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有一個喝酒的朋友,我們大概每半年會見一次面,喝到爛醉。
11月的表演,台上風很大,面對為數不多的觀眾,心情倒是沒有那麼緊張。不過音樂這東西,即便台下只有一個觀眾,也應該要努力的去完整演出。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一整天沒吃飯的我幾乎餓的連走路都有困難,我背著吉他,吃力的提著效果器袋子,跟喝酒的朋友走進了一家日式家庭料理餐廳。其實我實在是很想吃拉麵的,畢竟在人生中第一次支援商業演出,拿著現領的2500元的打工費,在秋天的晚風中吃上豚骨拉麵一定相當是享受的,但是也沒辦法,在晚上九點這個時間點,在這種偏僻的地方,連便利商店都少見的郊區,能找到還營業著的餐廳已經很不容易了。
「沒問題嗎?這麼晚回去,家人會不會擔心?」我一面等著牛肉丼一面問道。
「沒問題的。我媽媽這幾年都不太管我了。」喝酒的朋友笑著說道。
「以前我們常常有很大的爭執呢!像是那次公投的時候。你還記得嗎?修法通過同性婚姻的那次。」
「當時有很多無理又愚蠢的反對理由呢。」我回憶起2018年的許多荒誕。
「像是說什麼同性情侶結婚會去人獸交啦、違反倫理道德之類的謬論啦,不覺得他們怎麼總是能想出這麼多無厘頭的口號嗎?」
「難道他們認為同志不能結婚就不會有人去做人獸交嗎?看來大家似乎對人類這種生物有過分的信心!」我們兩個同時大笑著,數落了一番人類奇形怪狀的行為。但或許就像羅傑‧彭羅斯的宇宙審查假說,雖然我既不懂物理也不懂天文,更不懂宇宙。但我想只要地球繞著太陽轉,不管發生什麼荒謬的事都合理,不合原理的東西我們大概連看都看不到吧!
「後來呀,我媽媽就幾乎不怎麼反對我的想法了。」話題又回到了喝酒的朋友家庭關係上。
「有一次還說如果你想找女朋友也沒關係」
「嘿!還記得我跟前男友的事吧。」
「記得。」我微微點著頭回應,吃著非常鹹的牛肉丼。
「她呀,當初極力的勸說我不要分手」
「我們當時還因為我分手這件事情大吵一架,後來我乾脆說以後去跟女生在一起好了!」
「不過我想她也是希望我能早點穩定而且幸福吧。」
「大概是這樣子沒錯。不過你媽媽也真是有著很特別思路的人呢。」我已經放棄牛肉丼的回答道,轉而開始投入在聊天這件事上面。
「我媽媽大概也知道我是個先做了再說的人,反對這麼多不如給孩子一點支持。」喝酒的朋友用手捋一捋頭髮說。
「去喝酒吧」經過了半小時對於音樂的歡談後我這麼說。
喝酒的朋友是我摯友名單中的其中一人。我們先去了酒吧,她喝調和式雞尾酒,我喝白蘭地調酒。之後乾脆去超商買蘋果酒、伏特加、萊姆酒跟冰塊,在公園自己調起特製調酒。
我們喝到爛醉。
「跟日本那個男的怎麼樣了?」癱坐在公園躺椅上的我,已經徹底張不開眼睛,所有的聊天幾乎都是在閉目養神中進行的,我朝著喝酒的方向,關心起她的曖昧對象。
「就像以前一樣啊」
「每天聊天,然後偶而講個電話。」
「那我們兩個出來喝酒這樣沒問題嗎?」
「他也跟前女友一起出去過,就在上禮拜六。」
「況且我們也只是曖昧,根本還沒有開始交往喔!」
「是這樣沒錯。」我靠在喝酒的朋友肩膀上,她將灰藍色棉質外套的帽子戴了起來,看不清楚當時她的表情呈現著什麼樣子。
頭暈目眩的我分不清天空與地面,整個世界變成了真正的「地球」,就像黑膠唱片撥放時高速旋轉一樣,我放棄了辨識所看到的一切事物。這是今晚第二次的放棄。但聽覺跟思考倒是沒有隨著酒精一起表演藍調,將頭腦放在音符與音符當中,雖然我講話的速度跟方式幾乎變成B.B.King的歌一樣,意境到好像只能欣賞。雖然我真的很想就待在「The Thrill Is Gone」中,就這樣跟著Gibson ES的半空心電吉他,漫遊在無邊無際,除了藍調音階就是藍調音階。
那天我們喝到凌晨三點。
我們睡覺了。
我有一個喝酒的朋友,我們大概每半年會見一次面,喝到爛醉。
二、
「在我摯友名單裡面的人一定是我喜歡的人」我說。
在南方的某個沙灘上,隨著海浪帶回來遙遠的聲音,是鯨魚的頻率,也是海螺的故事,當然也是落海者沒說完的話語。我跟S兩個人悠閒地喝著啤酒,感受腳底傳來人工鋪開的白色細砂,似乎都在吸收晚上漫步海灘的人身上的精神,而在太陽熱情的招呼下,像白天的遊客們散發活力,告訴他們:「這就是海啊!」。
「在我摯友名單裡面的人一定是我喜歡的人」我說。
「你能先定義一下這個喜歡嗎?」
「大概就是…如果對方突然要跟我交往的話,我會答應喔。這樣的喜歡。」
我喝了一口啤酒,望著已經堆積成好像只有休止符跟休止符的爵士樂譜一樣,寂靜的天空。想起曾經那個誰,而補充道。「但喜歡這件事,跟想談戀愛,又跟能夠談一場戀愛畢竟還是不一樣的…」
「那你怎麼決定這個人要不要寫進摯友的名單裡面? 」
「我想想…首先第一個我要喜歡那個人,畢竟一開始都說了嘛! 」我因為多此一舉提到一樣的內容而覺得有點好笑。
「第二個是那個人要是一個對我這個人有興趣的人。不管哪個面向,想要知道我是什麼的人啊!」
「第三個就是要能理解我說的話是什麼的人。」
「所以只要那個人符合這三個條件的話,就達到你想跟他談戀愛的標準了?」S似乎正在嘗試理解當中。
「不!不!不!你誤會了!」我皺著眉頭說道。這只是我喜歡一個人的標準,我可以答應跟對方交往,但並沒有達到想要談戀愛的程度,也就是說,我並不會主動追求。
「另外,我的喜歡還帶有一種衝動…」頓時我的臉脹紅了起來,因為害羞還是第四瓶啤酒,大概是我一輩子都不會想清楚的問題。
「什麼?」
「我會想要親吻我喜歡的人」把這句令人難為情的想法說出來,大概真的是因為啤酒吧…但我的心裡面真的是這樣想的,我喜歡的人當中有男男女女,確實想要親吻他們。這時,藏在我心中的惡魔開始又一遍的對我說話。那次也是這樣,在我跟不知道打哪來的男子性愛時,惡魔也在不停的代替我應付那些尷尬的問題。
惡魔:「大家都把親吻看得太重了!」
惡魔:「其實就是想跟大家接吻而已嘛。
沒有那麼困難吧!
嘴唇對嘴唇,舌頭碰舌頭…
拜託!現在不是covid 19的世界了。」
「這個我倒也是。有好多我不懂我自己的地方呢!」S瞇著眼睛,略帶微笑的開始講她自己。
「我甚至啊!也不會把發生關係當成交往的意思…」
「但當下的我確實想要抱著對方。也想跟他接吻。」
S閉上了眼睛,好像在過去的記憶堆裡翻找著一些擦身而過的瞬間。S大我十歲左右,是個稱得上是姐姐的人物。當然,也是我「喜歡的對象」之一。S溫柔的眼神總是能融化我心中的冰山,是很可愛的女子。有時候會擺出古怪的表情時,格外的惹人喜歡。
惡魔接管我的嘴巴回答:「我理想中的世界應該是這樣的,那些摯友在某個時間點因為某個原因這麼說:『嘿好朋友,我最近想要做愛。你有沒有空?』於是我回答道:『那有什麼問題!來吧! 』 然後我們就開始,結束。我們仍然是好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交往」這兩個字,裡面包含太多的妥協,或者這麼說,配合著對方,會讓我看不清楚愛情的本質。S彷彿分得清惡魔與我的區別,並沒有理會所謂的理想世界充滿著性愛,自顧自的表達內心那如同巨大廣告看板般,十分引人關注的困擾。
海風突然像是受到驚嚇的鴿子拍打翅膀,揮出一陣不怎麼合理的亂流,吹出減六度般不協調的爵士和弦,將頭髮前後左右調換,讓我們兩個看起來「時尚」多了。深色的啤酒瓶已經見底,第四瓶。
「我倒也不是個會將性與愛分離的人」S延續著交往的話題說道。
「就像那時…跟那個人發生關係時,我確實是想著輕吻與擁抱,與交媾。」
「不過在我恢復理性以後,也不會想跟那個人交往」
「這樣的我…」S稍作停頓,雖然那溫暖的眼神跟與生俱來的可愛,仍然繼續從她身上散發出來。但氣味中透著自我懷疑的成分,那是不會錯的,畢竟連微笑都跟著折疊後,放回口袋中。
「這樣的我…是不是也哪裡有問題」。
S跟我走回下來沙灘的木製台階,將白色的裝滿空啤酒瓶的麻布提袋放在階梯一旁。我順著階梯往上回到公路旁停車的地方,拿了後車廂中保冰袋裡剩下的兩瓶啤酒。在黑漆漆一片的防風林間,穿越同樣的木製階梯,嘎滋嘎滋的發出聲音,在數十年間迎接了無數颱風的老階梯似乎已到了垂暮之年。
我對愛是這樣看的:
「所謂愛這個玩意兒是建立在自私上面的。在你的世界,那個人因為你的存在而特別,你才會深深愛著他,想要擁有他,參與他的一切;同時你也期望在他的世界裡,你也是那個最特別。所以大愛不存在,根本上不是人類的境界,宣揚者都是愚蠢至極嘛!」我打開第五瓶啤酒說道。
「嘿!上次我跟喝酒的朋友聊到開放式關係跟短期戀愛」這次惡魔似乎也喝醉了,「我真想試試看」卻是我說的。
「短期?戀愛?是什麼關係呢?」S撓著頭這樣問道。
「就像是契約一樣啊!契約。
譬如說約定好交往三個月,
時間到了就分手,
如果雙方覺得可以繼續在續約就好了。
在交往之前就給這段戀愛一個分手的理由。
就是這樣的關係喔。很多事情不在一起是不會知道的。」不過在我少的可憐的感情史中,不用特別約定就很自然地變成短期關係。
「原來如此。我啊,常常會因為三個月到了,就有想要分手的念頭而覺得自己很糟糕」S說。
「因為傳統意義下的交往的確是為了長久繼續而進行的。所以我覺得設計這樣一個給人喘息的方案蠻不錯的喔。人啊,就一定要這麼拘謹過一生嗎?大概這就是三個月去嘗試選擇的方案,跟半輩子後悔的區別。」我說。
「那到底哪個才是負責任呢?」
「當然是半輩子後悔囉!
負責任的意思不就是承擔自己不想承擔,卻因為選擇必須承擔的東西嗎?
短期關係負的責任就是分手,
因為那是約定好的嘛。
當然,在那段期間內要好好戀愛也是責任之一」第五瓶啤酒也通通喝光了,這個晚上再也沒有啤酒可以喝。
「S…」
「嗯?」
「要不要在一起?你跟我。」
「意思是你現在主動了嗎?」
「你明明知道的!」
「約定多久啊?」
「三個月」
我們在月光下擁抱,很自然地輕吻。S的味道很甜,當然不是像糖果一樣會發出甜味,而是在她的一部份中,有種成熟與溫暖的甜。我靠著S的肩膀在夜晚的海灘上睡著了,夢裡有曾經的那個人,跟啤酒、香菸。早上酒醒後,S開著車載我到車站,臨別時我們再度擁抱了彼此,依舊是那溫潤的唇。我回到台中,S回到她的男朋友那。
三個月後,我們分手了。
三、
「你終於看到了,在黑夜,在寂靜壟罩的空氣中,我們只有彼此。」
夕陽藏在海平面盡頭,在深藍的雲層中,與紅色交織,暈開了代表自然的綠,映照來自動物本質的野性。
「那人說: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稱他為女人,因為他是從男人身上取出來的。因此,人要離開父母,與妻子連合,二人成為一體。當時夫妻二人赤身露體,並不羞恥。」創世紀
雙手被死死的按住,力道大得將白色的床單凹陷,灰色暈開在手腕之下,分不清楚究竟是強烈的衝動,所烙印出男人的慾望是如此強烈,抑或是待宰的羔羊冷汗直流。此時太陽完全沉入海中,幾乎看不清房間的樣子,只知道眼前的男人正控制著我的行動,依稀能辨別他的輪廓。男人咧著嘴詭笑,試圖勾出我心中的恐懼,並以此為樂。對男人來說,暴力、恐懼、壓迫才是性最美的模樣。然而我對眼前這赤裸的雄性只有憐憫,瘋狂的外表只是偽裝,掩蓋了男人心中的脆弱,選擇用強姦來報復得不到的愛情。男人察覺到了我的呼吸是如此的平靜,彷彿嬰兒在母親懷中,出於對母愛的完全信任,毫無排斥。
男人說道: 「在我殺了你之前,我會不停的抽插你的身體,直到撒種灌滿你。不過讓你選,想要怎麼死?」在dirty talk這方面他還真文學。
我笑了出來,還是第一次這麼有趣的被恐嚇,我說道: 「那就把我幹死吧!」,被自己荒唐的話再度激起笑意,開心的淚珠隨著一陣一陣的歡樂中滑落臉頰。
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們對錯,在信仰價值觀堆積起的世界裡,只有錯。此時此刻,在乎別人的眼光成為累贅。在野蠻中瘋狂,在性中嘶吼,逐漸轉為柔和的淫聲。他們蠢嗎?那是自然的展現。在愛中流淚。男人站起身,將蠟燭點亮,視線中輪廓再度回歸,影像與色彩構圖出肉色皮膚。我在該在的地方等待,綁好了的馬尾,膝蓋與地板間僅有地毯,體重壓迫著骨頭浮現略紅的圓圈,男人理所當然的走到我面前,就這樣坐在屬於他的地方。那陰莖似乎還沒被喚醒,貼在男人的大腿上,不斷滲出透明的液體,經過腿間流動的炙熱血液,蒸發成慾望的氣味直撲面門,我卻彷彿好奇的孩子般,小心翼翼地捧起、觀察,最後基於對未知的事物所產生的新鮮感,將其送進嘴中。在觸碰到舌頭的那一刻,一股淡淡的鹹味,混雜著本不該吸引我的賀爾蒙,衝擊了我的味蕾,我時時刻刻注意著牙齒不去摩擦到他的陰莖,並用舌肌輕輕的包覆住整體,在舔舐與吸允間不斷變換,嘴中那物正在發燙,並且越來越大,如同沉睡的獅子醒過來般,流露出屬於狩獵者的原始。男人表現得有點不知所措。
他曾經也上過幾個女人,有著陰唇、陰道、子宮…就是女人。但男人或許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跟長著陰莖的女人做愛。躁動挾帶著些許不安的手無處擺放,思來想去還是依照以往將雙手按捺在我的頭上,隨著上下吞吐的節奏,一點一點得加大力道。與此同時,我一手撫著男人的胸,一手套弄著自己勃起的陰莖。因為沒有服用賀爾蒙,對著裸體的人類來說勃起並不困難。我雖然也長著男性的性器,但與眼前男人相比,甚至與以往見過的男性相比,顯十分短小,大約8公分長,與男人的性器交疊時,還真像是玩具。當然,我與男人的身高相距約20公分,男人的力量大到近乎可以隨時將我勒死,或者強迫我接受各種體位。
當男人的陰莖充血漲大一陣子後,我停止了口交的行為。開始將屁股翹高,雙腿緩緩向後移動,如同貓伸懶腰般,將身體壓低,呈現一種伏首的姿勢。我將臉湊近男人的右腳。男人的整隻腳比我的臉大上許多,腳指粗壯,腳背浮現骨頭的輪廓與血管清晰可見。直到鼻子幾乎貼上男人的指縫,我開始嗅聞了起來,似乎嚇到男人,連連往後退縮。
在性愛中我總喜歡腳,是個十足的戀足者。至於為什麼呢? 可能就是性癖吧!
我自己也不很清楚,畢竟身為一個人類。
或許我認為在腳下所踩著的,總是最低劣、骯髒的東西。而我的每一次性愛,我都希望不是為了自己,而是以一種服務他人的立場,可以說是奴性吧! 希望被強姦、被踩著,就好像一切都是統治階級,只管順從主人似的。因此我特別喜歡狗,不過是相較於貓來說。因為在狗的角度,這一切都顯得合理,不會有任何人質疑,狗對於主人順從所做的行為舉止有什麼不對。當然在現實生活中,我並不喜歡被指使,甚至可以說是討厭頤指氣使的人類。
男人似乎接受我的奴性,轉而在將勃起的陰莖插入我裡面。疼痛跟羞恥交替著衝擊我的思維,我沒辦法思考。在一次又一次性行為的體驗中,「原始」似乎是一個最妥適的形容。這樣的原始,讓我覺得「人」在那樣的狀態下是退化的,進一步來說,是很自然的感覺。在那一刻,彷彿暫停了思考的能力,所展現出的只有身為「動物」,而與生俱來的天性。性,自大自然中,是孕育生命的必經過程,退回最原始的視角觀察,性似乎並不一定與情同時存在。而對我來說,我可能被包袱在文明的偽裝下太久了,以致於我不願意去看到,並且接受人原始的一面。或許可以說文明是智慧交織而誕生的偉大,又或者是包裝了人對於慾望的假象,但在這樣的選擇題面前,我還是支持理想中的文明發展。
男人在粗暴的過程中射精。
那是兩年前發生的事了,在我19歲的時候。偶而回想起來一方面回味那過程,一方面慶幸自己沒有因為這樣得到愛滋病。
S跟我走進一間咖啡廳,今天是約會的好日子。
四(上)、
一年前,我因為孤單而感到困擾。
在我遇到S之前的某個晚上,大概是初夏的時候,蟬鳴再度從下不停春雨當中,重新衝破西南風浸泡過的土壤,回到青綠一片的樹上。大學的第二學期剛剛結束,剛剛從末日世界般極限生存的期末考場中全身而退的我,開啟了無所事事的假期。我在高雄火車站附近一間旅館下榻,將裝有兩天換洗衣物,以及太宰治《斜陽》的行李隨意撒在淡灰色的雙人床上,我僅帶著錢包跟一包菸,還有超商買的30塊錢打火機,請飯店櫃台幫忙叫了一輛計程車,飄盪往前鎮的一間酒吧。200多塊驚人的車錢,讓此時的我成為了搶劫最不好的對象之一,我心裡想著任何一個搶劫犯,在禮拜四的晚上搶到這麼窮的錢包,還不如在家裡睡著大頭覺。不過或許劫我的色,還能有點收穫吧!但畢竟是犯罪,搶劫這樣一個沒錢的小鬼,似乎並不划算。況且今天的我既沒有穿著華麗的短裙,也沒有戴著濃妝面具出門,沒有項鍊,沒有戒指,倒是有噴香水。香水的前調是威士忌,中調是火車上總是混雜潮濕、便當跟疲乏的塑膠花,尾調則是不洗熱水澡就不會消失的卡斯特五號。我在酒吧的門口補噴了尾調,這還是踏上高雄市警察局管轄地之後,第一次將打火機湊到臉龐。經過尼古丁渲染後,我的胸口溫暖而緊縮,像是在三溫暖裡面開合跳一樣,呼吸中框架式緊緻並充滿悶熱。我點了杯調和式琴酒,是這家店自創的品項,貌似以琴酒作為基底,加上莓果、利口酒等等的長飲。不過這個價位的一杯酒,我倒也希望能喝上個三個小時,明天好去參加W的告別式。在莓果酸中帶甜的刺激下,這才提醒了我,暑假的第一趟旅行是去送別自己的好友。
W跟我在國中時期都是班上邊緣地帶的人物,在大家都處在成熟與幼稚的混亂時期,朋友不多變成一種不得不面對的壓力,我們當然也只好成為朋友。不同的是,現在的我仍然是個朋友不多的小角色,W卻成為大學的風雲人物。聽說W曾經跟系上的系花學姊在一起,後來又劈腿選擇跟國中的初戀R重修舊好,當時還引發不少流言蜚語跟衝突。我跟R還有W都是同班同學,這場鬧劇的發生想必我也有些責任吧!
R當年喜歡上我,而W則正在追求R。可想而知W失敗了,他的失望像是一把巨大的鐵鎚,把名為友情的鐵釘,釘在我的喜歡上,準確來說是互相喜歡上。我最終也沒能跟R在一起,因為我覺得造成好朋友失戀這件事,自己要負些責任。就是因為這樣沒有邏輯的理由,卻不知不覺當中改寫我們三個人的命運。
W在一個月前自殺了,在向R求婚沒過多久的早晨中,被旗津的居民打撈上來,W穿著以春天都過了一大半時來說有點厚重的手工青色毛衣,以及被海水浸溼抹上灰階的白色運動短褲,還記得那天是他的生日,我們前一天才通過電話。
微風為什麼也會刺骨?
那會是我最後一次端詳她的美麗。
微笑的時候很單純,
還是陌生人地位,
或許很捨不得熟識彼此之前。
一切的一切只為了求得那,
佳人的名。
找尋曾經留下的痕跡。
幻想自己是否有機會遇到,
屬於自己的,
居士。
時間彷彿靜止般,
讓我有機會,
端詳周遭的風景,
微風逐漸轉變為停滯在空中的,
雨滴。
今晚天空找不著恆星,
我努力想看清楚,
那女子彷彿走在雲端上。
但隨即明白了真相,
我沒有能力騎乘微風。
時間又開始緩慢的流逝,有個疑問湧上心頭…
「後來跟R有好好談過嗎?」我先開口打破這令人不知所措的尷尬寧靜。
「沒有」
「這樣啊…嘿!或許她還沒準備好……」
「她沒有愛過我」
「從那時候開始…到這次也是」
「那時候?」
「你全都忘記了嗎?忘的一乾二淨?」
「那麼久以前的事又不能說明什麼」
「你不懂!」
「我確實不懂,畢竟我都是一個人嘛!」我拚了命挖苦自己,嘗試著讓W走出求婚的失敗中。
你看看我,連女朋友都沒有交過,你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況且我們才20歲,結婚什麼的未免言之過急了。
「也是…」
「你真的能懂我在說什麼嗎?」
「也許吧」
「朋友聽我說,你跟R還沒有分開不是嗎?真的愛她的話,不應該要更加的努力,好讓她答應跟你結婚,對吧!」
「這麼說確實是這樣」
「不說這些了」
「明天是你生日,你應該會回來吧?留點時間,去喝一杯怎麼樣?」
「我沒意見」
這個對於我邀請他喝酒沒意見的男人終究爽約了,隔天我就收到R的訊息,說好像W沒有留下什麼話要說。來到告別式上只有W的家人,朋友跟同事似乎只有我出席,連R這樣做為女朋友的人物都沒有看到,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冷清,我送別W直到棺槨被銀白色圓筒排列成的運輸帶推進火化爐內,才向家屬致意搭計程車回到飯店。一樣昏暗的11樓靠近角落的房間內,一個人坐在床上發呆,斜陽還躺在枕頭上呼呼大睡。大約接近傍晚時分,窗外開始進入到黃昏的季節,整片金黃色的火焰,點燃覆蓋天空的藍色薄膜。我接起來自曾經某個好朋友的電話,一個大約20歲左右,身高不高帶著方框眼鏡,臉圓圓的女生的聲音在我耳邊問道:
「一切還好嗎?」
「就一般的流程,除了人很少以外,都還蠻順利的。」
「畢竟這種事情都有定好的程序,而且公司需要賺錢就不會多花時間…」我好像很有經驗的回答對方的問題。
「你回去了嗎?」電話另一頭似乎對於殯葬業十分沒有興趣地關心起我的行蹤。
「還在飯店躺著呢!」
「我可以過去嗎?」
「我沒意見」
經過了大概一個小時左右,或許不到一個小時吧?在黃昏的季節總是令人看不懂正確的時間。我到飯店的大廳接了R上來房間,她帶了一瓶日本清酒跟兩個小號的白色印有傳統中式花紋的酒杯,將酒瓶跟杯子擺在床頭櫃上,我們彼此沉默的碰撞杯緣,各自小酌了兩三杯。
「他在外面有女人了。」
「是嗎?是以前那個系花囉?」
「不是」
「那不然是…」
「那有很重要嗎?」R突然激動的大喊道。
「抱歉」我被這樣的情緒,衝擊的一時間竟然無法擠出任何像句子的句子。
「不過那是他的選擇」
「是,是他的選擇」
「嘿!你那時候為什麼要拒絕我?」
「我只是覺得…」
「就是因為W對吧?」一股冷顫從我的背脊散發出來,逐漸配合著頭暈擴散道腦勺,就這酥麻感蔓延了整個頭部。「現在他不在了不是嗎?」R的眼神似乎早已渙散到遠方的海邊,甚至求婚的那一天,國中的那段曖昧回憶。
「那我的沒意見是不是也決定了我的結局」
R將我撲倒壓制在灰色的床上。真是要命,又是床上又是飯店的,下一步我大概要被支解裝進行李箱裡,然後可能被封在水泥鐵桶裡面丟到愛河當中。R的嘴唇碰著我的嘴唇,緊接著那柔軟濕潤的感覺在我的舌頭上不停交織。我們擁抱在一起,這一整個晚上幾乎都在擁抱,直到雙方都退去了名為羞恥心的衣賞,舌尖上的互相安慰仍沒有停止過,僅僅是毫無阻隔的擁抱彼此。
「那個人是我現在的女朋友」R停下接吻突如其來的說道。
「原來如此啊!」
「W啊!似乎沒意見的人真的決定了他的結局」
「所以你怎麼說」
我們睡覺了,隔天早上R留下小紙條上面寫著: 「謝謝你代替W完成最後的一次」。
至此我與R不再有過聯絡,W的通話紀錄也從來沒有過我的蹤跡。
一年後,我仍然因為孤獨感到困擾。
四(下)、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不明白,我做錯了什麼,竟如此的不幸。至少,在感情路上是如此。我嘗試邁步踏出,為嚮往的感情努力,但卻如同只為品嘗我的鮮血般,大肆將我開膛,扭出心臟,去啜飲那裝滿恨的酒,在月光下,由艷麗的深紅,轉為深淵的黑。
我曾與一個不怎麼熟的男人做了些性行為。說來也好笑,我們認識的莫名其妙,但我不在乎。這個人一直給我感覺到十分沒有毅力,思想也常搖擺不定。總說著想要改變生活的話,卻日復一日原地踏步,我甚至不清楚我給過他的建議有幾次被採用過,不過我也沒有什麼興趣知道。他總跟我抱怨朋友的不好,我每每看他滿腔熱血大聲嚷嚷著要嘗試改變或者做個創新之類的規劃,到頭來卻又像不曾說過似的沒有下文。對我來說,他就像我人生中很多我都記不得名字的人一樣,總傻傻跟著上層階級唬人的口號大張旗鼓,絕對的毫無自我思考能力者也。在我心中確實少不了對他的鄙視,但我卻要利用他,來填補我慾望的空洞,甚至有沒有起到治癒的效果都是充滿疑問的經驗。利用了一個人的性慾,卻連心靈表層都毫無波瀾,此刻的我就像是「失格」一樣了,失去做人的資格,而是惡魔。
還記得國中我對初戀做過的事,到現在還是令人不敢置信對吧!那時候是為了她不愛我而嘗試自殺,我爬到女兒牆跨上欄杆的時候,嚇都嚇死了。沒錯,我騙了所有人,我並不是因為會考壓力國中的升學考試對我來說一點地位都沒有,那不過是向社會通念屈服逢場作戲罷了。嘗試跳樓,只不過是愛不到這種幼稚的理由。
關於初戀這個對象,你總不解我為什麼喜歡上她,我想我看到不一樣的美吧!我喜歡女人有自主想法,我喜歡女人強勢,因為她總愛反對我時,她是自由的。
多年來,我最想得到的是愛情。愛情不是天賦,愛情不是能力,你努力也好,不努力也罷,總會能擁有。這東西充滿不確定因素,毫無邏輯可言,在得失之間完全不科學。但我卻像被放棄般,總是等不到,好不容易出現了,卻被其千刀萬剮,彷彿為了殺死那個我,毫不手下留情將心中的我摧毀。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我已過了少年的階段,卻在青春那塊兒,留下一頁頁的空白,偶篇幾頁噴灑著血跡斑斑。痛!實在太痛了。痛到早已不明白什麼是痛。悲哀的連滴眼淚都擠不出來。
我是自私的。
為什麼經歷了這些,我卻不再嘗試自殺?大概是恐懼與憎恨交織而成吧。直到這裡我都還自私的告訴自己,我在狡辯,不是單純的沒有勇氣。但世界總將我與幸福隔絕,如果就此飲恨西北,難以接受。
如果我愛不了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也不愛我,
那是不是該選擇道別。
但這不關你的事情了W,你已經死去了,我親眼看著你的身體被推進去火爐中,燒到將你的過去消除的一乾二淨,恍如隔世的變成一堆碎片與灰燼,你躺在那個櫃子中,你蜷曲著被封住在罐子裡,我沒有對不起你,對吧?
「他是你很好的朋友嗎?」在建築物外面等了一個多小時的S,頗為不耐煩的問我。
「算是吧」
「我想我們和解了」
後記:
這個短篇小說結合了一些我過去曾經經歷過稱不上愛情的故事,當然哪部分是實際發生過的,對我來說,既不重要也不需要知道。其實本來在第三部分就打算收掉了,畢竟是個短篇嘛。不過我無意間翻到曾經寫過類似像是詩的東西,決定以這個為基礎,寫完第四個部分。愛情或許本來就是不可知論底下的成員,跟神靈一樣神神秘秘好難猜測。但作為我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過程,只能盡全力去感受它,除此之外似乎別無他法。那首詩某程度是因為Jimi Hendrix的歌angle而寫的,這首在講述天使下凡的歌令我著迷,也是吉他之神廣為流傳的作品,不過我沒有把這首重要的存在,在故事裡面提及,或許應該這麼做,不過我總覺得不合適就沒有寫出來。
關於這篇短篇,要先S感謝本人跟我的對話給我了想法,另外是紀念吉他之神與我青澀的初戀。我講了四個我感受過的,在愛情中或許會有的階段,或許還會有第五部分也說不定,不過這些都待將來再做打算,現在停在這邊也蠻好的,至少我心裡面是這樣想的。
2024/11/28
至於第四部份的故事,老實說R的結局我本來是打算寫出來的,不過同樣自殺的結局實在過於像我的啟蒙作品之一,這是只個出軌與出軌的故事,沒有誰跟誰該屬於誰的問題,自殺只不過是個讓W不在講話的方法,畢竟我討厭他,讓他一直出現跟我對話挺不舒服的,所以就請他進到靈骨塔去了,而且主角也不是你W。想想第三部分畫風突然的改變也成為我的惡趣味,是我最喜歡的部分,因為野蠻又原始,而且危險的讓人興奮。在痛苦中才感受到存在與活著,感官就是為此而生吧?當然有些人或許不能理解強調性愛的場景,但其實愛情關係有的時候不能沒有性對吧?愛情也沒有有趣到僅是相處、戀愛就能保持所有的新鮮感,需要一些特別,這才是我想表達的,這些特別既可以不倚靠愛情獨立存在,卻也是愛情裡的重要環節。第五部分的出現說來很奇怪,來自於我這個人很在乎別人看法的毛病,總覺得就算面對討厭的人,還是跟他坦白一切來得合適,心理負擔會少一點。但因為是同一個架構下,還是將第四部分分為上下兩段而不是分成兩個部分。
2024/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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