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這裡的一切都讓我覺得不對勁。
休息室也好,那三幅畫也好,所有一切都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熟悉感在離開第二間密室後蕩然無存。我不曉得怎麼形容,我很確信我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可這並不是說我曾經到過樓上那兩間密室。
「戴文?」我試著叫他。
「……」
從電視機閃屏後,戴文沒說完的話被湮沒在滋滋的訊號音裡。他太安靜了,好像從頭至尾都是個幻覺,我其實在和自己說話。
我又試著喊了他一次。
片刻雜訊後,他回應我:「需要我剝奪你解謎的樂趣嗎?」
「你的畫?」我雙手環胸地審視。
「不是。」他補充:「我對作畫不感興趣。」
「是傑滋吧?」我忽然道,他給我的回應是沉默。
從筆觸、從用色,我越看越確信自己的判斷:是傑滋沒錯。即使有我這麼帥的人給他當模特兒,他還是寧可去畫旁邊陪襯的那棵樹。他告訴我:「楓樹要比你有美感多了。」
我朝他比出中指。
哦傑滋!我沒想到還能在這裡看到他的遺作。
那不幸葬身海上的老朋友,戴維勸他一起逃,他卻說待在一起風險太大,必須分開走。
「最重要的部分必須交由你們帶走。」傑滋堅持。
「傑滋,機率是一樣的。」我強調。
「不,上帝不會這麼殘忍。」傑滋說:「假使上帝想和我們開個玩笑,他也會仁慈地選擇剩下的那一個。我希望那是我。」
當晚,我們燒毀不必要的資料,只帶走最機密的部分,徹夜離開法國。就像傑滋說的,上帝愛開玩笑,我和戴維在途中被西班牙抓去難民營,後來我才知道傑滋搭的那艘船被德軍擊沉了。
傑滋,一個熱愛藝術的男人。
他曾告訴我,如果不是戰爭,他真想投身維納斯的懷抱,而不是日復一日算那沒完沒了的數學。
我明白了,CMYK的意思。
如果CMYK指的是印刷四分色(青紅黃黑),配合著戴文給的提示,只有第三幅畫是紅黑混色,也只有M和K沒有對應上專屬色。
直覺告訴我就是它了,我又一次解開謎底。
畫下方的三個箱子在左上角分別有一個孔洞,或許我拿到的鑰匙能派上用場。可惜,鑰身的齒刻與洞孔並不相符,這是肉眼就能確定的事。
「這把鑰匙有任何意義嗎?」我問。
「你猜。」
「戴文,這不是玩笑。」
「你猜。」
男女莫辨的聲音裡透露出顯而易見的玩味。我幾乎能想像戴文杵著下巴,透過螢幕饒有興趣地欣賞我的面無表情。
太奇怪了。
這個地方太詭異了。所有的一切都超出我的認知,連一直和我談話的戴文……
「你是誰?」
戴文似乎愣了下,「戴文,我記得我告訴過你。」
思緒有些混亂,我仍緊抓著細線般脆弱的直覺反問:「不,你不是戴文。你和前兩次差太多了。在『你』之前的戴文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戴文慢條斯理地說:「從頭至尾,廣播的人都叫『戴文』。」
不可能。頭隱隱作痛。
太陽穴鼓鼓跳動著,每一下都像有人電擊著我的神經。我試著冷靜下來,「密室裡不會放置沒用的東西,你是負責給提示的人,你有義務告訴我鑰匙的用意。」
戴文默了半晌,他選擇妥協。「好吧,雖然我也不明白鑰匙的用途,但我建議你先休息一下,再去看看房間裡沒有用到的東西。例如那碗湯或者你需要清醒一下。」
戴文說的沒錯。還有些東西我沒用上,但我相信絕不會是那碗湯,我選擇桌上那本書。
書,我嘲諷地勾起唇角。難道設計這一切的人是個圖書館員嗎?
“現在沒有任何東西能傷害我了。你要試著進入畫面,成為當中的演員,演出內在的戲碼和外在的生活。”
“別順應它,也別嘗試讓異象再次產生。你應當批判它,要求它回應你的質問,拿回你自己的主導權。”
“阿尼瑪死了,她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年後我才理解這個夢境的意思,竟與我母親之死相符合!”
紅書充斥著各種光怪陸離的東西。顯然,每個看懂的人都能在榮格的指引下找到自我,對那些不懂的人就只是謀殺了他們的時間。
戴維。
我下意識地抬頭,想要找戴維談談這本書。他什麼都懂,他比誰都快預見戰爭的走向,是他找我加入Z小組,後來我們來到普切利頓,然後戰爭結束,然後……戴維呢?為什麼我沒有任何戰爭結束後的記憶?為什麼我……
冷硬的鑰匙嗑痛了手心,我卻無法抑制地收緊手指。一陣陣冷意侵襲著我的背脊,我忍不住發起抖來。
「空調開太強了嗎?我可以把溫度調高些。」戴文說。
「不,」我止不住顫抖,按著沙發扶手緩緩站起,「我選楓樹那幅畫。」
擴音器那頭連雜音沒有了,難挨的寂靜後,我聽見戴文說:「恭喜你,你可以打開那扇銀色的門。」
「我能有其他選擇嗎?」那把鑰匙令我想吐,我卻無法丟棄。
手心的熱度混雜著手汗依附在鑰匙上,生出一種黏膩的手感。隨著記憶的片斷零碎地襲來,鐵鏽味漸漸有了別的意思。
戴維……
廣播適時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