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了,下了十多天绵绵细雨的天终于晴了。十八坐在落地窗前的轮椅上,看着破开阴云的阳光洋洋洒洒的穿透落地窗洒进了他灰暗无光的眼睛里,眼泪刷的一下就从眼角落下来了。
六年前他爱上了他的病人,六年后他除了他的病人,他什么都没了。
“宝贝儿,想什么呢?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穿鞋啊?”一双结实的臂膀环在他的胸前,就那么彬彬有礼且体贴无比的拦着他,亲昵的话语从他口中吐露,却带着淡漠疏离,仿佛只是在同某个来家里做客的人说话那般,谦和且淡漠。
十八心里很清楚,在对方的眼里,他也许连一个客人都不如。
“沈南医,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十八轻轻拨开环在他身上的手,宽大的衣袖随着抬手的动作缓缓滑下,露出一节苍白且瘦骨嶙峋的手腕,看得沈南医眉头微皱,只是十分平淡的说了句,按时吃药,便出门了。
“咔哒”一声,清晰的反锁声落进了十八的耳朵里,十八心脏一抽,手轻轻搭在腿间放的病历本上,看着落地窗外一栋栋大厦,思绪飘忽。
那年N大王牌专业毕业的十八被人聘为私人心理医师,他的第一个病人,也是最后一个病人,天生的情感障碍患者,多巴胺等分泌水平低于正常值,感受不到快乐,天生道德水平低下。
他第一次看见沈南医是在沈南医自己的别墅阁楼上,第一眼看这个人,十八就知道这个人注定无法交心。
他的眼神太冷漠了,看着十八的眼神像极了在看一个死物,可眼神之外却是温柔的笑容,和某些嗜血动物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可就算那样,十八也还是没放弃,他始终认为一个愿意正视自己问题的人,一定还值得拯救,直到十八逐渐感受到不对劲时,他已经逃不掉了。
那栋别墅就和缠满鲜花绿叶的金色鸟笼一样,而他就是那只被困金丝雀,还以为这是春天的绿意盎然,却殊不知,这只是他拨不开的甜蜜假象。
“我想出去转转。”十八摩擦无名指上的银戒,抬眸看着这个不愿让他离开这栋别墅半步的男人。这戒指是一周前沈南医亲手给他戴上的,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沈南医和他是大学校友,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沈南医大学时就喜欢他了,平日里沈南医待他谦和有礼,只要是他的事情都面面俱到,为他花重金请营养师,那时他也不知道为何,他抛弃的在N大学的理论知识,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也许……他可以用爱来将眼前的男人带回正轨。
后来想想,那只不过是和很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男女一样,天真的以为所谓的爱情无所不能。
但其实……他们之间连爱情都没有,只是他自己飞蛾扑火而已。
那天晚上是他被困在那栋别墅的第三百八十个晚上。被困的期间,他除了回家拜年,其余什么地方都不被允许去。沈南医在他的耳朵上打下微型定位仪,在他的手机里装了窃听器,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被监视着,令他感觉疲惫不已。在第一百八十天早上,他提出分手的那一刻,沈南医疯了一般将二楼楼梯间下了防盗门,他那一天的早午饭都是通过防盗门的小窗送进来的,这让他越发恐惧,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男人要囚禁他,这种恐惧在那天晚上他被噩梦惊醒,浑浑噩噩间闯进一个房间时达到顶峰。
一个他从未踏足过的房间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他的大学照片摆满了一整张桌子,桌子旁有一张医院标准的升降床,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看起来奄奄一息,只能靠呼吸机过活的少女,少女的枕头下放着一个信封,看着像是刚刚放下去的。
好奇心终于战胜了恐惧,他拿起那封信,轻轻揭开了昂贵的火漆取出里面的信。
他愣住了,看了看那个少女又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眼眶蓦地红了。
眼泪滴落在牛皮信纸上,洇湿了那笔墨,层层晕开的字迹中,依稀可以看出内容:我找到心源了,很快你就可以好了。配上他的照片,那个心源是谁不言而喻。
“谁让你进来的!”一个清冷且带着愠怒的声音从背后传进他的耳朵里,他转身,泪眼朦胧,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就像是看一场梦,现在,梦已经碎成渣了。
“沈南医,你答应过我一辈子对我好的。”十八语气悲凉,可惜了天生情感障碍的男人并没有感受到任何不对。
“你也答应过我有求必应的。”沈南医十分平淡的看着他,“她比你有价值,有了她,我可以更好的控制财团。”
“那我呢!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就是为了骗我的心脏!心脏移植万一我挺不过去死在手术台上了呢!你想过我吗?!”十八感觉自己跌进了冰窖里,冻的浑身都疼,心里那腔怒火却仿佛要将他烧成灰,逼得他歇斯底里,“沈南医你个疯子!”
“我无法反驳,天生道德水平低下的我,就是个疯子。”沈南医看着十八的眼神,尤为平静的抬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陈述一个他们两个都知道的事实。
“这么久以来,你都是骗我的对吗?你对我的细致入微,是为了让我不生病,你为我花重金聘请营养师,是为了让我营养均衡,你说你爱我,从大学起就暗恋我,是为了把我拴在身边,到底……你爱的,不过是这颗和那个我不知名的女人匹配的心脏而已,是吧?”十八冷静了,眼里静得像一汪死水,再掀不起一丝波澜。
沈南医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升起一丝烦躁。
那是他第一次没有回答十八的话,可对十八来说,回不回答都不重要了。
十八被推进手术室那一天,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那一刻,十八心里在想……就这样死在手术台上,沈南医会不会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内疚……
大概不会吧,毕竟……道德水平低下啊……
可惜天不如他所愿,他还是活下来了,拖着那颗不属于他的心脏,被迫接受身体器官的排斥反应,吃着那些缓解心绞痛和心率失常的药。
他只想告诉沈南医,我不离开你,并不是我原谅你,仅仅是……我还爱你。
“想什么这么出神?来吃点粥,新熬的海鲜粥,早上的小米粥你都没吃两口。”沈南医招呼他过去,他敛了眸推着轮椅过去。
因为身体极端的排斥反应,他能正常下地行走的时间很少,平常只能依靠靠轮椅行动。
“我不想吃。”轮椅推到沈南医跟前他才抬手挡住递过来的勺子,唇角挂着一抹微笑,“沈南医,做这些有意思吗?”
“你以前很喜欢的。”沈南医执拗的举着勺子,语气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听不出来喜怒哀乐。
“你也说了是以前。沈南医,我现在不喜欢了,我很累了。”十八轻轻推开了那只勺子,感受着勺子已经冷却的温度,心里泛起一阵苦水。
以前……以前我也很喜欢你啊……
“沈南医,我希望你记住,我到现在依然在这里,在你眼前,不是因为我走不掉,也不是因为我原谅你了,而是因为……我依然爱你。”十八伸出骨节突出的手指轻轻托住沈南医手中的瓷碗,“只是……该结束了,我没能救你,我也救不了我自己。”
那是六年来十八第一次正视沈南医的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沈南医,深邃的眼神好像要将人吸进去。
那时沈南医还不明白十八的意思,直到那天晚上,踏入那个常年被锁住的房间时,他第一次感到有什么东西扎进了他的心脏里。
高昂的皮鞋踩在一地血污和药片里,他捡起了地上被血沾湿到辩不出色彩的纸,纸上写着一句话,那句他还未说完的话:我现在依然在你面前仅仅是因为我爱你,如果有一天我不爱你了,我会永远离开你。
葬礼那天的傍晚,天上的云霞极其好看,让沈南医想起来了当年第一次遇见十八那天。
也是这样的云霞,一个三分球带起一阵欢呼,他遇见了他。
那……大概就是喜欢吧……
沈南医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低头看着手机里那张角度刁钻的照片,照片里的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往后经年,他再也没有遇上这样一个人,能让他多看一眼。
——碳酸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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