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鏡像》

　　清早六點。貴族男宿。

　　窗簾被拉開，一柱白光瞬間佔據了半個室內，極力趕走床上的人，想把床據為己有。要知道，太陽也是愛睡眠的，月亮清早就拉他回來，他還未睡夠，那就派光替他補眠。他才不管床上的是誰，白天他就是王，誰都得聽他的意；要知道，人的天性就是違反天意，他們是唯一能勝天的存在——他抓住被子的一角，自製靜穆的黑暗，他才不管太陽的抗議，以意志戰勝它。

　　「主人，該起床了。」

　　幫助太陽的叛徒在他旁邊拋下這句，便回廚房炮製一天的精神泉源。哪些會成為營養，哪些會成為廢料，他已經挑選過了。他三兩下手勢，給太陽多遞一把武器，香氣勾畫出釣鉤的形狀，勾住他的鼻孔。

　　他是不會屈服的，他一個翻身便奪回意志，躲過了引誘，卻掙脫不了爪牙。

　　「主人，牛奶與麵包已準備好了。」

　　聲音在耳膜就被擋下了，可鑽不入他的意識，遑論從夢鄉中抽起他。

　　陽光被墨黑的長髮吸收，使無盡的暗也現出一點亮，同時帶來了熱。熱比光更微小，它撥開髮絲，盲目地衝向深處，如同尋找安樂窩的老鼠，卻入到黑暗的陷阱，困於後頸，叫天不應叫地不聞。他不為所動，心平氣靜地先行進食。吃著一成不變的味道，他的臉沒有起伏，咀嚼的節奏平均，每一口所花的時間相若，視線亦沒有放在麵包上，而是默默地放空，不管口中是什麼他都不在乎。他的腦在想什麼？什麼都沒有想。他吃的是什麼？不是甜味而是裹腹。他服侍的是誰？這個他可以馬上回答你，他是他以性命侍奉之人。

　　是時候了，吞下最後一口麵包，就敲響了他的生理時鐘，他的時鐘從未出錯，十年前他已訓練自身了。對於主人的作息也料如指掌。

　　「主人。」他再次踏入睡房，把輕薄的被拎起，「恕我無禮，今天是開學日，務必準時。」

　　「嗯……」陽光將他的頭髮染白似的反出亮麗的光，白色的睡衣加上淺白的光更使他成為神聖的一部份，美麗得連蝴蝶都停留在窗邊注視，「我知道。」

　　他是神聖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是神聖的理由，至少在他心中他就是神檯上的聖人，侍奉他是種榮幸。

　　他起來吃早飯，而身為僕人的他不怠慢，梳理他經過一夜翻身而翹起的頭髮，每一根都如金黃的小麥般。他馴服了偷偷放肆的髮，讓它們歸隊，還他一個清潔的模樣。他是完美的，他必須完美。

　　接著是換上瑰麗的衣裳，他伸個手，恍個神，他便為他穿上整套衣服。一切都是完美的。

　　他們似乎提早了出門，外面還不見有學生一起走向校宿。校宿以外，倒有一人正跑步，她獨自抵禦疾風，四肢的律動經過長時間的活動仍無變化，堅定不移地跑著。她心無旁騖，絲毫沒發現後方有人正看著她。

　　他盯著她一會，才慢慢地收起目光。

　　上課前他的朋友終於來到了。那是他的兒時玩伴，從有記憶起便是朋友，關係很好，他早就把她納入隊伍的規劃之中，只差詢問。

　　「莉惠，早安，許久不見仍是美麗動人呢。」

　　紫色的髮如同楚楚動人的薰衣草，一飄一逸都向他招手，發出溫柔的香氣。藍綠色的雙眼總使他放鬆，如同看著平靜的湖面。

　　「基爾別說笑了，我可不想你受良心的責備。」跟好友相比，她實在不出眾。

　　「莉惠大人，恕我失禮，請容我為你整理秀髮。」查洛冷不防站在她身後，那些離群的頭髮真阻眼。

　　「啊，查洛拜託你了。我自己還是弄得不太好呢……」沒有僕人的日子，這是第二天。主人的朋友就是重要的人，查洛不介意服侍她，何況她是如此親切的大人。

　　查洛的手抖開兩條小辮，掂量回復一匹流暢瀑布的頭髮，指頭走在細白的脈路上。他把水花匯聚到大軍，悄悄將大軍劃分為二，以束帶捆綁，變成兩道溪流。他的動作都以不打擾他們對話為前題，快而輕柔。

　　「要是說謊，才會被維納斯懲罰。」他以自信的笑容問道：「莉惠，我需要你，你要成為我的助力嗎？有你肯定如虎添翼。」

　　莉惠．絲蘭是魔法系的第一名，她的實力他從小就看在眼內。他的隊伍高手雲集，集合了三個學系的首席，而他下一個人選並非弓手系的人。

　　「如你所願。基爾你這次也贏了小凜……」與基爾一夥同樣是她的預料，亦是家族的期望。

　　「嗯。其他學生比我預料中還要弱，對莉惠你而言也是吧。」

　　「嘛……有些人也是近一兩年才覺醒魔法，不過有一位平民運用魔力很流暢甚至與我不相伯仲，我有點在意。」莉惠的眼珠往上轉動，「對了，小凜有了僕人，基爾你有聽說過嗎？」

　　他皺眉，「是什麼人？」

　　「聽說是赫茲老師的孫女，可是大家都沒聽聞過此人。」

　　如果只是普通的平民，是不會引起他們多疑的。問題就在於赫茲，赫茲是曾立下高功的軍人，他拒絕了爵位，後來到雷格爾學院當老師。他人脈廣大，並且能跟貴族平起平坐，他們不知道他還跟何人暗中有聯繫。假如她真是他派來的人，那就不得不提防了。

　　「查洛，調查她。」

＊

　　第一日是暴風雨的前夕，各人各懷鬼胎，第二日就是現形的時候。

　　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圍繞著春的平民們，馬上就開始行動，一湧而上將春天掩沒。平民雖笨，但關係到性命的事，比誰都要聰明，誰都要自私。他們不願面對秋天與落葉，只想埋首於生命之母的懷中。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生命面前，有人的性命比他人的性命更珍貴。

　　「春香，加入我們吧！」

　　「我們會保護你的！」

　　「你、你喜歡花嗎？我……」

　　又來了，每個人的樣子都是一樣的。此時此刻的春香，多麼渴望自己是一頭小老鼠，轉眼間就能逃脫這侷促的空氣，猙獰的面孔，躲到陰暗的角落抱緊自己。她要蓋上影子，消失在誰都看不見的一角。

　　一人一口口水，都能溺死她了。擠擠擁擁逼逼撞撞，汗臭與體味與不知什麼氣味襲擊她的鼻子，她快呼吸不了，然而她推不開這道厚厚的肉牆。她的青梅被他們的氣勢壓倒，牢牢地抱住春香，阻止他們碰她，卻與她一同受困。

　　「是、是貴族！」

　　這個好東西怎能讓平民奪去呢？風聞而至的貴族將他們驅散，他們既怕又恨，一股怨氣無言地浮在空中。他們不死心，就算他們一點優勢都沒有，也不甘心讓她白白被佔據，得要看到她出賣自己為止才心滿意足。

　　「春香小姐，我會給你上好的袍，豐衣足食。」黃髮黑皮膚的男生獻她一朵茉莉花。

　　換作是你，高高在上的貴族低下頭邀請你，你會不會丟下面子即刻應承？什麼面子？面子能當飯吃？平民，尤其是窮人是不需要面子的。平民們在旁議論——為她下了定論。

　　不過老實說，平民們雖然想望能得到春香，但同時他們也覺得他們不會得到，所以春香不在他們身邊也是情理之中，他們已經開始動腦筋找其他人了。

　　「我考慮一下……」

　　拒絕了？她真是吊高來賣，不知好歹！抑或是，她……

　　「春香小姐，我是費列多，敢問你要與我們同行嗎？」另一人的插話，讓其他貴族住口，「我可以賜你們家官位和土地。你不必戰鬥，我們會為你開路。」

　　那不就是雷格爾學院唯一的一級貴族嗎？他就是她一直在等的大魚！要上釣了！

　　「我、我考慮……」春香轉過臉，趁現時局面平靜，綠眼望向身後的可露可，欲言又止。

　　可露可恍然大悟，牽起她的手，頭低得像過街老鼠般溜出去，「對、對不起我們先走……」

　　拒絕了？她真是吊高來……不對，費列多大人已經是能開得最高價的人了，她還等什麼？誰都搶不過費列多！眾人鴉雀無聲，該追上去求春香，還是靜候他的反應？

　　被潑了一面冷水，基爾皺著眉呆立。這打亂了他的計劃，計劃是可變的，他還有次選。莉惠堅持不用找近身僕人，那至少在隊伍要有人照顧她。首選是春香只是因為比較方便，她是女生更會照顧莉惠。

　　算了，看春香的樣子是迫不來的。有一個外人加入還要調整他的心態和技巧，別浪費時間了，基爾灑脫地轉身，朝著一位比他和查洛高大，如同熊般壯碩的平民喊話：「沃修。」

　　「我？」驚呼的紅髮的男生指著自己，琥珀色的眼瞪得大大的，嘴巴張開得能塞下一個拳頭，看清楚真的沒有其他同學被點名，才戰戰兢兢地走到他面前，「費、費列多大人，請問你找草民……」

　　「跟著我。」

　　沃修忽然發現自己在俯視貴族大人，這是萬萬不可的，他擘開大腿，彎下腰使他們的水平相同。他只是一介窮農民，沒想過跟著貴族，沒想過是一級貴族，更沒想過他會知道他的名字。他本身打算跟來到這裡認識的朋友一隊，但能跟著貴族更吸引，他的朋友能理解的！

　　「什……是、是的，謝謝費列多大人。」

　　沃修的額綁上一條白色的頭巾，是他要提醒自己勤勉而綁的。他跟基爾一樣是戰士系，並不在前十名之內，在家鄉只會揮斧頭劈柴，沒受過訓練，他想不出基爾看上他哪裡。

　　「站好，走了。從今日起，你記住無論何時，都要優先保護莉惠。」

　　他們組成了「帝王」，兩位貴族兩位平民是他覺得正確的配置，反倒全是貴族才是愚蠢。一無所知的沃修在基爾和查洛的訓練下，成為了莉惠的城牆（儘管莉惠並不樂見）。因著貴族的身份，他們接下的委託都是貴族「欽點」的。只有同為貴族，才深諳榮華背後。

　　晚會的前日，弗列治家主邀請了基爾和莉惠到他家的庭園談話。委託信前天就交到他們手上了，但是委託信含糊，現在才是真相。弗列治最近有件心煩的事，可惜他的長子還未成年，不能勝任此等危險的事；基爾與莉惠之優秀是貴族所共知，去調查是否魔族為非作歹是閒事，他這麼吹捧他們。

　　奉承的話就免了，他們去除了浮誇的外皮，脈絡如下：一個名為卡爾的商人……

＊

　　黑夜的雲遮住月色，此刻被吹散，微弱的月光照在她心，以及白色人影上。黑與白的交疊，纏繞，始終沒有融合與染紅，落得各據一邊的結局。

　　「平……平手！費列多家與阿克西斯家的僕人打成平手！」

　　滿身大汗的她的皮膚、血液、骨骼都被熱力溶解，軟癱地滑在地上，一個屁股落地就再撐不起來。而黑影仍站立著，平靜的臉隱約帶著疲態，背脊發涼。

　　無人知曉她的身份，誰都知道她的弱小。

　　「我的徒弟還不錯吧？」　　　「我沒丟你的架吧？」

　　她後面的師傅踏前，而她朝著主人有氣無力地笑。

　　淡而明亮。

　　赤瞳把她盯得更緊，是一台染血的絞刑架，要把她活活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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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高產 趁有時間就多寫一點……1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Heb3uXHJr
百合歸百合 男配角也是相當重要的

這章短短的穿插 沒什麼要解釋的地方Ｘ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