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巷深處有一道人家，結了一間草堂。裡面住著一位書生。左右都說此人不通交際，不知人情，縱使高中狀元，怕也是落得跋前躓後，動輒得咎的下場。只是，書生並不知道，只道書中自有黃金屋。連媒人找上門也答了一句書中自有顏如玉。可笑，可笑。

　　「是日七月七日，風清日麗，正好出外曬書。」書生支起木桌，把一本又一本線裝書平放於桌上，把書背向著陽光，把書腦向著陽光，把書首向著陽光，還有書根，書衣，書……旁人只知書是死物，卻不明白書中自有靈。書生一邊拿出書一邊喃喃自語。有一婦人牽著兒子經過著念念有詞的書生，說九儒十丐，說千萬不要好讀書之類。書生欲辯，卻不知從可說起。想到了，人也走遠了。不經不覺，四書五經，程朱理學便靜靜躺在桌上。陽光灑在其上，書本彷彿散發著淡淡的光華。書生徐徐站著，黑髮散於腰間，雙手反交於身後，微微揚頭，凝望著弄巷盡頭，人影散盡處，心中似有所思。此時,那頑固的腐儒彷彿也多了一點靈性。

　　「嘭」，一聲巨響打破幽靜。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撞倒了放滿書的木桌。書本落在地上，沾了泥塵，皺了書生的眉。書生心疼地望著一地書，心中想的是，污了我，可以洗淨，污了書，哪裡洗得了？一隻狼隨著出現，貪婪地望著肉汁鮮嫩的狐狸，又瞪了書生一眼。狐狸連忙躲於書生身後，一拐一拐的，很是可憐。狼對著書生張牙舞爪，志在必得的樣子。狐狸的身子縮得更緊，融進書生的影子似。狼狡猾地笑了笑，用爪子指了指滿地的書。狐狸淚眼楚楚，一拐一拐地走出了書生的影子，沈重地走向死亡。書生長嘆一聲，用長袖掩著狐狸，抱入屋中。狼大吼一聲，若是抒發不甘，不解。書生一手指了指去路，一手提起了竹桿，態度明確。狼深深地望了書生一剎那，去了。書生替狐狸包紮後，對狐狸說，你去吧。狐狸望著地上的書歉疚，看著腳上的包紮感激。在門口，卻不遠去。書生說，你去吧，雞蟲得失無了時。你污了我一桌書，說來應是你的錯，但沒有狼的追殺，你又豈會致此？那麼，是狼的錯嗎？但狼餓了，難道就此餓死嗎？這麼說來，孰知是非？惟有嘆息，這是緣份，這是必經的劫。罷了罷了。說罷，書生逐一拾起地上的書，逐一拭去封面上的塵埃，逐一撫平角落的摺痕，不再理會狐狸。書生俯身的身影刻在一直看著的狐狸眼內。

　　狐狸去了。書生小心地清潔了書面上的泥塵，心中仍有點不舒服。書放回架上，仍是昨天的模樣。在書生眼中，卻變了樣。書生提起案上的筆，蘸上墨，默默地默寫論語，學而，為政，八佾，里仁……一篇接一篇，黑色的墨和白色的紙，端正的字體和端正的文思。書生的心也慢慢地靜了。揭開床帷，上床便睡。

　　只見不遠處，有一女子亭亭玉立，雲鬢紅衣，芙蓉作裙衩，翡翠為釵茸。面目皎好，身子修長，真是說不出的美豔。那伊人含情脈脈地向著書生，媚眼輕眨。書生愕視佳人，不是夢中也自覺身於夢中。那女子步步生蓮，向著書生欠身，說，今日得先生所救，不勝感激。便來謝恩。正當書生還如墜雲中，不知所向，那女子已是紅著臉，低著頭，輕解羅衣，鑽進了書生的懷中。軟玉在懷，世上又有多少唐僧？一時間，帷中巫山雲雨，魚水交合。

　　床上，書生仍睡著，臉色卻變幻不定，似是享受，也似內疚，不好分說。床邊，卻多了一隻美麗的白狐，悠悠地搖尾，似在吸食著書生的精元。月斜，星稀，天藍，五更鐘響。書生孩子似的睡臉刻在一直看著的白狐眼內。月落風緊，天明雞啼，風伴著溫暖步入屋中，白狐的身影消失在暗影處。書生睜開眼，大大地伸懶腰，梳洗去了。

　　弄巷靜了好幾天，早上沒有再傳來書生的吟書聲。左右惑之，破門而入。書生橫卧石板上，已無氣息。頸喉流出的血沾滿地上，乾了良久。傷口似是被利牙撕開。

　　正是：一恩報一夜，一仇還一咬。書生救了狐狸的命，卻保不住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