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的縮骨遮:
轉眼我們相遇以來,已有五年的時光了。
猶記得有天狂風大雨下,渾身濕透的我攜同水漬與擦傷兩個不速之客回家的慘況。那天颱風吹襲,中午的行人天橋上狂風呼呼,白濛濛的雨點斜向地由左至右高速刮過,變成了一個橫向的淋浴間。任何途經的人也只有跑與沐浴的權利,好如一場誰也保護不了誰的傷害般。在風的加害下,雨是可以有多麼的殘暴不仁?那天後不久,母親就把更強壯的你給了我。畏懼着下雨的我,每天都會帶着雨傘出門,因此你從那天開始,就是我隨身帶備的一把自動縮骨遮了。
你身上那深藍與純白滙聚在一起的斑點花紋,是憂鬱的我喜愛的低調;你支架上結實的六條鐵枝,是惶恐的我堅實的後盾;你手柄上可以讓我玩弄的扣子,是狼狽的我在雨天裏唯一的遊戲。另一邊廂,你內裏純黑的一面,還有那個可以讓我隨手打開你身軀的按鈕,在雨天肆虐的時候又給了我一份更大的安全感。我說,你也許是與我最搭配的宿骨遮吧。
你的強壯與不屈是我喜愛你的特質。你明明只是一把縮骨遮,卻來得比許多傘子更要硬朗。母親她經常抱怨你的按鈕過分硬實,讓人難以按下,偏偏我每次使用你時卻又得心應手。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們該是心有靈犀的好拍擋。
每次下雨,我也會帶你外出。有天我們在山林裏走過,掠過了樹葉,還讓綠葉迎接你藍白的身軀,與你相映成趣。又有天手忙腳亂的我收起你後,把雜物放在你乾燥的那面上,我的笨手笨腳一定讓你更吃力了吧。再有天雨點逐漸加大,舉起你的我聽著沙沙雨聲漸漸變大,心裏便感歎這惡劣的天氣。然而雨點好如煩惱般出盡九牛二虎之力折磨你,你也能夠一笑置之,為我護航。
我想感謝您,我一位堅強的朋友,多年來為我遮風擋雨。下雨天的時候,在狼狽的同學面前把手向橫一伸,按一下按鈕,你就撐開了身軀,不辭勞苦地保護着我和我那個沒有帶雨傘的朋友,也無畏我家門外劇烈的風勢照顧著我。
可惜,這樣的我們還是逃不過曲終人散的章節。
另一個秋天裏,一個吹襲香港的熱帶風暴向世界宣告了自己的怒氣,不但淹沒上班上學的學生,更以風進一步把他們吹得苦不堪言。街上的慘況讓我膽怯不堪,便只好帶着你陪我撐過去。然而雨點暴燥的喧嘩與暴風無理取鬧的怒吼疊加起來實在過分驚人,天空一直猛地呼呼怪叫。直到我聽到你「嚓」的一聲。
我害你受到了無可挽回的傷害。你六邊形身軀上的兩邊支架被吹折,無法再被高舉,就好如欠缺了雙翼的鳥兒。至於我,也逃不了被失控的風暴殘害。你舉起時垂下的兩角就好如你生前最後的眼淚。但這一切,都是急於上學的我魯莽引起的。
對不起,我傷害了你。那是因為即便你強壯,我要你一把縮骨遮,去完成一件大傘也做不了的事。
可是我想謝謝你陪我經歷過了各種心碎的時刻,因為你此生常常要朝向天空承受它沒經深思熟慮的淚水,也目睹過我情緒崩潰時恐慌的淚水。人類製造了你,要你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你難道沒有感到過痛苦嗎?
我呀,抵受不了世界上冷嘲熱諷的無情,就碎掉了內心;好如你的我,也抵受不了世界上急速刮過的狂風,就碎掉了支架。我的宿骨遮,你跟我受的傷也是一樣,也是難以治癒的瘡疤。然而它們卻是我一手造成的罪行。但我想對你說,這在某種層面而言,是一種解脫吧。
也許這樣說話的我會讓你感到不適,可是現在的世界是個愁雲慘霧的地方,所以迅即的離去其實是解決苦困的良藥呢。像你不屈堅強的身軀,不配殘存於這片陰森之地。
你知道嗎?你走了以後,我換了一把傘子,本來雨甚少挾持寒冬來臨,所以在我身邊的他也未有大派用場。可是今日我外出了,外面卻寒風凜凜,街道上淋著沙沙的雨。人們把頭下垂得不見面容,在急風與大雨下難以將息。
有人期盼外出,是盼望可再次看到他人,攞脫獨處的困苦。可是現在,所謂街外,也不過是一片被白霧滲透的景色罷了;所謂明日,也不過是一幅被強行加添色彩的佈景板罷了。景物猶在,空虛感卻讓人不勝負荷。昏暗大街裏此刻唯一熱鬧的地方,也就只有檢測中心和疫苗接種中心了吧。在巴士裏剛收下傘子的我,遙望著那裏的每個人。他們不得不化身作蛇,一邊捲縮著身子,一邊與瑟縮的眾人排列在悠長的隊伍。寒冷的雨天下,每把雨傘的裏面都是在顫抖著身子的人,也許苦痛讓人以為顫抖是向上天祈求原諒的動作吧。
下車後,我返回了校園。難得走廊裏空無一人,我便於路過的每一處拍照。可恨的風,可惡的雨,於寂靜的校園,裏裏外外都只剩下空虛的塗層和難過的顏色了。
在這樣的地方生存也許就只有灰心和哀困吧。
所以呀,我的縮骨遮,失去你以後,我換上了新的湛藍夥伴,帶着他出走。謝謝你這些年來伴我走過的旅程,也謝謝他需要在未來伴我走更黑暗的路。我只是想你知道,令你不得不遠走高飛,我很愧疚,但這對你實在也不是什麼壞事,最少你可以從我手上逃脫。去尋覓你的幸福吧!畢竟,傷害了你,對我的懲罰就是:
留在世間煉獄品嘗盡苦痛的我。
把你留住在我房間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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