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與少女 - 第二章

每天起床、吃早餐、上學、和紜安一起放學、回家、吃晚餐、寫作業、洗澡、入睡，這樣一成不變的日常，使我幾乎把那天見到的景象拋諸腦後，只是偶爾發呆時會覺得有人在盯著我看而已。

今天也是這樣平凡的一天。

「苡鈴，交完日誌要上來教室找我喔！」紜安揮著手對我說，我抱著日誌下到二樓教務處，放在門邊的桌子上。走出辦公室，午後的風輕輕吹過臉頰，風中的涼意讓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反射性的看向風吹來的方向,不禁感到疑惑。

「這個季節的風有這麼冷嗎?」

應該是到了氣候轉變的時候吧。我決定暫時不去想這件事，紜安還在教室等著呢！準備離開時，突然看見通往天橋的階梯閃著紫色火光。

和那雙眼睛是同一種顏色。

校園裡的人越來越少，走廊上空蕩蕩的，我躊躇著要直接走掉或找紜安來壯膽，但直覺告訴我不要那麼做。

最後,我下了決定,往天橋的方向走去。「之後再跟紜安道歉吧!」

♧

紜安焦急的看著手錶，已經過了將近十分鐘，教室裡面除了她，半個人都沒有。她不耐煩的輕輕踢著牆壁，心想苡鈴到底是在拖什麼。

「是怎樣！我媽媽還在外面等耶！」教室裡沒有任何的回應。

本來應該是這樣才對。

「你要不要直接去找她？」

「還管我！你這樣隨便出聲好嗎？等一下被你說的那個很厲害的傢伙發現。」

「別擔心，我已經確認過那傢伙在天橋，四周也完全沒人。總之，你要不要去找苡鈴？說不定她和其他人先出了？」

「那可不行，她是『我的』朋友。」

「就走吧！總比在這邊空等好……」紜安立刻衝了出去。

「我話都還沒說完呢！」那道聲音笑著說。

♡

無人的樓梯間有種毛骨悚然的氛圍，僅有我一人的腳步聲在整個空間迴響，一階一階的走上階梯，到達天橋時，紫色的火光消失了，我倒抽一口氣。天橋的盡頭，她就在那裡。

和那天相同的長髮在風中搖曳，身邊多了兩個飄浮的鬼火，是與她的雙眼一樣的紫色，火光就是從鬼火發出來的。

她穿著黑色長袍，腰間繫著深藍色絲帶，和長長的袖子一起浮在空中。沒有穿鞋，只穿了一雙顏色相反的襪子，長及大腿，左邊是黑色，右邊是白色。

她的背上背著一把看起來十分鋒利的大鐮刀，面無表情，讓我有點害怕。

然後，她開口了：「你，果然看得到嗎？」好像風吹過風鈴的悅耳聲音響起，但她的問題實在太突然，所以我呆在原地不知該做何回答。

「什麼?」

「回應了表示也聽得到，」她用一隻手抓住鬼火「接下來……」

鬼火急速往臉上飛來，我反射性的舉起手來擋，鬼火沒有想像中的炙熱感覺，反而像冰塊一樣冰涼，摸起來還有果凍的觸感。

「居然摸得到，看來這個人類的確有觀察的價值。」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等、等一下！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因為上司的命令來到這裡觀察指定人類個體，也就是『你』。」

「『人類』，所以你不是人類嗎？」我對眼前的情形滿頭問號，她要觀察我？為什麼？

「我是已死的存在，雖然有人類的靈魂，但並非人類。」她的聲音不帶有一絲溫度，如機械般冰冷。

「你是鬼嗎?」我想起了校園裡各種的都市傳說。

「不是,人類稱呼我和我的同類為死神。」死神!?難道說……

「我快死了嗎？」

「不是，你太早看到我了，正常會在我接到通知以後，到死亡之前的這段時間看得到來帶走靈魂的死神，但沒有收到寫有你名字的名冊，」她飛到離我二十公分左右的位置。

「我剛才對你作了測試，你看得見、聽得到、摸得到冥界的東西，因此，我將觀察你直到得出結論為止。」

我的腦袋裡一片混亂，是因為我那天抓了她的手才找上我的嗎？有死神跟在身邊好像不是一件好事？正常人只有臨死時才看得到她嗎？我會怎麼樣？她會把我帶走嗎？

在腦海裡想像那把鐮刀沾滿鮮血的樣子，浮現一個念頭：我得逃跑！

轉身盯著前方狂奔，拼命的告訴自己：不要看後面、不要看後面，跑出天橋、跑下樓梯、衝出校門，門口的馬路在這種時候竟然是紅燈，我想著反正沒車準備衝出去時，從視線死角出現了一台公車，嚇了一跳的我腳一拐，沒站穩，往公車的面前跌去。

有隻冰冷的手把我往後一拉，一時之間控制不好方向相反的兩個力量，沒有摔在公車面前，倒是在校門口跌了一大跤。

「呼——」公車從我前方呼嘯而過，鬆了一口氣時，膝蓋傳來鮮明的痛楚，我用抱怨的眼神看向那個害我受傷，卻一臉無辜的罪魁禍首。

「為什麼看著……」「你沒事吧!?」死神和紜安的聲音同時響起。

紜安跑到坐在校門口的我身旁，死神後退飛到空中，我站起來重新背上書包，對紜安說：「走吧！」

「方苡鈴！至少也回我一下吧！你最近好奇怪！｣

當然，怎麼可能沒事，都遇到這種可怕的事了，連現在也努力的在忽略背後那個詭異的存在啊！

「苡鈴你是不是跟其他人……」

「紜安，」我打斷她的話「你覺得世界上有靈魂嗎?」

「蛤？」她一臉問號，她好像完全沒辦法理解我的意思呢？

「對不起，今天請讓我一個人回去吧！我想靜一靜。」

「喂！」我頭也不回的往家的方向衝去。

♧

「她就這樣走掉了耶！腦袋還正常嗎？」紜安說。

「你覺得呢?」

「好像在逃避什麼的樣子，但我擔心的是,她除了我以外有了其他的……」

「想看嗎？她在意的對象。」

「居然真的有！到底是誰敢接近我的苡鈴？」紜安的表情由驚訝逐漸轉為憤怒。

「我可以讓你看到、聽到、碰到，條件是不可以讓任何人得知這件事。」

「好，我決定了，我想看。」

「那就閉上眼睛吧！我會讓你看到那些存在……」

張開眼睛，映在紜安眼裡的世界一如往常。

「真的有改變嗎？」她在喃喃自語的同時，注意到了在苡鈴後方盤旋的那個身影。

♤

這個人類真難處理，知道我的身份後就不斷逃跑，可惜她不管怎麼逃都逃不出我的視線，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人總是會畏懼比自己強大的存在。

我穿過一道道牆壁，避免刺激到她，保持一段距離在身後飄浮，她的腳步一點一點的變慢，看來是放棄逃跑了，真是聰明的選擇。

走進一棟公寓，按了電梯，我用手在她面前揮了揮，卻直接被無視了，電梯裡的空氣彷彿凝結了一般，只有一片尷尬的寂靜。

「叮～」六樓到了，她走出打開的電梯門，左轉，微蹲，側過身子，拿出鑰匙，門發出喀嚓的聲音被推開。

門後是舒適整潔的客廳，右手邊有兩扇落地窗，陽光如落葉一般輕輕的撒在窗前的沙發上，鬆軟的方形枕頭散發悠閒的氛圍。廚房傳來清洗碗盤的聲音，她從桌上拿了一塊麵包，穿過門左邊的走廊移動到從客廳方向數來第二間房間，然後甩上門，把門鎖上。

明明知道就算這樣我還是可以穿過門進去,卻依然鎖起來。

不想看到我嗎？

決定不進去了，在門口蜷縮成一團，暗自揣測她的心思。

房間裡傳出輕聲啜泣的聲音，令我不自覺開始擔心她。她會不會很害怕？會不會很難過？我是不是……該道歉呢？

「人類。」

「？」

「很對不起，我突然出現一定嚇到你了，你們本來就會怕已死的存在，我卻沒有顧慮到這點，只是因為工作，就擅自踏進了你的生活，真的很抱歉。」

「你不會把我帶走吧？」

「我的任務是觀察，結束之後就會立刻離開。我跟你約定，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殺你。」

門發出「啪！」的聲音打開了，哭過的她雙眼泛紅，浮著薄薄的淚光，午後的太陽透過窗戶照在她身上，照亮黑暗的走廊。

她棕色的蓬鬆長髮綁成一束，軟軟的垂下來，在陽光下看起來彷彿在發光，像極了一條金色的小河。

「告訴我你的名字。」這樣說著的她無比耀眼。

「我是嵐。」我起身回應「你呢？」

「我叫方苡鈴。」她笑了，是足以融化千座冰山的笑容。

「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

♤

「我到底……怎麼了？」

至今為止都好好作為死神執行著工作，自從選擇死亡、放棄人類的身體那天，感情和過往的回憶也一併捨去，所以在我的記憶中，從來沒有特別在意過什麼事物。

據說一開始，抹去人間一切的我幾乎沒有靈魂的樣子，不會說話、不會表達、沒有表情，生命之火接近熄滅，只是一片空白。

由於冥界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死者，事務中心的管理階層除了師父以外，一致認為該把我處理掉。師父撿走我時是這樣說的：「一無所有代表可以去擁有更多東西；一片空白代表可以增添更豐富的色彩，這孩子是可造之材，我會讓她成為最傑出的死神給你們看。」

她說從我身上看到了天賦和才能。

我在她身邊待了將近兩年的時間，學習有關人類的知識，教我如何思考、動作、說話、表達，到了可以和其他靈魂交流的程度，便送我去了培訓學校。

六年後，一名空前絕後的天才死神誕生了。

以第一名成績畢業的我馬上進入了職場工作，直到今天。

看著桌上的報告，我再次陷入混亂之中。

胸口的暖意到到底是什麼呢？

我用鬼火將報告送給師父，在窗邊思考著。

感覺也好、情緒也好，雖然都是從教科書學習到的，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但是……

果然還是無法理解。

無法當成自己的東西去體會。

該不會這就是……

還出現了平常不會有的想法，我暫停思考，搖了搖頭。

「那個人類很有價值。」暫且下了定論，把自己從紛亂的思緒中拉出來。

我作好準備，朝著戶外的晨光飛去。

不知道方苡鈴今天會怎麼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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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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