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下了癡狂的笑臉,還剩什麼?
一文不值的夢又有何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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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看到那副由一顆鏽蝕斑駁的心臟,與冰冷的鐵支架,撐起的戲偶皮囊。當時沒有任何人知道,甚至以後也沒有人想明白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副身體再也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那是凌晨時分,天空正泛著黯淡的藍灰色,中港路上,不見送報的摩托車,偶爾幾台或許剛從酒店出來的計程車,舊式的手排車發出引擎聲打破了都市少有的寧靜時刻。
1990年,又是個不起眼的星期三,在中港路上,在那個,早已如同一幅,還沒乾透的水彩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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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再度夢見那素未謀面的美人,每一次幻境中,總是如同黑白電影般毫無色彩。總是在那棵柳樹下,伴隨著一旁小溪那清晰的流水聲,那一抹似笑而非笑,以及空洞憂鬱的眼神。那美人似乎想表達什麼,但從未有過任何形式的表示…
到站的廣播吵醒了我。從家鄉新營到台中的途中,一直下著小雨,天空如同羊毛地毯灰濛濛暈開了一片,悶熱的濕氣壓迫著本就因為早起而疲倦的我,沉沉睡去,幾乎沒看著什麼風景。臨近台中時,車廂活了過來,旅客們提著大包小包的聚集在走道上。睡眼惺忪的我匆忙提著皮箱,下了火車。隨即,火車駛離的刺耳鈴聲作響。此時是正午十二點,月台上人來人往,旅客匆忙的上下樓梯,一旁賣鐵路便當的老婆婆則瞇著眼打瞌睡。離開這棟老舊的日式建築前,向那老婆婆要了個便當。出了車站後,那是我第一次踏上中港路。車輛往來頻繁,伴隨著汽車廢氣飄揚,彷彿來到工業區,卻不見大型貨櫃車經過。路上行人熱絡,一些剛來到台中的旅客,推著行李往對街揮手,示意排班的計程車司機迴轉過來。我找了個木板凳,享用還有些溫熱的飯菜。八角形的便當盒裡,早些時候先滷後炸的排骨,還有些較為普通的飯菜。填飽了空虛的肚子後,我點了一根煙。菸草苦澀的滋味,隨著便當白飯的乾澀,喉嚨像垂死的植物,急需水分滋潤。
走了大約十分鐘的路,周邊仍然散布著日本統治時期留下的東洋味,我找到一間便利超商買了一瓶水,隨即大口大口地喝著,彷彿身體已經乾燥到下一秒就要化成灰的樣子。我找了一間旅館,租下位於頂樓的房間。一進門內便有濃濃的霉味衝擊我的呼吸道,夾雜著從燃燒到熄滅散發的焦油,當然也有尼古丁,還有大概可以想像有數不清的體液在這個房間內從身上滴到勃根地紅的深色地毯。天知道這個房間有沒有死過人,我心裡這樣想。我脫下黑色的樂福皮鞋,將皮箱放在看起來收拾過的白色雙人床上。我將皮箱打開,拿出黑色手持電話撥通了小芬的電話。
「喂。老師嗎」電話那頭十分可愛帶著興奮的聲音回應道。
「小芬嗎?老師到台中了,在白玫瑰飯店7樓704房喔!」
「你什麼時候過來?」
「我現在搭公車過去,大概一個小時喔!」
「老師要等我喔」
「嗯」頓時有種炙熱感從我的胸口發出,好像有個什麼正壓迫我的心臟。我當即將黑色休閒西裝外套,以及上衣那燙的十分平整的乳白色襯衫脫去,再來是素色的紫色胸罩。而深灰色西裝褲早已在急不可耐的慾望驅使下,連同內褲一起脫了下來。我的下面早已濕成一片,忍住想要自慰的衝動,在小得可憐的潮濕浴室沖了身體。隨即,房間裡的固定式電話響了,電話那頭說是飯店的櫃台有一個女生要找我。
「您好。請問是704號房的房客嗎」
「是」
「有個看起來像高中的女生要找你,請問你認識嗎?」
「她說她叫小芬」
「喔!請她上來,我會幫她開門。謝謝你」
我著急的披上飯店衣架上準備的浴衣,連內褲都忘了穿起來,就在門口焦躁的等待。大約兩分鐘後,門鈴終於響了。門被推開的那一刻,我看見了讓我思念好幾天的女孩。
「老師…」
顧不上她把話說完,我便一把將她抱進房間。用力的將門關上,鎖起來。小芬穿著檸檬綠底印有圖樣的短袖上衣,以及短的令人難以置性的丹寧短褲,還有一雙白色網球鞋。
「原來老師已經等不及了嗎」小芬瞇著眼睛,嘴角略微上揚的問道。
我這才想起自己幾乎是裸體的狀態,一時間臉脹紅了起來。不過小芬並沒有等我回答,便跪在酒紅色地毯上,將嘴巴對著我的陰唇吸允了起來,用舌頭不停的摩擦我的陰蒂,讓本來就處於發情狀態的我馬上達到高潮。我將滿臉狼狽的小芬抱起,推至床上。做為一個當老師的人,對曾經的學生做這種事,讓我覺得自己根本是無恥的變態。
事後,我跟小芬二人赤裸的相擁在床上,我則抽著菸,試圖冷靜下來。
「這次是最後一次了,對吧!老師。」小芬將頭埋進我的胸部當中。時而輕吻我的乳頭,時而舔舐我的腋下。
「你決定好了嗎」我突然像是被一棍子打中腦袋的,瞬間回復理智。
小芬沒有回答,因為我們都知道,在被詛咒的愛情中是沒有結果的。
我將飯店的窗戶打開,被我灌入藥物的小芬已經安安穩穩的睡著。
*
這個曾經看起來屬於哪個禁忌之戀當事者的日記,與用簽字筆寫下像是小說開頭沒有後續的一張斑駁,且破損嚴重的紙張,被放進泛黃的信封中。而這裝著十分不得了的故事的信封,卻輾轉來到我的手中。我按照以往的工作經驗呈報了上去,上級則在兩天後叫我帶著信去找副總管。兩天後,一如既往穿著紅底的黑色高跟鞋,黑色高腰西裝褲,白色的商用襯衫外面套著黑色西裝外套,披上黑色絨毛大風衣,打著黑色領帶,早早來到總部。我乘著電梯上到二十樓,輕輕敲了下副總管辦公室的門。
「早安。」
「早安。」
「那封信啊…」副總管面色凝重的說道。
「那本日記的主人我們已經找很久了,也不知道遺物處理單位怎麼搞的…總之聽說妳申請過想要調到緝拿部,是吧?」
「是的。」我回答。
「那妳第一件案子就是把那本日記的主人帶回地獄」隨即副總管打了一個響指。
我被送到死回去了,我這麼想。死回當中有一棵柳樹以及一條溪流,不過放眼望過去只有黑跟白而已,在死回中是沒有其他顏色的。溪流雖然看起像是真的溪水流淌著,卻不存在倒影。不過在地獄就是這樣,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長得什麼樣,一切能反射影像的東西都被禁止。我在死回中將那本日記泡在溪裡,然後將頭探進著個像是地板的液體當中。日記的主人過去的一部份被召來死回,她站在遠處看著我。
「已逝者,妳應該歸回該去的地方了!」
隨即我用純金打造的小刀割開我的手掌,血液所滴落之處燃起烈火,直至那火焰形成一個圓圈,那個似乎叫做中港路的地方從地面發芽,漆黑的柏油路面、取得奇怪名字的白玫瑰飯店、非常老舊款式的計程車…一切如同植物般從地上長出來。藍灰色在本是黑白世界的死回裡綻放。1990年,真是我不怎麼喜歡的年份。
「已逝者,妳好!」看著慘不忍睹的馬路,我對眼前之人說道。
「我看過妳,在我的夢中…」
「是嗎?」
「是的。」
「長得如何?」
「十分美麗!」
「謝謝!」
我牽著她的手,從死回離開。
*
我醒過來了,還是我的無聊房間,有單人床跟木吉他。時鐘顯示凌晨三點鐘。什麼嘛。
於是我又躺了回去。
2023年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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