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外界刺激這些感官,再經由神經線收集這些資料傳送至大腦,然後大腦解讀這些感知,這就是感覺的由來﹒他,從前沒有這些感覺的﹒他腦部沒有任何問題,他身體不同的感覺器官都沒有問題﹒
他從小就住在這裡,房間是白濛濛一片的,甚麼也沒有﹒每一天,一些身穿白色衣袍的人總會將他帶到不同的房間﹒一時是將他的身體切割﹑再縫合﹑再切割﹑再縫合﹒一開始的時間有一種以為一切都會了結的感覺,喉嚨發出了尖銳又刺耳的慘叫﹒漸漸的他再也沒這種感覺了,他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了,也沒有了觸覺﹒
「就這樣便死了的話,不過是一個沒用的失敗品罷了﹒」一張他天天也見到的臉在視覺失去前的最後一刻在眼前迅速放大﹒是一張女人的臉,是那些天天對他的身體不知在做甚麼的人都服從的人,他們都叫她「院長」﹒也只有「院長」有著和他一樣的白髮﹒
為了院長這一句,甚麼他都忍得下﹒
有時候不切割他,就是用不同的針將不知道是甚麼的東西注射至他的身體內﹒開始時他的身體內部的器官好像都燒起來了!在床上不斷地滾來滾去,聲音發不出來﹒最後四肢僵直眼光呆滯地躺在冷硬的金屬床上,漸漸他已經不知道躺在甚麼上了﹒本來在頭上探射燈刺目的光芒倏忽消失了,甚麼也看不見,他失去了視覺﹒
「還遠遠未夠啊,他是個難得的實驗體﹒」這是「院長」的聲音,他認得出來﹒
她很美,不知道為什麼,他很想再好好看看這張臉﹒胸口為什麼有緊緊揪住了一下的?明明沒有人在切割他的身體啊!
有一天吃的東西和平日的不一樣,比平時好吃多了!舌尖有甜甜的味道,看不到是甚麼可是很好吃!然而之後再吃甚麼都沒有味道了,自這一天開始他味覺也沒有了﹒
「院長,再繼續下去的話,他真的會死﹒他才不過是個五﹑六歲的孩子!」一名實驗人員開口說﹒
「這又怎樣?我要的是令人滿意的成果,死了的話就再找其他實驗品﹒這座<柳氏精神病院>內,我就是絕對的法律!」「院長」的聲音和平日一樣,沒有任何的變化﹒
有甚麼東西自眼睛滴落嘴內?他已經分不出味道了﹒
在這一刻他知道他只是實驗品,他的存在是為了出現一個令人滿意的實驗結果﹒這刻,他胸口出現了一股不能平息的揪痛感,明明他已經沒有任何感覺的了﹒為什麼還會痛?
『因為我們沒有失去知覺﹒』第一次他聽到了這聲音﹒
我們?你是誰?我已經看不了﹑感覺不了﹑品味不了﹒但是,很多很多的東西卻越來越鮮明﹒現在我能「嗅到」﹑「聽到」所有的東西,包括院長的長髮﹑模樣,透過嗅覺﹑聽覺我都知道﹒
『我是誰?是另一個你吧﹒你很喜歡院長,就和我很厭惡院長一樣﹒天天被切割縫合﹑施針打藥的日子你還想過多久?』
我不是為了實驗而存在的嗎?這樣的話就應該任由他們來處置我,這才是對的吧!院長都是這樣說的!
『為什麼要這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院長又是為何存在?』
我,不知道﹒我叫甚麼名字,為什麼會在這裡,之後會怎樣都不知道﹒
這一夜,在太陽下山之後「他們」一同走出了房間﹒就是為了找到「我究竟是誰」的答案﹒他不喜歡走出房間,外面的東西很可怕,走出這房間就代表他又將要失去身體的某些東西﹒
他寧願留這白天白地甚麼都沒有的房間內,這裡甚麼都沒有﹒但至少他可以保住自己僅有的﹒但這一次他決定要自己踏出這房間,只因「另一個他」提出了疑問和質疑﹒這些疑影一直都存在他心中,只是他一直忽略了
在黑夜的病院內,憑著嗅覺和聽覺「他們看到」了路﹒
直感告訴「他們」要找的人在裡頭﹒
手放在門把上,第一次感覺到心跳加速的感覺﹒「他們」要以甚麼表情見院長?要怎樣表達自己所想?這是他們生平第一次有「緊張」的感覺,好像在期待甚麼的感覺一樣﹒這是感知以外的「知覺」﹒
轉動門把,「他們」還是打開了門﹒
是和平日不一樣的院長,不是那個束起一頭長長白髮,身穿醫生長袍的模樣﹒書桌前,是一個長白髮及胸,一臉從容華貴的女人﹒不知為什麼他都願意聽這女人的話,彷彿是天生的一種本能似的﹒
「是你?原來都長這麼大了,來,讓媽媽抱抱﹒」她笑了,不是平日那比手術刀更冷更鋒利的笑容﹒而是另一種笑容,很好看﹒一時之間他都呆了,院長上前抱住了他,很香的味道,不像平日冷森森的味道﹒是很柔軟和暖暖的感覺,生平第一次有人抱他﹒
這個人是院長嗎?明明是同一張臉﹑同一個人﹒為什麼一個是將他當成實驗品,而一個卻又給了他這樣的擁抱?
「媽媽是甚麼?我不懂,我是誰?妳是誰?院長是誰?」另一個「他」暫時取代他,直接提出質疑﹒
「竟然連你也﹒﹒﹒﹒﹒﹒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報應﹒春眠是你的名字,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我,是柳氏一家的繼承人,所以我必需繼承柳家在世界各位的病院﹒自此之後,我再走不出去﹒只能是『院長』﹒」
明明還有疑問的,可是他們這一刻都忘了要了解一切﹒只想在這柔軟也香甜的懷中好好入睡﹒
「現在應該是實驗品休息的時間,不好好休息怎會有體力應付之後的實驗?我的兒子﹒」尖銳的指甲倏忽插入了他的頸動脈﹒她用力將他推向牆,指甲更是深入他的血管中﹒
上一秒那個溫柔和藹的母親已經不再存在,現在她就是「院長」﹒
頸部一點感覺也沒有﹒可是好痛,比以前任何一項實驗也更難熬的感覺﹒他不明白,明明是一樣的人,為何一個會給他擁抱,一個卻要殺了他?
『她,也許和我們一樣﹒』另一個他有著更敏銳的觀察力,也更為冷靜進取﹒
好痛,為什麼,我不能明白!好痛!真的好痛!
『我們都會熬得過,這種痛不算甚麼﹒』他們早已經變成了自己以外的存在﹒他們的名字是柳春眠﹒
他們最後也沒有死,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身體不知由何時開始就不會再受傷了﹒切割的傷口不需要再縫合了,這個身體會自我修復任何的傷口﹒這樣他就不會死了吧?
自這一夜之後,母親﹑院長也沒有再對他的身體作任何的實驗﹒放任他在這病院中自由走動,他看到很多不同的人,可是他從來也不和任何人說話或來往,頂多是在書閣中閱讀自修﹒還有去實驗室找他喜愛的銀光閃閃的「玩具」﹒
每天午餐後他總是一個人坐在同一個地方﹒是病院中的主棟一個隱匿的角落,這裡有一座被柳樹重重包圍的人工小湖,湖上種滿了不同顏色的蓮花,他最喜歡來這裡﹒
在春天和夏天這裡很香﹒他們甚麼都沒有做,只是在這裡呆坐一整個下午﹒
『很多我都不明白,看再多的書,還是解釋不了我們身上的事情﹒』另一個他一直想找到一個讓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合理化的解釋﹒可是看再多的書,也解答不了他們的疑問﹒
都罷了,甚麼都算了﹒反正我們都只能這樣子了﹒他總是回想那一夜,那一個擁有同一張臉孔,卻有著截然不同舉動的媽媽﹒他,可能為她﹑為自己做些甚麼?還是放棄就好?
在同一個身體內,兩種不同的思考繼續各自各往自個兒的方向巡迴著﹒還是找不到屬於他們的交集點﹒
直到那一天,他們又呆坐在同一個地方了﹒柳樹群內一陣窸窣聲傳入他們耳中,是誰?
「在這樣鬼地方也有蓮花盛開著呢﹒」是一把嬌美的女音,就像湖中那些盛放的顏色艷美的蓮花似的﹒他踏遍了整座病院也從未見過她﹒她和其他病人一樣是一身白色病人服,不一樣的是她的一雙眼睛戴上特製裝置,彷彿是要封印甚麼妖魔鬼怪似的﹒
她就這樣和他一同坐在石凳上渡過了一個下午﹒
一天﹑兩天﹑三天,她都會在下午獨自前來,偶爾她會兀自唱起歌來﹒那是清脆冷徹的感覺如他們最喜歡的玩具一樣﹒他很喜歡她的聲音,還有她歌唱的小嘴﹑還有那雙或並或翹的雙腿﹑還有那雙白晢的手﹑還有還有!
『她很有趣,也很美麗﹒』他們的感覺都是一樣的,都被這個陌生少女吸引了﹒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令他們都為之傾倒﹒
她是誰?
他們同時發出這樣的疑問,所以那一天她離開這湖旁之際他們悄悄的跟在她身後﹒她究竟是甚麼人?她患了甚麼病要留在這裡?他們有甚麼可以為她做的?
這是甚麼念頭?
她才走出去便被兩名病院的工作人員企圖押走﹒
「哼,你們連碰我一下的資格也沒有﹒」掙開工作人員,她自個兒往特殊加護病棟走去﹒
原來她和他是這麼近的?他本身也是在這病棟內住著﹒不過他的房間是比較近主棟﹒而她則是整個加護病棟中最偏僻的房間,不過她走的跌跌撞撞的,在身後他可是一直為她擔心﹒
「嘩!」雙眼看不見,一直手摸著牆走﹒她不小心險摔了一跤﹒
他們同時作出了反應,這是他們少見的同步﹒二變成了一,即使只有這短短秒﹒
「小心!」他攬住了她的腰﹒很軟﹑很香!就好像小時候最後一口感受到的滋味,他好像又感受到味道,是味覺重生了?那種甜美的味道令他心跳加快了,他的手心好像都只感覺到她的體溫還有肌膚的柔軟﹒他的觸覺也重生了?
「是誰!這裡沒一個正常的!放手,不用你們這些人假惺惺的!」少女激動地撥開腰際間他的手﹒
這就是他和她第一次的正式對話﹒此時他還不知道,她的出現令他的思考﹑人生也有極大的改變﹒
「我叫柳春眠,我只是﹒﹒﹒﹒﹒﹒」他語帶委屈地跟在她身後﹒她的話令他很不開心,比手術刀更讓他受傷的感覺﹒為什麼會這樣子的?他們都解答不了﹒
一路跟在她身後返回到她的病房,他不想走﹒
「你不怕我?我叫君﹒﹒﹒﹒﹒﹒不,我叫畢水蓮﹒我是擁有『邪眼』的魔女啊!就連那個柳香蓮也怕了我,強逼我戴上這爛東西!」她生氣地吼著﹒
「柳香蓮?是誰?我不知道邪眼是甚麼,我的眼睛是看不見的﹒」他完全不知道她在說甚麼﹒不過她的聲音很好聽﹒
「這座病院的院長啊!你在這裡住也不知道嗎?總之我很討厭她就是了!」她的語氣稍稍緩和﹒她的臉也因生氣而紅了,這樣更是教他喜歡!
「我幫妳除下眼罩,妳就別生我媽媽的氣吧﹒」他伸手為她脫下特製眼罩﹒
「甚麼?你是那女人的兒子?怎麼你穿的和我這些病人都一樣了?」她有著一雙琉璃寶石似的眼睛,美麗得不像世界上存在的東西﹒
他慢慢的向她訴說自己的過去,就只為了多待在她身邊多一秒﹒二人說著說著,竟也過了一夜﹒
「我以為自己的家族中人已經夠過份,想不到有更歹毒的﹒這些年也真辛苦你﹒」他們在房間一角坐著﹒她這一句話為什麼會令他流淚的?胸口好像有甚麼東西掉了下來,再沒有壓住了他的胸口﹒
從這一天開始,他天天都去找她﹒因為她看過外面的世界,懂得多,會得多﹒而且她願意教導他書中不明白的事,上午在書館學習,下午就在蓮花湖旁打發時間﹒他越來越喜歡這裡,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的吧?
直到那一天﹒下午她如常來到蓮花湖旁陪他在柳樹下看書﹑說說外面世界的事情﹒他還不知道之後他將會過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夜﹒
太陽才剛下,蓮換下了平日素白的病人服,換上了一身碧綠色的衣裙﹒就像湖畔那些柳樹一樣的顏色,只是她的身旁多了一個男人﹒一個戴眼鏡,身上隱隱帶著血腥味道的男子﹒
「東哥哥,柳是我在這裡的朋友,我想和他道別﹒」她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可是他的心彷彿被甚麼揪住的痛﹒他想問,可是聲音出不來﹒
「柳,人生的路從來都不平坦,尤其是我們的﹒選擇﹑覺悟便成了我們這些人的人生課題﹒」她握著他的手,眼睛看著他﹒
「蓮﹒﹒﹒﹒﹒﹒」
「我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她問﹒
離開這裡?他這輩子從未有想像這念頭﹒從蓮的口中他知道外面是一個花花世界,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可是,他放不下院長﹒﹒﹒﹒﹒﹒他的母親,他不忍心丟下他的母親!儘管他變成了這非人非鬼的模樣也一樣,他捨不得和他一樣擁有一頭白髮的母親,他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他開不了口拒絕﹒
「『我們是不可能跟你走的,蓮,我們等著妳回來﹒』」另一個他已經下了決定,放下了她溫暖的手﹒只在她的手心中留下一吻﹒
「這樣我也不勉強你﹒東哥哥,我們走吧﹒」她給了他一個擁抱後便和那男子一同離開了這裡﹒
他們只能目送蓮的身影在眼前越走越遠,最後完全在他們眼前消失﹒
他們的心好像被挖空了,遊魂般似的在病棟內飄蕩著﹒他們會飄到哪裡?
為什麼蓮要走?
『我們是留不住她的,她不屬於這裡的﹒可是我們是,我們不能離開這裡﹒』他不討厭他,畢竟是另一個自己﹒只是看著這個軟弱的自己,他不禁嘆了一口氣,他要守護這樣的自己﹒
突然在主棟方向傳來了槍聲和慘叫聲﹒他們立時往主棟跑去,媽媽是不是出了甚麼事了?他來到的時候走廊上已經有四﹑五名職員倒在血泊之中,這長長的走廊一時之間被艷紅的血液浸透了﹒
他沿著長廊走,一雙白色的室內休閒鞋已被血液染紅了﹒來到院長室的房門前,他們打開了門,第一眼是見的是發狂的院長用手槍指向被逼至牆壁無路可退的實驗室職員﹒他們認得出那個職員,是當日為他們說話的那個,之後這個人也有來教他學習認字的「恩人」——藍大哥!
為了救人他們兩心為一了﹒
「不要!你快走!」他從後抓住了柳香蓮持槍的手,也不忘提醒嚇壞了的「恩人」﹒
「少爺,你這樣可以嗎?雖說你比院長高大,可是院長已經發狂了!一定是那個魔女做的!」他很擔心少爺的安危,雖說少爺已經是個一百九十多公分高大的男子,可院長手上的是槍啊!
「你快走!這裡我可以處理的了!」他死死抓住柳香蓮的手,看到藍大哥走了,他才放開一直掙脫不斷的母親﹒
她和他記憶中的母親已經不一樣了,不再是那個溫柔美麗卻也無情冷艷的女子了﹒她目光迷離,白色長髮散亂在身後,手上的槍已指向了他﹒3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YNlBks6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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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是我,妳的兒子柳春眠﹒」他希望喚回母親最後的理智,他不怕她手上的槍﹒就怕他的母親再回不來了!
「春眠﹒﹒﹒﹒﹒﹒」身為母親的她看到自己的兒子已經長大成人了,她很欣慰﹒眼淚都在眼眶內打轉了!她唯一的孩子,終於長大了!熬過了另一個她的實驗活下來了!
看到媽媽的眼淚,他伸手擁抱媽媽﹒就像小時候那一次媽媽擁抱他一樣,他希望自己可以安慰狂亂中的母親﹒
「砰」的一槍,院長朝他的胸口開了一槍﹒他沒有痛感,只是一口一口的血吐在母親的髮上,胸口流出來的血液染紅了二人身上的白衣﹒他放開了雙手,她已不再是他的母親了﹒是冷血無情的院長,一個瘋狂的女人﹒
「作出選擇吧,要我一槍斃了你,還是用他專長的手術刀殺了我?」
「『我根本不會有痛感,傷口也會自我癒合﹒我的感知移位式變異,用耳朵﹑鼻子可以看﹑可以感覺到冷暖﹑觸感也可以自由控制感應﹒我究竟是甚麼?我父親是誰?我為什麼要存在?』」這是他們擱在心中的大疑問,天下也只有她才回答得了他﹒
「答案究竟是甚麼呢?」她瘋狂地笑了﹒
「砰」的一聲﹒結束了這瘋狂的夜﹒
之後發生了甚麼事情了?忘不了,也得忘了﹒自這一夜之後他就成為了新的院長,他就是柳氏家族的唯一繼承人——柳春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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