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額前的髮絮向後撩,重新審視眼前的人,何洛洛,我好朋友。我們從中一開始便是朋友,一起經歷過快樂的中學時光。而現在我們已經成為彼此的樹洞,成為無話不談的交心好友。看著好友爛醉如泥,傷心痛哭的樣子,我心道真是自找!何洛洛抱著手中的酒瓶不放,一邊哭一邊喊:「我也是人啊!難道我犯一點錯也不行嗎?有必要這樣罵我?我是人,我不是狗啊!我也有尊嚴啊!」
我嘆了口氣,無言,與她碰杯示意理解。我並不是無情,而是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同一個場面,同一個主角,同一個原因,同一個情緒,我這兩年已經看過無數次,起初幾次,我還很有耐性地解開她,安慰她,給她解決方案。到最近幾次,我的耐性用盡了,就變成她在說,我在聽,偶然給些建議。
你以為何洛洛是遇上渣男?NO,NO,NO!我也希望是那麼簡單,若是渣男,我一早便叫她分手了。問題是這個人不簡單,對何洛洛來說意義重大,同時亦是我十分尊敬的人。
整件事要從前年說起,何洛洛的媽媽有癌症,平時都在醫院接受治療,情況時好時壞吧。然而,在考DSE中文綜合那天,何洛洛的媽媽在早上發病離世,何洛洛考完綜合,再去醫院時已經太晚,來不及見她的最後一面。
你以為這是小說情節?曾經我也以為這是小說裏才會發生的事情,可是現實狠狠給了我一巴掌,告訴我並不是!
我當時忙著溫習以及考試,沒有太關心何洛洛,所以何洛洛的母親去世這事我也是幾天後才知曉。
王姨,何洛洛母親生前的好友。自何洛洛母親去世後,她就一直陪在何洛洛身邊,安慰她,照顧她,開解她,助她跨過這次難關。
你可能想問何洛洛的父親呢?別期望他了,那個不成材的父親,再加上男人通常都不太會安慰人。
DSE結束後,我有幾次到何洛洛家玩時都見到王姨,慢慢我也和她熟起來了。王姨是一個事業有成的女士,她的眼光比我們這些剛畢業的小姑娘遠很多,她經常會給我們一些關於前景的建議,而這亦令我更尊敬她。
之後,何洛洛和她愈來愈親密,而王姨亦十分疼愛何洛洛,更認了她做乾女兒。有不少時間,何洛洛都會留在王姨家裏住。(別問我為什麼,大概是因為她爸不務正業,然後他們關係不太好吧!)
你以為這是天上對何洛洛的補償?一親媽換一乾媽?才不是!這是她惡夢的開始。
認了何洛洛作女兒後,王姨真的把她當成親生女兒看待,給她零用錢,照顧她,教導她。而何洛洛也當她是親生母親,經常去她屋企住,幫她打掃房間,有什麼事就找她談心。在外人眼中,她們就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母女。可是,我知道不是的。
王姨是人事部的經理,她對手下十分苛刻,對自己的女兒也是。什麼「無手尾」,「大頭蝦」,「唔企理」,這些微不足道的缺點,對她而言稱得上是彌天大罪了。
還記得有一次,何洛洛忘記把用完的水瓶放回原地,王姨就把她罵得狗血淋頭,說什麼,「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說話放在心上啊?我告訴過你很多次,不要把東西亂拋!我最討厭你這種人!」
這些說話放在平常的母女身上,好像沒什麼,但你可別忘記她們是沒血緣關係的。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何洛洛擔心自己會被人拋棄,王姨會不要她,於是她當晚就找我訴苦。我開解她,說:「王姨也是希望你能把缺點改好,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她都是為你好。」我說了一堆這樣的說話後,何洛洛終於沒那麼傷心。
不過,很快我就發現了問題的核心所在。何洛洛是一個不拘小節,大大咧咧的女孩,從不計較小事,所有事情都隨隨便便的。她的價值觀正好和王姨剛剛相反,兩個價值觀相差甚遠的人居住在一起會發生什麼事?當然是爆炸啦!
因此,一個月後,何洛洛又來找我,說自己壓力很大,每天都要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怕犯錯,怕被人討厭,怕王姨不要她。她說,自己就像活在一個高壓倉中,每天都要慎言慎行,很辛苦。
以上的事情重覆了幾遍後,有一次在安慰的途中,我跟她說,「既然你們價值觀不同,不如分開住?可能對彼此會更好。」她不搖頭,不作聲,我知道她不想離開王姨,所以我亦再沒提過此事。
後來,日子還是照過,這兩年間,她們的爭吵有增無減,嚴重程度亦慢慢上升。王姨這種眼中揉不得沙子的人,對何洛洛的厭惡程度直線上升,經常說她不反省,不改過,說自己快受不了她。王姨罵人的言語亦十分難聽,例如「我嗶你」、「嗶嗶嗶你——」等等。
而何洛洛亦十分傷心,她不知自己該做什麼好,她覺得自己不論做什麼都好像是錯的,她已經慢慢失掉自己的尊嚴,每天只敢看王姨臉色做人,一旦她生氣了,便落力討好,希望取得她的歡心。
這是養子、養女才能明白的感覺。我,也許能明白一半吧?
(你或許想問何洛洛的父親呢?何洛洛還有個父親啊!
他?聊勝於無吧。)
何洛洛經常問我一個問題,「家人不是應該要互相包容嗎?我有包容她的苛刻,為什麼她就不能容忍我的缺點?」當時我沒有回答,我也不知要如何回答。
你問我是誰的錯?是何洛洛不反省的錯,還是王姨過分苛刻的錯?
我不知道。
看著眼前痛哭落淚的好友,我很想再次叫她離開王姨,但我是不會說的,說了也沒用。我拿起檯上的酒杯,喝了口酒,繼續默默地看著何洛洛。
突然,何洛洛的電話發出「叮!」一聲,一條訊息傳來。何洛洛看完後,就衝衝忙忙地說要回家(王姨的家)。
我問她,「怎麼了?」她說:「乾媽,要我幫她買東西。」
我聽完後,雙目瞠圓,一道怒火湧進心頭,質問:「你剛才還那麼傷心,說自己沒尊嚴,像隻狗般,你現在又⋯⋯你的尊嚴就那麼一文不值嗎⋯⋯」
說到一半,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嘆了口氣,便抽身離走了。
至於,結局?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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