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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靜悄悄地黑了
少女攤開一本畢業紀念冊,看著那形狀歪七扭八的一行字句
最初與最後的相棒
*註
她看得出神,直到四周被一片漆黑籠罩下亮得刺眼的桌燈光線給回過神
來,提醒少女是時候準備跟隨自己睡眠的夢境一同絮語
起先,人們稱我為神農,但我覺得我不過是一個少女。 後來,我說我
就是神農,但人們卻說我不過是一個女人。
數千年的歷史,述說神農的事蹟。位於東方的寶島台灣裡,每個人民都
曾聽說過神農的故事。它和聖誕節裡小耶穌的故事並列,被信徒傳頌著。
人民之中是信徒的深深相信著故事的真實性,而不是信徒的人民,也接受
這個故事。世人尊崇他們,卻大多與他們保持一個微妙的距離。在世人眼
中,他們像是完美的象徵,是只能遠觀,而不容接近的存在。他們被稱為
神農,意思即——屬於神的耕作者。神農願意把自己的生命所有奉獻給神
,一生投入在神的旨意下,只為了討神的歡心
網路的資訊是這麼寫著神農的歷史的,真是大錯特錯。當時的神農,根
本不是只可遠觀的存在,我們跟其他人都是很親密的生活著。
在他們之中,有許多人本身就是農夫。那時是農業時代,而那已是一個
塵封久遠的歷史。一切原本也是美好的,世界的沒落,始自工業的發明。
我當即明白神農的時代已經成為過去。神農已成為一個老派的名詞,世人
不願憶及。
沒有人會再次期待光明的來臨,手機銀幕微弱閃爍著,電腦銀幕靜靜地
透出一種萎靡的亮白光
*註 相棒:日文,意思是同伴。
線,支撐人們失落的心。世界一樣持續轉動,不過人們的心裡冷卻麻木,
不過資訊龐雜零碎,不過虛實模糊難辯,不過神好似離去。真理與善
良看來無用武之地,有如廢鐵。人們知道或許有什麼不對勁了,只是恐懼
徬徨依舊。
我唯一慶幸地,是網路上沒有留下任何有關於葦的資訊。他那天使的
心靈,始終一波一波溫柔地湧入希望,天馬行空地渴求明亮的烏托邦。
至於我的烏托邦,是存在於有葦一起相伴的點滴時刻,是我們一同徜
徉在祂的美好中的這個世界。
那是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光。每個禮拜他帶著我往白河的方向走去。穿
過農村,婦女正在採茶的茶園,汗水淋漓的男人正在收割水稻的稻田,來
到目的地。他拿起豎琴手撥琴弦,豎琴的琴音流轉,河畔長滿白蘋花,風
起,白裡透著淡黃的花朵宛如乘風呼應著優美的琴音。我就在草上安然閉
眼,等音樂會結束,他離去後,再不甘願的起身回家。
她知道自己是神農,知道自己不會有死亡,這使她感到充滿希望。
可是葦不是。她最難過的莫過於,葦不相信她的烏托邦。
這樣你會死啊…….!但她什麼也做不成。她是神農,不是救世主,不
是祂。
她的人生不是虛空的,她可以把握住一份永恆的希望而活著,那是神
給予她極為恩慧的寶藏。她深知祂的愛無所不在,永不止息。
我願意……。我向神訴說。
於是我成為神農,沒有人知道,這是不用說出口的。
我開始行走。走往一個又一個村莊,去到一個又一個稻田,只為了拾
穗。村民很感謝我幫他們的忙,陪伴他們一起工作。我把神對人的愛情用
故事告訴村民,我告訴他們:這是好消息。
是的,我不願再懷疑祢,這是我少女的祈禱。
很快的,我的名聲漸漸傳揚開來,和路途中遇到的其他神農一起步上
白河村,當時我們正要從待了一年的沐荷村離去。
端茶上來的,是一個稚嫩的男孩,這一個家主的家僕。我第一次遇見他,是在農田中。當時我剛拾完穗,豈料天氣突然轉壞,下起大雷雨。頓
時腳陷進土中,我只好有點動彈不得的緩慢前行。然後有一個男孩從農田
的另一頭跑來,看見我活像個稻草人陷在土中,我說我是神農,他二話不
說,丟了草笠,便要把我揹起來。他帶我回到白河村長的家中住下,我才
知道他是那裏的家僕。他說,他叫葦。
葦,我在我的烏托邦中,日日祈禱的名字。
她喜歡我叫她神農,她自顧自地接下去說,她覺得這個名字好聽。
他很喜歡天使喔 有一次我從一個跟我們倆都很好的盧心蓁那裏聽
來的。
他是從隔壁班轉過來我們班的,因為高中的分組。文科或理科,而我們
班是定位在文科的班級。
我和他的關係如何進一步到彼此交心的好友,是因為音樂課,我第一次
聽到他彈鋼琴時。
他彈得很有感情,真好聽。
當他彈畢,他音樂課的座位正好做在我旁邊,我就開始向他搭話。
我從不理會班上男生和女生對我的看法。女生說,她就是個到處勾引男
生的人。男生說,她就是個城府深的女人。所以我總是一個人,座位上像
黏了強力膠一樣,都是別人來找我搭話。
來,這個送妳。 做在我右手邊的女孩放了一本小冊子到我的桌上。
我看了看,那是今天在校門口有人發放的基督教宣傳冊子,封面寫著耶穌
被釘十字架後復活的標題。
謝謝 我收下後,開始看起書裡面的內容。書裡面呈現出的是一個
宗教上一貫給人的迂腐感受,對此我的心悶悶的,說不上來,只覺得悲涼
。
過不了多久,做在我右手邊的女孩又塞給了我好幾本同樣的冊子。
妳不要欺負人家 做在我斜後方的女孩面色無奈的說著 沒有啊,
她會看所以我給她啊。
當時我無力思考,就算思考也思考不出什麼模樣似的,我只是個少女,
我只有沉默一片,就當這是一個電影中偶然的片段,一閃而過
我只是個少女,還沒成為真正的女人。在這個網路發達的年代,不有點
思考,世界會自動物競天擇,把一個人的自我踩在腳下。
人是看外表,而我的祂卻是看內心。在祂,什麼都能成就。就算我不會
思考,祂從未拋下我。
全班都知道我是一名基督徒。他們不認識祂,就像葦也不認識祂。
就像我想著要怎麼把祂對人的愛情讓他們認識祂,也像我想著要怎麼使
我和葦的心能靠近一些一樣。
他喜歡創作。寫了一首又一首鋼琴曲,字卻寫得歪歪斜斜。我和他很自
然的相處,跟他一起聊天時我總是不用顧慮什麼,於是我們變成很好的朋
友。我和他的朋友也變成了好友,我便和一群男孩玩在一起,只有我一個
女生。多年後我明白,我當時是個 女孩 並不屬於人們眼中的 好女人
該有的形象 在音樂上,我是欣賞他的粉絲。在個性上,我們總是默契
十足的吵嘴,活像個憤世嫉俗的中學生。在情感上,我們是互相依賴的同
伴。
如果說在那一年與他相處的時光中,我 學 到最多的,就是我如何成
為人們眼中的 好女人 ,然後如何跟他漸行漸遠,最後如何在多年後終
於看見我跟他的關係其實有許多裂痕,而這是因為我當年如此沒心沒肺般
無顧慮 的相處,以致我忽略了我對他的認知。
以及他對我的認知。
不知道為什麼,儘管我和葦的距離越來越遠,但我卻覺得我們始終是相
依的,緊緊連在一起
驪歌在走廊間悠悠響起,沒錯,是因為台北市星音高中的畢業季到了。
淡淡悲傷又離情依依的歌詞,以溫馨靜婉的鋼琴音為基調,令畢業生
們意識到即將畢業的氛圍。依然在教室吃著午餐的他們,彼此卻都感覺到
有什麼好像不一樣了。今年度34屆星音高中畢業生的驪歌,是由學生自創
的,四班的左思葦同學作曲,六班的盧心蓁同學演唱。這是專屬於34屆的
每一個學生的畢業歌曲。
我走到葦面前,跟他來個久違的聊天。我們又開始嘻嘻哈哈了。他把
寫好的畢業紀念冊還給我,稚嫩的表情打趣似的說: 「妳就寫個珍重再見
給我呀,夠敷衍了。」
於是,我們畢業了。
少女攤開一本畢業紀念冊,看著那形狀歪七扭八的一行字句
「最初與最後的相棒」
我安靜的一直看著。
莫那魯道在賽德克巴萊裡對她的妻子說:「謝謝妳們女人小孩,成就
我們男人的靈魂。」
可我覺得,他們男人和女人,沒有真正和諧。
女人不是在體貼,是隱忍。
男人不是勇敢,卻要裝做勇敢。
偉大的資訊時代灌輸的好女人,要懂得迎合男人的需求,要默默當個
躲在男人背後讓其保護的弱者。而好男人要堅強,要好好保護女人。這樣
的迷思,使男人和女人都陷入困境,彼此沒有真正獨立與合一。而我擔心
,我和葦的情誼,會在這個時代中無法站立,最終是破碎的結局。以及在
我是神農的定位中,與葦分道揚鑣。我更擔心,葦會一直不認識祂。
那年畢業旅行,我和葦在自由時間一起去山中看螢火蟲,他低低地說
:自稱神的使徒卻要奪回世界,而神只是在旁看著世界毀滅。我們彼此相
視。他摟住我,我輕輕推開。我訝異的看著他,在我們眼前是一顆顆綠光
,在他的眸中我瞧見流轉的音符。
螢火蟲之夜,我隱隱的想起一個古老的夢。如果神先插手,那麼在人
看來那只是一個奇蹟,最終人也不會認識祂。祂賦予人自由意志,祂是最
慈愛的,依賴人會失望,只有依賴神不會。我想這麼對葦說,可是少女的
我說不出口,就好像電影片段班地錯過了。直到多年後的現在我才明白,
葦他把我當作是一個女人,而我忽視了他的心情。
我的眼眶濕了,畢業紀念冊上歪斜的字體變得模糊,終至完全消失。
葦,我在我的烏托邦中,日日祈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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