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說雲深巷裡有個獨眼的老婆婆在說書,說的都是千篇一律的故事,從未有人知曉那是真還是假……正值齠齓之年的幼童尤愛聽婆婆說書,總是翻來覆去的聽婆婆說著同一個故事,今日也是如此,孩子看著用粗布遮住右眼的婆婆,「婆婆,今天也要說將軍的故事嗎?」
「是啊,那就從楚將軍戰勝逆賊,班師回朝開始說起吧。」婆婆慈祥的笑著,渾濁的眼珠子透著淵遠悠長的哀傷,「那日午時,楚珩大將軍得勝歸來,全城的百姓夾道歡迎……」
「將軍回來了!楚大將軍凱旋歸來了!」城裡的百姓奔走相告,為即將入城的軍隊歡呼著,街頭巷尾滿是熱鬧歡騰。
身穿鎧甲、腰繫佩劍的兵將們,領著車馬浩浩蕩蕩的走向城門口,楚珩坐在高大的駿馬上,一身銀白色的甲冑縱使染滿血汙,仍掩蓋不住他身上勃發的英氣,他低頭向守城門的士兵道:「我是從邊疆帶捷報回來的將軍,楚珩。請把城門打開吧。」
門衛絲毫沒有要開城門讓軍隊進京的意思,只道:「王上有令,城門不能開。」
楚珩彷彿察覺到了什麼,眉心擰起,取出腰間的佩劍,直指城門前的一排門衛,「我是護國大將軍楚珩,煩請通報王上,讓我和我的弟兄們進城!」
門衛仍舊一動也不動的守在城門口,雙方一時僵持不下。
「——御旨到!」城門從裡面被打開,一個年紀頗高的太監捧著明黃色的御旨不急不徐的走來。
一眾將士們下馬單膝跪在地上,向他們的王表達尊崇,聲音直達雲霄:「臣等拜見吾王!」
「王上有令,護國大將軍楚珩與邊境石狼國勾結,意圖謀害國君,經查證屬實,以叛國罪誅之,擇日行刑!念其曾為國效力有功,則不株連九族,只抄斬滿門。」太監鏗鏘有力的擲下最後四個字,居高臨下的望著楚珩,「楚將軍,接旨吧。」
「叛國……罪?」像是一道驚雷在耳邊乍起,震得楚珩雙耳嗡嗡作響,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背上這樣的罪名。
「我不相信!讓我見王上!」楚珩猛地站起身拔起長劍奔向大開的城門,手中的長劍才剛砍倒一名門衛,他身後陪同他作戰的士兵們卻以極快的速度,一個接一個被城牆上的弓箭手射倒。
他……不得不停下動作。
這可都是在戰場上同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們,如若他們沒有在戰場上被敵人給刺死,卻在自己的國家被射死的話,這將是件何其可笑又可悲的事啊!
「將軍,我們無礙!請您繼續往前,向王上證明您的清白吧!」副將朝楚珩用盡全力吼道,身後的將士們也紛紛大喊道:「去吧!將軍!」
楚珩臉上因為長年征戰留下的傷疤隨著青筋鼓起,他舉劍振臂高呼:「兄弟們,若有來生,楚珩必不負你們的捨命相挺!」
他舉起劍,暴漲的怒意讓他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一路從城門口殺進宮殿,滿身都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望著眼前巍峨的宮殿,數百階的石階,他知道他想見的王就在那宮殿中央,所以即便所過之處皆是血腥,他仍為了抵達他所忠、所敬、所愛的君王面前,不顧一切的負重前行。
「楚珩,到此為止吧。」金殿中央的君王開口了,他居高臨下的睨視著楚珩,眼神裡充斥著滔天的恨意。
恨?可這恨究竟從何而來呢?楚珩不明白,他停下腳步,仰視著他這一生義無反顧追隨的君王:「陛下,臣對您從未有過二心。」
「朕知道。」君王走出金殿站在高台上,在烈日下的他周身卻一片陰冷,「楚珩,你是護國大將軍、是戰神,打過無數的勝仗,百姓皆奉你為英雄,視你為信仰,可如此一來,朕又算的了什麼?」
「你可知,朕才是這個國家的王!你已為朕打贏了最後一場仗,定疆界除外患,往後在朕的統治下,扶于國將會是一片太平盛世!」君王舉起雙臂高呼著,無上的尊榮和權威籠罩著宮殿內外,「楚珩,你的確是個大英雄,可你別忘了,所謂英雄倚亂世而生……」
「而此太平盛世,不需要英雄!」
一錘定音!
哐啷——長劍從楚珩手中脫落,他不可置信的望著那高高在上的君王,戎馬一生的他從未想過自己盡忠至此的對象,竟會以如此荒謬的理由賜死他。
彷彿他這一生的赤誠和忠心都是笑話!
楚珩抱著最後的希望向前踏了一步,不過是一步而已,高台上的君王便高聲喝斥道:「楚珩!你還要繼續抵抗嗎?非要朕下令將你就地正法?」
「不。」楚珩是鐵錚錚的漢子,在沙場上寧願流血也絕不輕易流淚,但此刻他的眼中卻蓄滿了淚水,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充滿了痛苦,「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謹遵聖命。」
就在楚珩要舉起伴隨自己征戰多年的長劍刺向自己,千鈞一髮之際,一聲疾呼傳來:「住手!」
身著白色素紗襦裙的女子匆匆從側殿奔出,身後幾個宮女慌亂的追趕著喊:「皇后娘娘、娘娘不可以啊!」
楚珩停下動作,瞪大了眸子,望著那個跌跌撞撞奔向他的女子,「靈兒?!」
楚靈終於跑到楚珩面前,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劍扔在一旁,接著轉過身張開雙臂,用纖細瘦弱的身軀擋在自己的哥哥面前,朝高台中央的君王用力的大喊,「陛下!不要這樣!拜託您!」
「我哥哥他……他從來沒有要背叛您的打算!您明明比誰都還要清楚,他對您有多麼忠心不是嗎?陛下!求求您饒了我哥哥一命……」楚靈聲淚俱下的哀求著,姣好的面容覆滿了哀戚與痛楚。
君王見此景,憤怒的吼道:「皇后!你這是在做什麼?堂堂一國之母,為一個罪人求情成何體統?!」
「陛下!我不僅是皇后,也是楚珩的妹妹啊,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哥哥被賜死!求您網開一面……」楚靈跪在冰冷的石階上。
「好……當真是好極了!」君王怒極反笑,隨即揚起手掌下令放箭,「朕給過你機會,既然你不想當朕的皇后,執意要做罪人的妹妹,那朕便成全你們!」
數十發箭矢齊放,楚珩奮力一躍抱住了楚靈單薄的身子,即使他已用盡全力為妹妹擋下了大多數的箭,可仍有一支箭刺穿了楚靈的一隻眼睛,楚靈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捂著汨汨流血的眼睛,發出痛苦的嗚咽。
「不必白費力氣了,朕下的命令是楚家滿門抄斬,一個都不會落下的,你們就好好地在黃泉路上團聚吧。」君王無情的說道,仿若眼前倒在血泊中的,不是曾與他朝夕相處的妻子。
「陛下,能不能請您放過我們的家人……」楚靈強忍著痛楚,捂住眼睛坐起身向他哀求道,「這是我最後的請求,請您看在我曾服侍過您這麼多年的分上,能不能用我的命換回我的父母親和哥哥,我一個人……」
「靈兒!你在說什麼傻話?」楚珩急忙制止妹妹,扶住了她的肩膀。
卻不想,被楚靈一把推開了,身中數箭的楚珩已無力站起身,只能眼睜睜看著楚靈一手捂著眼睛,一手拾起他的劍,拖著孱弱的身子爬上石階。周圍安靜無聲,沒有王的命令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只有楚靈還在石階上踽踽獨行,她一次次的摔倒又一次次的爬起來繼續前行,終於來到君王面前。
楚靈心痛的望著眼前熟悉的面孔,「陛下,您當真一點舊情也不顧麼?求您了!饒了我楚家……」
「你不過是個罪人的妹妹,不配向朕要求任何事情!」年輕的君王面色冷漠的說道。
至此,楚靈也徹底心寒了。
「既然如此,那臣妾便遵從聖命!」楚靈提起劍,橫在自己的脖子上,冰涼的刃鋒讓她的淚水再一次滑落。她跪在地上,望著眼前無情的君王和他身後金碧輝煌卻空無一人的宮殿,蒼白的臉和手腕在陽光的照射下,透明得彷彿下一秒就會消失。
「臣妾在此——恭祝吾王……坐擁萬頃江山,永享無邊孤寂!」
皇后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是祝福,亦是詛咒。
語落,早已血跡斑斑的長劍再度染上鮮血。
刀劍殤美人,殷紅浸素縞,烈日空落紅。
那幅景象淒美得令人驚心。
「不——靈兒——!」楚珩撕心裂肺的怒吼響徹整座宮殿,那是一種直達每個人內心的絕望,彷彿天地與之同毀,萬物形如崩滅。
素來冷靜的君王也受此壯烈的景象所抨擊,不禁亂了呼吸和心緒,楚靈的死霎時讓他心裡某處無止境的塌陷下去,好似被掏空了一塊。心裡有個聲音在問他:他真能狠心至如斯地步?怕是……不能。
那日,年輕的君王默許了楚珩將楚靈的屍體帶離宮中,且在隔日才發佈對楚珩的追殺令,這或許就是他最後的仁慈吧。
楚珩滿身是血的樣子著實駭人,他滿臉猙獰的一步步爬上石階,動作輕柔得彷彿在碰觸易碎物品般抱起同樣滿身鮮血的楚靈,此景深深的刻印至在場每一個人的腦海裡,熾熱的陽光下,纖弱女子的血彷若綻成一朵朵紅蓮,妖艷而絕望的盛放在毫無溫度的宮殿前,銀白色的盔甲和劍刃跌落其間,似悔恨亦似瘋狂的思念。
但這之後鮮少有人知曉,楚珩帶走楚靈時,意外發現楚靈還有微弱的呼吸,一出宮他便趕緊找來大夫,許是因為楚靈的力氣太小,又是第一次用劍所以刀鋒入得不深,在大夫的搶救醫治下,暫時沒有大礙。楚珩眼前出現了一道曙光,他的妹妹沒有死!太好了……
他將楚靈安置在信任的屬下家中,確保她的安全之後,便匆匆往將軍府趕去。當他終於回到家,卻發現宅內數十餘人口以及他的父母親皆已被誅殺,這片地獄般的景象再一次使他崩潰,滿門抄斬,果真如此毫不留情!他衝進自己房內,將那把先王御賜的寶劍攥在手裡,對著明月起誓,他必將用這把劍,為死去的親人報仇!
楚珩無暇考慮太久,隨即帶著尚處昏迷狀態的楚靈,連夜啟程去往北方的獨夜國,逃離對他們追殺和迫害的故土。好不容易在獨夜國安頓下來之後,本以為可以過幾天安生日子,卻未曾想那位年輕的君王仍對他們窮追不捨,甚至要求獨夜國的君主配合發佈追殺令,將楚氏兄妹遣返扶于國。
幾番思量之下,楚珩決定鋌而走險去和獨夜國的君主談判。
「你就是扶于國那位叛國的大將軍?」獨夜國的君主夜爻是位重利且輕浮的人物,皮相生的極為妖冶,比女人還要明艷幾分,而且行事怪誕,沒有人看得透他在想什麼。
「在下楚珩。」楚珩低頭向其行禮。
「你來找寡人做什麼?勾月那廝近幾日可是為了你,煩人得緊,這個時候來見寡人,難不成……你是想投靠寡人?」夜爻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指尖在龍椅上輕輕打轉。
當真是個令人捉摸不透的人,短短幾句話就包含了立場與試探之意,深不可測啊。這樣的人,通常野心很大!既然如此,楚珩決定賭,賭眼前這個男人有掌握天下的野心,賭他絕不願作為藩屬臣服於扶于國之下。
「在下是想與您談一場合作。」楚珩眼神堅定且銳利的注視著夜爻。
「哦?什麼合作?」夜爻不置可否的笑了,拿起手邊的茶碗輕啜了一口茶。
「我能讓獨夜國完全的強盛起來,不再被壓制於這北方極寒之地,甚至最後併吞扶于國,成為這個時代的霸主!」楚珩擁有強大的自信和能力,這是他僅有的驕傲。
夜爻放下茶碗,嘴角勾起洞悉一切的微笑,輕描淡寫的道:「你很恨勾月?想藉寡人的手除掉他?」
「是。」楚珩大方的承認。
「你提的條件的確很誘人,而且這麼算起來寡人也不虧,只是,寡人要怎麼相信你?」夜爻笑起來就像盛放的罌粟花,美麗迷人卻飽含劇毒。
「您不需要相信我,就像我也從未信任您一樣。」楚珩所說的話,一向和他的為人一般簡單直接。
「好!說得好!」夜爻大喝一聲,撫掌而笑,眼神裡透著對楚珩的欣賞,「合作愉快啊,楚將軍。」
自此,楚珩成為獨夜國幕後的軍事統帥,以雷厲風行的軍事手段訓練獨夜國的軍隊,匡正軍紀、整頓兵力,並帶領獨夜國強而有力的軍隊朝鄰近各國擴張,打下一片又一片的疆域。他是一位富有魄力和手腕的領導人物,獨夜國的民間處處皆流傳著他的傳說,只是從未有人知曉他的身份,人人稱他為“大將軍”!不過一年有餘,獨夜國便擴張成為北方領土最大的國家,國勢蒸蒸日上,內外皆是一派欣欣向榮之景。獨夜國的積極擴張引來了南方各國的猜忌,紛紛遣送使者入邦想與獨夜國簽訂和平條約,扶于國也不例外。
「扶于國的使者要來簽和平條約,你覺得呢?」夜爻召見楚珩,將上午見過扶于國使者的事告知他。
「陛下想與誰簽訂和約,臣都無權干涉,唯有扶于國,您知道的。」楚珩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內心卻還在懷疑以夜爻難以捉摸的性格,不知會不會失約。
「哎呀呀,什麼時候連大將軍你說話也會拐彎抹角了啊?真不可愛。」夜爻慵懶的斜臥在龍椅上,「你不用擔心,寡人是站在大將軍這邊的啊,更何況你替寡人打下了如此大片的江山,寡人怎麼忍心失信於你呢?」
楚珩在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夜爻不但性格怪誕,說話還總是綿裡藏針,如此明顯的諷刺,楚珩又怎麼會聽不出來呢?夜爻這是在反諷扶于國君王勾月,對楚家鳥盡弓藏的做法吧。思及此,楚珩不想再多言,向夜爻行了個禮,便準備退下,走到一半時卻又被夜爻叫住了。
「哎對了將軍,今日你妹妹有無隨你進宮啊?」夜爻狀似無意的隨口問道。
「靈兒近日身體不適,就不隨我進宮了。」楚珩低頭答道,心裡卻在想這夜爻小兒又在覬覦他家妹妹,真是色心不改!
「這樣子嗎,可寡人聽偏殿的宮女說,今日見到靈兒路過宮內的御花園了呀。」夜爻嘴角的笑意更深,緊接著便輕飄飄的揶揄道:「將軍你啊,真的很不會撒謊,一做虧心事就不敢看人眼睛的毛病實在是有些嚴重了。」
「……」楚珩低頭,嘴角無語的抽搐著。
不多時,楚靈便被召進殿內。
「靈兒見過陛下。」楚靈朝夜爻微微福身行禮後,便在自己哥哥身旁站定。
「靈兒,多日不見,你是愈發美麗動人了啊。」夜爻一見到楚靈,臉上便堆滿了笑意——紈褲子弟調戲民女的那種笑意。
「陛下說笑了,靈兒不過是一介草民,還瞎了一隻眼睛,怎會是陛下口中的美人呢?」楚靈自嘲的說道,手不自覺撫上覆蓋著右眼的白色紗布。
夜爻一哂,以溫柔的目光注視著楚靈,嘴上則自然的說道:「胡說,靈兒明明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只是你為何總是一身素白呢?你若穿上如我大殿這般的絳紅色,肯定很美。」
夜爻其人,喜好十分張揚,只因他喜歡明艷的絳紅色,他便命人將所有宮殿佈置成以紅色為主的樣式。
楚靈抬頭環視周圍艷麗的紅色,嘴角牽起一絲苦澀的笑,「紅色穿過了,不想再穿了。」
一身血衣,豈不就是最深的紅衣嗎?
夜爻察覺到楚靈低落的情緒和眉眼,旋即匆匆轉移了話題,「既然靈兒不喜紅色,那寡人日後便不叫宮女送紅衣至你那處了。靈兒可有喜歡的物什?寡人改日派人送過去。」
「陛下對靈兒太過抬愛了,靈兒無甚特殊喜愛,就不勞陛下費心了。」楚靈微一躬身,委婉拒絕了夜爻。
面對楚靈的疏離,夜爻不僅沒有半分洩氣,還細心的注意到了她手腕上精巧的玉鐲,隨即笑道:「看來靈兒喜歡玉飾,快上前來,寡人這兒正好有個好東西,你看了定會喜歡。」
楚靈為難的看了身旁的哥哥一眼,楚珩對她無奈的一笑,示意她上前也無妨。楚靈便一步步走向夜爻,最中在他身前站定。
「看,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靈兒可喜歡?」夜爻從袖袍裡拿出一個雕繪精細的玉佩,遞到楚靈面前。
楚靈接過玉佩,溫潤的觸感讓她愛不釋手。夜爻見她目光灼灼的樣子,不禁失笑,緩緩道:「若是靈兒喜歡,那這玉珮便贈予你吧。」
「若是靈兒喜歡,那這玉鐲朕便賜予你吧。」
楚靈握緊手中的玉佩,腦海裡忽地浮現那人的面容,出現一瞬的失神。
「靈兒?」夜爻輕喚道。
楚靈回過神,朝夜爻溫婉一笑,「靈兒收受不起如此貴重之物。」
夜爻無奈的勾唇,「若是寡人說,靈兒值得這世上所有珍稀罕有之物呢?你就收下吧,它很適合你。」
「那好吧,靈兒謝陛下賞賜。」楚靈清淺一笑,便美好得令夜爻移不開眼。
此後,又過了三年,獨夜國與各國皆簽訂了和平條約,唯獨與扶于國無任何友好邦交,於是列國紛紛猜測,獨夜國日益壯大,下一步的目標就要將扶于國併吞!扶于國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獨夜國國力之強盛已遠遠超過扶于國,若是兩國交戰,那扶于國將岌岌可危啊!
不出幾日,楚珩便帶領著他親自操練的三萬精兵,衝入扶于國國境,一路凱旋高歌,不過數月便直搗黃龍,攻到京城城門下,楚珩扛著獨夜國的軍旗,氣勢如虹的馳騁沙場。
他,等這一天,很久了!
不少眼尖的扶于國百姓認出楚珩就是先前犯了叛國罪的護國大將軍,紛紛唾罵他無恥、賣國賊!楚珩不在乎,他不在乎那些無知的罵名,也不在乎戰爭會使他的故鄉生靈塗炭,因為他的目標只有一個——他要為他死去的親人報仇雪恨!
楚珩終於攻進皇宮內直抵那個曾賜死他的君王的寢宮,與尚未來得及逃走的勾月在華美的宮殿內展開一場慘無人道的廝殺。
「勾月!我楚珩一生自問無任何對不起你之處,你為何如此殘忍的將我的家人趕盡殺絕?!」楚珩一邊揮舞著長劍刺向勾月,一邊憤怒的大喝道。
勾月舉著長劍奮力抵抗楚珩的攻擊,「楚珩,明明是你逼朕不得不除掉你!朕那日就不該心軟的放虎歸山!」
兩人針尖對麥芒,刀光劍影間金屬的碰撞聲不絕於耳,雙方都是奔著對方的命去的,瘋狂而極端。
噗嗤——長劍直直捅入胸腔,鮮血霎時噴濺。
勾月的手臂舉的筆直,半支長劍沒入楚珩胸口,而楚珩的劍只堪堪刺穿了勾月的左肩,兩人雙雙倒下,只是楚珩在闖入宮殿之前早已傷痕累累、氣力不濟了,這下傷得更重已然動彈不得。
勾月還想起身給楚珩最後一擊了結他的性命,卻被匆匆跑進的白衣女子給推開了,楚靈顫抖著雙手抱住哥哥,眼淚成串而落,「哥!你怎麼樣了,你不要嚇我……」
勾月看著楚靈,恍惚著喚她的名字,「靈兒,原來你真的沒有死……」
楚靈抬頭憤恨的瞪著勾月,「對,我沒有死,你很失望嗎?」
「不,靈兒我錯了,那日我不該眼睜睜看著你……這幾年來,我很想你真的好想你……」勾月氣若游絲的說著,表情痛苦而悲傷,連自稱都忘了用。
「但是我恨極了你!你殺了我的父母,現在,還想殺我的哥哥!」楚靈決絕的說道,眼神淒苦而慟憤,「我要殺了你!以祭我父母在天之靈!」
語落,楚靈拾起一旁的劍狠狠刺向勾月的心臟!勾月毫不反抗的任刃尖刺進他的胸口,他只伸手握住了楚靈手腕上的玉鐲,笑著道:「你還戴著我送你的玉鐲……」
楚靈的眼神森冷無情一如曾經的勾月,她直接在他面前摘下玉鐲,「勾月,你的妻子楚靈早在那日金殿前自刎而亡了,我不是她。」
她將玉鐲狠狠摔在地上,翠綠色的玉鐲應聲碎裂,永遠殘缺不全。
勾月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江山、權位、成就他都失去了……甚至最終他也沒能留住那個曾愛他如生命的姑娘……
這日,勾月、楚珩和扶于國千千萬萬的百姓和將士都永遠長眠於此,天下迎來改朝換代,自此,扶于國便從歷史上完全消失了。
夜爻追封楚珩為開國大將軍,並為其舉辦了一場隆重的葬禮,舉國默哀三日。楚靈靜靜的立在楚珩的棺木前,神情哀傷而平靜,哥哥也走了,那這世上真的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夜爻走到她身旁,沉沉的開口:「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們只不過是恨那個昏君罷了,何必背負著賣國賊的罵名,要整個國家給他陪葬呢?那畢竟是你們成長的故土,你們難道不愛國嗎?」
「我們別無選擇。」楚靈沉下眉眼,低聲喃喃道:「國家、國家……家都沒有了,要國有何用?」
夜爻驀地愣住,轉頭看向那孑然一身的女子,忽然覺得她離自己好遠好遠。
是啊,家都沒有了,要國有何用。
楚靈朝楚珩的棺木拜了三拜便轉身離開,背影決絕而堅定,就像一朵向死而生的曇花,充滿孤獨和灑脫。
「故事就這樣沒了嗎?」孩童意猶未盡的問著,絲毫沒有發覺暮色降臨,天色早已擦黑了,婆婆笑著摸了摸孩童的頭,「太陽都下山啦,你該回家了。」
「可是婆婆,楚珩將軍他真的是賣國賊嗎?那為何世人皆說,他是開國的大英雄呢?」孩童明亮的大眼中盛滿了困惑與不解。
婆婆低斂著的眼睫不禁一顫,眼眶驀地有些酸澀,半晌才啞著聲道:「都是過往雲煙了,不過是世人皆說、世人皆說啊……」
年紀尚小的幼童聽不出婆婆話語裡沉重積鬱的哀傷,只能默默地從凳子上爬起來,臨走之前轉身看了一眼婆婆,發現她頸間的掛墜正在閃閃發光,便興高采烈的指著婆婆頸間那枚小巧的玉珮,「婆婆!那是什麼?好漂亮啊!」
婆婆低頭,不自覺伸手握住了頸間那枚玉佩細細摩挲,輕嘆聲消散在傍晚的風中。
世人所說的山川河流、百家燈火,亦或是千家萬戶、三王五國都早已與她無關,若有來世,她只願作一名尋常女子,淡雲流水度一生,便是了。
世人皆說,楚珩是獨夜國最勇猛的開國英雄。
世人皆說,楚靈導致前朝滅國,是最禍國殃民的妖女。
世人皆說,勾月殺忠臣弒髮妻,是最無情無義冷血至極的昏君。
那你可知世人說的,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呢?
不過是,世人皆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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