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地鐵擁擠得帶點和諧,滿面笑容的乘客戴著聖誕帽或頭飾,提著亮起彩燈的氣球走過灰灰寡寡的車廂,看著一盞盞流動燈飾,其他人的臉上也不再怎麼繃緊。
宗麟才進車,便眼神閃縮站在一旁。他恐懼人們的眼神,也不習慣處在人群之內。他對著幕門拿出電話來回滑動,上了好幾個社交程式,重覆開啟關閉,可是根本沒甚好看。他的左手手指不自然地抖動,想把電話放進褲袋,不消片晌又取了出來,掩飾自己的不安。
縱然人們沒有任何表示,或者偶爾的一眼對望,他也會覺得對方不懷好意。他的電話在褲袋手掌來回不下二十遍,如此在車廂熬了一個小時,終於來到上班的地方。至於為何要在平安夜上班,宗麟心知肚明,卻不想道出答案。
他踏上前往蘭桂坊的斜路,轉入便利店,低著頭與收銀店員打個招呼,匆匆進了雜物房,換過制服,便和店員交替,目送那店員換上愉快的笑容,跑進酒吧。
手忙腳亂,快將凌晨,平安夜的氣氛漸濃。顧客們為了在醉醺中尋得平安,紛紛摟著伴侶,來到便利店購買安全套。或許這是宗麟畢生能夠接觸這種物品的機會,每次放在手上,掃描之前,都會拖延幾秒,感受不同包裝牌子的質感,才找換餘額,道別。起初他望著那些女伴濃妝艷抹,姿態撩人,還會心生妒忌,只是一有這種感覺,便立即拿出鏡子照照,就能阻止那個荒謬的慾望。這是很有效的方法,他都會在電腦和電視前擺著一面鏡子,每次對著愛情劇集默默遐想,沉迷之前,堅持別過頭照鏡,能夠免於晚上輾轉反側的痛苦。
事實上他也很享受在節日上班的時光,因為這段普天同慶的時間,人們都變得和藹可親,顧客都喜歡臨走前說上一句節日快樂。除了這些日子,他也難以聽到別人跟他說一句有感情溫暖的對話。
此刻聽到有人呼喚他的名字,只見門外一人進了店內,凝神一看,正是舊同學。他俊朗迷人,意氣風發,不禁教宗麟自卑,大家互不相熟,只是一面之交,口中卻暗暗嘲諷,同出於校,同生為人,如何判若雲泥。說完一切,他便拖起門外女伴的手揚長而去,風騷的香水味仍隱隱殘留在店內。
宗麟被這麼的翩翩一揚,僅餘的興致霎時煙消雲散。然後他開始怨恨,每次顧客購買的安全套,都會故意上手用力一捏,只是實在多此一舉,無用之餘,那些人又豈會在乎。外面的聖詩在歌頌耶穌誕生,今夜是神與凡人的生命交替,神聖莊嚴,他心中也在祈禱,希望那些幸運被賦予創造生命能力的人,今夜之後,能夠製造更多信徒追隨上帝。如果可以的話,還想那些信徒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
忍著滿腔不忿,為了結束二十多年的悲劇,宗麟決意嫖妓。熬到翌日清晨下班,撐著眼皮,避開散落街頭的垃圾,在網上查找資料,戰戰競競上樓找了一戶,按下門鈴。那妓女推開了門,一臉嫌棄,宗麟也知道原因,特意掏多張千元紙幣,她的臉容才放鬆下來。進到裡頭花了十分鐘完事,宗麟喘息,抹走額上刺激興奮過後的汗水,推開妓女,遙距凝眼片刻,只不過是個身材長相平庸的中年女人。
宗麟只覺厭惡,卻是心懷感恩,不想即時離去。付過錢後,跟那妓女說道讓他看一會書。那妓女也沒異議,倚在一旁,卻不住投來奇異目光。宗麟在妓寨手把一本《胭脂扣》,字裡粉粉紅紅,索性把自己想成年老的十二少,那個皮膚皺褶,窮困潦倒的老人,都是遭人嫌棄,其實跟自己沒太大分別。然而儘管如何令人失望,至少都曾快活過,就像剛才的十分鐘一樣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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