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熙和夏彥吵過一架。
韶煦不知道這件事,她甚至不知道夏彥回來了,這件事發生在韶煦與夏彥重逢、他到NXX報到前。連NXX的其他人也不曉得渡鴉與月季吵過一架,畢竟表面上看來他們就是過去便認識的兄妹。
事情是發生在醫院裡的,揚笑當時連笑容都差點掛不住,也正因為是在醫院裡,才會被韶熙知道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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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知道這件事是個意外,那天她本來是為了其他事情而去醫院的。也不外乎就是替系上的老師送資料到醫院去,但就是這麼碰巧,她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下意識的行為遠比大腦反應還快,等韶熙回神時,她已經悄悄跟了上去,在那個名為揚笑的醫師診間外偷聽到了所有一切。
神經受損、需要長期治療,即便治療了也頂多只能再活三年。但不治療就只有比三年更短的時間,誰也不知道情況會不會更加惡化,每一天都像在走鋼絲,隨時都可能離去。她聽在耳裡,翻來覆去都覺得針扎一般的痛苦,但那個身影卻只是站著,神情漠然地彷彿擁有這些病症的人不是他。
就算有些專有名詞她聽不懂,可從他們的表情看來也能略知一二。夏彥生病了,他不願意配合治療。
於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就順理成章,不是恍神也並非碰巧,韶熙推開了揚笑辦公室的門,踩著短高根走進裡頭,殺氣騰騰。很少有機會能看見那張柔軟臉龐出現如此凶神惡煞的模樣,夏彥是史上第一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看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韶熙,他本來冷漠的面具頓時裂開,手足無措地想確認她到底聽到了多少。
「我全都聽到了,哥哥。」這是她的第一句話,一邊的揚笑識時務地閉上了嘴,沒有打擾他們的對話。反倒還悄悄地離開了自己的辦公室,同時不忘替他們帶上大門。
韶熙不會打架,這個乖巧柔軟的女孩從來都不會打架,生起氣來也軟乎乎的,看上去很好欺負。但夏彥從來都不敢欺負韶熙,因為韶煦會生氣,雙生妹妹不會打架,但姐姐卻不是那樣的性格,韶煦會揍欺負韶熙的人,而夏彥會揍欺負韶煦的人。
可現在的場面有點微妙。
夏彥不想談自己的病,他想避開所有認識的人。他的父母早就死了,是韶煦與韶熙的父母把他撫養長大,他與韶煦、韶熙一起成長,認識的人除了戰友,就剩下這對雙生姐妹。
所以他粗糙地轉移了話題:「先不說那個,韶熙,妳怎麼會在醫院,生病了嗎?還是是韶煦生病了?」
「姐姐在公司,我讀醫學系,來替老師送資料的。你不要轉移話題。」韶熙站定在夏彥面前,把話題拉了回去。她比夏彥矮,哪怕穿了高跟鞋還是得抬頭才能看清他的表情。可夏彥心裡有鬼,根本不敢直視韶熙。
「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為什麼不來找我們?還有你的病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剛剛那個醫師說……」
她的問題不停傾倒著,想把過去八年的時光在這短短時間內全數補上。韶熙想問他當年不告而別到底去了哪,也想知道為什麼這八年間完全不與她們聯繫,但此時此刻最重要的,還是知道剛才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夏彥到底生了什麼病?為什麼會說他最多剩下三年可以活?
但那些是夏彥不想說的。他不想被知道這些,他已經不是韶煦過去記憶裡乾淨純粹的少年,也失去陪她走下去的資格。
韶熙太喜歡韶煦了,她跟韶煦的感情太好,夏彥無法保證,她知道了這件事後,韶煦仍能夠跟過去一樣,對這所有一切保持無知。他不敢賭,不希望她在短暫地與他重逢後,要永遠地失去他。
「我的事不重要,妳的資料送完了嗎?我送妳回學校……」
「夏彥!逃避回答並不會讓你的病從我們的對話中消失!」韶熙怒喝,她向前一步拉住了夏彥的衣領。「拒絕面對,你的病一樣存在!你為什麼要拒絕治療?你不想活了嗎?」
「……我就算治療了,又能活多久?」
她強迫他要面對。夏彥皺了皺眉,韶熙逼迫他要面對這件事、面對這個事實。他沒辦法陪他愛的女孩太久,而他在很早之前就意識到這點。夏彥想放棄了,他不想用自己短暫的生命綁住韶煦,但韶熙強迫他面對這所有的一切。
韶熙倒覺得他不可理喻。
「你至少還有三年可以活,三年,或許這之間能找到完全痊癒的方式。但你不治療連這三年都沒有!我認識的夏彥什麼時候是會放棄那樣的希望的?而且你連姐姐都不想見,還不想讓她知道這些──」
「她不需要知道這些。」夏彥打斷了韶熙的話,「韶煦不需要知道這些,她不應該做出要怎麼捨棄的選擇。妳也不應該知道的,這是個意外。」
「忘掉這些好嗎?就當作今天沒見過我。」他看著韶熙,琥珀色的眼眸裡盛滿痛苦。韶熙曾見過裡頭落滿陽光的模樣,在青澀的校園時光裡,她的兄長在籃球場上肆意昂揚,在課堂上侃侃而談,自信而耀眼,她的姐姐會開心的與兄長打鬧,兩人一起趴在桌面上對題目抱怨。
但她從來沒見過那雙眼黯淡的模樣,就像有人奪去了裡面所有的光。夏彥很痛苦,他在掙扎,他不想把這樣的痛苦傳遞,所以寧可選擇關上門,自己舔舐傷口。
韶熙頓了頓,怒火收了大半,卻依然存在。
「做不到。」她生硬地說,飛快地覷了夏彥一眼。「我做不到對哥哥視而不見,既然我見到你了,那我就不會棄哥哥不顧。」
「至少你答應我好好治、不,至少你答應我按時吃藥就好,不願意嘗試也沒關係,至少現在的藥好好按時吃。」韶熙鬆開夏彥的衣領,露出自己的小指。「打勾勾,只要哥哥答應我了,我可以不把自己今天見到你的事,還有你的病……我可以不把這些事告訴姐姐,讓你自己決定什麼時候說。」
「……真的?」夏彥有些懷疑。
韶熙深吸一口氣,隔著鏡片所見的眼裡帶著認真。她點點頭:「真的,只要哥哥按照我說的做,我可以不告訴姐姐。我向來說到做到。」
她從來沒說過謊,也確實說到做到,夏彥猶豫片刻還是與她勾了手。這樣夠了,他可以藏著這樣的秘密直到入土,有個知根知底又與韶煦熟悉的人幫忙掩蓋,足夠保證就算他耐不住思念,真的重新出現在韶煦面前了,也不會太快露出馬腳。
手指短暫交纏,又各自分離,夏彥終於鬆了口氣,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不少。韶熙退後了一步,她對兄長還有埋怨,但既然他已經給了約定,那就暫時翻篇。
她又回到往日裡那副與世無爭的迷糊模樣,夏彥捏了捏她的臉,笑容神采飛揚。他率先邁步,同時詢問著:「妳的資料送完了嗎?正好我也要走,順道送妳……唔!」
夾帶痛楚的悶哼傳來,韶熙反射性地扶住夏彥,動作快得連他都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夏彥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失去將韶熙推開的力氣。而她摸到了滿手冷汗,還有兄長身上細微的、無法忍耐的顫抖,像是有什麼極大的痛楚碾壓他所有神經。韶熙是醫學生沒錯,但此時此刻她也腦袋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應對。
「哥哥……你的藥呢?」
過了片刻,她才反應過來,嗓音全是抖著的。
夏彥的聲音像從牙縫中勉強擠出,模模糊糊地,韶熙湊在他旁邊聽了許久,才匆匆地翻找夏彥的口袋。
她從口袋裡找到了用來裝維生素的小盒子,裡頭裝的藥物她認得,是用於抑制神經痛楚的止痛藥。看上去很像維生素,但與維生素相差甚遠。韶熙還有空想著,若是韶煦大概認不出兩者的差別,畢竟她是個律師,同時從藥盒裡倒出藥片,遞到夏彥唇邊。
他頓了頓,還是從韶熙的指尖接走藥片,她指腹的觸感還停在唇上。夏彥沒有喝水,就著口水直接吞嚥了藥,和韶熙一起坐在地板上。
一個沒力氣站著,一個沒那麼大力氣扶著對方,便乾脆一起癱在地上。
過了很久、也或許只是幾秒,韶熙忽然伸手抱住夏彥。她把自己埋在對方的頸間,不讓夏彥看見她的臉。但她傳出的聲音帶著沙啞,還有些悶。
「哥哥,我會幫你保密,可是你一定要好好的,要記得吃藥,你答應我的。」
「嗯,我答應妳的。」
藥效發揮了,夏彥感覺自己身上的痛苦退了不少,到了可以忍耐的程度。他抬起手安撫著韶熙,不敢想像韶煦知道一切後的反應。韶熙都這麼痛苦了,那他的華生呢?那個他所鍾愛的女孩,肯定會感受到比韶熙更深的痛苦吧?
「我送妳回學校吧。」
韶熙這次沒有拒絕他了。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次讓兄長送回學校的機會,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次能拒絕兄長的機會。她是夏彥短暫生命的知情者之一,他們在這之後忽然有了共識,都不想太早讓韶煦知道這一切。
還需要一點時間。韶煦還需要心理準備,夏彥也需要心理準備。他們還需要一點時間來為這件事做準備,韶煦需要的時間更多。
韶熙站起身,伸手拉了夏彥一把,他們前後腳走出揚笑的辦公室,又一起走出醫院,同時沐浴著外頭的陽光。
韶煦需要時間,但夏彥已經沒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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