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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屏燕眼眸輕顫，車外忽傳一陣兵器相撞之聲，聽那劃破空氣的形式似是箭雨，車身卻安穩妥當，並未被擊中。自是有人替他擋下了。

他抬手輕叩木門，不偏不倚正是三下。

「少主莫要在意，來者不過是群山匪，在下一人便已足矣。」一男子朗聲道。

「又你攬功！」一嬌滴滴的聲音怒道「明明是我的七羽翷將人擊倒的！少主您教訓教訓他嘛——」

任屏燕這才睜開眼，在心底對孿生兄妹的鬥嘴勾了勾嘴角，面上卻是一片平靜，半點沒有被偷襲的慌張或恐懼。

「沒事便繼續趕路吧，離淨天嶽還遠著。」清冷的話語聽不出情緒，只有自己才曉得"淨天嶽"這三字在舌尖上有多苦澀。

外面兩人似乎已習慣他不冷不熱的口吻，互看了一眼，胡芙蓉用手肘撞了胡甸錦的腰，胡甸錦閃開，順勢揮手甩動馬鞭，停下的馬車再度行駛，不遠處樹下躺著幾具屍體。

樹林叢叢，光影斑駁，一條泥土小徑，馬車卻行駛極快，馬兒跑地平穩，駕馭者也不心驚，一切自然過了頭，恍若是隻大鳥穿梭在樹梢間，眨眼便過了十來里的路。

胡芙蓉靜靜側耳聽著周遭動靜，除了蟲鳴鳥叫，只剩馬車內漸漸穩定的呼吸聲；想到少主接到淨天嶽寄來的邀請後竟每日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只能在此刻疲憊至極時才得以休憩，不免心揪了好一會兒，暗暗替少主將那人在心裡千刀萬剮。

「壬南丹那廝也太過分了，當初少主對他的好都沒瞧見嗎？竟往邪教投奔了，不要臉的東西。」胡芙蓉嗔道。

「他當初離開也就罷了，眼不見為淨。」胡甸錦冷哼一聲「如今卻是炫耀似地寄來了邀請，這不是給少主難堪是什麼？淨天教左使很了不起嗎？」

「邪門歪道配爛人，剛剛好。」胡芙蓉斜斜靠在胡甸錦身上，語氣裡滿是厭惡。

上頭倏地飛過一隻飛鳥，長嘯一聲打斷兩人對話；胡芙蓉一愣，起身扯過胡甸錦手中的韁繩用力一扯，馬兒長鳴止住了腳步。

「鵙兄！」兄妹倆齊叫道。

「莫要再提那人！」伯勞嘎嘎叫「我們此次前去參加淨天教傳位已是給足面子，想來他們不至於對我們發難；少主肯定也想到這是個能處理好正邪兩派關係的機會，不去可惜，與那人是否接位無關。」

伯勞落在胡芙蓉肩上，示意他們繼續駕車。木輪又嘎吱嘎吱響了起來。

「二來……」伯勞壓低聲音「少主處事雖淡若水，卻是以真心待我們，莫要再提那人傷少主心了。」

兄妹倆又是一個眼神交換，再回頭看看車廂；最有權力說壬南丹不是的人都沒開口了，他們又有何身份去抱怨呢？

胡芙蓉難過地幾乎無法控制馬兒，將韁繩還給胡甸錦，便安份坐在自己位子上，用手指揉了揉伯勞的頸部。

「話說鵙兄怎麼來了？」胡甸錦奇道。

「少主思慮周全，不過脾氣難以捉摸……」說到此，兄妹倆立刻點點頭「宮主特地讓我跟上，以求旅程平安。」

「宮主英明。」

此話不假，任屏燕待人淡薄，偶爾更是有些無情無義，與其交惡者不多不少，卻盡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此次前去淨天嶽難免碰上，怕是會出差錯；而被稱為鵙的伯勞雖無法化為人身，年紀卻比任屏燕大上許多，是宮主一手拉拔長大的，見識廣博待人和善，恰好能彌補任屏燕的缺點。

甚至，在任屏燕因罪惡感而暈頭轉向之時，鵙能及時喚醒他。

任屏燕何嘗不知鵙是為何而來？這次他眼皮顫了顫，卻沒有張開，任由外頭談天去了。意識逐漸模糊，數日難以入眠令他疲憊難安，顛頗的路竟成了最佳搖籃。

他見到了一人，身著赤色衣袍，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眼底滿是溫和，宛若數年前，他剛剛能幻化成人，任屏燕也還未成為少宮主。赤衣人伸手狀似要撫摸他的臉，任屏燕終於止不住滿腦子的喧囂，上前一步，一邊訝異在夢境中心都會揪痛，一邊化掌為拳，使勁擊在那人伸出的手上。

對方驚愕的面孔永遠是他的夢魘。赤衣人隨著那拳煙消雲散，整張臉消失時，那對好看的脣微微動了動，說的似是——你……

我，麻木不仁。

任屏燕對著虛空接完了那句話，拳頭觸擊對方的剎那沒有真實感，心底也空空蕩蕩的。

許久不做這個夢，今日難得睡著，仍是同一夢魘、同一人。

他自嘲一笑，整個世界忽然被大力晃動。

馬車停下之急，任屏燕差點撞到頭，迷迷糊糊的夢境散去，人即刻清醒過來；不待他下車察看，外頭的鵙驚叫一聲，響徹雲霄。

任屏燕止住腳步，這是他們之間的暗號，說明外頭情況不對；不敢貿然行事，任屏燕捲起舌頭，模仿鳥鳴，竟是惟妙惟肖，半點聽不出差異。

鵙也回應一串叫聲，卻沒聽到胡氏兄妹有所回應，不由得心一沉。

『何事？』任屏燕巧妙運用口技問道。

『整座小鎮血味濃厚，怕是被屠城，胡氏兄妹已去探路。』鵙不再用人言，而是啾啾叫著，反正世上不會再有人比任屏燕懂鳥語。

人的鼻子終究敵不過動物，儘管自己沒察覺異樣，任屏燕依然相信伯勞食肉的天性，只是對前去探路的兄妹二人抱持了一點不安。

從清崚宮出發已有數日，約莫再半天路程會到達淨天嶽山腳，這座無名小鎮便是他們前往淨天嶽的捷徑；如今城鎮有被屠城之疑，沒有半點戒心直接踏入恐怕會被栽贓，不如待在原地視情況是否需要繞道。

繞道實非任屏燕上策，能早日上淨天嶽便可挑一清淨之處落腳，少去跟其他大大小小正邪教派講客套話的橋段；也能省去在傳位典禮時上山，直接和壬南丹見面的可能。

他著實不知該用甚麼表情見那人。笑也罷哭也罷，都非自己作風，而一張淡然處變不驚的臉孔？壬南丹沒為此少和他吵過。

外人道他鐵石心腸，任屏燕認了，但親近之人如此評價他時，唇槍舌劍竟硬生生卡進石縫中，狠狠挖出石塊後的心頭肉。

任屏燕呼出一口惡氣，一甩袖吹開車門，大步流星跨出馬車。

駕座上的鵙驚地飛起，反應過來是任屏燕後便立刻怒目相視。

「您怎麼出來了！」言下之意是剛剛才說出了狀況，任屏燕這樣任性隨意會將自身置於危險。

「腳麻。」

「……」習武之人竟會腳麻，也是奇了。

「隨我一道走吧，讓馬兒自己回去，我們就不會那麼醒目了。」

鵙能說什麼？有個如此有個性的少主他也只能摸摸鼻子，向兩匹老馬道明狀況，請牠們自己保重，便轉身隨著任屏燕踏入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