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所有事情的起點
九月的天空藍得不真切,熾熱的光線透過樹蔭照在路上行人的衣臉上、臉上撲朔迷離,一切都如此的籠統矇矓,從脖子流到胸口的汗水提醒了男人,這一切都是真真實實的。大學下面剛好是四方形的小社區,中心的十字路口通往左右不同社區山上山下,穿過這個儼然是大學的城下町的小社區,大學城的上面粉色磚牆幾幢大廈就是名為金雞母社區。金雞母社區有一家亞米香的早餐店,自大學生時期以來他就最愛這一家的蛋餅,光是蛋餅就有分兩種皮,一種滑嫩富有嚼勁的Q皮,一種是酥脆香口的酥皮。而蛋餅的口味有原味、玉米、火腿、起士(乳酪絲)、香雞等七種。最後還可以多點乳酪絲,吃起來像披薩一樣會牽絲。最重要的是,不用50大元就能吃飽。
「欸同學早安,要點餐嗎?」兩個阿姨紅色招牌下的半開放式廚房探出頭來微笑。身為助教的第一天的白攸寧被早餐店阿姨喚一聲「同學」還是很受用。
「欸,同學好久不見了。怎麼有一陣子沒見到你?」站在煎板前的老板娘認得這位戴著時下流行的圓大眼鏡,一身白襯衫黑褲,臉蛋清秀的男孩,比起以前整天穿衛衣牛仔褲典型大學生的打扮,現在倒是一副文質彬彬公子哥兒的模樣。
「之前去別的學校念碩士,現在回來念博士班。」他搔頭不好意思地回答。同時把填好的單子遞給穿粉紅圍裙的阿姨。
「乳酪絲Q皮,冰紅茶外帶。」阿姨一開口,老板娘便動手煎蛋餅。
他往後退站著滑開手機,收一下電郵回覆一下LINE,店裡客人不少,差不多五分鐘左右他的外帶就完成了。提著塑膠袋轉身下樓梯,又有一家早餐店,他向困在雞籠裡的公雞輕聲說句早安繼續下樓梯,進入一條狹窄得兩人不能並肩走的小路。一個人尚綽綽有餘,兩個纖瘦的人勉強可以一起走;通常這邊都會放著數十輛摩托車,沒有人規管,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附近沒有足夠的停車場,校內的停車場又要跑到山頂去。對於一大早在靠近大學城的商管、文學院裡上課的同學而言,的確不太方便。
「入口都封住了,到底是誰哪麼自私啊?」白攸寧不滿地皺起眉頭。從樓梯上下來的學生越來越多,看起來還沒睡醒的大家都停下腳步面面相覷。
正當他考慮要不要跨過眼前這台機車時,樓梯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竊竊私語。
「不好意思,我馬上移開。」口中說著馬上,語氣卻從容不迫。
白攸寧轉身過去,白上衣和黑長褲的搭配普通隨性,這人五官俊美,眼睛黝黑有神,比他高幾公分。
「同學下次停車不要停在路口好嗎?」白攸寧淡淡地開口。
那人左手搭在機車上,欺身往他身上壓去,他馬上有不好的預感,於是瞬速往後退——
他還沒反應過來,唇上的餘溫和身後幾個人的倒抽呼吸聲大概聯想到剛才一秒前發生了什麼事。
「你什麼東西啊你!」他的情緒失控得大叫,想要追上已經駕走的機車。後面的同學卻拉住了他。「回來!你給我回來!」
聽到後方傳來憤慨的叫聲忍不住笑出聲來的男孩,從後視鏡欣賞被自己偷襲的男人清秀的臉兒漲紅的模樣。
在早上第一聲響鈴之前,白攸寧總算安全上壘,氣喘吁吁地攤坐在外語系辦公室裡。
「怎麼了白助教?第一天上班就累成這樣?」白攸寧抬眼,身形魁梧,健康的小麥膚色,一看便知道有健身習慣的男人捧著水杯站在面前。「黃助教就別挖苦了。」
黃宇文一笑,「昨晚太興奮所以今天起晚了?」
「誰是校外教學前一晚太興奮睡不著的小屁孩啊?」白攸寧賞他一記閃亮亮的白眼。「早上被性騷擾了。」
「你?」黃宇文打量他全身。「怎麼現在的人都愛這一味?草食系不是早就過時了嗎?」
「搞錯重點!」白攸寧氣得捶他一拳,那白花花的一拳看似沒什麼殺傷力,意外地蠻疼。「千萬不要再讓我踫見那小子!不然我讓他知道死字怎麼寫!」
「放輕鬆點,被揩一下油又不會怎樣。」黃宇文以為他指的是被阿姨阿叔摸一下手背。「摸手而已吧?」
「不是!」想起剛才腦袋空白的一秒,白攸寧狠狠地咬著蛋餅,畢竟這事難以啟齒,他不願多作說明。
見他一臉怨苦地啃蛋餅,黃宇文也收儉起來,「你的第一節課是什麼時候?」
「10點10分的課。」他把飲管插穿塑膠層,吸一口冰涼的紅茶。
「為什麼同樣是助教,我的課排在早八啊?」黃宇文苦訴。
「別想了,就算課都排在下午,還是要8點回來上班。」他指了指辦公室張貼的系辦上班時間,周一至周五8:00-12:00 13:00-17:00。
高大男人終於放棄掙扎,拿著水杯和教材講義踏出了系辦門口。
本來除了他和黃宇文外,還有一位行政人員。那位阿姨據說與上層關係很好,上班下班的時間非常彈性,也沒有人敢說嘴。研究生時期在系辦做工讀的白攸寧也曾受過她不少優待,他們一致達成共識,只要有人負責去辦公室開門,9點上班也不是問題。只是白攸寧和黃宇文沒這個膽,乖乖準時上班。於是現在辦公室裡只剩他一人。開學第一天,來辦公室詢問各種奇難雜症問題的學生幾乎沒有。閒得慌的他點開了臉書的版面,有時間再看看YouTube,該看完的都看完了,於是他從背包裡抽出《便利店人間》來翻看。
「早安小白。」有一個四十歲左右婦人推門進來,以溫和的笑容打招呼。
「林姨早安。」他禮貌性地點頭。
「第一天當助教,感覺如何?」她笑著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放下繪有世界地圖的皮包,脫下灰色針織外套。
「現在沒什麼實感,只是出門的時間比研究生的時候還要提前了。」他苦笑。
以前做學生,遇上早八課還可以任性地蹺課、在網路系統上請假的病假;當上了助教卻沒有這項特權了。
「早睡早起身體好。為了慶祝你第一天正式上班,今天的下午茶我去買起士蛋糕回來大家一起吃,好不好?」林姨鼓勵他。
「是嗜甜那家的蛋糕嗎?」一想到甜食白攸寧把早上遇上的衰事都拋諸腦後,眼神一眨一眨地發光。
「當然,你想吃什麼林姨去買。」她笑呵呵。
「林姨人最好了!」他高呼萬歲,哄得林姨很是高興。「若是我家那孩子有小白的半分可愛就好了。」
「林姨的小孩畢業了嗎?」他順口問。
「還沒啊,是你的學弟。今年是他大學裡最後一年。」想起自家不受控制,臉部表情不多的孩子,與活潑體貼的小白相比,性格大大不同。
「看來我沒機會教令公子了。」白攸寧主要負責的是日文系一、二年級的實習課,至於系外選修班是由他和黃宇文一起分擔的。
「他是經濟系的,不過聽說他好像對日文蠻有興趣的。」林姨想了一下。
「系外選修嗎?那有可能了。」他笑道。
這是白攸寧的人生中第一次真槍實彈為大學生上一堂課,之前也只做過考試監考這些發發考卷就沒事幹的活。現在臨場上陣,雖然做過心理準備,手還是會不自主地顫抖。他用力一握,做老師不能失去的,是權威與信賴。
「同學們早安,我是新來的助教白攸寧,也是從這所大學日文系畢業的。這一整年間請大家多多指教。」一開口流利發音漂亮的日文為他贏得學生們的讚嘆聲。普通一句自我介紹並不困難,難在發音和語氣上。
很好,這一班看起來不難調教。他心裡暗暗為自己打氣。
「在上課前說一下這一堂課的規則。」他看見不少學生的眼睛暗下去,微微一笑緩和氣氛。「放心,我不是機車的老師。只要你們好好遵守遊戲規則,就能順利拿到這門課的分數。」他拿起白板筆寫下リスペクト。「在這一堂課裡,最重要也是最大的原則是respect,即是尊重。我尊重你們的發言、想法、做法,請你們也尊重我的發言、想法和做法——」一群成年的大人並不是需要填鴨式與權威性的教訓,而是對於人的尊重。這是他過去當了二十多年學生的感受。他不希望自己成為當初討厭的大人。「——雖然這是實習課,不過這門課的成績會佔語練正課,即由教授上的課堂的40%。請你用心理準備,這門課被當的話,很大可能要重修。」他繼續在白板上寫。
底下一陣騷動。
「為什麼比佔那麼重啊?」
「以前是佔一半一半的。不過教授們看到每年的慘況,才減低到40%。」白攸寧微笑。「據說去年要重修的人好像也才十幾個人吧。」
聽到這邊學生們皮蹦得更緊了。
「放心,有來上課我都會盡量放輕手的。」他保證。在白板上寫有出席10% 作業 10% 期中 40% 期末 40%。「考試的形式暫時還沒想到,最晚會在考試前兩週說明。」白攸寧放下白板筆,輕拍一下手。看到下面的學生都在努力記下所有資訊。
「我不介意你們使用手機拍下來。作為20代的年輕人,我也是很喜歡用科技產品。」他笑著說。大家都被他逗笑,紛紛掏出手機來。
「請問還有什麼問題嗎?」
「助教有女朋友嗎?」女學生大膽的發言馬上引起一陣嘻笑打鬧聲。
「目前單身中。」他溫和一笑坦然回答。
「那助教之前有去留學嗎?」
「曾經去過橫濱留學一年。說起留學,你們可以現在開始準備考日檢,系內出國留學的基本條件是N2。如果是報國際交流處那邊的出國留學,條件更嚴格。」他順便宣導一下出國留學計劃。
聽到這個消息後不少人都低下頭來,看起來沒什麼信心。
「先不要認為自己做不到,設好目標下定決心,一步步踏實增加自己的實力比較重要。」他安慰。「這一年裡我會播放日劇和N2等級的聽力內容,訓練你們的聽寫能力,大家一起加油吧。」
兩小時的課終於過去。
不止學生,連老師本人也非常熱切期待午休時間。下課鐘聲終於如願響起,他說一句「下課」後學生們如風般瞬速散去,他慢慢收拾好教材後收到黃宇文的LINE,對方去買便當問他要不要吃,他回覆一句「好,謝啦。」
步出文學館頂頭是一大片綠蔭,對面是全家便利店和小小麥早餐店,附近是幾張長桌,是學生們在校內吃飯其中一個熱門地點。繼續爬上山坡,夾在網球場和停車場與草地廣場中間的是一條寬闊大道,兩旁的告示牌都貼滿社團的海報,通稱海報街。開學第一週是各社團的擺攤,學生們都架起了帳蓬,拿出了大喇叭、樂器,弓道社和劍道社的社員都穿著一身傳統競技的服裝吸引新生的注意。甚至會出現有如地產經紀搶客人般的情況。
中午時份太陽直照得頭頂發熱,白攸寧舉起教材擋住熾熱的陽光,左手抓住領口揚了幾下。人群中突然一陣騷動。
「學妹,有興趣成為球隊經紀人嗎?」白攸寧轉頭過去,只見幾個社團的學生圍著燙著大波浪捲髮的女生。臉蛋長得挺可愛的,難怪這些人會那麼激動。他失笑搖頭。
「學長,請問你是哪一個社團的?」女生問的不是站在她身邊眨都不眨眼睛盯著自己的學長,而是坐在帳蓬裡吹著小風扇,身上隨意配搭白上衣黑長褲,不需要花俏的裝飾便好看的男生。
那男孩眼皮也沒抬滑著臉書,也沒打算回應。
「學妹,這是我們排球社的王牌哦。」坐在他旁邊的男生友好地微笑。「不過男排已經有兩位球經了。看起來籃球隊比較缺人。」
女生笑了笑,「恰好我之前也是排球校隊的。」
「那你可以參加女排,練習場地跟男排是一樣的。」
「學長,我可以問你叫什麼名字嗎?」女生再接再厲問那始終不發一言的男孩。
然而男孩還是沒有回應。其他人一副習慣的樣子,調笑說:「果然魅力非凡啊,連小大一都不放過。」
白攸寧以前也遇過這樣的事情,於是搖搖頭後從帳蓬後面穿過海報街離開。
「好香。」他推開系辦的門,順便把營業中的牌子翻過來變成休息中,聞到飯菜的香味食慾大振。黃宇文捧著便當開吃,用眼神示意便當放在他桌上。白攸寧打開紙盒。
「是財哥的玫瑰雞腿飯?」財哥是系辦後面那條水源街裡一家受學生歡迎的港式燒臘,這也是他們以前最常吃的午餐。
「重拾學生時期的青春啊。」黃宇文眨眼微笑。
「好像大叔的感言一樣。」
快速吃過飯後,白攸寧又滑起手機來。現下大學生之間最流行的,一個是「靠北XX」或「告白XX」的臉書專頁,那XX就是學校的名字;另一個則是Dcard。剛好他在點進Dcard自家大學的頁面去,馬上看到一個熟識的背影的圖片登上了熱門。
「靠北!」他也顧不上形象大罵一句,馬上點進去看。那頁面標題是「開學第一天就這麼刺激」,發文者是匿名,不過在學校版上發文的通常是學校的學生。內文不多,大概是描述發生事情的經過,最後附有一張照片,而且相中被(強行)抱著穿白襯衫的人正是白攸寧。下面的留言大多是「支持多元成家」、「一大早就那麼親熱,到了晚上還得了?」、「求正面」,也有人應該是當場的同學,替他解釋自己是被強吻了。
「原來你指的性騷擾是被——」那個吻字還沒說出口,白攸寧一記充滿殺氣的眼神讓黃宇文想調戲一下也不敢出聲。
「這死小孩是誰!」他的手指飛快地劃過螢幕,在眾多留言中尋找人名。雖然結果還是找不到,不過他又找到了多一個線索。
「排球隊的學長⋯⋯很好,男排的。」他的微笑讓黃宇文感到一陣寒風刮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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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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