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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陽光像烤爐,不僅將身上的水份烤乾得一點不剩,更企圖用紫外線,任意攫取暑假中學生僅有的思考能力。
闔上滿目瘡痍的暑假作業,我閉上眼,想像和朋友們相見的情景,再打開手機,標註活動的日期停在隔天,群組訊息不斷刷新,好期待明天的出遊。
就算只是將自己帶離悶熱的室內也無所謂——
收拾好背包行裝,自告奮勇當司機載我到集合地的父親,故作輕鬆的神情掩不住一絲擔憂。
坐上後座,我戰戰兢兢地試探:「這不是往火車站的方向?」
父親才緩緩鬆口:「其實是母親今日要和朋友出發到外縣市暫住,希望出發前能看到妳,妳也了解她的個性是不允許忤逆,爸怕妳生氣才沒有事先向妳告知,也怕媽發現我又准你出門,明明知道要去找她。
趁現在在車上,先打通電話和那些朋友說一聲,有事必須晚到,別在她面前呀。」
沒想到我竟乖乖照做,拿出手機二話不說開始播號,毫無生氣的舉動連自己都驚訝。明明父親這處理方式毫無邏輯可言,為何要先給了我允諾又抽走,只留下更多失望?
畢竟早就習慣了,儘管平時在家再如何驕縱蠻橫,對方是自己的父母親一樣不得不低頭。
車子停在小巷的瞬間,我正好聯絡完所有同行的好友,鎖屏手機。走進一家不起眼的餐館,沿著狹窄樓梯上樓,座無虛席的熱鬧景象和室外形成強烈對比,令人無法相信座落的地點並非鬧區。
雖知父母就分別坐在我對面及左側,還是有股說不上來的不安全感流竄全身,不僅因為一向守時的自己今天倒是第一次失約,更有可能是從未出過遠門的母親竟突然答應參加對她而言本是浪費時間的活動,並且說走就走﹐瀕臨極限的疑惑感作祟。我不斷查看著手錶,鐘盤上的指針繞著渾身不自在的緊張感轉了無數圈,幸好沒有被人察覺。
結束一連串的道別,再次把自己丟進小型車後座,意識本就昏昏沉沉,此刻更覺頭重腳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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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開學前除了解決堆積如山的作業以及不停重複主動、被動邀約和赴約的循環,人生還有什麼目標可言?
(等等,可不能睡呀,睡下去起不來,醒了還得立刻用惺松睡顏無精打采地見客,那還不如真的別去了)
回想起期末荒謬的境遇,真是令人不堪回首。怎麼也沒想到,從小的青梅竹馬和情同手足的閨密,感情變調而一同背叛自己的灑狗血劇情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常是他們倆交往時溝通橋梁的我,竟因為他倆分手時不想承擔感情失敗原因的責任,而將我包裝成第三者,怎麼想都無言以對。
不提還好,只是一想到這碼事,就一定得無意識把當時詆毀自己的、顛倒是非的往事一併憶起。明明用心良苦,卻要承受眾叛親離的處境,還使曾經最要好的三人斷開所有聯繫,夢魘般的記憶啃噬著心靈,直到我遇見這群即將見面的好朋友。
宛如家裡之外的第二個避風港、懸崖邊緣的穩固救命石,他們帶領著我橫渡苦楚,在一片特殊遭遇的汪洋中,前往並到達,命運的彼岸。
頭一次晚到就差了兩個小時,雖然電話那頭的他們嘴上不約而同地說著沒關係,但願別因此多了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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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車站旁下車,炙熱的陽光毫不留情開始攻擊。我瞇起眼,即使只透過指縫向前觀望,滲進的光線仍刺得令人睜不開雙眼。
小跑步來到有影子遮蔽的陰影下,好巧不巧撞見一對人兒。天啊,熟悉的身影一同向我所在地笑鬧著走來,彷彿來自地獄的召喚。我低下頭,迅速按著撥號鍵,再慢幾秒,我就得面對來自惡魔的熱情邀請,可容不得拒絕——這麼想著,我倚著牆側過身背對迎面而至的兩個人影。未知不代表擔心的事會發生,我試圖利用逃避現實來凌遲自己。
腹部因緊張及窘迫開始陣陣絞痛,十秒鐘好似過了一世紀那麼久,電話那頭沒有回音,身後也沒有動靜。
「喂?你到了嗎?」
謝天謝地,手機終於出現熟悉的聲音,憂心太快開溜像在逃命而露出馬腳的自己,沒有正面再去與曾最交心過的兩人相見的勇氣、又害怕狼狽的被發現,只得等待藉著通話從容離開現場的機會。當我正慶幸擁有自在移動的理由,正要激動道謝並動身時,手臂冷不防被一隻大手拽住。
「你為什麼在這裡?」
「喂?你到底到哪裡啦……」
呃,該來的還是要來,受害者做好再次受死的準備。
我身體一僵,腦中不停迴盪著在不同時空中匯聚、重合的兩句話,微微轉過身,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就在我眼前,本該在她身旁的女伴不知為何已不見蹤影。
我的嘴和金魚一樣一開一合,模樣看起來很是滑稽,似乎是想說些對任何事毫無幫助的窩囊廢話,可惜我聽不到。
突然置身事外變成斜睨著眼前一切,以奇異的角度觀賞自己心慌全寫在臉上的愚蠢舉動,一點也不驚訝。
而後,那些畫面慢慢離我遠去。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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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記自己究竟如何睡下。
醒來時呈現與棉被交纏的姿勢,冒著冷汗,被褥的一角緊緊扣住一隻手腕,繞了好幾圈,像夢中那隻大手。
坐起身看向鬧鐘,比預定響鈴的時間早了五分鐘,不需要多出這些時分準備,卻也無意再回到未知的夢境。
雖然情節稍嫌矛盾,但剛才發生的一切,是那麼的真實,反之身處現實,卻是如此恍惚。
打從睜眼便是睡意全消,此刻終於意識到自己愣了五分鐘。我跳下床,想用清水洗去昨日一夜的迷離,換上朝氣十足的面孔準備赴約。
這次約定一同出遊,十一點到達目的地附近的火車站商圈,大夥兒集合用完午餐後,先到藝術館內參觀,再至相隔幾個街區旁的古遺址拍照取景,最後在購物中心隨處逛逛、晚餐後就地解散。除了熟門熟路的藝術館,其餘地點都是自己想造訪許久卻一直無暇規劃實踐的地方,想必今天和他們一起的旅程將有許多收穫。我這麼期待著。
一切準備就緒,我咬著麵包外袋,坐在玄關前悠閒繫上鞋帶。門把發出「嘎吱」聲響的同時,電話鈴聲從客廳傳來。
儘管再悅耳的提示音,若在空無一人的內室獨自迴盪、來得又比午夜更不合時宜時,更令人起雞皮疙瘩。
「喂?」一個字涵蓋所有侷促不安。
「喂,是爸,快來我公司這裡一趟,妳媽這邊有狀況,可能還需要妳跟著北上處理,總之先過來吧,我把地點給妳。」
從未如此急迫的嚴肅語氣,我知道已無任何婉拒的可能。
公車惡作劇式大延遲,攔下計程車報著螢幕顯示的地址,不禁倒抽一口涼氣,二話不說又開始撥號給同行好友們。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沒有喘息與抱怨的餘地,並且可怕的是,事件以奇特、變形式往夢境推展,猝不及防,虛實交融的無力感無處發洩,使我只得開始怪罪一輪非人類的事物。討厭夢境,播映著心裡的畏懼也罷,投射到清醒世界,無從求證也無從質疑就太過火;討厭電話,再晚幾秒鐘響起即可不影響原定的未來,省去脫軌的麻煩;討厭公車,偏偏這時候遲到……等等,跟我一樣遲到?!
「喂喂?喂!不要打了電話又不說話,捉弄誰呀?」
猛地回過神,解釋完家中突遇急事不克準時前往的原委,我賠著笑,似乎看見手機另一邊的人微微蹙眉,面有難色。
「好的,沒關係,等下時間到妳再打給我們,還有……」
心虛似的話音漸弱,最後兩字幾乎是用氣音,於是我也不想為難,便假裝沒聽見,目的地將至,必須結束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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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程車停下,循著車窗往外探,煞有介事的地址從新細明體轉變為眼前風景,才發覺不過是公司旁的藝術館。又回到原點附近,暗自鬆口氣撥打著父親的號碼,說不定家中事務提早順利處理完畢便能在這裡直接會面,正好也省去太過熟稔而顯得枯燥的前段行程。
我們約在藝術館內的餐廳碰面,這是一個位於展場正上方懸空的空間,對外對內視野皆甚佳,不過我可沒那個心情悠閒欣賞。需要趕緊抽身辦理不知名手續的母親與我們午餐,簡單處理登記和交代家務的分工後就要馬上搭車離開,叫上我的目的無非是重擔交棒,不存在所謂跟隨北上。
有了進一步的確認,才赫然發現一路擔心使我忽略時間流逝,早已過了集合時間,還沒有給對方任何回音。
心裡大叫不妙,已經晚到還讓自己失聯?我數著螢幕的通聯記錄,一個人至少打了三通,我這兒一通也沒接到。
刻不容緩,以上洗手間為理由離開飯桌,逐一打電話過去賠罪,可為何目前打了三通,電話那頭每一個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在對話中的談吐漸漸遲鈍、被動的應答……我壓抑著想直接質問的衝動,不對勁的一群人可沒讓我失望,在我開口表示疑問之前,搶先一步在下一通電話給了我答案。
「喂?」被記憶封印的低沉嗓音再度響起,這曾是多麼悅耳的溫柔磁性﹐回首現實卻是異常陰冷,種種往事忽覺恍如隔世。
「遲到了就別過來吧,省得你夥伴費事。」
「你閉嘴啦!」
直到朋友將手機奪回,我都還受困驚愕的自我結界。唉,人事已非,受害者準備好再次受死。
「呃…抱歉餒,剛才......在火車站這裡買飲料時遇到他,一夥人跟他小聊了一下,他看著我們成員陸陸續續接到你的電話,就猜出是你還沒有到,可能想說開個玩笑。我正好要趕在妳打來之前回電的,誰知和他聊天的過程中手機一被他搶下,就因妳打來而響起……見面再詳細解釋,還有,我們正在往藝術館的路上哦。」
「對了,其實可以不用打那麼多通啦,我們都一起行動。」另一個朋友的聲音。
不知何時已結束通話,更後面的交代一字也沒聽清楚。多次嘗試集中注意力聆聽後宣告失敗,兀自發著愣,不敢去猜測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一切。
比起可能成真的荒謬的夢,若和一群人在藝術館無預警地碰面,他們該做何感想?同一時間與不同在本來約好的同一個地方出現,即便身旁是家人,難免也會使對方產生「妳只是無意和我們一起活動而推辭」的想法。
雖然本來以為可以在這裡碰面,但也要提早結束才有資格自然出現呀。時機已經錯過。
接下來的飯局,我沒有再說話,等待散會的時刻如坐針氈,怕他們的突然到訪與偶遇,怕與會人士、或者母親覺得自己不對勁,並被認為忽略家庭聚會沒有排開行程,即便是自己真的事先不知情。
甚至起身離席時,把一群學生看成是那群同行好友打下方展場走過,幸好只是認錯人。有了這番警覺,我下意識拉高衣領,緊跟著父母步出建築物,並目送父親載著母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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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夥好友換場時間未到,我決定直接略過閉起雙眼都能完整走完一圈並幾乎背誦出所有展品的藝術館,直接步行至睽違已久的古村落遺址,搶先來場個人小旅行。
和熱鬧商圈僅幾步之遙的遺址,愈是走近,竟愈覺遠離世俗塵囂。這是城市中心的一片綠地,上頭矗立著灰褐、黃褐色土磚構築的古遺址。
對這裡的一切時有聽聞,可真正來到眼前,依然充滿震撼感。五層樓的斷垣殘壁有荒蕪,卻也同時擁有巧奪天工的屹立不搖,衰頹的外表下深藏不露的是經由時代洗鍊下,不凡的氣勢。
儘管是這樣的日子,小城市旅遊的淡季、離峰的時刻、燠熱的天氣,來自各地的遊客興致還是不減,建築裡外三五成群的隊伍愜意漫遊,時而拿起手機留下美好紀念、時而與身旁之人彼此笑語著,沒有人山人海的擁擠,倒也多了分旅途中獨有的悠閒。
似乎很少人是形單影隻。無我為,我自己走走看看倒也輕鬆,等待著朋友們的到來,一面拍幾張浪漫復古風格的照片,宛若置身國境之外。
「叮-鈴♪」提示的鈴聲中斷我的思緒,把陶醉於此情此景的我拉回現實。屏幕隨之亮起,顯示出一條訊息:「準備要到了,可以到遺址前商店街旁第一間店面會合。」
我沒有再回覆。被臨時失約及夢境影響的不安情緒,取而代之的是直至昨晚入眠以前,那份企盼著釋放壓力的由衷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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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著美得令人近乎窒息的斜陽,常處精神緊繃狀態中、略顯疲憊的雙腿,拖著少許中暑成分而頭重腳輕的微恙身軀也到達集合地點。這是一間剛開幕不久的生活用品店,發光的店招引人注目。也許是因為位於火車站附近,來往的行人個個形色匆匆,東張西望的我撞到了幾個疾步而行的旅客,卻見不著記憶中熟悉的人影。
這時,一個身著全黑裝扮的背影,吸引了我的注意,好像夢中那人的身影。對自己產生疑惑,想什麼呢。
久久移不開目光,又想否定自己的猜測,可為什麼那雙手的剪影如此熟悉,不祥的預兆盤旋腦海。
一直不太知道友人的去向;我在前方之人轉身的瞬間按下撥號鍵,下意識地別開視線,與他正好投向我的目光無縫接軌。
——不行。
電話答鈴聲已不足以轉移所有注意力、熾烈的陽光已不足以抑止不停冒出的冷汗,重溫的夢境與現況疊合的恐慌,從腳底下迅速竄上頭皮。
「你們到哪裡了?」
「啪——」手臂再次被人狠狠拽住,手機滑墜落地,發出碎人心緒的響聲。
「你還來做什麼?」
淡漠的眼神,清冷的語氣,有那麼一剎那充滿被狠瞪的錯覺?
不容我半點解釋的餘地,來者一把撿起我的手機,拉著我就要向前走。
「???」不對吧?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其他人呢?倘若他知道我和朋友的約定,倘若剛才的偶然遇見不只是暫時停留的偶然,那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愈想愈弔詭。我開始反抗、試圖要脫身,可區區一位女子的掙扎,那隻手僅僅縛雞之力即可壓制,再如何出力都只是徒勞。
被半拖半拉的我,重複著努力而又毫無意義的愚蠢抵抗,模樣十分狼狽;在對方停下腳步之際狠狠撞上他後背,又停在遺址門口旁,望向前方的眼神明顯透露出慍怒。
「還是一樣很重享受呢。都不管已經遲到了嗎?噢,已經到了,我就先回去了。」他把手機塞回我手中,語畢頭也不回,轉身離去。
回過神來才發現,所有與我有約的好友們,全蹙著眉頭聚集在我面前一語不發,朝著我上下打量。
究竟是許久未見的尷尬,還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感受到心中正在壓抑著某種情緒,連同接踵而至的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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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朋友,以及獨自茫然的我,就這樣凝視著對方,呆立了好半晌。
剛才在通話中,從他手中搶過手機的同學率先別開臉去,不知是感到困窘,還是太過心虛。直到對方開口,自己突然回過神來,才發現誤會不知不覺變得嚴重。
「原來遲到是為了做這些事呀?」
「什麼???」
「你是不是在家被關太久了,才打算用難得出門的時間找他?」
「不是。我根本不知道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還莫名其妙抓著我到你們面前。」
「他剛剛遇到我們的時候,說他還和人有約便匆匆離去,再看到他就是剛才了。妳能怎麼解釋?」
這真的非常莫名其妙。一切的一切。
「我在商店街的第一間店面門口遇到他。那為什麼你們在這裡?」
「妳沒有看到群組的訊息嗎?因為那裏太多人,我們改在遺址門口碰面了。」
「沒有?」我拿出手機,點開未讀訊息通知。天啊,這下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可是你們明明知道,我跟他們倆熟歸熟,但真的沒什麼……」
「無論如何,遲到就是不對。」對方似乎自知理虧,開始惱羞成怒。聽到這句話,我總覺得自己失去了待在此地的理由。
「既然你們這麼不歡迎我,那麼我現在就先離開,等到下次再約。祝你們玩得開心。」說完,我轉頭就走,看到對方還想說些甚麼但被阻止的樣子。
「你太過分了,奇怪的明明是分手還不認帳的人……」我沒有再去理會他們的話語,徑直向前走遠,直到他們此起彼落的交談聲消散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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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
熙來攘往,人聲鼎沸的購物中心內,左側是咖啡廳櫃位、右側是人氣十足的潮牌精品,中間的走道擺設特色市集,彷彿如此重要的商業空間不能有一點浪費。
唉,不先回家的結果就是無意識跟著行程走。
我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孤身一人晃悠,美食區店面同時以嗅覺與視覺衝擊著我。
拿著剛買還熱騰騰的漢堡,慢慢走到頂樓的戶外看臺區,夕陽剛沒入地平線的昏黑天空和著紛亂思緒,使整個視線愈趨渙散。
這是一個與立體停車場接壤的特殊空間,從外頭看來就像人類的胸骨,由裡面望出去則是一條條曲面的橫白樑柱包圍。嵌在地面的LED(發光二極體)裝飾燈往天空投射,打著彩色的光束在白色的樑柱上,看上去頗為炫麗。
踏出門口,面對正前方舞臺有幾排長方形椅子,也被漆成白色,而現在只有兩三個人坐著休息,今天似乎沒有表演。
我挑了最靠近邊臺的座位坐下,準備享用餐點時,有人從身後輕拍我的肩。
「你選擇離開是對的。」
「???」我聽出來了,是我方才轉身離去前,聽見的最後一個聲音的持有者。
「下午懷疑妳的同學被我們逼出供詞,原來是喜歡妳的青梅竹馬。雖然理解真相,卻因為個人情緒而對妳做出這麼糟的事,好險妳沒有和她硬碰硬。」
「個人情緒嗎?」
「也許嫉妒你們的深厚舊情,也許相信妳所謂青梅竹馬不會這樣誣陷妳,如果她喜歡的人一定是對的,那妳就得是錯的。」
「這真的很荒謬,不過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
我們都沒有再說話,只是各自透過橫樑望著天空,懷著一些走味咖啡般幽淡的心事。
夜幕低垂,在這充滿光害的環境下看不見星點。我站起身準備打開隨身聽,假裝忘記旁人的存在——的確我們也保持著兩公尺的距離。
「給你。」她遞給我一副耳機,全黑的本體。好熟悉。
「其實很猶豫該不該拿給你,」我愣著,無意識繞起耳機線。
「這是他託我轉交給妳的禮物,雖然這麼說有點過分,但真的沒有人能理解他的作為,對妳又是陷害又是示好。而且他居然知道,我們會在妳離開後沒多久也跟著解散;也知道妳大概會出現在這裡,而叫我來這裡等妳。
而且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們很有可能,不太會再見面了。」
「?」
「我們不一定有辦法一直不漸行漸遠,無論怎麼努力。
曾經最黏的、情同手足的都能反目成仇,何況是之前就有過誤解,甚至現在是中間人處境的妳。
記得妳曾說過,因為討厭某個人而聚集起來的團體都不會長久吧。我們可說就是那樣的存在,尤其現在還出現了疙瘩;在一直變質的當下,到真的各自走遠前,我都希望能更珍惜些——而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把每一次都當成最後一次再相見。」
「......我知道了,會好好收下的。」我不想提起無謂的過往,只有我知道的過往。
他總說音樂可以讓人忘記一切煩惱。
也許在他內心深處,也清楚了解這些事情會帶給我偌大的困擾吧。
但是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就再也不能重來。
所以我會照著他的意思,用耳機播送的音樂洗刷這些不快的記憶,然後忘記。
轉出購物中心,剛才轉交東西給我的人早已不見蹤影,大抵是任務完成便早早準備回家,又或者不想跟這件事有太多牽扯。
夜裡,返家人潮似乎比下午更為龐大,公車站牌被拉得更遠。
恍惚間,彷彿在人群間瞥見一個全黑的身影,瞳孔裡閃動著月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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