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口旁,看著右手邊的快速道路上的車水馬龍,看著車子一輛接著一輛從眼前出現到消失,他緩緩地推開窗戶看著沒有加裝鐵窗的陽台,計算著自己從彈簧床跳到陽台外的距離,然後他露出諷刺的笑容,在床上跳了幾次後縱身地朝陽台一跳。
解脫了,可以解脫那人的掌握了,雖然不能看到他死亡,但是自己先能離開他的掌握,或許也不錯。
『累了啊,三十年的時間,真的累了,如果可以,他不想要再來到這個家庭,一個沒有色彩,只有黑色色彩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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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民國七十七年出生的孩子,從小沒有什麼特長,唯一有的專長大概就是他那無止盡的忍耐,別人對他怒罵,他忍耐;別人對他的毒打,他忍耐;別人對他嘲笑,他還是忍耐。
而這些對待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母親,身為長子的他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得不到母親的關懷,自己不管做什麼都是錯的,小時候唯一的印象不是打就是罵,功課寫不完就是被毒打一頓,考試沒有滿分那是一定被打,從小到高中為止他的背後都會有幾條被藤條打出來的痕跡,為了不讓自己一直被打,他先學會的不是什麼正道,而是說謊;因為說謊他反而得到讚美,讓他習慣除非必要,否則他絕對不會說實話的性格,只因為他被打怕了,也被罵怕了。
在離開家裡之前,他的看的顏色都是黑色的,唯一一次色彩是父母因為外遇,母親吵著要跳樓,當時他抱著在懷裡大哭的妹妹,眼神卻是興奮無比地看著母親,心裡不斷默念著:「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
最後母親沒有如他所願地跳下去,而是被父親給拉了回來並關上窗,他的目光也從彩色回到最原始的黑色。
因為從小家庭教育的背景之下,他成了在學校最容易被人欺負的學生,因為打罵都不會回嘴,還默默忍受,要不是家裡不給零用錢,他大概連錢都留不住,唯一在學校裡會有色彩的時候是在國中開始寫作的時候,因為無聊加上哪時候台灣開始瘋迷小說創造,只要打開電腦就會看到許多小說發表的網站,讓他萌生寫作的興趣;也只有寫作,班上的同學才會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他,只有寫作,他可以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而這個世界是彩色的。
但是這件事情一到母親手上,她的反應就是冷哼,並且不削地對他說:「寫這些有什麼用?有時間寫這些還不如把書念好,你看你念的是什麼書,沒有一科及格過!想要寫這些東西,你就是要把書讀好!」
『是嗎?』
他在心裡捫心自問,因為他寫出來的小說連班上第一名都寫不出來,全班也就只有他在寫而已,還可以全班瘋狂流傳一遍,大家都期待他的新作品,但是他不是班上的第一名,他的成績一直都是倒數甚至是吊車尾。
「去讀書寫功課!要是在讓我看到你在寫那些有的沒的,我看一次撕一次!」
走向房間的走廊裡,迴盪著母親的怒吼聲,看著盡頭上掛著大面鏡照著自己的身影,他第一次萌生了自殺的念頭,看著鏡中的自己,他感覺自己在一個無止盡的黑暗,四周除了母親的怒罵聲之外,就是其他親戚幫他說情卻一一被他母親反駁的聲音,他永遠記得自己有一天和家人去親戚家玩,在準備回去的時候姨丈只是隨口問一下母親是怎麼教育孩子,而他只是站在母親旁邊,沒有理由的被母親狠狠捏了手臂一把,然後聽到母親很怡然自得地回應:「就是這樣啊!有什麼好教育的?他沒用啦,哪需要什麼教育?之後去做工養家就可以了啦。」
耳邊傳來其他親戚不認同的驚呼聲,然後記憶中的後續就是一片黑暗,他不願想起那些沒有用的後續。
為了不讓自己的彩色被毀,他上課的時候利用下課時間寫作,回家絕對不會寫一個字,除非是家裡大人不在他才會拿出來寫,妹妹看到他在寫小說也跟著起興致說要一起寫,但是妹妹卻完全沒有寫出一個完整的作品,卻可以得到母親的稱讚。
好厲害這三個字,他從來沒有聽他母親從她口中對他說過,倒是有聽過他母親親口對他說過:「你要不要現在就從陽台上跳下去?」
原因?
沒什麼原因,只是家裡有一本他母親撿回來的小說,他忍不住一看再看,有空閒的時候就是拿著那本小說一直重複閱讀,連故事內容他都完完整整地背下了,他還是捨不得放手,然後……他就得到母親這麼一句話。
一個連讚美都不是的話語,聽到那句話,他的心頓了一下,彷彿被人狠狠地槌打了一拳,同時他也發現自己的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只是默默地將書本放在床上,然後走向書桌拿起課本,表面上是在看書,但是書本上的內容他一個字都不記得,耳裡聽著母親的怒罵聲和自己心在滴血的聲音。
『為什麼我會出生在這個家庭裡?』
『為什麼我會有這個媽媽?』
『那個時候在大陸走失,我是不是就提早解脫?』
這些問題一直在他心裡不斷地旋轉著,時不時從他眼前閃過,雖然母親罵得過頭,父親也會幫他向母親念幾句,但是治標不治本,父親念幾句換來的是和母親的吵架,連妹妹都忍不住對他惡言。
「你就不能不要做一些讓媽媽生氣的事嗎?」
請問他做了什麼?
他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整個家庭都是指責他?而他是哪裡做錯了?有沒有人可以告訴他,他到底錯在哪裡?
書讀得不好?
他很想問,一個從小因為讀書就被打,因為讀書就被罵,能讀得好?能讀得第一名?他能接受上課吸收這些知識他就覺得自己已經很厲害了,還能妄想得到好成績?除非他是天才,但是他不是,他其實也知道自己不會讀書的原因出在哪裡,但是他卻沒有能力改變這件事情,除非他不是這個家庭出生的孩子,可惜的是,他是。
所以這件事,本身就沒辦法更改,只要碰到書和作業身體本能地反抗這件事情,唯一成績還算不錯的也就剩下不會被母親毒打的課業而已,而能讓他放鬆的也只有小說和自己的寫作。
等到高中的時候,他聽從母親的安排入私立的高中讀建教班,唯一不變的是他寫作的興趣,去工廠實習的時候他可以化身有聲書,將一本本小說背給同樣再一起工作的同學聽,然後利用下班後的時間在房間裡坐在床邊一筆一劃地寫下一個又一個故事,因為這件事情,班上的同學有人就跑來拜託他寫一些對方想看的小說,然而當他將故事寫完交給對方,沒多久他就聽到對方跟別人炫耀自己在校園創作上的文章是自己寫的,從此他變成小說沒有寫完的一天,只要快到結局的時候他就會停筆不寫,讓這些作品成了一個個半成品。
「你為什麼不寫完?這些作品不錯啊。」
看他這樣改變作風,有些同學不解地問他,他也只是笑笑地回了對方一句。
「然後再給別人機會說這些東西都是他做的嗎?」
「你幹嘛這樣,大家都是同學啊。」
「……要我寫完,出錢吧。」
這件事後,班上能交談的人少了,唯一一個能交談的是同樣熱愛寫作的同學,兩人會坐在位子上討論著小說內容和對方內容要怎麼寫會更好,但是他依然不肯將作品寫完,因為他那受傷的心已經讓他對小說成品已經少了一個色彩,直到他讀上二專;他甚至拿遊戲來隱藏自己寫作的習慣,他瘋狂地跟著同學一起玩線上遊戲,很長一段時間他幾乎沒有動筆,久到他以為自己已經改了這個習慣,只是從國中就養成的習慣怎麼可能說改就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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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他隨手在紙上寫下一些文章,被他同寢室的室友看到,他室友像是發現新大陸地對他說:「欸!你會寫小說ㄡ!那報告就交給你去寫就好囉!」
他感覺自己喜歡的東西又少了一樣色彩。
直到他讀完一年的二專,他就決然地遞出休學的申請,雖然他知道申請休學一定會被母親罵,但是他也受不了這種無形的壓力下,離開學校後他順從家裡的提議去工廠上班,因為他已經被家裡和自己折磨到人生已經是黑色的了,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可以讓他追求,雖然他知道問題出在那裡,但是他面對他母親的時候他就是硬不起來,他沒辦法跟母親溝通,因為只要一開口他母親就是否決,就是不認同,就是嘲笑;因為這些原因他也養成另外一個習慣,不跟家裡討論先做等家裡發現再說,但是他還是會透漏一些讓父親知道,唯一慶幸的是家裡會支持他的也只剩父親一人。
家裡其他人只要他開口說自己的夢想,全部都打回票,像是「你別想了。」、「你不可能。」、「那是別人,不是你。」已經陪伴他十幾年,而且還會持續下去,直到雙方當中有人先離開這世界。
曾經他想過,要是殺人不犯法,他第一個想殺的是母親,然後是妹妹,最後是自己,因為是犯法,所以他依然忍受著家裡的辱罵,家裡的嘲笑;因為長時間的惡性循環,所有親戚都認為他沒用,他是一個廢物,他是一個被嘲笑的存在。
每次過年的時候,家裡的大人都會說自己家裡孩子的成績,他就是被推上台給人嘲笑的,連同輩的表姊妹、堂兄弟都私底下看輕他,只有在需求時發現他的好用才會來討好他,不然基本上他都會在那些兄弟姊妹身上看到他們那自豪的眼神然後用鄙視的目光打量自己,暗自慶幸自己不是親戚中最差的那一個,有一個大家公認的爛咖可以替自己阻擋被人嘲笑的機會,自己怎麼不好好把握呢?
他說的話,大家都敷衍了事,願意聽進去的沒有幾個,久了,他也不想去參加那些過年活動,反正去了也只是供人嘲笑,倒不如不要去,自己那傷痕累累的心還有機會可以休息一下。
只是好不容易大學畢業了,那些嘲笑的目光依然如影隨形地跟著他,不管他走到哪裡那種眼神就是會在他生命中出現。
室友、同學、同事以及身邊熟悉自己的人,看不起他的眼神依然隨處可見,大家表面上對他和和氣氣,轉個頭就是在背後嘲笑他,連自己最愛的寫作都沒辦法引起他的注意,轉變他的心情。
『是不是死了,我就可以解脫?』
這個問題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一直都在他腦海裡打轉。
在工廠裡上班的他忍不住向一個在工廠待了很長時間的同事說:「如果可以,我希望下輩子不要是人,寧可是阿狗阿貓都比人好。」
同事笑笑地安慰他:「你想多了,當阿狗阿貓也要有人養才過得好,而且還要是愛動物的,要是你遇到一個喜歡虐待動物的,那不是更痛苦?」
「可是這樣子我就會提早離開人世間,不是更好?」
聽到他這樣直白的話語,同事用一種看到神經病的眼神從他身上掃過,然後拍拍他的頭說:「你還年經,不用想這些事情,太早了。」
『早嗎?』
他真的太早想這問題嗎?如果這樣算早?他早在十幾年前就有想過那不是算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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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不想回去那個只會看不起自己的家,他刻意在南部找工作,雖然每次面試時面試官都會問他一句:「怎麼不回去北部?北部工作比較多不是嗎?」
而他總是說自己喜歡南部,所以沒有打算回去,來當作藉口,只是他沒想到人都躲到南部,那個讓他身心疲憊的聲音又如影隨形地跟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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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他求學的那段時間,他的母親基本上都沒有和他聯絡過一次,頂多會聯絡也就是在金錢上面的問題,從來沒有問過他最近過得如何,有沒有想家之類的話語,唯一有聽到母親這麼說的時候是他在難得回家一趟,看到母親主動打電話給妹妹,然後說出從來不會對他說的話,之後面對他就是開口閉口提的都是錢,然而這也是壓倒他最後一個稻草的契機……
「因為你是白癡,所以我才要幫你管錢,不然你都亂花。」
「這個月為什麼會花這麼多?你又再亂搞什麼?我不是跟你說過,錢要省著用,家裡三個人,一個月也才五千塊的生活費,你為什麼一個人住外面可以花到一萬以上?」
「是不會自己煮嗎?煮多一點冰在冰箱可以吃很多天,你為什麼一定要買外面的?你就這樣才會亂花錢!這個月你要多給我五千塊,這些錢我幫你存起來。」
每一次接到電話提的都是錢,他都覺得他母親生出來的長子叫『錢』,而他是帶走她心愛的長子四處遊蕩的壞人,所以他母親來電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問候他的『錢』過得好不好,有沒有生病感冒,要不要讓她的長子『錢』回家,他很想問,他是什麼?有必要這麼看輕他嗎?他就不能受到跟錢一樣的尊重嗎?
為什麼錢有一點短少他的母親就提心吊膽地直逼問,他出車禍受傷,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句:「沒死就好。」
黑色的感覺越來越重,他已經覺得這樣的人生除了黑色還是黑色,早在他出生後就已經沒有彩色的痕跡了。
『好累。』
『下輩子我絕對不會想投胎成人。』
『反正沒有人會在乎我,我留在這裡幹什麼?』
「是啊,我留在這世界上做什麼呢?只是作賤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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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的人生都是黑色的,我又何必再創造色彩呢?反正也只是會被黑色吞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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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有人跳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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