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我 - 十七

（52）

近來，小清好像變得有些難以捉摸。常常一個人靜靜坐在沙發怔呆半天，有時又會隱約含笑，似在心𥚃面玩味著某個秘密，心情好得不得了。

「出去約朋友去玩吧？」我提議。可是她卻搖頭。

「外面沒什麼好玩。」

我觀察她半天，她獃在我家完全不感到無聊，看樣子也不似受到欺負。

最後，我的結論是：她墜入愛河。只有整天發荳芽夢的女孩子，才會終日露出神不守舍的樣子。

我由得她，我還有家務要做。

幾天之後，小清逐漸告訴我一些她的秘密。她認識了一個男生。

他是同校預科生。她微笑著說。他看了我幾次排球訓練，有次走過來讚我進步神速。

「看來這個男孩值得交往。」我說，心𥚃很高興有男生留意到她的優點。

「他跟我們隊長是同班同學，所以有幾次集訓之後一班人去吃飯，他都有出現。他人很幽默呢，雖然不喜歡運動，卻是單簧管高手。」

我點點頭。得到我的認同，她喜形於色。

「女隊長說他很關心我，打聽我的消息，話題常常繞著我打轉。他從未這麼殷勤，嘴巴不斷提起另一個女同學的名字啊！所以，她鼓勵我給他一個機會。」她一直留意我的神色。

我對著她微笑。這只是一個很普通，很平凡的荳芽夢，一點也不特別，但從小清口裡娓娓道來，卻變成一個十分有趣的經歷。

「昨天集訓後，我們一班隊友像平時一樣去快餐店，這次他又來了，而且坐在我身邊。」她臉紅了紅。

「他說一個人吃不下，問我可否跟他吃一碟炸魚柳薯條。」

我哦地發出一聲讚嘆，喝了一口啤酒。「他的手段跟我當年沒兩樣嘛。」接著問：「對他印象如何？」

小清抿嘴思考一會。

「我也不十分清楚。」她甜甜地笑了笑：「他對每個女同學都很有禮貌，但只待我親切。」

「事情不是很清楚嗎？」

「我對他的認識還不夠深。」她的表情顯得有些忐忑。

「那就給大家多些時間罷！」我說。她又再次陷入沉默。接著低下頭說道：「他昨晚第一次打電話給我。我們聊天，他教了我兩條數學題。然後⋯⋯他邀請我去看演唱會。」

「妳答應了嗎？」

小清搖搖頭。

「我說明天答覆他。」她抬起頭向我投來詢問的目光：「你認為呢？」

我凝視著眼前的少女，心裡一陣感慨。

半年前她還是個兼職模特兒，為了一千幾百會跪在地上露出大腿拍寫真。

可是今天，卻為一個獻殷勤的男同學而心如鹿撞。

她已經忘記了以前的自己。

也有可能根本沒有忘記，她還是她，只是面對的處境不同，態度也跟著改變而已。

小清堅持自己模特兒的身份。拍性感照可以，暴露則不行。她這樣說過。

雖然我對兩者的分別仍然感到混淆，但她心裡肯定有條很清楚的界線。

對工作竭盡全力，然而客人一旦有越軌的要求，立刻嚴詞拒絕，顯出其執著、倔強的脾氣。

那是她的原則，當中不涉及感情。現在則是純粹的少女情懷，所以表現也不一樣吧。

她也說過不一定要要做模特兒，其實她只希望有種被需要的感覺，現在她感覺到了。

我很高興小清告訴我她心裡的秘密，她大概不曾對自己的父母吐露這些心事吧？

「妳在猶豫什麼？」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又喝了一口啤酒，然後很認真地說：「我明白妳的心情，妳現在一定感到很迷惘，不過這是每個人都必會經歷的階段，不用太過緊張，順其自然，放輕鬆心情去面對好了。倘若真的遇到喜歡的人，妳自然會聽到內心的聲音。」

「你不會説我的功課還不是那麼好，仍然要常常依賴你，下星期又有考試，現在跟人約會有點不妥當吧？」她一口氣説。我乾咳，誠然，她的話有點説中我的心坎。

「妳懂得這麼想代表妳自有分寸嘛，想去的話好好放鬆一下，玩一晚算了。」

小清好像被我的說話打動了，但是似乎仍然有點猶豫不決，最後她下定決心似的跟我目光相接。

「如果我答應跟他去演唱會，你會說什麼？」

「我會負責駕車載妳，讓妳準時到達，分秒不差。」我對她眨眨眼睛。

（53）

跟男孩約會那天，小清並未在穿著方面特別下功夫，和平時沒兩樣的牛仔褲和T SHIRT。

她比平時沉靜，可能是緊張。

在約定的地鐵站接她，開車去體育館。

「第一次看演唱會？」我邊等紅綠燈轉綠色，邊問。她點點頭。

「你呢？」

「唔，一兩次左右，我對這些沒多大興趣。」紅燈轉綠，我踩油門。

「載我到體育館之後，你去哪裡？」

「不用理我，妳才是今晚的主角。」我打趣說。

「你立刻回家？」她執拗地問。

我不得不正正經經的回答。「可能先到快餐店吃點東西，再回家休息。昨晚通宵看書，現在有點睏。」

我說的是事實。看的是小說＜不存在的女兒＞，不知不覺看到天亮。

失業（或待業中）的人最好多看長篇小說，既打發多餘的時間，花的只是數十塊錢。

「一個人？」

「我的朋友不多。」

小清又閉上巴嘴。我們準時到達目的地。

「就是他？」我問。

小清用手指頭貼在玻璃窗指給我看。我眼睛不斷在人群中搜索，找尋年青男生的身影。「就是他？」最終從她指頭給我認出。

她指給我看的那個男孩沒什麼特別，不屬於新潮的類型，也不是書獃子。不過至少不是那種惹人討厭，自命不凡的小伙子。

「不錯嘛？」我說。這類男孩比較可靠。

小清凝視著那個等待著她的小男友，繃緊著身軀完全沒有離開座位的意思。我拍拍她的肩膀。「該下車了。」我提醒她。她轉過頭來，木無表情地問我。

「你會贊成我跟其他男生約會嗎？」語氣有點不肯定，像青春期的女兒患得患失地等待父親的認可。

我再仔細地觀察那男孩一眼，他的容貌端正，眼睛沒有往其他年輕女途人身上打量。我笑了。「『中學生應否談戀愛』這條作文題目已經落伍了。跟異性去去街，看場電影沒什麼大不了。上次不是已經討論過嗎？」

小清的聲音顯得低沉：「最初跟你說的時候，我以為你會像以前一樣教訓我。」

我挪挪身子。「我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專橫！」

「你罵人的時候簡直像個暴君。」

當然，我還記得上次那件事，因為心情惡劣，不自覺的罵小清失儀，不顧走光的坐姿，不過那跟今次是兩回事。

「對不起。」

小清又再望那個男孩兩眼，他仍然站在街上，已經到了開場時間，他臉上沒有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過了半晌，她從嘴裡輕輕吐出兩個字：「算了，走吧。」

我臉上的淺笑收斂了，一會之後才懂得反問：「妳說什麼？」

她眼望前方，泠泠地說：「走吧，我想回家。」

「但你們不是約好看演唱會的嗎？」

「我不想去。」

「為什麼？」

「因為不行！」

「不行是什麼意思？」我的腦海一片混亂，然而她的態度卻十分決絕。

「不行就是不行。」

算了，我心想，還是先開車再說。

「妳不辭而別，他怎麼辦？」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他會體諒我的。」

「體諒妳什麼？」

「體諒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她說得如此決絶，我只好閉上嘴巴，好好駕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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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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