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風更冷,江水滾滾,最傷心是離人。
十月的羅江,竟然下了一場冰雹,而冰雹過後,又刮起了一場大風,江水不但比平時高,水流亦更加急湍。船家們把船泊在馬橋十八鄉的渡頭,渡頭旁的小菜館頓時熱鬧起來,客棧早就爆滿,每個角落都擠滿了沒有地方落腳的過客。店小二斟茶上菜做忙得團團轉,連掌櫃也要提著大水煲四處替客人沖茶。客人們打算吃吃喝喝吵吵鬧鬧,就這樣過一晚,等明天江水平靜下來再揚帆繼續航程。
江湖人的渡頭,江湖人的菜館,一群漂泊江湖的江湖人,他們的話題自然離不開江湖,江湖總是離不開腥風血雨。
『四年前,黑山四虎夜襲常山祝家莊,莊內男女老少無一幸免,合共二百二十四個首級全被掛在莊門。現在祝家莊方圓十里之內,到了晚上就會聽見冤鬼哭聲。』肥胖的禿頭漢子說著,他那驚惶的面容仿似鬼哭聲就在他的耳邊嚮起。
「論殘忍,應要選信陽清風劍客陸萬山滅門之禍了。九指神鷹用重手法震心脈,搞到陸萬山一家十八口都七孔流血,折磨三日三夜至氣絕身亡。」鏢師模樣的中年漢子嘆惜地說。
另一個滿面風霜的老江湖接著說:『當時我就身在信陽天祥鏢局外,看到九指神鷹守在門口不准有人進內,違者格殺勿論!所有人就只能聲著陸家上下慘叫了三日三夜,等到叫聲遂漸微弱,九指神鷹離去後,我們才能進去陸家,卻只看到陸家十八具面容扭曲、手腳筋骨碎裂的屍體。』老江湖接著喝了一口瀘州大曲,繼續說:「就算有血海深仇也不用如此殘忍吧?聽說陸萬山就只是打傷了九指神鷹的大弟子。」
『唉!縱使黑山四虎和九指神鷹如何窮兇極惡,最後也裁在「忘情棄愛」手上。黑山四虎被剝光了皮,裝成四盞接著人頭的人皮燈籠。九指神鷹的下場更慘,聽說是被忘情棄愛割了三百二十刀,活活把血放乾,再把屍身倒吊在九華峰上的松樹,任由禿鷹吃光淨。』禿頭漢子說。
「是不是殺手之王忘情、棄愛?」一名坐在牆邊一桌的少女猝然驚叫。少女大約十七、八歲,一對大眼晶瑩閃亮,聲如銀玲。她同檯還有一名少年,一名少婦,兩名中年漢子和一名六十多歲的皓首老漢。少年約二十多歲,長著一雙揚眉給人倔強的樣子。少婦天生麗質,結著雲髻,一雙秋瞳散發著一份成熟風韻,還有說不出的淡淡愁緒。皓首老漢的太陽穴隆隆鼓起,活像雞蛋一般,老江湖一看就知道是極厲害的內家高手。其餘兩名中年漢子外貌強悍,也非易與之輩,所以少女和少婦雖然貌美如花,也沒有人敢去兜搭她們。
「不許多事。」少婦沉聲向少女說,少女無奈地點點頭,少女再看看同伴沉重的面容,只好靜心聽聽其他人說話。
中年鏢師道:「忘情、棄愛這兩個殺人著實可怕,不但武功高強,手法亦千奇百怪,絕對的冷酷無情,據說更從未失手,令人聞名膽喪。」風霜滿面的老江湖一邊吃著肥白的雞脾一邊說:「五年前,他們以十招殺盡冀北八鬼。」
一名獨眼漢吃驚道:「呀!原來冀北八鬼就是被他們所殺!聽說朝廷派了京城大內十三太寶追捕八鬼,結果也給八鬼逃脫。」禿頭漢說:「冀北八鬼算甚麼角色?青城派黑殺神樊左洪、關外連城刀皇甫軒元都是忘情棄愛的刀下亡魂。」
那少女聽見眾人在談論忘情棄愛,多次想開聲發問,但見中年婦繃緊著臉,欲言又止。禿頭漢繼續說:「聽說忘情棄愛二人生性古怪,並不會為錢殺人。話說他們路過酒泉,一名老嫗給他們喝了一碗水,期間老嫗無意中向二人哭訴兒媳被附近山賊所殺之事,二人於是連夜趕路一百里,殺盡山賊五十二人,只為報一碗水之恩!」
中年鏢師重重放下手中剛喝光的酒壺,惋惜道:「可惜四年前他們甚然失蹤,傳聞已被仇家伏擊…」
噹、噹!
「哇!」「操你娘!」「他媽的!」突然,店小二手中的水壺跌在地上,滾熱的開水濺在多人身上,咒罵聲此起彼落。禿頭漢漢更站起來,拔出半截刀,寒光閃閃。
『請各位大爺多多包涵!』掌櫃連忙上前打圓場,再走到呆站在窗邊的店小二身邊說道:「還不向各位大爺認錯!」掌櫃深知這些人三山五岳,惹不得!
店小二嚇得冷汗潸潸而下,口張得大大,卻抖震著不能發出半點聲音,瞪著眼望著窗外,「你幹甚麼!有甚麼好….」掌櫃看了窗外一眼,連「看」字也說不下去,同樣是嚇得面無人色。
「哇!」掌櫃嘔出一口黃膽水。眾人也紛紛往窗外的羅江觀望。少女好奇下也湊上前看,「瑩兒,不要看!」少婦欲拉住少女,少女己看了一眼,「哇!」少女驚叫一驚便暈倒,少婦連忙扶著她。
羅江上正漂流了十多隻木筏,每隻木筏上都躺著三、四具死屍。屍體全都被劈開胸膛,內臟翻出暴露在體外,有些雙手被斬去,有的面部被刀剁得稀爛,有些大半個頭不見了,腦漿流得一塌糊塗。十幾隻木筏被河水沖到渡頭,血水沿著木筏滴落江水之中,木筏最後都卡在淺灘。
渡頭火把掩映下,這裏仿似修羅地獄,就連這些跑慣江湖的草莽之徒,竟然被眼前的景像鎮懾得沒有人敢說話。現在只有風聲、水聲、沉重的呼吸聲和幾聲遠處傳來的狼嗥。
馬橋是入蜀水路的必經之處,三山五岳的江湖人都雲集於此,動武、仇殺、搶劫滅口之事也並不罕見,唯有這次一下子死了七十二人,死狀還這麼恐怖,即使是馬橋也都前所未見。
天未亮,縣老爺帶著一大班衙差趕來,馬橋十八鄉的好事之徒也聞訊趕來湊熱鬧,當然路過的江湖人也聚在渡頭議論紛紛。江湖是事非之地,江湖人總是喜歡招惹事事非非,大家都在推測到底是哪一路人如此心狠手辣,「他們的右手衣袖有飛馬踏燕圖,所以他們是飛馬堂的人。」一個紫榮棠面的江湖漢驚叫。一聽飛馬堂,所有江湖人、衙差都不禁動容。果然屍體右手衣袖都有飛馬踏燕圖,不少人喃喃自語:「飛馬踏燕,鐵拳金鞭。」
捕頭于飛向縣老爺說:『飛馬堂雄踞西北,更加是朝廷御用的馬商,單單每年替邊關守像向關外購馬的利潤已經十分可觀。飛馬堂的武功自成一派,堂主方廣年、副堂主聶萬君武功高強,加上雙煞、七十二騎士輔助,號令西北、關外,七十二騎士….』于飛駭然地回望眼前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屍體,「莫非他們就是七十二騎士!」
眾人在渡頭湊熱鬧時,那叫瑩的少女和她的五個同伴已悄悄地上路,當然這時候誰也沒在意他們,一到大道五人便施展輕功疾奔,「大嫂,飛馬堂這仇我一定要報!眾兄弟死得太慘!」少年憤憤不平地說,雙眼佈滿紅絲。
「博兒,你一定要冷靜,我們不能洩露行蹤,盡快找到忘情棄愛。飛馬堂追風七十二騎士捨身力抗血旗盟,保護我們乘船出四川,只是想保住我們方家一脈,將來可以東山再起,為飛馬堂上上下下報仇。」少婦黯然地說,少女方瑩更忍不住哭起來。「瑩,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我們快點到市集買幾匹馬,我心血旗盟會很快追到。」老漢說,「師叔,血旗盟又怎能料到我們會改走陸路去江西?」長了一臉大鬍子的中年漢說,「血旗盟耳目眾多,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少婦說,「對,我們一定要小心。」另一個黑臉中年說,「唉!我聶萬君縱橫江湖四十八年,怎料今天淪為喪家之犬,東躲西避。」老漢說完各人戛然沉默起來,低著頭趕路。
方博等人行了一個上午,烈日當空,每人都渾身大汗,離渡頭至少有十多里,到了一個長滿荷花的湖畔。「大家休息一會,吃點乾糧,把水袋裝滿,今晚我們要連夜趕路。」聶萬君說著,各人在湖畔坐下。「據說忘情棄愛四年前被仇家在君山埋伏圍攻,江湖傳聞他們一早就葬身在洞庭湖,我們會不會白走一躺?」大鬍子說,「薛先生說,到湘西找一名身上紋了九幅春宮圖的和尚,就可以得到忘情棄愛的消息。」少婦說,「身為和尚卻紋了這麼多春宮圖,肯定是採花淫僧,我生怕這花和尚早就被其他俠客所殺。」黑臉漢嘟囔著,「與其要求人,我們不如和血旗盟的人一拼,死得轟轟烈烈。」方博顯得很激動,一拳打向身旁的柳樹,坪!碗口粗的樹硬生生被震斷,「博兒,老爺和你大哥的飛馬神行拳功力比你高幾倍,也都要慘死在古鐵山的劍下。方家只剩下你和瑩兒,你怎能….」少婦忍不住飲泣起來,「大嫂,你不要傷心,二哥只是一時衝動才會糊說八道。」方瑩馬上拉著少婦的手,少婦抹抹眼淚說:「大家緊記,我們並非單單背負著飛馬堂的仇,如果給血旗盟得呈,恐怕會生靈塗炭,不知多少人會慘死!」方博點點頭,默然坐下。
滿湖荷花盛放,清香撲鼻,偶然金風吹過,泛起陣陣漣漪,白露等水鳥不時在湖上滑翔,面對如詩美景,可是他們誰也沒有心情去欣賞。
「卞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明月人依樓。」八名村童拿著魚杆、竹簍來到湖邊,看樣子是來釣魚,方博等人聽見鄉野小孩隨口便唱出這樣文雅的詩詞,都感到十分錯愕,「小朋友,附近有沒有可以買馬的地方?」少婦笑著走到他們面前。紮了牛角辮女孩說:「沿這湖向東行十里右左就是馬橋最大的市集。」一個癩頭小孩接著說:「那裏不但有馬賣,還有很多好吃的東西。」
「謝謝你們。」少婦轉頭向方瑩說:「瑩兒,你摘一些蓮藕,趕路時生吃既可充飢,又能止渴。」一名小孩說:「這不是蓮,這是芙蓉!」癩頭小孩說:「芙蓉和蓮花很相以,很多人也分不清楚。」一名大眼小孩說:「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你未聽過嗎?」村童七口八舌地說,少婦等人更加錯愕,一群村童竟然隨口是詩詞,引經据典,少婦問:「你們真好學問,不但可以發辨出蓮花和芙蓉,還懂背頌詩詞。」牛角辮女孩道:『我們沒有上學,都是神仙府四仙閒來教我們。』「神仙府四仙,這裏也有四位文雅之士,可惜我們趕路,沒有機會弄會四位高人。」少婦剛說完,村童就哈哈大笑起來,這時正好一名路過的村民,他插嘴道:「神仙府四仙只是四個傻瓜,四個不善生產的傻瓜,終日糊糊塗塗。所謂神仙府只是一幢鬧鬼沒有人敢住的大屋,幾年前他們來到,就住下來,把鬼屋叫作神仙府,自命神仙府四仙,現在那裏被他們搞得臭氣薰天,四個人可以兩、三個月不洗澡。」「荊楚湖說他半年未洗過澡!」一名村童馬上更正。「怎能半年不洗澡!」方瑩不敢相信有這樣的人,村民繼續說:「他們說洗澡對皮膚不好,又不肯耕田,說天生天養,終日只會搞一些古古怪怪的陷阱來捉些野兔魚蝦,再摘些野菜野果來吃,閒來就和小孩子聊聊,大家見他們雖然傻裏傻氣,不過總算經常教孩子們識字,背一些詩書,所以任由他們留下來,有時都會送他們一些食物。」飛馬堂眾人一聽神仙府四仙只是渾人,難免有點兒失望,「荊楚湖!」突然孩子們一起大叫。
每個人第一眼見他,目光總會集中在他的頭髮,他的頭髮令人聯想起湖邊的蘆葦,事實上,蘆葦也沒有這麼散亂!和風拂過,頭髮竟然不能吹動半點,方瑩心想:「此人的頭髮不知多久沒有梳洗過,被污洉泥塵黏結成這樣子,千萬不能走近他身邊。」荊楚湖中等身材,卻偏偏穿了一套衣袖特別長的道袍,仿似一個小孩穿著大人的衣服,而且道袍不但破破爛爛,更舖上一層厚厚的泥塵,他推著一輛放了柴枝和乾草的木頭車,車上還放了兩個木筒。每個人第一次遇上荊楚湖時,總看不清他的面容,因為除了一對眼睛之外,其他地方都是灰灰黑黑,「二牛、大蝦、小強,你們去那裏?」原來荊楚湖的牙齒是很雪白,聲音給人很親切的感覺,癩頭小孩說:「我們去捉魚。」「今天捉魚要去湖東面,千萬不可以去渡頭。」突然木頭車的乾草柴枝當中傳出聲音,「丁一,你也來了!」「丁一快出來。」孩子們紛紛嚷著說,只見一個人從柴草中鑽出來。丁一和荊楚湖一樣是骯髒得令人看不清面容,一對眼仿似貓眼般流露著無限慵懶,對世事竟厭倦又鄙視,他穿了一件沒袖的小衣,頭髮用一根髒得可以擰出油來的麻繩胡亂紮著。「我早兩天放了幾個陷阱在渡頭附近捕捉鱸魚,原本捉了幾條肥肥大大的,怎料昨晚漂來了一大堆死屍,血把河水攪得混濁不堪,把我的鱸魚濁死了。」丁一霎時間目露兇光:「給我查出誰是殺人兇手,我一定不會放過他。他媽的,害我沒有鱸魚吃!」荊楚湖向癩頭小孩說:「二牛,這裏不成,你們去湖東釣魚,必定會滿載而歸,依今天水流,很多松子魚、鯉魚都會聚在湖東,你們記得要孝敬一些魚給老子享用,否則,嘿嘿….」二牛說:「這些老規矩不用多說,我們每次都會遵守諾言。」紮牛角鞭的女孩叫大蝦,她接著說:「你和丁一今天一定有魚吃。」荊楚湖說:「你們如果有空,可以到小針山的小溪捉白鱔。昨晚下過霜又下過大雨,那些白鱔這幾天會從石罅中鑽出來活動。」村童們向荊楚湖、丁一扮了扮鬼臉,荊楚湖向他們打了一個狡獪的眼神,孩子們歡天喜地連蹦帶跳暫眼間就一溜煙般跑得清清光光。
村民揶揄地說:「荊楚湖、丁一,你們不肯耕井,卻每天推著木頭車到東邊五里的魚頭山頭斬柴割草,又到西面三里的溪打水,花時間又花力氣,其實附近也有柴也有水井。」「魚頭山的水土好,所以生長的草、木用來燒飯炒菜都特別香。西面三里的小棠崗那口泉水,是馬橋十八鄉最好的一個泉,泉水清甜軟滑,用來沖雨前獅峰龍井絕對可以比美杭州虎跑泉。」看見這個活像乞丐的家伙竟然一臉嚴肅地大談品茗之道,方博、方瑩等人更覺這人腦筋有問題。
「小妹妹,你心裏認為我腦筋有問題。」荊楚湖突然走到方瑩面前,擠眉弄眼,方瑩嚇得躲在聶萬君身後,『哈…哈..』「你不要看見女孩子就失魂落魄,快些去打水。」丁一冷冷地說,說完便躲回柴草之中,「老丁,現在我推車,回程輪到我坐車你推車,不要又抵賴。」丁一沒有回答,荊楚湖做了一個無奈反應,然後推著木頭車朝前面一條上山的斜路前進。荊楚湖把木頭車先推向右然後向左,反覆著以「之」字形推車,所以前進速度十分緩慢。「大嫂,你看這人又搞甚麼花招?」方博帶著嘲諷語氣說,「荊楚湖、丁一這神仙府四仙就是狡盡腦汁想出這些沒用的鬼點子,他們說以『之』字形推木頭車上山,可以節省力氣,不過這樣子推木頭車上山根本就是浪費時間,半個時辰路程,他們要花兩個時辰。」村民在旁搭嘴,「大叔,這附近有沒有一位身上有刺青的和尚?」少婦問,「沒有,馬橋十八鄉沒有寺廟,所以沒有和尚居住。」村民回答。
「別說和尚了,連一個像和尚的傢伙也沒有,所以四仙才在此修行,哈..哈..」荊楚湖回應說。方瑩心想這人的聽力真好,她回頭一看,只見聶萬君盯著正推著木頭車踽踽前進的荊楚湖,露出一個正在沉思的樣子。
聽說馬橋十八鄉沒有寺廟之後,少婦雖感失望,還是要繼續上路。果然正如村民所說,荊楚湖走得很慢,一會兒他們就快要追上他,看見他這樣兜兜轉轉的上山方式,方瑩忍不住嗤一聲笑了出來,荊楚湖竟然向她打眼色。荊楚湖正想開口兜搭方瑩時,突然在山路的前後飛來了數十枝又急又勁的大旗,旗杆深深插在泥土中,把飛馬堂等人和荊楚湖困在山路中央。
血紅大旗,火紅的烈日。白色的旗上佈滿了血紅斑點,迎風招展,仿似告訴飛馬堂的人,他們馬上就要血濺當場。
數十枝血旗被一陣風吹得龍飛鳳舞,十分神氣。
少婦、聶萬君、黑面漢、大鬍子、方博、方瑩佇立在路中央,暗暗運勁。霎時間四周的空氣仿似有千斤般凝重,方瑩幾乎透不過氣來。荊楚湖仿似沒有看見這些血旗,依然用他的笨方法去推木頭車,荊楚湖更想用手拔去一枝擋在面前的血旗,「小心,不要踫這些旗!」方瑩情急地呼叫,荊楚湖聞言回頭望望方瑩,向她痴痴呆呆地笑笑,荊楚湖正想開口說話,突然在他面前的山路出現了四名大漢,分別穿黑、白、紅、褐色的衣服,衣服款式基本上是一模一樣,衣服胸口都繡了一個盈紅刺眼的「血」字。
飛馬堂等人身後的山路同時出現了四個穿黃、綠、藍、紫色衣服的人,同樣胸口有一個「血」字,黑衣人厲聲大喝:「飛馬堂餘孽,你們以為區區幾十個嘍囉就可以阻擋我們?只要你交出藥譜,本大爺可以令你們死得爽快一點,否則我要你們受盡折磨,忍受分筋錯骨之苦!」黑衣人說的每一個字都運用了深雄內功,飛馬堂每一個人的耳朵都被震得嗡嗡刺痛,內功最弱的方瑩更是有點站不穩,少婦連忙扶了方瑩一把。林中的雀鳥被嚇得紛紛飛走,荊楚湖卻氣憤地瞪著黑衣大漢,丁一也從柴草中坐了起來,氣鼓鼓地自言自語:「睡得好好的,幹嗎吵醒人。」丁一滿臉睡意,眼裡卻閃過一絲怒火,不過兩幫人馬都沒有留意這兩個怪人。
「血旗盟十二旗主中的八支旗主都到了,難怪飛馬堂七十二騎士全軍覆沒。」聶萬君說。「臭老鬼,廢話少說,快交出藥方!否則,我杜解就會劈下你們雙手雙腳。」紅衣人邊說邊揮動手上一把套在鑲滿了寶石的黃金刀套的大刀。「我們飛馬堂不會向你們這些武林敗類投降。」方博說完,厲聲大喊,飛撲向紅旗主。
飛馬踏燕,鐵拳金鞭。
只見方博躍起四尺高,雙腳不斷向前急踢,仿似在空中奔跑,左手向前轟出,右手從腰間抽出一條六尺長的金鞭,鞭用金屬幼絲包裹著外層,這樣便不怕被刀、劍劈斷,方博一起手就施展了飛馬堂的絕技,飛馬踏燕和鐵拳金鞭,雙腳攻向紅旗旗主胸口,左拳攻向門面,金鞭繞到紅旗主身後攻向後腦,招式一氣呵成,有如麻鷹撲兔!迅速、狠辣!聶萬君也不禁暗自讚賞方博的功夫,「博兒的武功肯定是飛馬堂第二代之冠。」
紅旗主不閃不避,只是冷冷一笑,然後金刀出鞘,橫空一揮,強烈的刀勁竟然硬生生震開了金鞭。方博感到一股強勁的刀氣似是排山倒海般湧過來,而自己的拳勁、腿風也都被刀氣撞得潰散!對方只是隨手一刀,就破解了自己精心部署的招數,方博大吃一驚,連忙彈後半丈,稍定陣腳再展開攻勢。怎料紅旗主有如旋風般揮舞金刀捲上來,單是刀氣就有方圓四尺,封了方博的所有退路。突然有一股拳風從頸後湧過來與刀勁硬踫,兩股巨大氣勁相鬥,方博被震氣旋得胸口隱隱作痛。「轟天雷聶萬君果然有點道行。」紅旗主說。
「廢話少說,再接我一招!」聶萬君話畢,即抽出金鞭攻向紅旗主。金鞭仿似幻化成十二金蛇,同一時間攻向紅旗主上中下十二個部位。紅旗主也不示弱,躍起半空連劈三刀,這三刀正是他成名招數「三絕斬」,聶萬君感三股勁力舖天蓋地從頭上壓下來,連忙手腕一抖,十二條金蛇轉向抵擋眼前這大股勁力,然後右腳一點彈上半空,施展一招「飛馬踏雪」向著紅旗主連踢十多腳。紅旗主見聶萬君攻守皆老練無比,也不敢托大,使用他成名絕技「破山十八劈」。
黑臉中年漢與黃旗主在交手,他也是用金鞭作武器,儘管他的身手比起方博過之而無不及,抵擋黃旗主的狼牙棒卻是明顯的十分吃力,黃旗主那枝狼牙棒只有四尺長,約酒杯粗,棒身卻沉重無比,加上黃旗主威猛的棒法,黑臉漢只能勉強支撐。黃旗主一棒從地上橫掃過去,黑臉漢見來勢洶洶,慌忙跳開,狼牙棒在泥地上掃出一條半尺深的坑,「飛馬堂黑煞神敖四海,不外如是!」黃旗主邊說邊加強攻勢的勁力和速度,敖四海因而更感吃力。
藍旗主這邊也是佔盡上風,儘管大鬍子鐵甲神焦崇一身硬功十分了得,天馬神行拳每招都使得虎虎生威,金鞭過處砂石紛飛,可是藍旗主一身詭異身法,仿如幽靈般倏左倏右閃避。藍旗主以靈巧破焦崇的剛猛招數,加上他所用的一對判官筆專刺身上奇經百穴,招式陰險。焦崇三次幾乎被刺中大穴,雖然勉強避開,衣服卻被劃開,胸口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痕。
劍如風,人也如風。
少婦揮舞著長劍力戰綠、褐兩旗主,竟然守得四平八隱。綠、褐兩旗主初時滿以為十招之下就可以拿下少婦,怎料這外表楚楚可憐的美人,劍法與輕功都是如此了得。二人見交手二十多招依然沒有甜頭,綠旗主不禁心急起來,縱身越過褐旗主,用他的一對彎刀使出一招「雁翼雙飛」,左右兩邊一齊斬向少粉頸。這招是綠旗主的得意招式,據說已有一百一十二個武林高手被這招割下頭臚。彎刀卻竟然劈空,只見少婦躺在地上,如蛇一般從綠旗主的身軀下滑出,少婦再用一招「孔雀開屏」反手攻向綠旗主,舞動如車輪的劍勢正把綠旗主從中開一半,千均一髮之際……
噹!噹!噹!
三把飛刀衝向滾動的劍輪,綠旗主趁劍勢略被阻的一刻向上一翻,險險避開了這破胸腹的一劍,不過胸口和右膊也掛了彩。褐旗主橫刀擋驚魂甫定的綠旗主身前。「岑三娘果然深得越女劍精髓,綠旗主、褐旗主你們要認真對付她,千萬不要有辱我們十二旗主的聲名。」黑旗主冷冷地說。
綠旗主面有愧色,雙手一抖,手中的一對彎刀變成了六把彎刀。原來,他手中每把彎刀都是由三把很薄的獨立刀刃組成,平時夾在一起,他手握一刀等於有三把刀,每次揮動時三刃齊攻威力大增,正是他自創的絕招「三叉奪魂斬」。褐旗主右手使雁翎刀,左手執三把飛刀,在交手時會出其不意放出飛刀,死於他飛刀之下的高手不計其數。
岑三娘心知二人將會施出真本領,形勢更兇險了。只見綠旗主躍至半空,身體如龍捲風般旋轉,兩把三刃刀亦不停交叉旋轉,向著岑三娘捲去。岑三娘提劍抵擋,被震得虎口生痛,幾乎劍也脫手。「三叉奪魂斬」不但力道猛烈、速度快,每次一刀等於三刀齊攻,三刀又可以鎖著劍鋒,加上又要提防褐旗主的飛刀,岑三娘漸漸守多於攻。
紫旗主很喜歡笑,因為他知道自己在笑的時候,樣子會更嚇人,更令心人寒。一條刀疤從左眼角劃至右嘴角,刀疤不但又粗又深,還把整個面形拉得有點扭曲,右眼被削出一小塊,大半個眼球吊了出來,鼻尖也被削去了,前額和下巴被火燒得熔爛,最可怖是缺乏的右下顎不但看見牙齒,更隱忍露出白骨。方博、方瑩兄妹慘被他慢慢玩弄。
紫旗主外號分屍鬼手,武功在十二旗主當中儘管不算最高,論殘忍卻無人能及。他最喜歡用手腕處套上的一對鐵爪,慢慢將對手割得支離破碎,據說祈連霸槍姚力行被他割了三千六百二十一刀,幾乎全身肌肉被削下來,然後紫旗主坐了一個時辰,欣賞姚力行呻吟至氣絕一刻;鐵爪是四把二尺長的短刃,鋒利無比,每揮動一下鐵爪等於揮動四指短劍,同時他雙手又戴了一對金絲鱗甲手套,不但刀槍不入,手套指尖的小鋼錐更可以分筋碎骨,連刀劍也可以捏斷。「哈!哈!…..」看見紫旗主大笑的樣子,方瑩不禁寒噎起來,變得更險像橫生。其實紫旗主一早就可以輕易斬殺方博、方瑩二人,可是他最大的樂趣就慢慢玩弄對手、慢慢折磨對手……別人痛苦的呻呤聲,會令有著無比的快感。
「呀!」一聲驚叫,方瑩左手前臂鮮紅一偏,紫旗主舐舐右手鐵爪沾上的鮮血,「小美人,我要斬下你的雙手,然後再割你的鼻,我想你變成這樣會更加好看!哈….哈…..你們飛馬堂七十二騎士的臉都是被我一張一張的割下,哈…哈…」紫旗主笑得越開心,樣子就越猙獰。受傷的方瑩更心慌了,眼見這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即將要撲上來,招式登時大亂,金鞭竟被紫旗主的左手抓住,同時右手鐵爪刺向她面門,她唯有放棄金鞭向旁縱開。方博見妹妹危急,奮不顧身擋在方瑩面前,金鞭、拳、腿齊發,一聲,方博被踢中胸口,飛跌至一丈之外,再也站不起來。
岑三娘等想去搶救方瑩,無奈對手苦纏,無法脫身。聶萬君鼓起十成功力隔空轟出他的絕技「萬馬奔騰」,無數開山裂石的怒拳湧來,紅旗主杜解見來勢洶洶,連忙閃開,可是拳快如閃電,剛閃開另一輪雷拳又來到眼前,「老鬼接我一拳!」黑旗主在一丈外向聶萬君擊出一拳,拳風隱含風雷怒吼,聶萬君再用「萬馬奔騰」硬拼,飛沙走石之中,只見黑旗主傲然睥睨口角流著血絲的聶萬君。
「小美人,乖乖給我割下雙臂來玩,你的肉應該很嫩很滑,還會有一陣香氣,我喜歡!哈…哈….」方瑩轉身想逃,紫旗主把手中金鞭擲向方瑩左小腿,方瑩登時小腿麻痺,向前摔倒….突然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力把她輕輕托住,令她可以向前跺了幾步才向前扑倒,一雙溫暖的手把她扶著,「放心,沒有人可以再傷害你了。」很溫柔的聲線,方瑩抬頭一看,一張黑黝黝、只有牙齒是白色的臉湊在她面前,一股刺鼻的餿臭味令她幾乎作嘔。
一想要可以宰割一隻沒有抵抗能力的小羔羊,紫旗主就自覺特別興奮!沒錯,別人越痛苦他就越興奮。「小美人,我好想要你的一對纖纖玉手,哈..哈…」大笑聲著的紫旗主向方瑩撲上去,一雙鬼爪寒光閃閃。聶萬君、岑三娘、方博、焦崇、敖四海都自顧不暇,只能乾焦急。岑三娘一時分心,更被綠旗主的三叉刀削去了左手一塊衣袖,眼見悲劇馬上要發生……
一聲淒厲慘叫,無數血雨飛賤。
紫旗主怔怔地望著沒有了雙臂的肩膊,原來醜陋的面容因痛楚而扭曲起來。只見荊楚湖和丁一各自都拿著一隻血淋淋的手臂,方瑩則坐在木頭車上愣著,飛馬堂和血旗盟雙方人馬同樣愣著。丁一站起來,他身型高大魁梧,足足高了荊楚湖半個頭,偏偏他穿的衣服卻又窄又短,所以粗壯的前臂和小腿都露了出來,與荊楚湖的闊袍大袖相映成趣。
褐、綠二旗馬上上前擺起架式,保護失去雙臂的紫旗主。「醜八怪,你剛才笑得很大聲,現在為甚麼不笑了,哈哈哈….」丁一越笑越大聲,血旗盟其他旗主心底裡也不禁泛起了一陣寒氣。適才電光火石間,方瑩被荊楚湖輕輕一帶就飄到木頭車上,丁一卻竄到下來,和荊楚湖一左一右扣住紫旗主的手腕,二人一氣運勁,硬生生把這對江湖上閒明膽喪的鬼爪齊臂扯斷,紫旗主連絲毫反抗的機會也沒有。荊楚湖和丁一然後各出一腳把紫旗主踢到四丈之外,腳尖乘勢點了他七個大穴,把傷口的血封住。藍旗主雖然是打穴高手,自問卻也無法打得這麼準這麼靈巧,居然一招可以連點多穴,而且還是用腳,難度比起用手和判官筆要高幾倍。
「血旗盟白旗主白冷鋒,眼拙未知兩位高性大名,兩位跟血旗盟到底有何過節?」一直默不作聲的白旗主沉不住氣,聲音又尖又高,十分刺耳。
「我叫荊楚湖,他叫丁一。」「相信那只是兩位的假名,我白冷鋒不是這樣容易受騙的。」荊楚湖搖頭擺腦道:「我並不打算騙你,但名字只是一個代名詞,我高興叫甚麼就叫甚麼。我住在這裏,這裏自古叫作荊楚之地,現在屬湖南行省,荊楚湖正好把它古今名稱集於一身,我覺得蠻有意思,是個好名字。」他說完還轉頭向方瑩扮鬼臉。
丁一漫不經意地說:「我叫丁一,原因是這名字筆畫少,易寫,我想過叫一一,不過叫一一好像囂張了一點,嘿嘿…你這小白臉聲音這麼尖,不會是太監吧?不知道割掉雞巴比較痛還是割斷手臂比較痛呢?」聽見他們二人在胡扯,黑主旗十分惱火,「你們到底是哪條道上的人,跟血旗盟有何過折?竟敢廢了我們紫旗主雙臂,你們一定要給我們一個交待!」黑旗主盛怒之下的「獅子吼」威力更大,方瑩感到他每說一個字就好像有一把無形的鐵錐鑿向耳朵,太陽穴感到刺痛,全身血氣翻滾,馬上就要休克了。突然一股暖流從湧穴逆流而上,全身頓時暖洋洋,痛楚也都隨之消失,然後她低頭一看,只見荊楚湖用右手抵著的右腳腳底湧泉穴。方瑩微笑表示感激。
「我說過要保護這位小美人,他偏偏要把小美人的手斬去,如果小美人沒有了一雙玉臂,自然就不再是美人了。他要人雙臂,我要他一隻手臂也很應該,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這樣做只是讓他明白,一個人沒有手臂是很可憐的,希望他以後也不要再胡亂斬去他人的手臂。」大家都知道紫旗主以後都沒有本事再斬別人的手臂了,荊楚湖的口氣卻仿似老師在教訓學生般。重傷的紫旗主氣得口唇不停在氈動,偏偏又痛得說不出話來,本來猙獰的樣貌變得更像夜叉惡鬼了。
丁一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才說:「我昨天辛辛苦苦做了幾個陷阱在渡頭旁捉鱸魚,就是你們這批王八蛋殺了這麼多人,鮮血把我的鱸魚全濁死了,又在這裏吵吵鬧鬧把我吵醒了,這樣我要他一條手臂又有何大不了?」丁一看看手中的一條斷臂,「其實這條手臂又醜又臭,連我這車柴都比不上。」丁一把空著的手輕輕掃過幾條柴枝,柴枝馬上燃燒起來,一陣陣幽香飄揚起來,「這些是香木,一點起就芳香四溢,這廢柴卻比豬糞還要臭!」他隨手舉起那條斷臂,斷臂竟然冒煙燃燒起來,除了方瑩、方博兄妹之外,在場兩幫人馬不禁心下駭然,皆因他們知道丁一輕描淡寫間就施展了兩種絕世武學,先用二百年前吐番神僧鳩摩智的不傳秘技「火焰刀」點燃柴枝,再潛運純陽內功把紫旗主的手臂水份蒸乾。人體有七成是水份,談到要在一瞬間把斷臂變成乾柴的純陽內功,普天之下只有四種,「至尊魔功,竟然還人有可以練成!」聶萬君失聲道。
白旗主白冷鋒為人深沉,在八色旗主當中以他武功最高、閱歷最廣,眼前這兩個貌似瘋瘋癲癲的怪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他半點也摸不清,也不知他們有何目的,自然不想和他們動手,便當下拱手道:「兩位神功蓋世,佩服佩服,不過兩位今天若不給血旗盟還一個公道,在下就要向兩位賜教了!」荊楚湖不耐煩地說:「你們囉囉囌囌,都是怪我們撕斷這個醜八怪的手臂。」丁一接口說:「還給他吧!」二人話方說完,隨手把斷臂擲向紫旗主,這一擲沒有甚麼花巧,只是力道大得驚人,速度更快如閃電,綠、褐兩旗主忙用兵器在紫旗主面前欄截這對斷臂,甚料兵器剛踫到斷臂,斷臂突然向兩旁弧形蕩開,越過他們兩側,一聲慘叫,二人回身一看,只見斷臂上的鬼爪一左一右深深嵌入紫旗主脅下,一隻斷臂仍然燃燒著。轉眼一看,紫旗主已經氣絕身亡,卻還沒有倒下,他瞪大的雙眼中充滿了恐懼。褐旗主一向以殘忍見稱,但荊楚湖、丁一這種玩弄敵手方法之殘酷,他還是第一次遇到,手心禁不住滲出了冷汗。
紅旗主氣得兩眼發紅,舞動著手上的金刀怒吼:「今日若不殺你二人,我誓不為人!」荊楚湖淡然一笑:「哈…哈,其實做不做人也沒有甚麼大不了,我們早在七年前就不做人,以閣下尊容,我提議你做豬。」紅旗主天生朝天鼻,偏偏生了一雙大鼻孔,他一向最忌別人嘲笑他的鼻子,方瑩「嗤噗」一聲笑了出來,紅旗主更加怒不可遏,大喝:「快亮出兵器!」他說完馬上擺了一個架式,「你用刀我也用刀,不過你這把刀虛有其表,就好像紈絝子弟好看不中用,不是殺人的刀。」荊楚湖轉身從木頭車的柴枝底抽出一把烏黑的「刀」,嚴格來說更像一把柴刀,刀刃上還沾著一些木碎,它比一般鬼頭刀略短,只有三尺長,刀頭和刀身一樣闊,刀身很粗糙,根本沒有認真去煉打過,刀柄則胡亂用躐蹋不堪的黑布包裹,刀柄頂端有一個銅錢大小的鐵環,整把刀烏黑黑,沒有半點鋒茫,這樣的刀怎麼看都不像可以用來殺人的刀,勉強只能說是呈現出刀狀的鐵塊,荊楚湖卻很欣賞地望著這把「刀」,朗聲地向眾人說:「我這把刀斬柴劏豬殺人,樣樣皆宜!」
聶萬君扶起方博,和岑三娘、焦崇、敖四海站在木頭車旁,靜靜地觀看一場即將爆發的大戰,剛剛他們還是血旗盟追殺的對像,豈料轉瞬間就成了配角,血旗盟只顧應付這兩個深不可測的怪人;剛才氣高趾揚、談笑用兵的八色旗旗主,轉瞬間個個面色凝重,暗暗把功力催谷,荊楚湖、丁一依然是一派散漫的樣子。
荊楚湖用他的「刀」指著紅、褐、綠旗主說:「你、你、你一起過來,你們都是用刀,荊大爺今天心情好,指點一下你們。」荊楚湖好像散步般,慢慢步向紅旗主面前。白旗主向紅、綠、褐三位旗主打眼色,三人連忙縱開,擺開陣勢把荊楚湖圍在中心。荊楚湖和丁一能夠在一招之間就廢掉紫旗主雙臂,接著連番展示的都是上乘武功,因此白旗主心知遇上勁敵,接連再示意黃、藍兩旗主圍攻丁一。他和黑旗主一方面提防飛馬堂的人乘機逃走,當然最重要還是趁機與黑旗主聯手向荊楚湖、丁一施展他們至命的雷霆一擊。
金刀如雷,每一刀都是力發千鈞,三叉刀招招如驚虹掣電,寒光籠罩四面八方,雁翎刀路走偏鋒,招式狠毒,看得岑三娘心驚膽跳,心中暗道:「原來他們方才仍未盡全力。八色旗主這麼厲害,難怪血旗盟可以在武林掘起得這麼迅速。」
紅、褐、綠三旗主盡使平生所學,組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刀網,可是荊楚湖只是隨手一刀,就可以擋去他們的攻勢,有時會在刻不容緩間,從思想不到的角度竄開,他的招數雜亂無章,出手卻快如閃電。紅、褐、綠三旗主根本找不到荊楚湖的破綻,他更邊打邊向紅旗主說:「你的刀法應該是從山東胡家刀法變化出來,你卻刻意隱藏原來刀法,大概是為了隱藏原來的身份,我猜你就是十六年前與師母私通被揭發後,殺盡師傅大刀王胡洪濤全家的田秀光,杜解只是化名。看來你還未學會胡家刀法中最具變化和最複雜的第二十一路。」紅旗主聞言色如死灰,弒師淫亂師門是武林大忌,十多年來一直沒有人知道他的出身,竟然被荊楚湖一語道破過去的醜事,當下又羞又怒,出招更加只攻不守,招式卻偏偏被荊楚湖輕描淡寫地化解去。
荊楚湖轉身向綠旗主說:「中原原本沒用彎刀的門派,唐朝時西域大俠尉遲步天以一套圓月彎刀,助河西四郡節度使薛鳳旋平定樓蘭。尉遲步天將圓月彎刀刀法傳授薛鳳旋旗下的三位副將,所以你應該是這三名副將的再傳弟子,但可惜!唉!可惜,你捨本求末,好好一套上乘刀法不肯用心鑽研,滿以為把彎刀改成這古怪樣子就可以增加威力,嘿嘿…其實這樣只會減低刀法的靈活性,在遇見真正的高手…尤其是快劍手、快刀手的話,你就會明白這把怪刀如何礙手礙腳。你不相信?我就給你見識一下甚麼是快刀!」荊楚湖突然身形加快,繞著綠旗主疾走,手中那把「刀」仿如狂風暴雨發起攻勢,綠旗主根本連刀影也看不清,好像四面八方同時有刀劈過來一般,只能揮刀護身,但兩把三叉刀卻經常互相踫撞,弄得他十分狼狽。荊楚湖看見綠旗主滿頭大汗、手忙腳亂的樣子,還刻意地一刀一刀削下他的衣服,顯然是有心在玩弄對手。褐旗主、紅旗主見狀,奮力夾攻荊楚湖,希望能減輕綠旗主承受的壓力,可是荊楚湖的身法太快,根本追不上。
荊楚湖這一邊快刀相鬥,叮叮噹噹聲音響過不停。丁一這邊,相對之下就平靜很多,沒有半點武器相撞的聲音。儘管藍旗主的一對判官筆的招式詭異陰毒,黃旗主的狼牙棒如何呼呼生風,仿似九天怒雷也好,丁一卻只是稍微移步卸身,藍、黃兩旗主苦練多年的獨門絕技竟然都一一落空。
丁一不但步法精妙,而且每當黃、藍旗主以為可以擊中丁一之時,就有一道無形的勁力包圍丁一全身,勁力更能夠卸開旗主們的招式,所以丁一根本不用出手擋格。丁一還把原來縛在頭上的那條髒得可以擰出油的麻繩,拿在手中當作短鞭,偶爾用來抽打血旗盟的旗主。丁一的鞭法並沒有甚麼花巧之處,簡單也沒有精妙的變化,只是速度很快,快得令人無法閃避,每次都是把麻繩抽向黃、藍旗主的臉部,旗主臉上都被抽了兩條「十」字的粗大血痕,把臉整整齊齊分成四份。丁一不似荊楚湖不停地說話,而是一直都不發一言,嘴角卻掛著輕藐的笑容,每次抽中黃、藍旗主,笑意更盛,好像十分欣賞自己的傑作。
坪!坪!黑旗主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心跳,儘管他表面十分鎮定,掌心卻早泌滿了冷汗,他一生面對過無數場激戰,卻從沒試過這麼緊張。畢竟眼前兩個怪人武功奇高,黃、藍、褐、紅、綠旗主在江湖可說是武功獨當一面的一流高手,卻完全不敵兩個怪人,而且是慘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程度。突然,一隻冰冷的手搭在黑旗主的膊頭,一股冷冰的內力傳入體內,把他激蕩的心漸漸平伏下去。白旗主用冰冷而尖銳的聲音在他耳邊說:「別緊張,我們要冷靜,看準機會施展我們的天地合擊,並要一擊即中。只要把其中一個擊倒,然後以我們七人之力圍攻餘下一人,必定可以取勝。」黑旗主頓然信心大增,他和白旗主的天地合擊,只曾敗給血旗盟老瓢把子一人,此外一直未逢敵手。他只需要看準機會,要一擊即中!
這時綠旗主全身衣服已被荊楚湖削成縷縷碎布,只剩一條貼身短褲,碎布被荊楚湖招式中的勁力扯到半空,仿如一群彩蝶翩翩飛舞。綠旗主擔心連貼身短褲也被削掉,到時赤身露體與人交手,將來肯定會成為江湖中的大笑柄,荊楚湖又偏偏每一招都是向著他的短褲招呼。綠旗主就算能接住荊楚湖的刀,也接不住凌厲的刀氣,刀氣一樣可以把短褲削成碎片。此時,褐旗主三把飛刀出手,三刀悄然無聲地飛向荊楚湖的頭、頸、脅下。荊楚湖拔地躍起,眼見飛刀要落空,三把飛刀突然弧形迴轉方位向上斜飛,其中兩把疾飛向荊楚湖的腹部,一把飛响左胛。千鈞一髮之間,荊楚湖雙臂一揮,在半空的他竟再急升一丈多,三把飛刀只能從荊楚湖的腳底掠過。
長袍大袖飄搖,仿似大鵰展翅。
褐旗主再連放六把飛刀追擊,但是荊楚湖衣袖一擺就能在空中轉變方向,右手大刀一揮,其中兩把飛刀被打下,然後左袖輕拂,四把飛刀就被捲住。這手「連環九子飛刀」可是褐旗主從未失手的絕招,這次卻被荊楚湖輕描淡寫地破解了。這時,荊楚湖從空中揮刀來襲,褐旗主連忙揮動雁翎刀抵擋。荊楚湖借這一刀之力又再蕩回空中,並笑著向褐旗主說:「你的太原伏虎門刀法是上乘刀,可惜你為人過份小,十成功力之中,七成用作防守,只有三成用來進攻,並且太過依靠飛刀來偷襲。」荊楚湖在半空一轉身,又向綠旗主揮刀。荊楚湖靠三名旗主還擊的力,以力借力又蕩回空中,竟然足不著地,凌空與三人過招。
方瑩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儘管她自小生長在赫赫有名的江湖世家,兄親固然都是高手,世叔伯亦不乏成名的武林高手,然而荊楚湖如此詭奇飄逸的武功,卻是前所未見、聞所未聞。
這時藍旗主暗暗向黃旗主打了一個眼色,黑、白二旗主默默地把功力催谷到頂點。黃旗主突然把手上的狼牙棒飛擲向丁一的面門,藍旗主的判官筆亦倅然脫手射向丁一腹部的兩個大穴。黃旗主接連躍起向丁一右邊雙掌齊發,掌心隱隱紅光流動,竟然是正宗鐵沙掌,看來已有八成火喉,掌力足以斷石分金;藍旗主借勢滾向丁一背後,左右食指貫注全身真力刺向丁一背後的兩個大穴,二人配美絲絲入扣,一下子封了丁一所有退路。
只見丁一的嘴角依舊帶著嘲諷、鄙夷的微笑,但是原本無限慵懶的貓眼猛然精光四射,手中麻繩頓時幻化成一條狂龍,挾著風雷之勢急射過來的狼牙棒,竟然硬生生被掃開,接著左手一圈一吐,兩枝判宫筆亦被蕩開。(動作交待有點不清楚,建議再寫)右腳飛踢,連續七、八聲急速低沉的內力硬拼的聲,這時藍旗主雙手結結實實點中丁一背部的神封和天池兩個大穴;一直蓄勢待發的黑、白旗主終於出手,白旗主飛身縱上,雙掌齊發,掌力陰冰寒刺骨,黑旗主從地面進攻,也是雙掌齊發,不過掌力雄渾,力道比起擊退聶萬君一掌強勁兩倍。人未到,掌力在地上已轟出一條半尺深的坑,掌勁挾著沙石吞噬了丁一。黑白旗主這招天地合擊自練成以來,只曾敗在血旗盟老瓢把子手上,剛柔兩股掌力把丁一的退路全封死了。
一看見白旗主出手,聶萬君不禁驚呼了一聲,從白旗主獨特的出手架式和陰冷勁力,好像是傳說中的羅煞化骨掌。這掌法陰毒無比,就算和它硬拼,也會被其暗勁所傷,三個時辰後會開始七孔流血,關節寸斷,且不會立時死去,還要捱七日七夜才會氣絕身亡。然而羅煞化骨掌最令江湖正派中人仇視的原因,還是它的修習方法,因為修練過程中,習者會被寒毒反噬,每隔十日就要把寒毒傳嫁在其他人身上,可以說得上是一掌功成萬枯骨。
同一時間,紅旗主三人也倅然發難,轉守為攻,咬緊牙根施展出最後的殺著,一時之間刀影光閃過不停,叮叮噹噹之聲仿如暴風雨般綿密、急勁。荊楚湖更化成一團白影施轉在三大旗主的中心,荊楚湖散亂的長髮僨張,活像一頭勇往直前的雄獅。
兩股剛、柔各走端的勁力竟然扯起一股旋風般的氣流,只見丁一不閃不避,反而大鵬展翼躍起,左右手分別硬揍黑、白旗主的殺著,爆發的氣勁四竄,沙石紛飛,方瑩和方博被氣勁扯得連退十多步才能勉強站穩。聶萬君、岑三娘雖然內力較深,也覺到胸口被氣勁壓得隱隱作痛。
荊楚湖那一邊也展開最凶險的最後一擊,綠、褐、紅三色旗主飛身躍起,綠、褐二人在前,紅旗主在後,列成品字進攻陣式,這是老瓢把子為他們精心構思的必殺陣法。強敵縱使可以抵擋褐、綠二人聯手的「雁翼雙飛」,也無法抽身應付紅旗主裂石開天的「怒天斬」。荊楚湖的刀太快,根本看不出他如何出手,那種速度如果不是親眼目睹,是絕對想像不到那比閃電還快的速度,丁瑩只覺電光火石間九道黑影一起閃過,荊楚湖手中大刀脫手,擲向紅旗主那凝聚了全身內力、正蓄勢待發的金刀。一聲巨響,漫天金光閃動,一把千錘石煉的好刀就這樣變成廢鐵。荊楚湖的黑刀緊緊釘進了紅旗主的胸口,紅旗主就像斷線風箏從半空摔倒在地上。綠、褐旗主二人卻穩穩地站著,二人回頭望著荊楚湖,眼眸裏盡是驚愕,仿似無法相信剛才發生的事,綠旗主驚嘆著說:「好快的刀!」褐旗主失神地說:「這就是飛龍九閃?」荊楚湖點點頭,褐旗主面露滿意微笑,接著笑容馬上僵硬,褐、綠旗主的腰、頸、胸突然飛射出鮮紅的熱血,二人相繼倒下,滿意的笑容仍然留在臉上。
一個用刀高手能夠見識絕頂刀法,並死在絕頂刀法之下,死又何憾!
「飛龍九閃!你就是忘情?」白旗主喘著氣問荊楚湖,說話也顯得中氣不足,他用右手按著胸口,原本蒼白的臉已白得近乎透明,一絲血管都清晰可見。荊楚湖點了點頭,白旗主轉頭向丁一說:「忘情棄愛,形影不離,你…你一定是棄愛。」丁一沒有回答,眼神似乎是默認,黑旗主跌足慨嘆:「忘情棄愛拳腳兵器三絕,果然名不虛….喀!」黑旗主連「傳」字也未說出口,便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他的右手軟軟垂下,竟然被丁一的火焰刀硬生生震碎臂骨。
黃、藍兩旗主都是站不穩,面如死灰,看來也受了很重的內傷,二人都被丁一踢中,血脈翻滾,五臟六腑移位,丁一的腿又快又勁,而且更是從不可思議的角度踢來!那不是人的腿,而是一條矯捷的游龍!藍旗主的兩隻食指更斷去了一節,鮮血如泉湧,他剛才還滿心喜歡以為點中背部的神封、天池兩個大穴,心想丁一不死也肯定重傷,怎料左右食指刺中穴道時,兩股極陽剛的內力從穴道激射而來,手指立時被震斷。丁一那一招,赫然是失傳多年的走脈心法。
丁一冷眼環顧白旗主四人,然後傲視白旗主,故作關心地說:「天山折梅手加上羅煞化骨掌,這種至陰至寒的內力在身內亂衝亂撞,感該不會太好受?」丁一話方說完,白旗主馬上打了一個寒噤,面上的汗珠轉眼間凝結成冰點,渾身不斷地抖震著。白旗主面容扭曲,兩聲,雙膝突然一軟就跪在地上了。丁一繼讀笑著說:「天山折梅手的內力會加速羅煞化骨掌力發作的時間,只要一刻鐘就會筋骨寸斷而死。」喀兩聲,白旗主的雙臂也軟軟垂下,他眼中盡是恐懼,畢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中了羅煞化骨掌之後,所要忍受的那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煎熬…他用盡了最後一口氣說:「你們是逍遙派傳人?」
丁一和荊楚湖點了點頭。
丁一收斂笑容,肅然地說:「今日我殺你是要清理門戶。」
白旗主突然全身爆發出一連串短速聲,整個人就像一團爛泥癱在地上,眼耳口鼻透著血水,血水很快就凝結成冰,已經是入氣少呼氣多,眼神變得空空洞洞,迷惘在黃泉路上。除了丁一和荊楚湖之外,在場每一個人都看得心裏發毛。
聶萬君突然跪在荊楚湖面前,岑四娘、方博、方瑩、敖四海和焦崇連忙也跪下,聶萬君悲愴地說:「飛馬堂上下請求尊下拔刀相幫助,手刃血旗盟老瓢把子。」聶萬君說完,從懷中拿出一塊形式古雅的銅牌出來,荊楚湖拿過銅塊看了看,嘆惜了一聲,和丁一對望一眼,二人心意相通。荊楚湖把銅牌交還給聶萬君,說:「你們先跟我回去,慢慢把整件事交待清楚。」聶萬君等站起,荊楚湖輕輕一躍坐在木頭車上,丁一推著木頭車就往前走,方博望了望黑、藍、黃旗主,忍不住高聲說:「就這樣放過他們三人?」聶萬君馬上用責備的眼神瞪了方博一眼。方博也知一時情急,假如惹怒這兩個性情喜怒無常的怪人,不但大仇不能報,他們大伙兒或可能性命也不保,荊楚湖卻淡然道:「他們三人早已經是死人,無謂再浪費我的時間。」
大家都低頭跟著木頭車緩緩上路,大約行了十多步,突然身後傳來絕望、痛苦的嚎叫。方瑩、方博等回頭一看,只見黑、黃、藍主三人已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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