈的崇敬油然而生,讓我迫切地想張嘴讚頌面前的巨怪,但雙頰的肌肉卻不受控地把我的嘴角扯成笑容,某種超脫於現世的狂喜將我與面前的上古存在聯繫起來,我可以清楚地意識到自身的存在正在消失,生死的界線逐漸模糊,此時我正一點一滴地化為祂的食糧,內心卻絲毫不覺得恐懼……
突然一聲驚雷,讓我的身體頓時放鬆,淚水也瞬間止住。
而當我緩緩抬起頭察看時,那東西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山谷間的傾盆大雨,將我全身淋濕,世界再次嘈雜,好像剛才發生的事只是一場惡夢,然而,我劇烈跳動的心臟與濕潤的眼角,無一不告訴我這段經歷是貨真價實的,是難以抹滅的,至於我後來如何找到回山下的路,以及如何回到我的住處,就不多贅述了。
距離那天已過了半年,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遭遇這種事,當時又是什麼拯救了我。雖然我的生活已重回正軌,但每當雨過天晴時,我總是不自覺的眼眶泛淚,一種埋藏在本能中的畏懼,常逼得我得要躲在屋內緊閉門窗,始終害怕再次見到彩虹,害怕回想起那天跪拜在「虹」面前的生死瞬間。
(完)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YxZHMAH1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