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聲令下,年的身體就不自覺就起來。他幾乎拔腿就跑,感到娜比用力攬住他的脖子。其實他沒有聽懂少女的話,也不知道她要他跑去的地方是不是綠光的方向,總之他忘記疲倦地奔跑起來。
但很快,他就看懂了少女眼中的光芒。
少女知道他找到離開鏡洞的出口了。
這念頭在年狂奔時越來越清晰,也在他經過她身邊時漸漸變成利刃,割開他的心臟,她嘴角似有若無的笑意也倏然變得與獵魔的鼻吻一樣邪惡。
他怎麼現在才想到呢?
少女不是十祭,但懂巫。
少女救了米路和娜娜,但和他們一起進入鏡洞。
少女可以離開又不走,卻在他找到出口時說要走。
少女受傷了,獵魔卻殺不死她。
巫山、樹根、鏡洞、少女、獵魔、出口——一切這樣巧合。
少女要他別動,讓他仔細看的就是出口的位置。
年沒有停下腳步,雙腿因不斷急速收縮和放鬆而快要爆炸,心頭血卻隨著猜想在那道割口中一點一點地流走。
「蕘蕘!」這時,有人大喊。
「族神的瘋子,你們這群白癡跑來幹嗎?」少女大罵。
獨自陷在恐懼和懷疑中狂奔的年,被這一遠一近的說話驚醒,血液一下子重回腦門。少女臉上第一次出現恐懼——是恐懼嗎?還是憤怒?年來不及確定,少女急停下來掉頭又跑,不時抬頭盯向天空。
那邊的天空不再只有艷紅,還有三團灰色急速墜落。
年再遲鈍也想到他們是少女的同伴。他看著可疑的背影愈來愈遠,想到獵魔的犄角和利刃不知何時會刺穿他們的身軀,腳步只緩卻不停。
「年,她受傷了⋯⋯」娜比遲疑地開口。
年不過掙扎了一下,遂全速朝少女反方向奔跑。
「芬尼爾不是也反咬救牠的薇拉一口嗎?她想利用我們進始紀,不是真心的。」年告訴娜比,也告訴自己。
「爺爺說過薇拉沒有後悔,我們不能忘記別人的幫助⋯⋯」
「那老頭說過的可多了,『立心不良的人不會說真話,你要從小處看,看他們的行動,而不是說話』——該死!」
年說着說着,也還未跑多少步,一陣怪風就迎面擊來。如巨石般的身體凝定了半刻,如紙被推飛出去。
他四肢僵直,詭異地以站姿從少女身邊飛過,就連藍火也不得不避開他似,火圈甚至隨年移動也往後退了。他不得不承認的確是自己隔絕了藍火的攻勢,但他仍然無從得知自己是如何做到。
他就這樣逕直飛到那三團灰衣人即將墜落的位置。腳稍稍觸地,人便能停下,勉強站穩。
抬頭看去,為首的是個胖嘟嘟的女子。胖女子的眼睛睜得老大,也不過是兩條變粗的黑線陷在嫩肉中。那對軟乎乎的手臂無措地張開,就似要以熊抱年的姿勢下地。
年想走,但他發現自己手腳根本無法動彈,眼睜睜看着他們愈來愈近。像狼的中年男子在胖女子身後,他似乎嘗試伸手撈了幾下,不過連她背上的弩都撈不到,索性放棄,然後舉起手上的銀杏樹根莖。
緊隨他們一同落下的是劃破天際的白光群。白光密集如雨,仔細看,它們皆呈現金屬光澤,卻幼細如絲,單獨看來不起眼——尤其中年男子手上灰黑色彎彎扭扭的銀杏根莖變長、變粗,長出枝條,眨眼就在他手中交纏,編成一面木——木——木板?
年的右臉忽地一痛,一絲白光於眼角掠過。天上落下的原來不是光,而是邊緣鋒利、前端如針如刃的細線。中年男子手上的巨大木盾擋住了大部分的,惟有幾根穿過枝條相纏綿密前的空隙,劃破了胖女子的手腳,劃過年的臉頰和剛來到他身邊的少女的額角。
血痕雖小,但異常炙痛,少女卻眼睫也沒抖,目不轉睛地看着快要墜地的同伴。線條分明的下顎繃得緊緊的,她方才一副壞人獨有的邪魅感覺幾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年十分熟悉的情緒。
「班諾,她不像我們,掉下來手腳會斷的!」
「會死才是!但她太重了,我追不上她掉落速度!」
「族神咀咒的,你說什麼?」
「你彎一下腰會死嗎?」
「我頭向下會頭暈!反正都只不過是斷手,或者你忍一忍唄?」
名為班諾的中年男子操濃濃的北方口音,他一邊粗聲跟二人對罵,一邊甩甩木盾,把變軟後如髮的白光抖落。然後他匆匆掰開木盾,猛力一擲。
被擲出的半面木盾搶先斜插進不遠處的荒地,並在劇烈震動下以年無法理解的速度咻咻朝天長大,驟變成半截翻轉了的斷木橋。
急墜的胖女子剛好落在斷木橋頂端,只來得及以手護頭,順著木橋弧度滾了幾圈。
「死老狗——痛、痛死我了!」
「你跑啊!有腳怎麼不跑要滾呢?」班諾皺著一張酷似狼的臉喊道。
銀杏枝條不停滑動,不知為何就減緩了胖女子的速度和姿勢,讓她像溜滑梯般安全又滑稽地滑落到地。
相比胖女子飛撲落地的狼狽,班諾主動踩上木橋的當刻便狂奔起來了。他手上另外半面木盾吸收了強橫的巫力,眨眼間往外噴射出無數粗大的枝條,如牢如欄擋在年和少女跑來的方向,重重刺進藍火中。
爆炸聲砰砰響起。年衷心希望它們能成功刺穿數隻獵魔的軀幹,而不只是讓他們自爆。眼看班諾正在收回枝條,快要著地了,年再次嗅到一股腥臭來勢洶洶。
同時間,眼白多眼珠少的狼眼一轉,旋身躍下,避開倏地出現的黑影,下地後拿手中枝條使勁刺去。
「蕘!」班諾喝道。
枝條的尖端驟長成槍狀,從獵魔的下顎往上刺穿了鼻吻。「啵」一聲,枝條在獵魔腦內爆成刺蝟狀。
「我知道,波比!」
另一頭同樣趕在枝條落下前衝刺的獵魔,提着森然可怕的巨斧來到身側。雖然後知後覺,但這次年沒有半點驚懼,不單因為習慣了一而再再三的突襲,還因為他回頭就看見身邊人已經赤手抓住破空劈來的血色斧頭。
麥色手背上的血管凸凸輕跳,充沛的巫力源源不絕地湧出來。
一大一小瞪圓了眼,雙方並沒僵持多久。十指用力下壓,獵魔頓即失重心往前摔——獵魔的吼叫聲和少女的低喝聲相和,年耳鼓被四周的巫力震得嗡嗡地響——少女翻腳,手腕在斧頭上幾下靈活挪移;一個前翻筋斗下地後,雙手已奪過斧頭——奪過斧頭?年當下驚呼。
用力一揮,斧頭一下砍掉獵魔醜陋詭異的腦袋。血霧自髒污的頸項噴灑出來,風一下吹散,獵魔的身首俱重重砸在地上。
整串動作行如流水,少女沒半點凝滯,她的力量甚至比受傷前還要強大。意識到這個改變的年震驚地望向胖女子——她臉上、頸項和雙手露出來的白潤皮膚下果然散發著藍光——她釋放的風巫力暫時治療了少女,並為少女提供額外的力量。
她是天生的治療師!她會製巫藥嗎?老頭子千算萬算,萬萬算不到舊世界中仍有藥巫未死吧?年看著胖女子的臉,嘗試從中找出半點熟悉的痕跡。少女她波比?波比⋯⋯這是名,還是姓?會是皮爾(Peale)的化名嗎?
「蕘蕘,你還是要盡量避免用手,稍後我再好好幫你檢查——你——你真是白癡——」波比說到一半便臉有難色,大概是發現她的傷勢比想像中嚴重。
少女有著與外表截然不同的名字,蕘花應該是小小的,形狀如星光般柔和。年想著,看蕘一把撥開波比的手,從口袋掏出藥瓶豪爽地仰頸喝了一口,語調急速地問班諾:「不是叫你們不要靠近嗎?還有那木頭從哪裡來的?」
「不是木頭,是根。我們沒靠近,本打算在山林出口處等你,但沒等多久就莫名其妙掉進來了,我順手折斷它。幸好隨機應變,否則就同上一次一樣兩手空空。」班諾踢踢腳邊頭上滿是血洞的獵魔,確定牠氣息暫斷,「現在怎麼辦?牠們很快會活過來,沒記錯針雨之後是火球吧?你打得開出口嗎?」
蕘搖頭,「能走我早走了,這裡同樣封死了。」
「嗄?那⋯⋯這⋯⋯叛徒?那個逃出來又要逃進去的叛徒?」聞言,班諾像想到什麼,驚愕地看看年,然後以一臉詢問的樣子看向蕘。
蕘不耐煩地點頭,班諾卻高興得大笑起來:「那我們可以進始紀了?」
「還是別去了⋯⋯」波比臉色難看地掃視年一番,目光落在米路和娜娜身上半秒,然後回看蕘,「你不是說始紀內巫力被限制了嗎?若有什麼事,我無法治療,你的傷也不能拖。」
波比那記目光讓年心臟揪起,她的巫力有種泉水般的暖意讓年很熟悉。他想開口問他們的來歷、為什麼說始紀不能用巫、孩子是否有異樣,但他仍然無法動彈。
班諾聽見波比的話後,馬上伸手扶着蕘的手肘,仔細端詳她的神色追問道:「啥?你受傷了?要不要揹你?你要水嗎?」
「水有什麼用呢?」波比翻白眼,掏出兩瓶巫藥讓蕘喝下,「水可以修復她破了洞的肺嗎?」
聽見蕘的肺破洞了,班諾嚇得直搖頭,「我們別去了!別去了!回去治療!」
「你們是聾了嗎?沒有出口了,我們沒有其他選擇。」
「你告訴我隙縫在哪,我來砍開它!」
「班諾,這裏不是始紀,是十祭直接掌控的結界!你砍不開的,他們存心不讓他走。」
「那你砍啊!」
他們一句接一句,沒有人理會一臉懵然的年,也沒有人擔心可能隨時醒來的獵魔。直至蕘臉轉向年,他才找回四肢的控制感。
「總之你來帶路領我們去始紀,然後我們各不相干。不願意的話,我就搶走你的洛普神石自己走。你知道的,石頭不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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