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彎月透窗送來柔和的光線,室內靜悄悄的,只有隔壁睡房留聲機的古典舞曲斷續飄來,室內沒有點燈,月色和樂曲愈顯浪漫,我眼皮沉了下來,在月色中進入夢鄉。
花園裡繁花盛開,盛裝如赴宮廷舞會的人們隨樂曲起舞,我目光遊移,找尋心中的她,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
突然,一道耀眼熾熱的光芒射來,使我睜不開眼,終於再睜大眼睛之時,花園、舞者都消失了,而我躺在房子裡,是初升的太陽喚醒了我,原來又是一天伊始。
隔壁睡房傳來皮爾起床的聲音,穿拖鞋、上廁所、弄咖啡、換衣服,皮爾打開大門的同時,我已走到他旁邊,他把皮帶套在我身上,扣上,我們便開始這一天的行程。
皮爾與我相依為命,我是一頭褐色的拉布拉多獵犬,天生性格溫純、善良、聰明、忍耐、忠誠,懂事以來便接受訓練成為導盲犬,畢業後服務皮爾至今,已有五個年頭,皮爾是我的主人、父親、朋友、知己,我們兩位一體,不可分割。
我帶領皮爾從六樓搭鐵欄框框的電梯,到了地面,出大門後轉左,直行過兩次馬路,便到達地鐵站,不急不緩地走到南行月台。這個月台高於地面,可以看到城中最高的鐵塔,有清風吹過。
列車進站之後,皮爾把金屬門鈕往上推,打開車廂的門,車廂內靠車門兩邊都有可扳下的座位,如果已有乘客佔據了座位,見到皮爾都會自動的讓座。
南行5個站,我們便下車去西行月台轉車,3個站後下車,出地鐵站後再走兩分鐘,便到達皮爾工作的地方。
說得複雜,不過頂多45分鐘也就夠了,這城市的地鐵網絡確是四通八達,極之方便。
皮爾的工作是聽著經典小說的錄音版,刻成凸字,聽到有趣或感人的故事,我會靜靜伏在他腳下,否則會在園中曬曬太陽。
這是我們連續5天的行程,第6天,我們會睡懶覺,下午上街,出門轉右,走兩三分鐘去超市購物。
第7天的早上,我們會去到一個教堂旁的花園,教堂裡唱聖詩時,皮爾會以手指和腳輕輕拍和,何以皮爾捨離家最近的公園,而步行15分鐘來此,這音樂應該便是答案。
這花園跟我夢中的情境一模一樣,只是沒有那些穿著隆重的貴族,夢中吸引著我又不可及的,此時在右前方約3米外,一頭奶白色的拉布拉多獵犬,驀然回首,那人卻在公園長椅旁…汪汪。
她身上繫著跟我一樣的皮帶,她的女主人,戴上墨鏡安靜的坐著,頭稍稍側向教堂方向,又是一個音樂愛好者。
我直視著她,含蓄的她偶爾會回贈我嬌羞的眼神,尾巴微微擺動,帶幾分鼓勵和認許。
第一次遇見,這城市在下雪,教堂響起天籟般的歌聲,天色仍只像清晨時不透明的白,主人跟我走進公園,她與女主人迎面而來,雪花飄落,倩影盈盈,她瞄了我一眼,我像被雷電擊中,靈魂被轟出體外,走在雲上,輕飄飄的。
她穿上短短的毛衣,配襯女主人相同花紋的手套,肯定都是女主人的巧手織成。
下雪天邂逅,樹木是禿的,現在已是嫩綠的葉子滿枝。
身為導盲犬,紀律是自小受訓以來最重要的原則。無論心裡有多翻騰,多麽的想認識我的女神,我都只能把滿腔熱情收藏在深心處,眼神流露著愛慕,身體仍堅決的守在主人身邊。
一曲告終,女神與女主人站起來,走過我們面前。上天眷顧,一根毛衣的編織針從女主人包中溜出來,跌在我們面前,我汪了一聲,把編織針用口拾起來,交在皮爾手中。
女神也停了下來,向女主人汪汪報告,她掉了東西。
於是我帶皮爾走前兩步,皮爾問:妳掉了東西吧?女主人接過編織針,道了謝,二人便開始交談。
原來女神叫雪兒,她的女主人叫美亞。
皮爾和美亞一「見」如故,談音樂、文學、人生,不亦樂乎。
我和雪兒也交換了一生的故事,是緣份,讓我們找到生命中的另一半。
*** *** ***
皮爾和美亞會一起散步、聽音樂、坐公園享受花香、在咖啡店露天的座位喝咖啡。2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zyg9Nl3hE
我們兩人兩狗相識時,樹上長著嫩綠的葉子,然後變翠綠、變黃、掉落後,下第一場雪的那天,美亞和雪兒搬進我們的家。2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tfNrRv3FV
皮爾習慣用左手拿我身上的皮帶,美亞習慣用右手拿雪兒的皮帶,如果皮爾走在美亞的左邊,我和雪兒便在兩人的外面,像一對瑞獸般保護我們的主人,偶爾我們相視而笑,天晴天陰都感覺美好。2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od5jocOeI
如果皮爾走在美亞的右邊,我和雪兒就可以肩並肩的走,很是甜蜜。
我們還會玩一個遊戲,就是把同一邊的腳掌同一時間踩在地上,4條腿1234…1234的向前走,享受這心靈相通、步履一致的完美和諧。2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C1KJK5WMS
散步時,抬頭看到電燈柱懸掛的海報,很有趣。一個像皮爾模樣戴墨鏡的男人,右手拿一根柺杖走在人行道上,柺杖像是串燒的長竹籤,串起了很多狗兒的便便。
雖然是同類,我從小接受的訓練非常嚴謹,方便要在主人指示的地方,其他狗兒率性隨意,自由自在地在任何地方方便,我一點都不認可,也不羡慕。
屋子裡,我睡覺的毛氈旁放了雪兒淡紫色的毛氈,外面的世界有多冷,我們的心都是幸福溫馨的。
夢中,花園裡繁花盛開,盛裝如赴宮廷舞會的人們隨樂曲起舞,我目光遊移,找尋心中的她,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就在面前。
我邀請她共舞,一曲又一曲,醒來時,腿和尾巴都在悠悠擺動。雪兒嘴角微微彎起像在笑,又是一個美夢吧。
主人們喜歡與我們在雪中漫步,雪兒一身奶白,在白雪中美得不可方物。
幸福是否可以永久?
有一天散步回家後,美亞開始咳嗽,兩天後,皮爾和我們帶美亞去了醫務所,又去了藥房配藥,美亞臥床了幾天,雪兒悶悶不樂,十分擔心,我也為她們憂心不已。
過了幾天,皮爾送了美亞去醫院,我們每天去醫院探望她,皮爾只能攜帶一隻導盲犬入病房,於是我在園中安靜的等候,讓皮爾拖著雪兒進病房去陪美亞。
有一天,雪兒從病房出來時眼睛通紅,皮爾走出來後跪坐在草地上,失聲痛哭,斷斷續續的叫著美亞…美亞…美亞…
我緊緊挨著皮爾和雪兒,雪花一片片落在我們身上。
幾天後,皮爾帶了我和雪兒坐車去墳場,看人們把一個長形的大盒子放在泥土中。情境好像狗兒把食物或心愛之物挖一個洞收藏起來,過些時間再挖出來。
旁邊有幾個皮爾公司和在外吃飯見過的人,都穿了一身的黑,靜靜看著大盒子入土。
接下來,家裡靜悄悄的,留聲機也噤若寒蟬。皮爾在家中坐了幾天,每天只隨意吃一點長法包,鬍子長了許多。
有一天,兩個導盲犬團體的人來了我們家,跟皮爾打過招呼,友善的蹲下來摸摸雪兒的頭和頸,拿起皮帶套在雪兒身上。皮爾對我說,與雪兒講再見吧,她要去服務另一位主人了。
我像被雷電擊中,靈魂被轟出體外,汪汪的向皮爾哀求,讓雪兒留下來,陪伴我們吧。
皮爾聽懂了我的話,摸著我的頸,再輕輕的抱著我。
兩位訪客帶雪兒出門,雪兒一邊走,一邊回頭看我,皮爾在門口送別,他們進了鐵欄的電梯,我看著它往下降,雪兒抬頭看我,我們汪注…汪汪…
再看不見雪兒時,我想追下去,皮爾抱著我,不讓我走。
我再也顧不了甚麼自小訓練的紀律,猛一用力,掙脫了皮爾的環抱,跑下6層樓梯,到門外,剛好雪兒被帶上了一輛休旅車的車尾,訪客把揭背拉下來關好,雪兒的頭就在玻璃窗裡面。
車開了,我汪汪的叫,雪兒聽到了,回頭看著我,汪汪叫我的名字。車已經發動了,我急忙追著走,車愈開愈快,我也加緊腳步,不能讓雪兒離我而去。
眼看車子離我愈遠,我血沖大腦,加快4條腿的速度。當車子在紅燈停下,我趁機追近了點,但紅燈只亮了兩次,再下去都是綠燈,我瘋狂的跑、瘋狂的汪汪叫著雪兒。
雪兒張大眼睛看著我,充滿鼓勵的眼神,隨著我們之間的距離拉開,變成了絕望。
車子遠處轉了彎,我跑到彎口,已失去了車子的蹤影。
好多汽車不斷在我旁邊駛過,我向天哀鳴,心臟跳得好痛,雪兒最後絕望的眼神,像一把刀刺穿了我的心。
直至我口中發出的聲音沙啞了,唯有往家的方向走,像沒有靈魂的軀殼。走了好久,回到家的樓下,皮爾坐在門前的梯級上等我。
沒有了雪兒,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用力把頭埋藏在他的懷中,任由眼淚簌簌落下。
晚上,我躺在毛氈上,屋子到處都有雪兒的味道。房內,皮爾在嘆息中睡著了。我們都失去了至愛,命定此後要相依為命了。
窗外沒有星星,下著微雨。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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