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青梅竹馬… - 澄渢

接下來發生的事相信大家都知道。

詩雨和我宣布婚訊後的數個月，她決定為我們之間的肉體關係畫上句號。

我在她面前裝開心、裝高興，實質卻是頹靡不堪、悲痛欲絕。

尤其當她會來我家相討婚禮的流程、詢問我那一件婚紗好看、怎樣安排好友發言等等時……

我都有想死的衝動。

終於等到某一天，我對自己的頹廢忍無可忍，認識了一個叫詩晴的女孩。

偏偏因為認識了詩晴，使我察覺到，我是有可能愛上除詩雨外的人，不過永遠沒可能那樣深愛。

我不能沒有詩雨。詩晴使我更堅信這點。

我所指的「不能沒有她」，再不是指不能接受她消失於我的生命，這固然是不能接受，但，當她餘生並不是愛著我而度過時，這使我更加不能接受。

即使她結婚後仍然和我保持聯絡又怎樣？

我不需要朋友關係。

我不需要青梅竹馬關係。

我更加不需要炮友關係。

由始自終，我想要的，都只是情侶關係、夫妻關係。

距離詩雨的婚禮越來越近，她今天又會上來我家和我最後確定當天的流程。

因為未婚夫是個有錢人的關係，所以會分開宴請朋友圈子和親人圈子，簽紙儀式會在宴請親人圈子當天進行。

換言之，宴請朋友圈子的那天，都只是做做樣而已，還未有實質名份。

我把流程每個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明眼人都知道我想來一次大曬冷。

反正來到這一步，已經沒什麼可以輸。

婚宴上我擁有一段發言時間，我唯一能賭上的，只有和她二十年以上的回憶。

如果這回憶份量不夠重，就由你親手宣告我的死刑，我無怨無侮。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明天，就是她的婚宴。

越接近這個日子，感覺就越不實在。

也許，在參與完她的婚禮後，還會覺得只是做了一場夢。

一場不真實的，殘酷的夢。

我曾經迷惑過，曾經猶豫過，亦曾經，錯失過……

或者明天過後，結果都是一樣，事情還是沒變，她還是變成別人的妻子。

但我希望，把「由始自終，你都是我的全世界」這種心意傳達給她。

二十七歲了，我未滿七歲就和她認識。

如果一個人的一生有八十歲，那麼她已經陪伴我超過四分之一的人生……而我，則持續愛著她接近四分一人生的時間……

如果最後肯她回頭看看我，那當然是好；如果最後她還是拒絕我，我至少無悔。

二十七年的人生中，我已經做過太多太多太多使自己後悔的決定。

因為懦弱、顧慮、沒自信、衝動……令我錯失太多。

我唯一能百分百肯定是對的一個決定，就是明天去搶個婚。

只是搶搶婚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不過就是個沒chance用的岩瀨健。

明天，我可以像岩瀨健一樣，把二十多年來的話在一眾來賓面前說出來嗎？

明天，我可以像岩瀨健一樣，把他的禮、我的詩雨搶回來嗎？

明天，會放晴嗎？

哈利路亞chance……哈利路亞chance……哈利路亞chance……

我在腦袋中不停瘋狂默念這咒語，彷彿能使我鎮定半點。

昨晚是徹夜無眠的狀態，我頂著兩輪熊貓眼開始裝扮起來。

洗澡、剃掉鬍子、噴上香水、吹上隆重而時尚的西服……

來到傍晚，我攜著請帖，駕駛自己的車子來到尖沙咀一間五星級酒店。

深呼吸……

黃澄渢……深呼吸……

手止不住震抖，上下顎同樣因為緊張而震動著……牙齒因為碰撞的關係發出「格格格……」的聲音，還有幾次咬到舌頭……

冷靜……冷靜……

就在此時，電話傳來震動，我慌忙拿出察看卻不慎滑手把它跌在地上。

半塊屏幕碎裂，真是不詳的預兆……

撿起電話，原來是詩晴。

無巧不成書，她偏偏在這個時候找我。

「有沒有想我呀？沒有的話，那就代表你還是未能放下那個她嚕！去把她追回來吧！我為你加油！」

詩晴這個訊息尤如強心針，我整個人馬下鎮定下來。

收拾好心機後，我走進酒店內。

這一夜，應該會遇上很多舊面孔吧……

記得詩雨請了阿軒做來鋼琴手，請了靜宜來拉小提琴，在婚禮開始前演奏。

這個阿軒，就是我們的中學同學李文軒，他和靜宜在畢業之後都到了外國進修音樂，現在兩個都已經是鼎鼎有名的音樂家。

就算是收友情價，我想也一定費用高昂。

從酒店大堂走進去，實在是冠冕堂皇，以我這種小人物來到這，難免感到有點壓力。

還好我的裝束也是穿上了名牌中的名牌，不失禮吧……大概。

身為一個藝術家，平時的打扮實在隨性，最喜歡就是穿短褲拖鞋，露出我豪邁不羈的腳毛。

現在一套西裝套下來，實在有說不出的不自在。

不過這些通通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詩雨一人。

未步入宴會廳，就傳來動人悅耳的旋律。

台上的阿軒和靜宜就像【四月是你的謊言】中的男女主角一樣，投入在只屬於他們的音樂世界當中。

我細聽旋律，是求婚大作戰中的明日晴。

和詩雨間的回憶，隨著旋律逐一在腦海湧現……

如果當天我能多點勇氣，如果當天我能不顧時機……

今天婚禮的男主人，就會是我……

過去已無法挽回，唯有決心在這一秒開始做好，不要再錯過……

「咦你咪黃澄渢！好耐無見喇喎！」在不遠處的子華看見我後就走過來打招呼……

對著他我竟然有點愧疚……

「聽講你撈藝術撈到風生水起喎！關照下我丫嘛！」他續說。

「不過不失啦……係呢，你依家撈咩？」

「做文員仔咋！不過都算係個高級文員，哈哈！」

「聽講你同詩雨拍過拖喎，今次嚟呢啲場合，無野呀嘛？」

「都過咗去咁多年啦，咩都放低晒！佢結婚當然要替佢開心！」

「係呢，當年你哋係點樣分手架？介唔介意我咁問？」這個問題我一直藏在心中，無論怎樣旁敲側擊，都沒辦法從詩雨口中得知，唯有轉向子華打聽。

「當年呀，係我同佢講分手架！講你都唔信呢？佢由頭到尾對我都只有感激，我以為可以打動到佢啦，但佢始終都係鍾意第二個，我嗰陣仲以為係你呀哈哈！」子華說出這個我從來都沒想過的答案，思緒亂作一團，那年的回憶像走馬燈在腦海掠過，我卻未能整理出半點頭緒。

「介唔介意我問你係幾時提出分手？」

「中七畢業後，你哋大學開學前。」

這一個說法使我更加混亂，明明在大學開學前已經分手，詩雨給我的那封信是騙我？為什麼要騙我？詩雨當時喜歡的是我？那麼為什麼要消失？

哈利路亞chance！

當然，沒有用。但我真的想回到過去一探究竟……

「你面色好差喎！無嘢呀嘛？」子華關心我問道。

「無，無嘢。」我實在無閒想太多，既然無法回到過去，唯有專注目前。

我用力拍拍子華的肩膀並說：「多謝！」

王子華同學，我這輩子都會敬重你！一定不會把你喚作綠子華！

「喂澄渢！嚟咗嗱？」晉傑走過我答話。

「係呀，呢啲場合，梗係要早少少嚟睇清楚地形環境。」

「睇嚟做咩？」

「方便俾人追斬嗰陣逃出。」我一面認真。

「唔通……？」他問。

「無錯！一個字，搶！」我小聲回答。

「搶佢老母！」他為我打氣。

「搶佢老母！唔係唔係，搶佢，唔要佢老母！」我回應。

「加油！」

「歡迎大家嚟到海丘聯婚，我係今晚既婚禮主持人阿永呀！相信今晚嚟到嘅每一位，都懷住緊張又期待嘅心情等緊一對準新人出場喇係咪，咁我廢話少說，事不宜遲，馬上請新郎哥同新娘子雙雙出黎致詞！」

在主持人的一番廢話後，詩雨和她的未婚夫從門口走進來。

穿著白色婚紗的詩雨挽著準新郎的手，一面幸福……

我從來未試過看她看得那麼目瞪口呆，因為她今天實在是太美……

她的打扮就像天堂的仙子般那麼旖旎，真的很美……

淡淡的口紅，淡淡的胭霞，淡淡的眼影……簡單的化妝更顯她的自然美……

她好像察覺到我的目光，把視線轉過來看我，然後又好像沒看到一樣，別過臉去……

我和她的關係就僅是如此嗎？

今天，我就要知道答案。

「試咪高峰一，二，三……好，呃……首先多謝彈琴嘅阿軒、拉小提琴嘅靜宜，為我哋演奏咁多首動人樂曲，大家俾啲掌聲佢哋！」詩雨的未婚夫在說話。

啪啪啪啪啪！

觀眾席連忙向他們報以熱烈掌聲。

「跟住落嚟呢，呃……歡迎大家賞面光臨我同詩雨嘅準婚宴，哈哈！都唔知講咩好！希望大家今晚食得開心啲！」

「哈哈哈哈哈！」新郎哥的說話引來台下哄堂大笑，而我卻不知道笑點在哪。

「詩雨詩雨，你講幾句吖！」他說，然後揚手叫詩雨過去。

我的心跳突然就變急速起來。

「多謝大家今日嚟到，多謝阿軒靜宜，咁忙都抽空嚟演奏。仲要多謝一班舊同學，咁難得見返面，今晚玩得開心啲！交返俾司儀啦！」

詩雨是何時變得在眾人面前說話都那麼流利？明明不是在演戲……

「多謝兩位嘅發言，十分之精彩！咁就不如等我喺度講下今日嘅流程啦！首先我哋係會食咗個頭盤先，期間會播放新郎同新娘各自嘅成長足跡，然後上主菜之前，一對新人嘅好朋友會分別上台致詞，之後就會上主菜同祝酒，仲有本地樂隊嚟表演添，係咪好興奮呢？事不宜遲，馬上上菜！」

說時遲那時快，侍應生已經把頭盤端上。

我邊吃著，邊看著大螢幕播放的相片和片段……

在很多張詩雨的照片內，都存在著我的影子……

從她小時候開始，在長洲第一次踏單車時跌到，有我在旁給她遞上創可貼……小學畢業時，她哭到豬頭一樣和我拍下合照……然後是中學旅行，聖誕聯歡會，陸運會，中學畢業……

一張又一張，一張又一張……

她身旁的人都是我……

為什麼來到人生最重要的轉捩點，偏偏是別人？

我不想這樣，我不要這樣……

「話咁快，大家就品嚐完頭盤喇，係咪好好味呢！跟住落嚟，就係好友嘅發言時間，睇下佢哋有咩感人肺腑之言同一對新人講！首先有請男方嘅好朋友david，julian，ryan……熱烈掌聲歡迎！」

啪啪啪啪啪啪！

一個又一個男方的好友上去發言……即是代表快要輪到我了……

我明明把流程都已經熟讀，卻在這一刻完全拋諸腦後。

這種時候的緊張感，是現今所經歷過的都不可比擬，絕對是空前絕後……

就算是當年暪著老媽半夜溜出屋去和晉傑他們到網吧打機、就算是當年在高考中文口試個人短講準備時的十分鐘、就算是大學聯招放榜前夕、就算是當年邀請詩雨去海洋公園等等的時候都沒有那麼緊張過……

這一次我真真正正是把人生押上，把所有的面子，尊嚴等等的包袱都卸下……

真的，緊張到手心冒汗……

「好啦好啦，聽完男方咁多位好友發言，係時候到女方喇！正所謂人生得一知己死已無憾，準新娘丘詩雨小姐，就有一位知己好友，由細陪到佢大！我哋依家有請呢位人兄上台發言，佢就係，黃澄渢先生！」

來了來了來了……

去就去吧去吧……

反正，失去詩雨的話，我人生也再沒什麼好輸的了。

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她的芳心……

我站起身來，緩步走上講台。

有人說過，要體驗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有一個簡單又直接的方法，就是把手放在燒得發熱的鐵鍋上三十秒，體感時間會好像過了三十年似的。

當然，我覺得想要理解相對論的人都不會笨到去試這個方法。

但我現在走的這段路，這段短短的路，真的好漫長……

二十多年來和詩雨一路走過來的人生，都沒有感覺到這麼久……

數分鐘後，她將決定我的命運，將決定我往後的人生。

我往後的人生，要有你的參與！要有你作為我的伴侶來參與，一定要！

「咳咳……大家好，我係黃澄渢。」

「呃……簡單介紹下自己先，我係今晚準新娘嘅青梅竹馬，由幼稚園三年級開始就認識佢，細嗰個陣，佢就住我屋企隔離，大家如果啱先有睇相，都會發覺有個可愛細路仔經常出現喺小詩雨隔離……嗰個就係我……我哋一齊長大，做咗十幾年鄰居，直到佢某一日突然搬走為止……今晚喺呢度，呼……實在有好多嘢想講……係講所有嘢之前，我想為新娘子，唱首歌先……係Ｃ君嘅，時光機……」我在台上拿著咪對觀眾說，緊張到把小肥說了做Ｃ君……

說畢後我就逕自走到鋼琴前坐下，用手輕觸冰冷無比的琴鍵，內心又抖震了一下……

左手開始彈出和弦，右手按動旋律對應的琴鍵……

清一清嗓子，準備演唱……

如果一早沒有當　好知己

如果我一開始就沒有站在青梅竹馬這個位置上……

如果天公造美　勤力地獻技

如果我們之間，沒有那麼多差錯……

如若約會那天　有像預期　拖實你

如果在海洋公園那天，我不理會嘔吐物有多髒，依然固執擁實你……

如果他出現了　我夠勇氣

能做盡特技　能跟他相爭至死

如果在得知你和子華一起了以後，我能不逃避不退避……

如果在得知你和現在的未婚夫在一起時，我能奮不顧身把你搶回來……

我今天不須要　在暗中仰慕你

那麼，今天在你身旁的人，會是我嗎……

只想去為你　完成時光機器

人人能超越時間生死

如果用人生的時間，能夠製造出時光機，令你和我再次相遇，我願意……

就算重來幾千次幾萬次，我都願意回到阿姨按我家門鈴的那天和你再相遇……

子彈鋪滿地　為求情敵撤離

部署戰爭奮勇地尋找轉機

愛情上，我從來不是一個勇敢的人……

為了你，我甘願被台下所有人恥笑，都要踏上這個台和你說出心底話

天天公開捍衛你　不再逃避

樣樣事也經由我親身主理

中一謠言事件後，我不應該疏遠你，悟空應該捉著月野兔的手向全世界宣示愛的主權……

而不是躺在我家的鐵盒中……

被動沒有機　自信再小都緊抱實你

我再不會在你身邊逃離，而是天天在你左右保護你，呵護你……

如果不執著暗戀　多麼好

如果當初望見情敵　便憤怒

如果陳山軍學長向你表白那天，我能呷多一點醋……

如若智力夠高　吐字用詞　多用腦

如果我每一次都能把哽在喉中的話吐出來……

如果搶先示愛　算數算數

懷恨沒味道　時光機開始倒數

我想好好改過　直接跟你上訴

如果中七最後一天當你問我的時候，我坦白地說我愛你，說你就是我黃澄渢於世上最愛的人……

那麼今天，我不需要再給你送上虛假的祝福，因為你的幸福，會是由我來帶給你……

只想去為你　完成時光機器

人人能超越時間生死

我可以憑這首歌乘上時光機嗎？

子彈鋪滿地　為求情敵撤離

部署戰爭奮勇地尋找轉機

詩雨你願意為我背負世界的罪名嗎？

天天公開捍衛你　不再逃避

樣樣事也經由我親身主理

被動沒有機　自信再小都緊抱實你

讓你的未來，由我創造，好嗎……

當天不敢抱實你　只去逃避

舊日獨有情份都失之交臂

懦弱地妄想　造個機器重遇你

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沒法改寫既定結尾　就期待下世紀

我不知道今天以後，能否令你回心轉意……只希望，把我當年來的心聲訴說……

只希望，你在以後，都能記得我這一個人……曾有那麼一個人，全心全意愛過你……

啪啪啪啪啪！

呼……

唱完了……

隨著歌詞，浮起了好多好多和詩雨之間的回憶……

想起了好多好多，可以做好，但沒有做到的地方……

待會兒就讓我一次過向她說出全部……

我站起身來，拿著咪高峰走回台的前方位置。

「呃……多謝大家支持。」我說，回報聽眾們的掌聲。

我看見晉傑他們，拍他尤其用力。

果然是好兄弟！

「唱完歌之後，我想同新娘講一下我一直以嚟嘅心底話……係一段當初喺海洋公園無講到出嚟嘅心底話……當然，亦都同首歌有關，唔係唱嚟都無意思啦係咪……哈哈……」我苦笑兩聲，然後看向台下的詩雨……

她看似目無表情，但我還是察覺到她雙眼開始泛紅……

我就要你哭出來。

「丘詩雨小姐，首先，多謝你……一直以嚟對我嘅照顧，體恤，包容，諒解……」我吞一吞口水，然後深呼吸一口，準備再說下去……

「大約五歲嗰一年，阿姨帶住你撳我屋企門鐘，介紹你俾我同我老媽子識，就係咁，我地嘅命運開始交織……」耳邊響起鋼琴的伴奏，是阿軒不是什麼時候走了上台在彈著。

「我嘅童年，極大部份時間都係同你一齊過……我地一齊睇卡通片，一齊玩搖搖，一齊玩古羅卡，一齊玩芭比，一齊畫畫，一齊砌puzzle……到後期少少，我地一齊玩暴龍機，一齊玩gameboy，一齊玩寵物小精靈，一齊卡關，一齊研究……真係好開心……但我一直都無察覺到，原來我嘅開心，唔係建基於所有遊戲同玩具之上……而係因為有你同我一齊玩，所以我先咁開心……我當時仲未知呢種咁特別嘅情感到底係咩……」

「然後慢慢大個，到小六嗰一年，你俾隔離班個肥仔蝦，我諗都唔諗就同你出頭……個肥仔足足高我大半個頭……但我依然淆都唔淆就走去挑戰佢……因為，我唔想你喊，我唔想你受委屈……我諗呢種就係所謂「鍾意」嘅形態……」

「到中學，我同你小小嘅年紀，竟然會有緋聞傳出……我真係覺得好煩厭，我唔想成日俾人講……但我竟然用咗一個最蠢嘅方法去處理……我竟然疏遠你……我好後悔無捉住你隻手，同全班人講我就係鍾意你……對唔住……」

「後嚟我地就因為咁……開始減少聯絡……到中二中三，我都無分到同你同班……更加令我地嘅距離越嚟越遠……」

「去到中四……我哋都終於做返同班同學……但我竟然……唔知點樣開口同你講野，唔知點樣先可以回復返我地昔日嘅關係……我竟然開始串你……講每一句嘢都要奚落到你……希望你可以注意到我……」

「但你無介意不突只……仲永遠都笑笑口咁同我傾計……我好後悔……後悔點解唔好好對你……你仲喺我病咗嗰陣放學跑返嚟照顧我……煮麵俾我食，煲粥俾我食……斟兩杯水俾我食藥同飲……我發覺，你已經成為無可取締嘅存在……」

「但我一直都無同你講……因為我怕你當我只係一個由細玩到大嘅好朋友……」

「考完會考你應承同我去海洋公園，我真係好開心，我覺得我哋拍緊拖，只係差講出口嗰步……臨走嘅時候，我將隻熊送俾嗰陣，我真係想一次過同你講晒咁多年嘅心底話，但我又唔爭氣嘔咗出嚟……至令我一直錯過，又錯過……」

「去到中七𠴱陣，你問我係唔係鍾意你……我竟然會因為學業呢啲無謂藉口而答一個不知所謂嘅答案……如果可以再嚟過……我一定會講我鍾意你……」

「本身諗住考完試再同你表白……我準備晒一堆打動你嘅禮物……點知天意弄人……」

「當淅言出事，我下定決心再同你表白嘅時候……你已經選擇咗同子華一齊……」

「或者人生就係咁……永遠無辦法好似自己希望、預想嘅方式去上演……你最後都係決定同我保持距離……」

「幾年之後，我同你做返好普通嘅朋友……但你已經喺職場上有唔同嘅追求者……最後仲選擇咗而家呢位成為你丈夫……恭喜你……你地真係好登對……」

「衷心衷心地，祝一對新人幸福快樂……但我依然想同詩雨講最後一句說話……丘詩雨，我愛你……由我知道咩係愛開始，我就已經愛上咗你……我唔知你有無對我有過同樣嘅感覺……如果你有……如果你對我仲有絲毫留戀……可唔可以……唔好結婚住……俾一次機會我……由零開始，展開對你嘅追求……」

全場哄動如雷……

而詩雨，哭得梨花帶雨，淚如雨下……

她用雙手拭去眼淚，然後向著我綻放出尤如雨後彩虹般的笑容……

那麼，宣告我的死刑吧……由你親手來……

「今晚想食咩呀？」我問。

「你話事啦！」

「煮你最鍾意嘅薯仔雞翼？」

「上個禮拜先食完！」

「咁……魚香茄子？」

「哈哈！你真係講到好似你煮咁喎！」

「咩喎！講好你煮我買架嘛！如果係我煮，你都唔敢食啦！」

「你啲黑暗料理我真係不敢恭維！」

「咩呀！我覺得完全無問題囉！」

「咁應該係你味覺有問題！」

「唔同你講！快啲講想食咩！」

「不如煎牛扒？」

「好呀好呀！你煎牛扒超有水準！今次要準備啲咩材料？」

「好似無晒蒜頭同百里香……其他都有。吖！買埋蘑菇同3.6 牛奶，今晚煮第二隻汁。」

「ok收到！你畫住畫等我啦！」

說罷後我便轉身走到大門，乘上升降機去到大堂，從澄渢於告士打道的家走到時代廣場的city super準備他所說的材料。

我們維持著這種相處已經好一段時間。

澄渢看起來沒什麼，然而這種沒什麼卻更使人擔心。

我不知道自己能替他做什麼，亦不知道怎樣做才能使他振作起來……

每當我問他：「你ok嘛？」的時候，他總會笑著裝傻反問我：「有咩唔ok？而家仲好啦！」

他的笑容散發出陽光，盲的都知道是假笑。

然而，我又可以怎樣？只有陪著他……僅僅只有陪著他而已。

她是他的小龍女，而我充其量只是個郭襄。

只是個郭襄而已……

那個晚上，澄渢致電給我。

他在電話裡不停地哭，哭到像個小孩子一樣，我卻連半句安慰的說話都說不出口。

當稍微能控制得住哭泣之後，他就開始說起故事來……

一個他和詩雨之間的小故事。

詩雨抹乾眼淚，並向著舞台走來。

全場鴉雀無聲，連婚紗拖曳在地上的發出的「沙沙」聲都能聽見。

是死神在磨擦衪的鐮刀、還是天使在擺弄衪的羽翼？

詩雨在台下和司儀拿了另一枝咪，一步步走上台上。

她把自己靠到我身邊，緩緩把兩隻手繞過我的腰間，擁抱著我。

全場哄動如雷。

三秒過後，詩雨鬆開她的手，看著我深深一笑。

她拿起那枝咪放到嘴巴的不遠處，對著觀眾席說：「希望大家俾啲掌聲我嘅青梅竹馬！我真係感動到喊！因為喺我嘅記憶入面，佢係五音不全！哈哈！今晚竟然唱晒成首歌，仲ok喎！大家話係咪？」

台下觀眾被詩雨一番話逗得發笑，並連忙拍起掌來。

「我要多謝澄渢，真係一個好有心機、令人好難忘嘅表現。亦都勾起返我好多好開心嘅回憶！真係令今晚嘅婚宴生色不少！再一次，為佢送上熱烈嘅掌聲！」

接下來她說的話我已經不太記得清楚。

大概都是感謝我之類的……不重要了。

我周遭的世界突然潛進深海，每個人的聲音和模樣都變得模糊不清。

我最後是怎樣離開宴會廳的呢？不重要了……

只記得一些人在竊竊私笑、一些人在議論紛紛、一些人則憂心忡忡……

後來晉傑追了出來，捉住我的手把我整個人轉向他，再重重地揮擊一下我的胸膛……

「你鍾意嘅詩雨呀！你睇佢點答你！就算要拒絕都唔係用呢種方法呀嘛？佢咁樣當眾奚落你，你死一條心啦！佢而家係條八婆嚟咋！」

「你講乜撚嘢呀！」我向他揮出一拳。

「你老味！我同你咁多年兄弟！你為咗條八婆打我？」

「……」拳頭打中晉傑後我才開始後悔……也許他說得對，詩雨可能一直都只是把我當作玩具。

「唉屌，無眼睇你。」

完了。

這次真的完了。

但，為什麼我卻沒有想哭的感覺？

為什麼被詩雨拒絕後我卻哭不出來？

難道我不愛詩雨嗎？

難道我已經愛上詩晴了嗎？

對、對、對！

我一定已經愛上詩晴了。

打個電話找她吧……

「澄渢！我哋聽日去邊玩好？」我問他。

「你想呢？」

「um……去野餐？」

「哇！咁大想頭嘅你？即係又要我準備食物啦！」

「嘻嘻～但我去買喎！我洗埋嘢喎！嚟啦嚟啦！」我向他撒嬌。

「係係，怕咗你喇！想食啲咩呀？」

「三文治是必需的！但咩餡好呢……有！蛋沙律三文治！還店都整開蛋沙律……咁唔差在整埋水果沙律啦！還店都用開蛋……咁不如整埋蛋卷啦！我仲要食菠蘿腸仔、密瓜火腿……」

「咪住先！菠蘿腸仔呢啲你自己整到喇掛！唔係要我拮埋掛？」

「我會拮爛啲菠蘿同腸仔架！要唔要我試一次俾你睇？」

「唔好喇唔好喇，怕咗你！」

「我仲未講完架……仲要食……」

自從澄渢致電給我然後不停嚎哭的那個晚上後，已經過了四個月。

起初因為擔心他，我每天都會致電給他和他聊聊天，怎料他復原的速度很快，快得令人難而置信，快得令人根本不相信他已經復原。

我寧願他頹廢一段時間，總比現在裝作若無其他好。

我沒有拆穿他的辦法，唯有一直陪著他，既然他不抗拒，我就會一直陪著他。

我陪他跑步，我陪他吃早餐、午餐、晚餐，我陪他作畫，我陪他到處去逛……

即使我不能填滿他的生命，也希望能填滿他的生活……

「咁去邊度野餐呀？」他問我。

「野餐嚟講，梗係迪欣湖啦！你仲可以帶埋畫架去寫生！幾寫意呀！」

「唔錯唔錯！一於咁話！你快啲去買材料，聽日一早起身就預備，整好就出發！」

「YES！SIR！」

這段日子我都住在澄渢家中，他睡梳化，我睡床。

出奇吧？

他竟然安安份份地睡在梳化，能叫我不擔心嗎？

要是有一天他爬上床對我毛手毛腳，我想我才能真的放下心來……

明明在婚宴上說了那麼難聽的話，為什麼還是放不下那個詩雨？

我到底有什麼不如她？

抱著這般疑問，我和澄渢來到迪欣湖。

「哇！呢度空氣好清新呀！」我攤開雙手轉了一個圈，感受陽光灑在身上的溫暖。

「你快啲揀個靚位啦！我想set好畫架先。」

「嗰度啦！有樹蔭！」我遙指一個地方。

「好呀！」

澄渢在到達後四處張望，似乎想尋找一個寫生的好角度。

不消一回，他便決定了方向。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對著湖，而是把視野和湖形成一個約莫九十度的角來擺放畫框。

他的眼晴總能看到不同的景緻。

「好！鋪墊，食嘢！」

「咁快？啱啱坐低咋喎！」

「唔係咩叫野餐呀？梗係一坐低就食架啦！你畫畫先啦，唔使理我！」

「覺得悶要同我講喎！」

「登登！我一早帶咗本書嚟啦！」我從手袋中抽出一本尼采的書。

「你到底係讀心理學定係哲學架？」

「重要咩？」我瞇起雙眼向他吐一吐舌頭以故弄玄虛。

「唉，唔鬼睬你。」他說罷後便拿出顏料畫板和筆，開始調色。

每一次，我都很期待他的畫作。

不知道這次又是畫什麼呢？

讓我先看看書，然後再看看他畫畫的進度吧！

一邊吃著菠蘿腸仔一邊看尼采，絕對是人生一大樂事。

當一整罐菠蘿腸仔被我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我便站起來伸伸懶腰，順便看看澄渢的畫。

「咦！你畫人喎！」澄渢的畫雖然未完成，但皺型已經展現出來。

畫中的主角是一男一女，女的似乎懷有身孕，男的則扶著她在湖邊慢步。

「嗯……」他答。

「係呢度嘅人嚟？」我從他的視覺放眼望去，只見到很多很多的人。

「嗯……」

「喺邊度喺邊度？」

「十一點同十二點中間方向，一百五十米左右。」

「見到喇！做咩會揀佢哋嘅？」

「佢係詩雨。」

澄渢淡淡然說出這句話，淡然到我甚至懷疑他的靈魂不在體內，只是按照著身體二十多年來的慣性來活動著……

那個是詩雨……懷了身孕的詩雨……

我整個人呆在原地不懂得反應。

良久後，我才勉強擠出笑容說：「走喇走喇，越嚟越曬！」

「我未畫完喎！」他說得很輕鬆。

「仲畫乜嘢呀……走啦……」

求求你，快點走吧……快點離開有她的空間吧……

我彷彿看見你的心在滴血……你就不要裝作你能承受的樣子吧……

「我凳佢高興都嚟唔切啦！畫完我送返俾佢添呀！我話晒都大畫家喎，呢份禮佢實鍾意！」

不要再說了，求你不要再說了……走吧……好嗎……

「走呀！我要你走呀！」眼淚有點不受控地飆了出來……我實在不忍心澄渢留在這裡受折磨……

「詩晴！我真係ok，你俾我畫埋佢！」這次他說得很堅定。

你不ok，你一點都不ok，你知道你自己不ok嗎……求求你快點發現……

「你可唔可以聽我講一次……一次咁多……你唔鍾意我唔緊要……你唔好咁樣折磨自己……我個心好痛……求下你……快啲走……」

「……」

他沒有回應我，而是拿著畫筆繼續揮下……

我就在他身旁看著他不斷自殘，他在畫上揮下的每一筆根本等同在自己心上割下每一刀……

我只能不停地哭……無論我怎麼哭，他都依然專注地畫詩雨洋溢幸福的笑臉……

求你了……不要……

「好！大功告成！」我不記得哭了多久，他才終於完成那幅畫作。

我無力地拉著澄渢的衣角，他緩緩蹲下來摸摸我的頭說：「返去嚕！」

「嗯……嗯……」

起初我以為，事情會就這樣告一段落。

然而在其後的人生中，我沒有一刻不後悔當天提議和澄渢來野餐。

睜開雙眼，眼前是一個陌生的空間。

做夢的感覺強烈襲擊著腦袋，可是眼前的一切卻清晰無比。

我能看見大鐘的時間是三點半，窗外沒有陽光，所以是凌晨。

我能看見一排排陳列的畫架，上面分別有不同的未完成畫作。

我能看見壁櫥上放著各式各樣的佈置，有玻璃飾物，也有動漫figure。

我能看見冷氣機顯示的度數是24度，扇葉在上下擺動著。

做夢能看見這麼仔細的畫面嗎？

如果不是做夢，我實在解釋不到這種異樣的感覺和接下來發生的事。

就在我打算更仔細去觀看我睜開雙眼所身處的空間時，只是一眨眼的時間，我已經來到別的空間。

我剛才還明明寸步不移地站在那塊階磚上，現在卻身處一個房間之中。

一張大床位於房間中央靠著牆身，床上躺著一男一女。

即使在昏暗的環境下，也能看得出女的長得標緻，幼幼的眉毛散發出楚楚可憐的感覺。

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在睡夢當中，眉頭卻依然深鎖……

是在做惡夢嗎？

不不不……做夢的人應該是我吧？

除了做夢能這樣完成瞬間轉移之外，我實在想不到別的可能性。

快點醒來吧快點醒來吧……

對於一個做夢者來說，最痛苦的是莫過於明知是夢，卻無論怎樣掙扎都回不到現實。

現在我的處境正是這樣。

我看著眼前這個憂鬱美女，數著夢中時間的流逝。

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四小時……太陽升起後，我仍然站在這個女的旁邊，雖然她的面看多久都不會厭，我卻為持續逗留在夢境這件事感到有點不安……

快點醒來吧……快點醒來吧……我一直這樣默念著。

夢魔沒回應我的禱告，而是又把我帶回最初的場景。

不過這次我則以為是在拍攝韓劇。

梳化位置有一男一女，男的英俊，女的嫵媚，而且劇情狗血。

那個女的不停地為男的做著心外壓，眼淚嘩啦嘩啦地掉在男的胸膛……

除了沒有攝製隊外，我找不到和韓劇的不同之處。

我的人就隨著他們移動，上救護車，被宣告正式死亡。

而推斷的死亡時間，則是大約凌晨三點半。

唉……

這漫長的夢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完？

澄渢死了。

服食過量安眠藥自殺。

那是發生在從迪欣湖回來的隔天。

當天晚上，澄渢帶我去一間高級餐廳晚飯。我起初以為他是覺得我哭得太厲害，覺得有點歉意所以才帶我來。

然而我在後來才知道，那間餐廳是詩雨帶澄渢第一次見她當時男朋友的餐廳。

當日他和我就和平時一樣，談天說地，說得興高采烈，我們談及將來人生的打算、去向，還有什麼遠大的夢想等等……

他告訴我他想成為世界知名的藝術家，他想他的畫在拍賣會上能以天文數字成交。

他做到了，詩雨讓他做到了。

我真的很討厭那個詩雨，甚至恨不得殺死她，但自從那天之後，我發覺我根本沒這個資格。

澄渢死後已經過了兩年，今天是他的死忌。

要不是已經過了兩年，我才不可能那麼淡然地在說他自殺的事。

還記得，那一天。

「澄渢！起身喇！食早餐喇！」沒有回應。

澄渢睡覺不會打鼾，但今天卻離奇有點安靜過頭。

不安情緒迅速擴散全身，我馬上走過梳化旁拚命搖他的身體。

「澄渢！澄渢！你唔好嚇我呀！澄渢！」他依舊沒有回應。

我連忙檢查他的呼吸脈搏，結果令人絕望。

999……999……999是幾號電話啦？靠！我拿出電話卻發覺自己忘記999的電話就是999……

「喂！唔該呢度告士打道xx號……」我說出地址後匆忙收線，並把澄渢的上衣脫去，由肋骨開始向上摸，直到正確的按壓心臟位置……

皮膚冰冷的觸感宣告著噩耗……

「醒呀……你同我醒呀……邊個俾你掉低我呀……你死咗我點過呀……醒呀……」我不顧一切地在他的心房上按壓著……

淚水卻止不住地流下來。

明知是徒勞無功，我也期盼一絲奇蹟出現……

求你了……醒來吧……好嗎……

求你了……我不求你喜歡我，我不求你放下詩雨……只求你醒過來……

好嗎？

好……嗎……

什麼都不重要了，什麼我都不需要了……

好嗎……

直到救護人員到來，我都一直為他進行著心肺復甦法……

不過，已經太遲了……

一切已經太遲了……

澄渢留下兩個裝著遺書的信封，一封給我，一封給詩雨。

給詩雨那封似乎還裝著什麼別的東西。

雖然好奇，但為尊重他，我沒拆開亦沒偷看。

他給我的那封是這樣的：

詩晴，你應該沒偷看詩雨那封吧？哈哈！我信得過你。請你把信交給她手上，不勝感激。

首先，謝謝你這段日子以來一直陪著我，我才能開心地走完最後這段路。

你在我生命中擔當了一個好重要，好重要的角色。在我最失落的時候，你一直陪伴著我，使我原本飄泊的心靈能夠靠岸，真的很感謝你。

但，對不起，我不能好好地回應你的心意，我曾經嘗試過，但我始終做不到……

我的生命，在遇上詩雨的一刻，就已經和她緊緊扣在一起，用靈魂緊緊相扣著……

我沒辦法在有意識的情況下忘掉她，沒辦法做到……對不起，你值得一個對你更好的人。

我是自私的。由第一次和你見面的時候，我便自私地想利用你放下她，但到頭來根本做不到……然而你卻比我更早發現我根本做不到……

謝謝你當時的大方和體諒……

我是自私的。在詩雨結婚後，我實在不應該找你，當我回過神來時，你已經在我的生命紮根，用盡力氣為我遮風擋雨……

只可惜，無論怎擋，都不可能擋住詩雨對我全世界的蠶食……

我太愛她了。愛得不能自拔，愛得沒辦法想像失去她的餘生要怎過……

我不能接受我愛著的她和她愛著的他一起生活……我唯有承受。

而這是我去承受的唯一方法。

永別了，詩晴。

對不起，我不能對我和你的來生作約定。

即使有來生，即使永生永世，我都希望能愛上詩雨。

澄渢上

即使永生永世都要選擇詩雨嗎……

哈……

你真傻……

我又何嘗不是……即使永生永世都希望遇見你……愛上你……

你真的很傻……

為了忘掉她，竟然選擇這條不歸路……

真的很傻……

數天後，我出席了他的喪禮，順便替他完成他交代的最後一件事。

原本我是不知道誰是詩雨，因為只是從迪欣湖離遠見過她。

可是當我到達之後，卻自然地把她識別了出來。

不是因為她懷有身孕的肚子顯了出來，而是因為她一邊嚎哭，一邊大喊著「水水」「水水」。

一個她給澄渢起的專屬暱稱。

喪禮完結後，詩雨還是呆在原地不停地哭。

看得我莫名地滿肚子火。

這應該是你哭得這麼厲害的場合？

要哭的不應是我嗎？

澄渢由始至終都深愛著你，你卻狠狠地撇下他，現在他死了卻在這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你是愛他嗎？那就不要撇下他，勇敢地面對自己的感情呀！

你是愛他嗎？那就不要在婚禮上說出那麼絕的話呀！

你是愛他嗎？那就不要在他三番四次接近你的世界時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推開呀！

「丘詩雨？」話是這麼說，我還是強裝冷靜走到她的身旁。

她回頭用一雙紅脹了的眼看向我，一種弱質纖纖的感覺迎面襲來，連我一個女生見到都不禁心生憐惜……

而且，比我美一點點……

「你係？」她開口說。

「你唔使理我係邊個，澄渢佢叫我俾呢樣野你。」我舉起那個信封，卻沒有給她的意思。

她卻突然地用力捉住我的手。

「你係邊個？你識水水？」她問。

「我係佢女﹑朋﹑友。滿意未？」

我以為她聽到後便會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麼蠢頓，但她沒有，反而是更加大聲地哭了出來。

「喊？你喊乜？有咩值得你喊成咁？充其量你只係失去咗一個由細玩到大嘅朋友咋，你有老公，嚟緊有bb，仲想點呀？澄渢就係我全部喇！係你害死佢架！」我說完就一把掌打過去。

啪！

她沒有躲避，而是硬硬接下。

這樣的話你的心會比較好過一點嗎？

你是這樣想嗎？

我舉起手打算再打一次。

然而這時候一個中年阿姨抓住了我的手。

「你好喇喎！」那個阿姨說。

「由佢打我啦媽咪……由佢打啦……」

「小雨……你有bb架……就嚟生得架喇……快啲返屋企啦，賦雲等緊你返去。」

「唔要……我要陪水水……我要喺到陪水水呀……」

「人都走咗啦……過咗去喇……」

「唔要……我要一直喺到陪佢……」

「你乖啦……快啲返去啦……你有老公架喇！」

「你收聲你收聲你收聲呀！唔係因為你，我使嫁俾佢？唔係因為你爛賭爭人周身債，我使嫁俾佢？如果唔係日日有人上門追數，我使嫁俾佢？你鍾意爸爸，你好鐘意好鐘意爸爸，佢失咗蹤之後你賭錢我唔怪你，你輸晒我每個月份糧我唔怪你……點解你要借錢賭呀？點解你要搵晒啲親朋戚友借錢賭呀……你鍾意爸爸，我都一樣咁鍾意水水呀……你知唔知我幾難受？你知唔知我每次喺佢面前都要扮唔在乎係幾咁辛苦……你知唔知我喺婚禮上拒絕佢要幾大勇氣？你知唔知我唯獨係同佢一齊瞓先唔使食安眠藥……你知唔知你知唔知呀……為咗你我可以放棄自己嘅幸福，但我都想佢幸福呀……係我同你害死佢架……」詩雨這樣對著她的媽媽力歇聲嘶地咆哮。

看起來弱質懺懺的她，原來有著不為人知的故事……

「可唔可以……講啲關於水水嘅嘢俾我聽……？」她轉過來對我說。

我沒有答話，我實在不想和她說話，只是把澄渢的遺書交給她。

她連忙拆開信封，拿出了兩只杯墊。

悟空和月野兔的杯墊……

她緊緊握著那兩個杯墊並說：「原來仲喺度……原來仲喺度……傻瓜……白痴……白痴……白痴……」

然後她好像發現每個杯墊後都各自寫了一個字，我沒有餘暇看清楚，因為她瞥了一眼後，就昏了過去。

「你覺唔覺得悟空同月野兔好登對呀？」

「你知對登對點解咩？」水水問我。

「即係一個男嘅同一個女嘅一齊，好……好……好咩囉！」小時候的我不懂得解釋什麼才是登對。

「係係～但佢哋兩個係唔同漫畫嘅角色嚟架喎！都一齊唔到，點登對呀？」

不！當然可以一起！只要你是悟空，我是月野兔，那麼就可以走在一起了！

「我話得就得啦！你睇，佢兩個都係金色頭髮！嘻嘻！」我說。

「咁都得？」

「呢個送俾你吖！」我一手拿起悟空，一手拿起月野兔，然後走去士多的櫃檯。

在我昏迷做夢的時候，腦內浮現出這段小時候的畫面……

早在那一年，我的宏願，已經是嫁給你當個小小的家庭主婦……

當丈夫是悟空時，誰還需要月野兔去警惡懲奸？

後來我回復意識，肚子內的嬰兒不見了。

醫生說情況危急，必需剖腹產子。

最後我和他都平安，嬰兒正躺在氧氣箱內。

太好了。

因為那是我和水水的孩子。

在失去了他後，我不能承受連和他的孩子都失去。

他真傻……竟然尋死……

他真傻……還留著那雙杯墊……

他真傻……明明那個詩晴比我好比好漂亮比我年青……

為什麼要死……

詩雨：

　　我愛你。這一生一世，我只愛你一人。

我沒辦法忘卻你，沒辦法看著你因為其他人而幸福的樣子而裝作若無其事。

所以，我選擇了離開。

希望你以後，能夠偶爾，偶爾地想起我……

想起在這世界上，曾經有一個人，深深愛著你。

我曾經覺得，要是和你結婚的是我，我們一定很登對。

我曾經以為，即使我做錯過很多事，你都依然對我有一點點留戀。

我曾經深信，你和那個他，終有分手的一天，而我終有再次走進你內心世界的一日。

世事永遠不會盡如人意，由當初我在海洋公園未能告白的一天起，似乎已經註定我們走在兩條分岔路上。

你有愛過我嗎？

我知道是有的。

我相信是有的。

但你還是選擇了現在的丈夫。

我賭上二十年以上的回憶，換來你狠狠的回絕。

我不心痛，只有後悔。

是我的沒自信，是我的優柔寡斷殺死了我們的關係。

但我想你現在應該不想看到這些吧。

這一次，亦是最後一次，真的可以衷心地祝福你。

衷心祝你以後都幸福快樂。

如果有來生，讓我再愛上你。

澄渢上

大家相信死後的世界嗎？

不用懷疑了。

死後世界是存在的。

我是黎淅言，一早死掉的那個。

死了之後，因為一些原故，我成為了死後世界的導領，負責引領靈魂超生。

這次預到的案件，是熟人。

他叫黃澄渢，中學同學，自殺死。

死後世界的機制很殘酷，自殺死的人會失去所有在生時和熟人的記憶，而且不會知道自己已經死去。

然而靈魂卻會一直跟隨著那一秒鐘最想念他的人。

一直一直到那個其中一個最想念他的人死掉為止，他才會重新獲得生前的記憶，並和死後那段煎熬般的時間結合一起。

試想想，死了後不知自己死了，花數十年時間跳來跳去，誰想念他就跳到誰的身邊，但他本人當刻卻完全不知道那個人想念他。

只能在其中一個最想念自己的人死掉的時候，才能晃然大悟，再痛恨自己自殺的決定。

最殘忍的是，重獲記憶的自殺靈魂不會獲得和最掛念他的人的靈魂相處的時間，便要前往彼岸等候往生。在那段等候往生的期間，就只能不停責備自己，不停懊惱，但卻什麼都做不到。

唉……

這是命運對自殺的人的懲罰。縱然我是命運的使者，能做到的事卻少之又少。

雖然我的工種和死神無異，不過，這次我是來幫他的。

看著他和詩雨，不禁想起我和心渝……

即使違規，也讓他好好和最愛道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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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大家好，我是澄渢。

全賴淅言的幫助，我才取回生前的記憶。

原來那個如夢境般的世界都是真實……

按淅言的說法……靈魂會伴隨著最想念自己的人的身邊，那麼……最想念我的是詩雨…

只有在我剛死的時候，詩晴對我的思念才超越詩雨……

明明在婚禮上她的回絕那麼堅決……明明她已經結婚並懷了身孕……

為什麼卻是最想念我的那個？

後來我知道了。

因為跟著她，我來到自己的喪禮上。

你不會明白我當下的悔恨……

只是錢嘛……只是錢嘛……只是錢嘛……

沒錯我是不夠多，但大不了我就搬回自己家中省下租金，每個月發瘋地畫畫吧……

夠嗎……這樣夠嗎……

不重要了……

我和詩雨，已經陰陽兩隔……

在喪禮上，看著詩晴和詩雨因為我而嚎哭……

感覺真的很難受……

一個是我最愛的女人，一個是我欠得最多的女人……

抱歉，也許我不該去死的……

但，如果我不死，又怎麼知道，詩雨背後的故事原來是這樣……

原來她，一直都怕連累到我……

原來她，一直都愛著我……

知道這些之後，卻使我更加放不下她……

她以後的人生，到底頂怎麼過……

「點呀澄渢，決定好未？」叫我的是淅言。

「未呀……」

「雖然你而家好難受，但呢個狀態真係唔維持得耐架！一係報一次夢就去往生，一係唔報夢留喺現世，但佢唔會見到你，同時嗰條法則……即係你只會喺最掛住你嗰個人身邊嘅法則，我修改唔到……令你有返生前記憶已經係我極限……」

「我明白，你俾我諗多一陣啦……」

報夢則可以和詩雨獲得溝通的最後機會，但卻不能陪著她……

不，等等！

「如果我揀後者，佢死咗之後你可唔可以安排我哋一齊投貽，下世再遇到？」

「講就易！我仲搵緊方法……」連那個黎淅言都一籌莫展，看來真的沒辦法……

「咁我可唔可以同你一樣做咩……咩……導領？」

「自殺嘅人唔得……」

「唉……咁我寧願……陪詩雨一世……」

「唉……你唔好後悔……陪人一世唔係咁簡單……萬一最掛住嗰個唔係佢，你就見唔到佢……」

「我有信心！」

「好啦！祝你好運。」說罷後他便用左手中指的戒指往我額頭一印，散發出淡淡銀光。

「多謝你……但呢，點解你會做呢份工嘅？」

「……」他沒回答，而是靦腆一笑。

我就知道，晉傑這輩子都沒機會了。

「可憐小晉傑呀……」我說。

「唉……我寧願心渝揀佢，經歷一次普通人會經過嘅一生……」

「唉……」我們同時呼出一口氣。

「我走喇，得閒飲茶。」他說。

「多謝！」

淅言飄走後，詩雨在我眼前昏到……

詩雨最後母子平安，我不禁鬆一口氣。

即使在她昏迷期間，我的靈魂亦一直留在她的身邊，為她打氣。

後來，詩雨和她的丈夫離婚，並坦白向他說那個是我和她的孩子，取名「晴風」。

在喪禮上，我的父母聽到詩雨說的那番話，把我那份人壽的賠償給了詩雨還債。

其後，當晴風狀態穩定下來以後，她把他交托給我父母，自己則把我的骨灰帶到世界各地的海洋撒灰。

「水水，你睇呢度幾靚！」

嗯，真的很漂亮。

「水水，你而家點呀……」

我很好。

「水水，我好掛住你……」

我也一樣。

「水水，原來呢個世界任何一個角落都已經唔會有你……」

不，我就在你身旁呀……

「水水，我想像唔到……以後都聽唔到你把聲……以後都見唔到你……摸唔到你……」

對不起，我不應該去死……

「水水，話俾我知，當我返到香港，你就會嚟接我機……」

我會！我會！我會！

「水水，悟空係死極都死唔去架……」

可惜現實不是漫畫……

「水水，點解我覺得你一直都陪住我……」

嗯，這一輩子我都會陪著你……

「水水，點解佢哋個個都可以笑得咁開心……」

你也一起笑呀，你也笑呀詩雨……

「水水，明明你已經唔喺度……點解我吸嘅每一啖氣都有你嘅味道……」

那是我們回憶的味道……

「水水，點解……點解你要死……」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

「水水，我哋……一齊返屋企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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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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