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令弋蘭天頭疼不已的窮奇會眾們,一反常態的老實,每個人都盡責做好份內工作,甚至還收到了不少會眾們辦事有力的讚譽。
毫無理由突然變得安分守己,且每當用完晚膳後,窮奇會上下一群彪形大漢便不知去向,弋蘭天想不透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只要不鬧事終歸是好,也就放任他們去了。
而打從今早踏進窮奇會,弋蘭天就感到更甚於這幾天的強烈異樣感。
窮奇會眾們似乎在偷偷觀察著弋蘭天,可當弋蘭天瞥向視線來源時,眾人又手忙腳亂的東抓西摸,裝忙的蹩腳演技叫他有些無語。
還有其他人經過弋蘭天時,臉上堆滿耐人尋味的笑,那些笑容竟然讓他品出了些曖昧不明,登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群人抽什麼瘋?莫不是太久沒被揍皮癢?弋蘭天努力壓下抄起長刀挨個管教的衝動,環視著眼前明顯心猿意馬的一幫人。
而原本在毛領裡趴著酣睡的掃尾,倏地撐起身子,小腦袋左顧右盼,像是在找尋著誰,而後跳離弋蘭天身上,奔向一位背對坐在正廳角落的人,三兩下便順著那人手臂攀上肩頭,親暱的用頭蹭著他。
那位置極為偏僻,若非掃尾,弋蘭天估計都不會發現那裡坐了一個人。那背影弋蘭天並未見過,掃尾也不曾主動親近陌生人,此時卻彷彿牠對那人十分熟悉信任。弋蘭天邁步上去準備一探究竟,背影的主人察覺到動靜,站起身向弋蘭天行了揖禮。
「弋老大,久仰。」
弋蘭天在那人面前站定,這才發現他用黑紗覆蓋住了大部分的臉,瀏海厚重的幾乎遮擋住眼睛,頭頂更是戴著一斗笠,即使面對面,弋蘭天也愣是沒看出一星半點對方的樣貌;他身著披風,將整個人都罩在衣服下,從服裝零星的輪廓來看,骨架寬闊應為男性,但他的身形以男性而言,個頭不僅嬌小,也不似窮奇會眾們五大三粗,屬於纖瘦的類型,看起來就像體弱多病、臥病在床的公子。
而他的聲音也較陰柔,嗓音柔順,平時總聽慣了一群蠻橫粗曠嘍囉吵架打鬧的弋蘭天,打從心底認為此音色十分悅耳,同時也對於眼前的人更加好奇,究竟是何方神聖?
「我沒見過你,你是誰?」
「敝人……方才身體不適,被路過的會眾們救起,暫歇在此。」
弋蘭天挑眉,「公子的裝束,貌似和季節不太搭。」
以是三月下旬鄰近四月,蜀中氣候正屬適中宜人、春暖花開之時,而眼前這人卻包的幾乎密不透風,屬實和周遭眾人格格不入。
那人似乎也明白弋蘭天未明說的狐疑,將帽沿往下壓得更低,「還望見諒,風寒尚未痊癒,幼年又身中怪病,痊癒後留下了許多不堪入目的疤痕,不得已才無法示眾。」
這套說詞並未完全打消弋蘭天心中的懷疑,卻又滴水不露令他找不出任何能質疑的點,思來想去竟也想不出些合適的話,最終只好將目光放到停在那人肩上的松鼠。
「我從沒見過掃尾和陌生人如此親近,公子莫非有何奇方異術?」
「弋老大說笑了,估計是敝人路上經過松樹林沾染上毬果氣味,才令這小傢伙愛不釋手。」
那人伸手捧起掃尾,摸了摸牠的頭頂,隨後掂起腳尖將掃尾送回弋蘭天的毛領中。
掂腳時那人離弋蘭天僅有寸步之隔,弋蘭天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荷花香,瞇起細長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著眼前搆不太到自己的神秘人。
「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斗笠之下的人還沒開口,一旁便有個嘍囉搶先答道:「老大,他叫阿華!」
剛說完,另一位嘍囉給了答話的那人頭上一記爆栗,「你傻啊,就會幫倒忙……老大,別理他,俺先帶他去翻土了。」
兩人就這樣一拉一拽的離開了屋內,弋蘭天看著他倆走遠,回頭衝著那人狡黠一笑,「阿華公子?」
「……不必稱呼公子,您隨意即可。」
「喔,是嗎?」
獨眼金瞳裡堆滿笑意,仔細看還有幾分揶揄意味,「阿華」見狀似是心虛地將視線移開不再看向弋蘭天。
弋蘭天本來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察覺遠方似有異狀,迅速將「阿華」護在身後,凜冽的目光投向敞開的大門,電光火石間,一箭竟破空精準射中弋蘭天面前的地板,箭上繫著一張紙條。
此等動靜驚擾到了本打算睡回籠覺的松鼠,掃尾趁亂竟又再次跳下身,不過這次卻是一溜煙從大門口跑走了。
「喂!跑哪去!」
掃尾速度極快,弋蘭天反應過來前牠便不見蹤影,此時弋蘭天看著地上那支箭,一時間決定不了是該先追掃尾,還是先解決這樁麻煩。
思來想去,最終弋蘭天還是彎下腰拾起箭,將箭上的紙條攤開湊近一看,上頭只有寥寥兩行字,字跡卻奇醜無比,似乎是刻意用了非慣用手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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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街上,有緣人正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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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條主人想指引弋蘭天至大街之上,而射箭之人也不似想對他圖謀不軌,否則這一箭不會剛好射在他腳前,而是早已深入血肉之中了。
可眼下掃尾行蹤成謎,弋蘭天雖想會會背後之人,卻也陷入兩難。
「阿華」看出弋蘭天的顧慮,便主動開口給出了建議:「既然松鼠也是往外頭跑,不如就順應著這紙上寫的,邊走邊找?」
弋蘭天看向他,幾番思索過後覺得這提議也無不可行,正要開口答應,轉念一想,笑盈盈的問:「公子,我看掃尾挺喜歡你的,要不你幫我一塊去找吧。」
雖然這話聽起來像是在徵求意願,但弋蘭天不知何時已將他那把異形長刀架在肩上,笑得十分很爽朗,可看在某人眼裡只覺得如芒在背。
「……。」
斗笠下傳來細微短嘆。
兩人一刀踏上蜀中的市集,空氣一如既往地瀰漫著淡淡的花椒香,弋蘭天嗅著,不禁思考起晚些是要吃辣子雞丁,還是魚香豆腐。
「阿華」不緊不慢的保持著三步之距跟在弋蘭天身後,盯著一旁店舖裡正在鍋內翻炒的鍋巴肉片,膳夫將豬肉片與泡椒、蔥蒜一同炒勻,倒入蛋漿烹煮入味後收汁起鍋裝碗,再淋於炸至金黃的鍋巴上,一道道地的蜀中美食就上桌了。
他看的入神,連弋蘭天早已停下步伐回頭看著他都沒察覺,甚至還險些撞上弋蘭天。
「瞧你那眼神,哈喇子都快滴出來了。」弋蘭天見他如此專心,忍不住就想逗逗,「你要是饞,回頭我給你煮幾道?」
自己垂涎佳餚的樣子被盡收眼底,「阿華」不禁有些羞赧,撇過頭去小聲地說:「好意心領了,弋老大還是專心找松鼠的好。」
弋蘭天心情甚好,抿唇笑了笑。其實他不怎麼擔心掃尾,畢竟從小就養在身邊,掃尾的性格他再清楚不過;曾聽聞牠十分通人性,夜半時分將松枝捎給一老嫗松枝,意指祝願其福壽綿長,更別說蜀中上下,任誰都知曉掃尾正是弋蘭天所飼養的松鼠,吃了十個豹子膽都不會敢對掃尾有非分之想。
「弋老大,來的正好!」
後方傳來呼喊聲,弋蘭天回頭望去,是幾名熟面孔。
幾人有說有笑地走向弋蘭天,為首的正是胡小梁,身後跟著三三兩兩的小販,弋蘭天正疑惑這幾人怎麼沒去擺攤餬口,胡小梁便開始嘰嘰喳喳道:「聽說有戲班在山頭那座古寺搭棚表演,正要去湊湊熱鬧,我也能順便摘些山頭特有的草藥回來餵餵昆蟲。弋老大,一起嗎?」
看著眾人翹首以盼的表情,弋蘭天有些哭笑不得,總感覺如果拒絕,姓胡的這小子就會一路跟著自己,別的不說,光是他一談到自己感興趣的事物,那嘴就像上了發條似的,唸叨到耳朵起繭都不罷休。
弋蘭天看了眼身旁那人,大手一掌拍在對方肩上,「我覺得挺有趣的,走嗎?」
「阿華」點點頭,算是默認。
胡小梁見弋蘭天應允,笑得更開心了,「太好了,事不宜遲出發吧!」
前往山頭的路並不遙遠,幾人寒暄步行在山林間,不出一刻鐘,便能看見古寺。香爐前方空地立著供戲班表演所臨時搭建的戲棚,眾人抵達時正巧趕上開演,棚前已經有些許觀眾,手上捧著廟方所提供的鹹粥,邊品嚐邊欣賞著。
戲曲出乎意料得精采,唱得並不是家喻戶曉的劇本,而是從未聽聞過、新穎別緻的故事,不難感受出編曲之人的用心,連弋蘭天都看得有些出神,一直到表演結束後,住持走向他才回過神。
住持拿了兩條紅絲帶遞給弋蘭天兩人,並示意他將絲帶綁到廟中占地甚廣、綠葉成陰的古木上;這棵樹被視為祈願樹,相傳綁上紅絲帶便能實現心中所願。弋蘭天抬頭望著樹梢掛上滿絲帶,幾抹紅色乘載著眾人的願望隨風搖擺,又看向一旁百姓其樂融融、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嘴角不自覺的輕輕上揚。
也許離自己跟花家主許諾過的「想做的事」,又更進一步了。
想到此處,弋蘭天看向一旁正端詳著手中紅絲帶的人,輕聲笑了笑,隨後便將「阿華」的紅絲帶抽走,和自己的絲帶繫在一起。
「阿華」並未開口,只是疑惑的看著弋蘭天的動作。
「我幫你繫吧,聽說繫越高越靈驗呢,試試不虧。」
語畢,弋蘭天憑藉人高馬大的身材,不費吹灰之力的勾上高處的枝頭,將兩條相連的絲帶繫了上去,高出其他人所繫的絲帶不少。
「哎呀,弋老大啊,你知道兩條絲帶繫在一起綁的涵義嗎?」
幾個在一旁圍觀的百姓樂呵呵的看著弋蘭天,眼神在他和「阿華」身上來回遊蕩,嘴角多出了幾分神秘笑容。
兩人被引領到一塊木牌子前,上頭寫了關於這棵祈願樹的來歷及故事,也列了幾項紅絲帶的寓意。
弋蘭天和「阿華」視線聚焦在其中一條,上頭寫著:『兩根紅絲帶併在一起繫在樹枝上,象徵以樹為媒、天地作證的愛情。』。
一時之間,弋蘭天這虎背熊腰的大男人難得的體驗了把難為情的滋味,而一旁不知這紅絲帶意義的「阿華」也獨自在眾人看不見的面紗之下,悄然的紅了雙頰。
「……我只是圖方便,並不知情,真的。」憋了老半天,弋蘭天只憋出這一句話。
弋蘭天也不知為何,突然有種拱了別人家好白菜的心虛感,雖然他真的是清白的。
「阿華」見弋蘭天頭一回顯得如此彆扭便覺得有些好笑,聲音都染上笑意:「知道。」
無人觸及的枝頭上,兩抹紅嫣在正午的陽光撫照下,顯得格外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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