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者來自群星 - 012：世界為何只剩我一人

失眠。

橫一睜開眼睛，將掩住口鼻的毛巾撥開，試圖回想昨晚同盟的事情。

…………

「很……很好……還記得……希的推論……阿塔先生……大家……」

可是，明明說好晚上會一起回來，橫一等了整晚，沒有聽見任何人的腳步聲。這麼說來，怪物昨晚沒有入侵榭莉亞這。

「……得要……去跟大家……會合才行……」

橫一非常擔心大家的情況，萬一出了什麼三長兩短……萬一又有新的人喪命……光是想像，橫一就倍感壓力。

「希……我有好好遵守約定……我有好好待在榭莉亞姐姐身邊……所以……也請你遵守約定吧……」

橫一抱起彌合，繞過還在熟睡的榭莉亞，不顧一切地奪門而出。

現在是穆希瑪剛剛升起的十分鐘，天色有些朦朧，斜射的穆希瑪還沒把它所有的光芒獻給大地，不過比起漆黑一片的夜晚，現在算是不錯的能見度了。

橫一在榭莉亞家門口來回踱步，等待他們回來。

…………

各家各戶紛紛亮起了燈，寧靜的清晨突然多了些聲音。

橫一向前去打水的村民道了聲早安；向打著哈欠提著竹籃的婦人點了點頭；向跑過眼前的少女們說了句「小心」……

當橫一安分下來，他才發現，原來村子的早晨是這樣的。

——我好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看著村子……

大家陸陸續續推開家門，掛著沒有精神的睡臉與其他人打招呼……看見如此情景後，橫一著急的心情不知怎麼的緩和了不少。

深吸一口氣，清新的空氣伴隨著些許鹹味竄入鼻腔。

這裡不愧是村子的最南端，經過一小片樹林就能看見大海。

「彌合……這個村子……和平的就像……根本沒有怪物……似的……」

不知道等了多久，一個集團的輪廓出現在遠方。

橫一一眼就看了出來那是希跟阿塔他們。

他迫不及待地揮手，看見對方也有所回應後，橫一懸著的心臟終於平息下來。他故作鎮靜地倚靠著牆角，不時朝希看去。

終於，他們回來了。

「希……沒事吧……有沒有……哪裡……那個……受傷……」

橫一一把抱住了希，在他身上看來看去，像是在觀察動物般。不只如此，橫一還乾脆用手來輔助，撫摸著希的全身上下。

「真好啊……我也想被橫一小弟用這麼熱情的方式迎接啊。」

阿迪露出羨慕的目光，不過橫一沒有理會，眼中只有希一人。

「橫……一，你這樣我很難移動啊……」

「你……昨晚……去哪裡了……為什麼……欸？」

摸著摸著，好像……摸到了奇怪的東西。

——骨頭……位移了……

接著，他伸向希的手腕。

——這是……被強力捆綁……擠壓……出的……印子……

「昨天我們去拜訪村長了，他老人家還真的不怕麻煩我們，竟然讓我們大半夜去整理教堂。我想大家都很累吧，睜開眼睛時已經是早上了。」

阿塔舉起手臂，但看上去很吃力的樣子。

橫一默默觀察四人，心中莫名萌生出不好的念頭。

「那既然希平安回來了，我們也就先告辭了。晚點見，橫一小弟。」

「好……好……拜拜……」

阿塔、阿迪、萊斯特三人就此分別，他們的休息處在廣場附近，離榭莉亞這還有一段距離。

望著他們染上塵土的白袍，橫一想說什麼，但最終又沒有開口。

「希……那個……我昨天晚上……都在……榭莉亞姐姐旁邊……沒有聽見其他人的……腳步聲……它們是不是……沒有行動……」

「嗯？你在說什麼？」

…………

……欸？

「就是說……觸手……怪物的……事情……」

橫一期望著。

自彌合離開以來，他從沒像現在這樣祈禱。

絕對不是那樣的……絕對不是那樣的……絕對不是那樣的……

希不會有事，希不會有事，希不會有事……

…………

然而。

「橫一你在說什麼？該不會是昨晚作了惡夢吧？害怕的話可以告訴我，我來幫你分擔一點，好嗎？」

那一刻，橫一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擁抱希的雙臂無力地下垂，眼中的光芒盡失。

腦中一片空白。

…………

不知道寂靜了多久。

整個世界好像失去了顏色。

意識宛如置身於無底的深海。

漂流著、漂流著。

…………

直到傳來希的聲音時，橫一才從自己的世界回神。

「怎麼了橫一？難道真的是很恐怖的夢嗎……居然讓你露出這種表情。」

希替橫一抹去臉上的水滴，也是在這時，橫一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落淚。

「沒……沒關係的……我也要……堅強啊……哈哈……」

橫一強硬擠出笑容，看在希眼裡，他絕對是在逞強。

「希先……進去吧……跟……榭莉亞姐姐……打聲招呼……」

「嗯，我會的。對了，村長叫我待在他身邊做事，我得先去跟奧洛羅索隊長報備一聲。我等等就回來，橫一。」

希摸了摸橫一的頭，讓橫一先進屋。

「我……知道了……我會……等你回來的……」

…………

待希的背影遠去，橫一低下頭，用哀怨的氣音說道——

「希是……大騙子……」

懷中的彌合，被橫一抱得更緊了。

由於人手一下子多出了六個，而且大都是身強力壯的男丁——除了有位名叫寶兒的女士外，其他五人被編入警備隊，也是因為如此，橫一破例得到了一整天的假期。

雖然橫一還想幫忙，但阿塔執意要讓他休息。或許這就是來自大哥的關愛，橫一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以前也有位像阿塔一樣可靠的大哥，只不過……

「不行……不是被……過去的事……糾纏的時候……」

橫一坐在村子蜿蜒小路其中一條的階梯上，從這個角度可以俯瞰村子的一部份。沿著這條路往後繼續走的話，直接就進山了。據說有時候狩獵隊會走這條路去森林捕捉體型稍大的野獸。

簡而言之，這裡相當偏僻，即便是村民，也很少跑來這種地方。

「唔……冷靜點……橫一……仔細想想……希他們……絕對不會……空手而歸……一定……一定有……更多的資訊……想想啊……橫一……」

橫一在臉邊到處伸手，像是在抓取些什麼。

「唔……我都忘了……這身衣服……沒有帽子啊……」

身上的衣服是榭莉亞特意準備的，連希的份一起，利用舊的衣服三兩下就編織出新的幾件，大小還剛剛合適。

至於兩人原本的衣服，榭莉亞以「走在村裡太不合適了！」為由，半強迫的禁止了。

「好想……把臉……埋起來……」

橫一甚至還想把整顆頭塞在他纖細的兩臂之間，可是不論怎麼放，都感覺到風吹過腦袋。

「你……在做什麼？」

「唔！希！」

就在橫一不斷嘗試抱頭時，熟悉的身影出現了。對方悄聲坐下，與自己一起朝不遠處的村子望去。

「這裡真漂亮，話說回來，我們好像還沒逛過這座島吧。」

「嗯……就是……說啊……那個……為什麼希……會出現在這裡呢……不是說……要幫村長嗎……」

「是啊，但是我很想見你，橫一。我心想著無論如何都要見你一面，所以就趕快處理完了，還好村長他交待的快，注意事項也沒有很多。」

「唔……希是……笨蛋……就算這樣……我也不會高興……」

雖然嘴上這麼說，可橫一臉上揚起的笑容已經出賣了他。

——如果……什麼都沒發生的話……我們……應該會像這樣……對話吧……感覺……很愜意……

「橫一有什麼困擾嗎？」

接著，因為希的這席話，橫一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起來。

「…………」

「有不痛快的事情就告訴我吧。我不確定有沒有辦法幫你解決，但是心情不好的話，說出來應該會好一點。就算我沒有能力，但『傾聽』這點我還是可以做到的。」

希握住橫一的手，用溫熱的赤色眸子注視著他。

「不論希變成什麼樣子……希還是希……一點都沒變……」

橫一做了次深呼吸，讓肺中沉重的空氣排出身體。以此為契機，橫一委婉地講述了自己的煩惱。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從小……我就不懂得跟人交談……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我總是害怕……害怕看見……別人的眼睛……害怕……被別人拋棄……」

橫一邊說，邊看向手中的彌合太刀。

…………

小的時候，因為家裡的原因，從來沒有跟年齡相仿的人交流。直到十二歲那年，戰爭終於結束，也是在那時，鼓起了勇氣，去跟其他孩子搭話。

但是，害怕得說不出話。

沒有辦法順利地講腦袋的想法表達出來……漸漸地，大家覺得「橫一」這個人很怪，因為如此，大家都以欺負橫一為樂。

起初並不覺得那有什麼問題，只要大家願意跟橫一這個人說話，只要大家願意跟他在一起「玩」的話，就算臉被畫上屁股、衣服被扒光、被大家吐口水——也不會有問題的。

應該……沒有問題吧。

直到身上的腳印越來越多，母親縫織的衣服趕不上汰換的頻率時，橫一發現到了不對勁。即便如此也不願意離開。對他來說，比起疼痛，或許「孤獨」才更令他受不了。

「在我……被欺負的時候……彌合……出現了……他拯救了我……把我帶到了……師傅的道館……從此之後……我們一起鍛鍊……本以為……我終於不再孤獨……但是……彌合離開了……」

…………

「我為了……找到……不……我為了逃避……彌合的死……離開了安綱……踏上旅途……一直都是……一個人……直到我偶然間……來到這座島……遇到了大家……我還以為……已經……不會再孤獨下去了……但是……還是不行……還是這樣……我還是……」

孤身一人。

…………

只有自己一個人保留著記憶，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前些夜晚的回憶。

本來分散的壓力，如今卻重重累積到自己身上。

這種感覺，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像是被背叛，或者……是單純的討厭，討厭這股纏繞在腦海的不協調感。

或許根本不該跟希約定，或許應該再堅持一點……

如果當初沒有答應希，是不是現在的情況就會不同了呢？是不是希還能跟自己討論著未來的計劃呢？

再怎麼想也無濟於事。

自己是一個人……孤獨地保存著回憶的一個人。

想著想著，孤寂感湧上心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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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才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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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張開雙臂，將橫一顫抖的身子緊緊抱住。擁抱的溫暖，悄悄觸及橫一冰冷的內心。

「還有我在，橫一，你不是一個人。」

「…………笨蛋……希……就是因為你——」

「——多看看身邊，你不是孤身一人。把目光從彌合身上移開吧，看看四周。榭莉亞、阿塔，還有島上的其他人，仔細想想，你不是孤身一人啊。就算全部人都離你而去，我也會待在你身邊。我保證。」

騙人。

「希是……騙子……」

「欸？」

「希……是……大騙子……騙子騙子騙子……」

累積已久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橫一把今天所有的哀傷、憤怒、遺憾、反感、抑鬱、不安……全數化為肢體行動。藉著身體扭動的方式，發洩出來。

就算橫一如此胡亂地在希懷中掙扎，希也不願放手。

…………

橫一掙扎著……掙扎著，直到用盡了力氣，才安分地在希懷中放鬆。

「希是……騙子……」

「還在說這種話，我難道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嗎？」

橫一鼓起臉頰，不悅地點了點頭。

「哎……傷腦筋，完全沒有頭緒。」

…………

希是騙子。

沒辦法遵守約定。

像個到處拈花惹草的輕浮男。

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忘了彼此共同經歷過的夜晚。

實在是令人火大。

…………

但是……

…………

但是……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aIKAHesJQ

「我……」

橫一默默掰開希抱住自己的手臂，重新回到了原來的姿勢。他拍了拍哭紅的臉，將一把鼻涕瀟灑地抹去。

「我會……像希說的那樣……多看看身邊的人……」

…………

反正……人還在這裡嘛……

還能觸碰到……還能像這樣交談……

沒關係的……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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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就……勉為其難地……再相信你……一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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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

我會好好保護你。

絕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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