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其實不應該存在的,因為當你能看到這篇文章時,我八成已經餓死了。但我再也無法忍受腦袋裡那些彷彿來自深淵,卻又清晰的低語:
停下來。住手。殺死我。
殺死我。
殺死我,殺死我,殺死我。
殺死,你。
這些低語就在我每一次享用大餐的時候環繞在周遭的空氣裡,你能想像每次吃飯都有上百人不停在耳邊喃喃自語的痛苦嗎?所以我決定在吃完這個孤苦伶仃的流浪漢之前,請他替我用老舊的筆電,慢慢敲出這些文字,算是我的遺言,也是我的自傳。
這個故事的開頭,我認為是最難以準確描述的部分。事實上,最貼近這個故事開頭的描述,就是一片空白。因為任何的一絲描述,都只會讓想像力帶著畫面離事實更加偏離、扭曲。
這都是因為,在一開始,我根本沒有辦法看見,聽見,甚至感受到任何外界的資訊,這對那時的我而言並不會多難以忍受,因為那時也沒有能力去理解「情緒」這樣的概念。
要形容的話,那時的意識就像是個空盒子,所有「生物」該有的基本零件,都被丟棄在不明的陰暗處,這樣的形容也許是最貼切的。
在那時,唯一能讓我意識到「自己」的,只有兩件事,那無止盡的空虛,還有時好時壞的……刺癢感,這兩個讓人無比難受的感知,就像是被放進盒子裡忘了和其他零件一起掏空似的無止盡折磨我。就算是正在寫著遺言的現在,我也不願回想那足以泯滅任何生存意志的雙重折磨。
接著,在沒有時間概念的狀態下,我突然覺得身體的某一側有了新的感受,用現在的話語去形容那種感覺,就是……
溫暖,毛茸茸的。
我的「意識」,或著說「思考」能力,似乎就在那瞬間得到最關鍵性的提升,我意識到那是個除了自己以外的「存在」,一個毛茸茸,會圍繞著我移動的「存在」。
被它碰觸到的地方,刺癢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救贖般的溫暖觸感。更多的零件被放進了盒子裡,我開始有了生物求生所需要的,最基本的感受:飢餓,和求生意志。
但在我仍對這兩個陌生的意念感到不知所措時,那個「存在」的感受卻消失了。我再一次被刺癢感包圍,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我有了最基本的感受:
「飢餓,並且想活下去」
孰悉的折磨變得加倍難以承受,卻又讓我忍不住認認真真地感受著,畢竟這些痛苦在當時而言,就是我存在的意義與證明。
又過了不知多久後,另一個「存在」出現了,在那些不斷移動的刺癢感中,我發現自己的上方有一股微弱,規律出現的刺癢感,帶有和周遭稍微不同的溫度,那讓我內心的飢餓感和求生意志彷彿要從內部噴發一般的極度膨脹。
事實上,我也確實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因此而起了強烈的變化。於是這次我毫不猶豫地抓住機會,從體內爆發出自己意識的延伸,成功困住了那個「存在」。
讓我有些意外的是,這個原先讓我感到刺癢的「存在」確實進入我體內後,卻又和第一個「存在」有著驚人的相似性,毛茸茸而溫暖的感受,卻好像又有些微妙的差異。但最重要的是,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那強烈的飢餓感獲得了滿足。
而我也可以感受到另一個「意識」,從「存在」的內部脫離出來,在我體內四處流動,但是它的力量實在太弱小,於是被我像是點心般的一併吸收掉了。我在滿足地吸收著這令人滿意的第一餐時,感受到第二次驚天動地的變化。
世界上許多最複雜的情緒或感受,我們手上都只有最簡單的語句能夠差強人意的「記錄」下那些感動。
先是看見一片綠油油的草地,褐色的泥土,橙色的光線;接著是風聲,以及同樣讓人新奇的潮濕草地氣息,接著是原先的觸覺也獲得了強力的提升。
那瞬間,我被這些前所未有的感受震懾到似乎回到最初的自己一般。然後才意識到,那些造成我無止盡刺癢感的綠色存在竟然是如此有趣,會不停地隨著微風擺動,十分新奇,新奇到我再也沒有在意過它給我帶來的不適感。
從這次經驗裡,我學到了幾件事情。
第一:相較於我身邊的一切,我是個孤獨又可悲的存在,既不會移動,也無法改變,只能靜靜地觀賞著。
第二:我要吃!一定要不停的吃!吃掉更多的「存在」,直到自己能像這世上的所有生物同樣能動起來為止!
然而就在這個念頭出現後的第二個日出,我這輩子的第一場災難降臨了。如果不是這場災難,也許我就不需要因為這些過多的認知而如此地厭惡一切。但在那個當下,我卻是如此無知,無知到認為這場災難是命運賜給我最大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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