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時間的概念,不清楚那次離別後過去了多久。
這段時間裏,你一直處在死亡的邊緣。
你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與名字,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存在於此。
但你還活著,這就夠了。
她的心思,你還記得嗎?
也對……
過去了那麼久,別說她了,就連你自身為何出現在此也全然不知。
這會將你帶往一個十分危險的境地。
乾脆就放著你在這自生自滅?
你簡直和謝諾莉安一樣任性。
她最後留下的話語還是記錄在那本書裏。
悲傷的事情放著不管就只會令人難過。
……
謝諾莉安是誰?
你必須儘快想起來……
她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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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安教會的教義第一條便是理解何為人生,然則明白,是聖女的大義得以換來人生此刻的幸福。
許多人也對幸福趨之若鶩。 追求財富以達未被滿足的欲望; 追求權利力圖踏於他人之首。 然而一切幸福的來源,不論好壞都是聖女帶給人們的。
人子從母親的腹中誕生於世,在親朋好友的陪伴下度過一段快樂的童年,找到一個你愛亦愛你的人與之連結誕下子嗣,延續自身存在的意義在歷史上留下淡然或是濃厚的一筆,最後在親密之人的陪伴下毫無遺憾的逝去,這就是人生幸福包涵的全部。
然而弗洛琪·桃蘿樂絲卻不那麼認為。
這些年她見證過許多人的生死,並不是所有的孩童都能如此的幸運…… 而除去被拋弃或者意外失去父母的孤兒們,還是有人存於社會的最底層難以生存。
孤兒院教團輔導的第一日她便知曉了,人生二字。
幾筆而已。
在幼兒保護政策、福利機构等種種針對兒童的保護措施還未出現時,弗洛琪早在孤兒院裏待了十年。
從她有自我認知開始,位於歐米裏提斯國都教區的孤兒數量已經超過了八萬,在這崇尚階級的社會形態裏身為無人撫養的孩童對於生存而言更是雪上加霜,哪還管的上是否幸福?
作為從出生起便難有意義的可消耗產品,她只是按照大人們的想法正常運行著。
「人生明明就只是一張到處都是破洞的白紙而已嘛……」
「聖女大人在上,天下美好。小琪那麼聰明,就去成為了不起的人吧!一定會很幸福的。」
清晰又微弱的聲音從弗洛琪的後方響起,原本無精打采的她一下子恢復神氣向後方看去。 只見側門一比特女童探出頭來,弗洛琪記得她,名字叫艾露拉。 自從分配到這個雙人房間時,艾露拉就是裡面的住戶了。 她比弗洛琪還要大兩歲。
弗洛琪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自己的室友了,不知從何開始艾露拉總是與教會的人相處。
「如果我那樣做了,你會開心嗎?」
面對許久未見的艾露拉,弗洛琪不想失去曾經輕鬆的氛圍於是打趣地說道。
「若大人們的塵埃僅是落在小琪一人身上,也太累了。如果能看見小琪變成像聖女大人一樣偉大,我肯定會由衷地為小琪感到高興啊。」
艾露拉將寄在右側馬尾的玫瑰白金色緞帶解下,她把自己的發飾送給弗洛琪。
「據院長說,這是我被送來孤兒院時他們從繈褓裏找到的。可能是我媽媽或者爸爸給我的。弗洛琪快生日了吧,不過對不起我可能來不及為你慶祝了,所以這個就當作禮物送給小琪了!」
……
在那之後艾露拉還是被修女們帶走了,自此弗洛琪再也沒見過她。 那是兩人的最後一次見面。
這句話一直被弗洛琪記在心裡,於是在之後的十二歲生日,弗洛琪用自己打零工攢下的錢從教會裏買下了一套魔法信封,裡面寫下了她對艾露拉的想念與慰問,還將艾露拉的話語記錄了下來。
她反復斟酌,用老師教她的寫字手法一筆一劃地刻下來,這種信封只要在上面寫下字體,用魔力傾注字體就會發亮並以魔法咒文的形式呈現。
她想親手把信封交到艾露拉面前表示感謝。
每週例行的教會人員輔導日時,弗洛琪都會詢問艾露拉的去處,可從來沒見過帶走艾露拉的那名修女。 無論如何打聽,她都找不到艾露拉的踪迹。
這樣的理由讓弗洛琪在十三歲時就申請進入教會學習,一方面進入教會可能會獲取到艾露拉的相關資訊,一方面也能脫離孤兒院讓她自己獨立成長。
她一開始也不是這樣清冷的人。 作為社會裏的可憐之人,她很早就有那樣的自覺,即使見過許多想要領養孩童的夫妻,弗洛琪更想在長大後找到關於自己的身世。
到現在她仍然清楚地記得與艾露拉第一次相處的時候,她無時無刻都在照顧自己。 為了不讓自己感到緊張而扮演地像姐姐一樣,因為自己的枕套與衣服袖章破損了,艾露拉還會動手為其縫好。 經過幾年的相處,她早已把艾露拉看作是自己的自己,現時世上唯一的家人。
在教會的基礎魔法筆試考試,她取得了滿分的成績。 在前往國都高等學院裏進修後,弗洛琪在水與自然的魔法中展現出驚人的天賦。
一次與教職老師的外出實踐,用基礎治癒魔法醫治了委託人的輕微骨折後,沒想到後院卻意外發生了火灾,弗洛琪率先利用魔法製造出水泡澆滅了火源。 見證到弗洛琪能够把控好魔法流動並且對魔法的魔力注入極其細微。 這都非常考驗魔法師對自己適配魔法内容的瞭解程度與自身魔力湧動的把控能力。
然而年僅十三歲的弗洛琪卻不以為然,輕鬆地控制好對魔法使用的力度,當事者的屋子除了因火源遭到的燒毀沒有任何被魔法摧毀的痕迹。 臨走前弗洛琪還特意在被火焰摧殘到烏黑一片的後花園使用了自然魔法,原本的焦土重新生出新芽與草根。
自那以後,弗洛琪被老師舉薦保送到高等魔法院校裏進行更高階的魔法學習。 短短一年的時間,弗洛琪兩次越級晋昇受到國都教區樞機助理的注意,在經過教會內部研討,他們决定重用這樣的一個人才,再次肯定了弗洛琪在學院中階段考試優异的成績,樞機助理特意委託隱者額外教導這位難得一遇的人才。
奧格瑪·維托在歐米裏提斯被譽為隱者。 歐米裏提斯六十年前的霧淞會戰中奧格瑪帶領審判官與教會的聖騎士擊退了來自東方的歐多加爾軍隊。 他利用魔法在戰爭中肆虐著敵人,立下了顯赫戰功後教宗為其授勳稱其為隱者。 歐米裏提斯的唯一大魔法師,令歐多加爾此後再也沒有侵略邊境反而主動與歐米裏提斯簽訂和平條約,約定再也不會相互侵犯。
他十分樂意教導這樣一個知性的少女。 十四歲的弗洛琪,在他人看來,她已然突破枷鎖登上了命運改革的班車,成為了隱者的得意門生後,弗洛琪一刻也沒有停歇過自己的魔法研習與搜查艾露拉的資訊。
艾露拉的緞帶她每次出門都會寄在頭上,雖然布料的質感與貴族們使用的有所不同,在貨攤或小販裏也能找到類似的布料,即便如此,這件對弗洛琪而言意義非凡的緞帶仍然是弗洛琪心頭的寶貴物品。
弗洛琪摩挲著手中還未褪去白金色的緞帶,耳邊響起一陣呢喃。 艾露拉送給她的緞帶突然像流水一般向弗洛琪的手掌纏繞,弗洛琪抬起手,在疑惑之際,她的意識有如霧氣一般被緞帶包裹。
血光閃耀著視網膜,以十字開始覆蓋整片視野。
白茫茫的一片,空中還不斷飄落著血紅色花瓣,弗洛琪茫然的伫立在原地,但她發現天上凋落的是沾著血迹的百合。
她想要接住飄絮的花,就在觸碰的瞬間血花與肌膚發生反應變成血液。
記憶的泉湧從腦中流動,混沌的思緒不斷敲擊著她的腦袋,孤兒院門口繈褓中還是嬰兒的自己、院裡的房間、白金緞帶…… 艾露拉、還有自己的人生導師隱者奧格瑪·維托臨死前的樣子。
「老師說的是真的。遺跡裏的預言是來自遠古的聖諭。」弗洛琪自嘲似的苦笑,她想起隱者臨終前交給她從遺跡裏帶出的殘舊羊皮紙。
我可能也被捲入了聖諭的因果當中,所以這裡應該是某種靈魂空間…… 或者說夢境——靈魂之潮還未褪去的故土,亡者將會前往的破敗彼岸。 這與弗洛琪曾經讀過的聖典描述的亡者死後去往歸途重新複生的空間形態非常相似。
弗洛琪回憶老師遭到暗殺之前的話語。 據隱者本人所說,因為聖言來源於遠古神明的關係,他只能告訴弗洛琪一人,否則會影響未來的走向。
血色詭異的天空片刻間轉換,弗洛琪此刻正處於隱者宅邸主廳中心位置。 風中傳來腥味,是血液的味道。 主廳二樓的回廊擺滿了油燈,黯淡的火光穿透弗洛琪的虹膜,聽見雨聲,她循向血味傳來之處推開了大堂的厚重大門。
「艾瑞洛恩將會面臨覆滅。
我的孩子,我最得意的學生。
我知道時代的塵埃落在你身上。
於你一人而言。
負擔實在太重。
然而我在命運的因果中發現。
真神的預言與詛咒裏。
我看見有你的身影。
原諒我不能為你分擔哪怕一點。
我相信你能做到,只有你能做到。
前往北境之地。
那裡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虛空中出現黑色的字體,那些都是老師最後的夜晚寄給自己密函中提到的內容。 黑色字體被潔白花瓣圍繞,混亂之中字體逐漸變成咒文,她不明白咒文的含義。 弗洛琪感受到其中蘊含極大的魔力,可她還是情不自禁地往咒文字節間走去。
突然一抹光輝從空中散發,咒文與花瓣從空中飄散隨之散開,無數螢光如流星般緩慢墜落。 同時弗洛琪屏住呼吸。
深邃的夜空成百上千的星光形成一個女性的模樣。
直到女子抬起臉龐,看起來羸弱到慘澹的面容中,猶如凝霜般純淨的藍色瞳孔用一種欣慰的眼神望向弗洛琪。 眼前的女性看似努力含著眼睛的淚水,用悲傷的眼神注視著弗洛琪。
那張夢中出現過的臉龐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悔恨、內疚、無奈、痛苦的感覺在弗洛琪的心頭油然而生,數個夜晚無法傳達的思念在此刻爆發。
此刻的艾露拉被星光顯現。 她的直覺告訴她如果這一次沒有抓住,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遵循著本能,弗洛琪奮不顧身地沖向前。 她邁開步伐,努力朝著人形的方向跑去,然而在這片沒有物質構成的虛幻領域她的所作所為皆是徒勞。
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往前走著,因為她聽見了她們以前相處時的嬉笑,安慰的話語,甚至是艾露拉憤慨的幼童聲音。
虛幻的黑色咒文再次從弗洛琪的四周顯現,這次帶有意識的咒文宛如鋒刃不斷朝她襲來。 弗洛琪感到一陣暈眩,直到弗洛琪的視野被遮蔽,艾露拉的面容消失,她努力地朝艾露拉伸出自己的右手想要拉住什麼。
咒文將她整個人包裹住,此刻她感受不到四肢,也沒有任何來自神經的感覺,可卻發現自己好像在下墜。
黑色咒文就像沾了水的油彩一般,與弗洛琪下墜相反,咒文往天上不斷延伸形成名字的樣式,開始暈染,稀釋,消散。
咒文不斷衍生,弗洛琪的視野與思想仿佛變得通透。 隨著咒文不停地出現,碎片化,消散,一幕幕怪異的景象同時出現。
弗洛琪一時間分不清是自己腦袋裏突然想起還是自己的眼睛所見。
咒文形成名字樣式的同時,還融合變換,組成了一個白銀棺椁的表面,而在別處,咒文化作一個個人影,在它們之間還站著一位女性,看起來人影們都很尊敬她。
隨後凝結成一面巨大門扉,大門開啟後,無數形狀怪異的黑色影子從內飛出。 她還看見了,龍在翱翔,巨人在興建高塔,無數的人影形成的繁華景象等等。
空氣變得稀薄,弗洛琪大口地喘著粗氣,隨著喉嚨不斷變得乾冷而刺痛,接收的資訊的同時令她的思緒變得非常混亂。
她的視野變得越來越少,咒文凝結成光輝碎片昇向最高空形成艾露拉的模樣,而下一瞬間又變換成另一幅未知的女性面孔,是她從未見過的面容。
弗洛琪努力保持著平衡,在掌控下墜的節奏後她艱難地撥開四周想要看清那位神秘之人。 就在神秘面容與弗洛琪的眼神接觸之時,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從心臟傳來。 弗洛琪忍不住呼喊起來,雙手用力捂住胸口的位置,隨之一股熾熱從腦海裏如同暖流流動到全身。 白色的清晰光線夾著咒文與花瓣在弗洛琪的頭頂形成白冠。
她在空中失衡,想要呐喊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點音響。 白冠在瞬間形成也在刹那消散。 然而她未發現,自己的瞳眸中出現了奇怪的白色紋理,尖銳的線痕泛著純白光芒,印記形成不斷閃爍著,仿佛與其不斷下墜的空間相關聯,在弗洛琪看見底下又出現的銀白棺材後,兩者之間再次出現白冠。
所有的事物在沒到一秒之間迅速退隱消失。
她的腦海突然飄過『格瑞迪諾』這個從未聽聞的名字。 在這個節骨眼上,沒有任何情感包裹著鏡子破碎空靈的聲音從弗洛琪的耳邊響起。
「這一次,不會再是徒勞的追逐。」
弗洛琪從恍惚中驚醒,她猛然睜大眼睛神色緊張地東張西望。 儀容鏡的弗洛琪,就站在原地,這裡也並非是怪異的空間。
「是緞帶……?發生了什麼。」弗洛琪看著手中的緞帶愣出了神,經過幾次檢查後沒有出現任何異樣她才放下心。
她强行擠出一個笑臉,看見鏡子裏的自己,她還是收回了那過於彆扭的微笑,不過在心裡還是給自己打了氣。 她打開抽屜拿出一個小木盒,將緞帶放置在一本殘舊到像被火焰焚燒過的古書上。
裡面原本只有艾露拉的緞帶,對弗洛琪而言只有自己最珍視的東西才會被放在裡面,現今又多了一份責任,乃是隱者遭到暗殺前交付給她從遺跡裏帶回來的古書。
就在上個月,教會屬下的一支西部山脈科考隊伍在誤打誤撞之下發現了一處古遺跡。 簡單的勘測觀察發現,遺跡有一萬兩千平方米的占地面積甚至更多,入口處走過約三十米的輝石隧道後會出現一道兩百米的石廊,牆壁上刻有古代文字還有看似像魔法咒語的咒文,走到更深處還刻有壁畫。 科考隊一番片面觀察,他們發現壁畫雖刻有各種族繁華的景象但每一幕的主體人物都像是在指向一處地方,而且人物的朝向皆是看往遺跡的裡面。
甚至每一幕場景都刻有幾段句子,科考隊猜測壁畫除了彰顯了古代文明的繁華昌盛還想給後人透露什麼。 所有的句子連起來應該是古人想要留下的資訊。 可惜古文字在艾瑞洛恩大陸鮮有人知。
不僅如此,遺跡內的走道潮濕甚至牆壁還不斷的深處水份,壁畫卻隨之發出黯淡的淺藍色光芒,科考隊才發現壁畫是用歐米裏提斯東部才有的雨輝石,這一大發現可以令西部的礦產業也被重視而重新勘測西部山脈地區。
最後為了保證人員安全,科考隊並沒有進入更深層。
直到科考隊將此地的消息帶回國都,教會方與國王决定讓隱者帶領審判庭屬下的一支精銳阿兵哥與科考隊一同前往遺跡深處。
兩周的探索之後,整個隊伍卻只剩下了重傷的隱者。 據本人訴說,遺跡記憶體有大型傳送結界術式,只要有人開啟了遺跡大門位於大門前方的人們就會被傳送至遺跡的各處。 這將整支隊伍帶進了非常危險的境地,不知是為了防止有人竊取寶物還是不讓有人破壞,傳送魔法的範圍極廣而且迅速,只在一瞬,三十三人被傳送至不同的地方。
隱者被傳送至遺跡中心。 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他回到了原先的入口,大門之外堆滿了毫無人類尊嚴的屍體,那些都是阿兵哥與科考隊的隊員。 等隱者回到國都,國王及集合權力中心的大臣與教會內部都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那樣的結果實在是令人難以接受。 鑒於社會輿論趨向教會的壓力越發强烈,即便歐米裏提斯是教會與國公權力集合一體的國家,但內部始終難以做到真正的團結。
借此機會,兩方勢力都為此做了不小的文章,有聖職者為隱者感到慶倖,他們指責審判庭沒有認真審視遺跡的危險與未知性,導致這一次造成如此大的傷亡。 有退休的老兵團在阿斯卡納聖堂外示威,他們認為教廷理應出動比審判庭更高級別的聖騎士作為安全保障,就算還是會出動傷亡,他們相信以聖騎士的能力至少能救下不少人。
歐米裏提斯的權力中心並不在意其中死了多少人,隱者從遺跡記憶體活回到了國都就是他們認為最好的打算。 當權者們不在乎他們,他們只在乎奧格瑪·維托從遺跡裏帶出了什麼。
自七百年前歐米裏提斯君王帶領聖騎從南部的迷宮裏帶出聖劍,聖劍蘊含的無上威能改變了南部的權力局勢,導致歐米裏提斯成為艾瑞洛恩的第一大國。 囙此歐米裏提斯一直注重古代廢墟裏存有的聖遺物,未被聖遺物侵蝕而持有之人勢必遭到當權者們的重視。
不管怎樣,奧格瑪·維托已在國都內遭到暗殺,隱者的葬禮是秘密舉行的,而權力內部的人都很清楚,可以在國都內殺死這樣一比特德高望重又對國家有偉大貢獻的人,想必後面是一趟深不見底的渾水,這無疑是一場受到精心策劃的暗殺。
月光為瑞諾博爾灑下一層薄紗,夜闌深宵之中,街道上掛著的油燈有些已經熄滅了,除了位於中心的阿斯卡納聖堂的輝石還閃耀著,其餘地方都在月光的映射下顯得暮氣沉沉。
「弗洛琪小姐,參加葬禮的人們都來得差不多了,您也儘快出席吧。」
「我收拾好東西就出去,葬禮就先開始吧,讓他們不用等我。」來者是教會的修女,是葬禮的司儀。 聽到弗洛琪的回應後,她微微點頭從側門離開了。
弗洛琪猶豫了片刻,她再次打開小木盒將艾露拉的緞帶寄在右側的小辮上。 換好一身黑色的連衣長裙,由於現今是南部地區的秋季夜晚還是挺冷的,她又套上了一件外套,將小木盒放進兜裡後她審視著鏡子裏的自己,拉上窗簾後她的內心做出了某種决定。
「保佑我……老師,還有艾露拉姐姐。」
奧格瑪的宅邸內部掛滿了白色輕紗,以示對隱者離去的沉痛與哀悼。 大堂中央的魔力結晶都被人為熄滅,轉而地板的走廊兩側都點滿了蠟燭。 按照隱者生前的習慣,他的一生簡樸單調,原本簡單的大堂現今被裝潢的尤其隆重。 他的畫像也被黑色綢緞蒙住,大門兩側的石台上固定著的騎士盔甲也被蒙上輕紗。
弗洛琪胸前掛著修女帶來的百合花,她緩步地從旋梯走下,望著空無一人的迎賓堂她還是感到些許落寞,即使現在門外的庭院擠滿前來悼念的人們。
弗洛琪咬了咬嘴唇,唇間滲出血液。 她走下的每一步都如此沉重,她從未感受過這般異樣的無力感。 不知是哪裡的窗戶沒有關好,夜風將黑布吹拂,弗洛琪懷念地望向奧格瑪的畫像。
司儀修女為了不讓弗洛琪繼續沉浸在悲傷裏趕忙來到她跟前挾著她手來到門口。 桐木大門被修女推開,花夜風劃過眾人的頭頂,將慘澹的銀幕吹破。 一具銀質棺木放在庭院中央,這裡是奧格瑪時常惦記的百合花圃。
清冷的氣息而且很糟糕,這是弗洛琪的第一感覺。 以花圃為中心,庭院內站滿了穿著黑色禮服的貴族與聖職者們。 陳放在百合花圃的棺椁上擺滿了馬蹄蓮、梔子花,弗洛琪將胸前的百合花取出置在棺木的首處。 在靈柩前默哀了三秒隨後與眾人一齊退至一段距離。
這是秘密進行的葬禮,由於人數規模太大還是引起了平民們的注意。 即使現在正處於深夜,庭院外還是站著不少群眾。 現場的衛兵們比平時多出了三倍,在現場維持秩序。
「弗洛琪小姐,這是隱者大人留給你的禮物,他原本想在你之後的生日送給你。」
司儀修女手裡拿著權杖,木質手柄看起來相當腐朽,在魔杖的頂部嵌有一塊紫色的魔晶。
待弗洛琪接過魔杖,修女來到靈柩前,手裡捧著隱者生前使用的魔法權杖,還將他的勳章擺放在群花之間。 她的目光循向四周的人們,微微低頭行了一禮後說道。
「請各位來賓,默哀並祈禱。聖火會為奧格瑪大人滌淨靈魂,為他點亮前往靈魂之潮的道路。」
在聖安教會的殯葬禮儀裏,信徒們相信死亡並不會帶走他們身邊的人,反而死去的人的靈魂會前往聖女伊莉莎白的護佑下形成的灘塗,在那裡靜候新生。
修女左手拿著提燈,裡面是用燃花的材質製成的蠟燭。 她從左胸的袖口取出一支百合花,將其點燃後輕輕地放入靈柩上。
弗洛琪還是微微抬頭不忍地看了一眼靈柩,她想起自己的老師,作為隱者竟然遭到暗殺,這實在是太不體面了。 她的眼角逐漸濕潤,胸口也開始感到沉悶。 這樣的慘劇根本不應該發生,明明老師臨死前的一夜有暗示自己,為什麼偏偏自己沒有意識到呢?
悲痛感再次加重,雖然她也猜到了這並非是一場簡單的暗殺,而是有關歐米裏提斯政治層次上的謀殺,就算自己介入也無濟於事,想到這弗洛琪的內心再一次蒙上內疚。
弗洛琪身邊的修女發覺到她在啜泣於是走近安慰她。 不論是出於隱者為國家貢獻卻遭到這樣的結局的憤慨無奈,或是對這樣一比特盡職盡責慈愛的老人逝去的惋惜與悲痛,這些情緒堆積在人群裏的大多數,那位修女也開始輕聲哽咽。
「隱者大人將會永遠消失於人們的視野當中,但我們的思念,將與奧格瑪大人的榮譽一同伴隨著他重獲新生。」
花叢與棺木在眾人的祈禱之下燃燒,火勢逐漸變大,空氣中飄來幽香。 一陣默哀後,有人將珍貴的火焰鳥的羽毛製成的鑲邊信封丟了進去以寄託對隱者的哀思,見狀大家紛紛都向前投進自己珍貴的物品來表達隱者離去的悲痛與尊重。
「奧格瑪·維托的名字會被後人銘記於心,隱者的功績永世長存。
兄弟姐妹們,若有身邊的人囙此難過請撫慰他,隱者的逝世至死也會保佑我們平安不斷向前。
願我們的內心如聖劍一樣綻放光輝,像隱者大人般那樣堅強!
美麗的人們,請不要哭泣。
隱者的職責已然結束,讓我們再一次感謝他的貢獻,此刻在聖女懷中的他,也會握住聖女的手。
讓我們祝福他吧。」
老師至少…… 還算走的體面吧? 聽到現場人群的哭喪,弗洛琪强忍淚水繃緊著唇間。
「弗洛琪小姐請節哀,奧格瑪大人一直認為你會變得比他還要出色。」
司儀修女在教會內也有不小的地位,平時臉上一直掛著友善的笑容對誰都是和氣的樣子。 她也算是看著弗洛琪長大,孤兒院內的教育輔導政策就是在她的建議下發行。 看到弗洛琪有點浮腫的雙眼後,她緊緊抱住了弗洛琪。
「米瑟那大人……我沒事的。」弗洛琪自小便是一個內心獨立堅強的孩子,雖然她好像看穿了米瑟那的想法,但眼角還是忍不住流淚。
人群中一比特身材高大的男性將身上的黑色風衣脫給旁邊的隨從,右手露出白銀手甲,上面刻著審判庭獨有的劍與提燈的標誌,而在他襯衣的胸前掛著的勳章足以表明他的身份,兩邊有燈火燃燒,鳶尾花纏繞著劍身向燈火邊延伸,審判庭的審判官——亞伯·納維亞。
位於庭院門前的人們趕忙向兩邊散開,為其讓出一條道路。 死者為大,葬禮上帶著武器進場並且還是在重要人物的葬禮上,他的裝扮舉動還有腰間的劍,大家都看出來者不善。
歐米裏提斯的政治體系一直很特殊。 國王與聖安教教宗為國家的權力中心,官僚體系在聖女犧牲後才被明確確立。 除了國都瑞諾博爾,其他地區均採用了以地區教會、聖騎都衛、樞機司理處,依次負責管理地區的教育與信仰、地區的治安與軍事還有政治。
審判庭是歐米裏提斯軍事力量下獨立出來的分支,隸屬於教廷與國家兩邊的特殊組織。 審判庭既不依附於地區騎士也不是聖騎士團的附屬,他們一般負責監察與清繳國教聖安之外的極端异教徒和黑魔法師。
「我聽奧格瑪大人提起過你,可能繼承隱者衣缽,極具魔法天賦的天才。弗洛琪小姐,幸會……」亞伯右手撫著胸口行禮,弗洛琪猶豫了一會,也向亞伯點頭回禮。
突然盔甲碰撞的聲音在街道上響起,十三名整齊的阿兵哥穿過人群向庭院裏行進。 他們的腰間都系著鐵劍,分兩排來到了鐵門前。
士兵們的肩甲上刻有黑色十字,他們是歐米裏提斯君王的禁軍。 雖然他們裝備了簡易的防護裝備,現場的氣氛顯得十分緊張。 隊長審視了四周,他無視亞伯,來到了弗洛琪與司儀的面前。
「隱者大人從遺跡裏帶出的物品在你身上吧?我受王之命前來,務必將聖遺物交上來。」
來到這裡的大多數人都是帶著敬意來參加葬禮,送別奧格瑪·維托。 然而見此情形,人群中有人將不滿唾駡出聲。 兩側的人群原本鴉雀無聲,在幾句簡短的叫駡之後,隨即爆發了强烈的抗議。
弗洛琪驚恐地注視著眼前之人,她不清楚自己該怎麼辦,想起在火中已經燒毀的密函,老師隱者提到,遺跡裏遭遇的任何事還有得到的東西不可讓其他人知道,否則將會遭遇殺身之禍,甚至奧格瑪告知她不可與他人產生聯系,她自己都感覺那也太過了。
眼下的情形都說明,奧格瑪偷偷交付給她的東西已經受到了歐米裏提斯政治內部的重視,想必隱者的死與那本古書有關。
米瑟那的心思非常慎密,她知道弗洛琪作為孤兒經歷過一段很艱苦的心理建設過程,也明白在那樣的環境下成長自然對親密的人的離去會感到非常痛苦。 她溫柔地拍了拍弗洛琪的頭,將其護在身後。
看著米瑟那堅毅的雙眼,她從未看過她曾有過這般眼神,爬有皺紋的青銅色瞳眸盯著眼前之人。
「請各位安靜,讓奧格瑪大人在最後的時刻安靜的離去吧。狄尼卡·米凱爾閣下,眼下的場景還不能說明你的無禮麼?教會內部遲遲沒有選出下任教宗,就算是國王的命令也得是皇族或是有君王信函。反觀閣下,說你犯下侮辱王庭與教會之罪也不為過。」
「米瑟那女士,我理解你的憤慨。各位都很清楚,在國都裏進行重要人物的暗殺,這有幾分可能?更何况騎士團與審判庭在第一時間就進行調查,卻到現在在國都內甚至都沒有發現嫌疑人物。」
米凱爾邁出輕巧的步伐在三人面前來回踱步,他以一種高調的口吻宣示著隱者死亡的可疑,他故意放大聲音想要眾人都聽到。
「我可是聽說現場有兇手留下的手鏢,不對……你想說什麼?」
他越過米瑟那,將臉抵在弗洛琪面前,看著弗洛琪緊張的神色,他輕蔑地抽動嘴角,藐視眼前隱者的學生。
「經過調查,那只不過是隱者個人的喜好收藏罷了。奧格瑪大人是卓越的,在歐米裏提斯極具莊嚴神聖的偉大之人,這一點無可厚非。可是,作為人,他當然會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也有污點有疏失。能做到這樣的程度,還不會受到任何人的懷疑,這不就是一個最佳的嫌疑人麼?」
眾人聽聞此言後面面相覷。
「什麼……?」
弗洛琪的腦中一片空白,內心悸動導致短暫性的耳鳴,她能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隨著呼吸變得急促。 面對米凱爾帶來的欲加之罪,她已經摸透了,隱者的死亡出自於歐米裏提斯王庭內部之手,可當眼前之人將嘴裡的話語吐出來時,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隱者從遺跡裏帶出來的寶物值得王庭出動人手將其抹殺,並希望從中獲取聖遺物到自己手上。 原本在南征戰爭時教會與王庭就已經出現政治紛爭了,沒想到現在在教會最動盪的時期,王庭為了讓公權力集於一身竟下此狠手。
「米凱爾,審判庭沒有得到任何的訓示,就這樣告訴羣衆們你個人的猜測這有失……國王的顏面。」
「這是王庭訓示的特殊軍事行動。果然比起解釋這些,我還是更習慣殺人。」
米瑟那推開米凱爾,再次將弗洛琪護在身後。 米凱爾拔出銀劍,利刃橫在米瑟那的面前,她一臉無懼地看著眼前來自王庭的高貴騎士。
「再怎麼說她也算是個孩子,她的品性大家都很清楚,她有什麼理由殺死自己的老師?更何况哪有那樣的能力,能殺死一比特大魔法師?」
米凱爾發出戲謔的笑聲,他揮了揮手中劍又收了回去,望著眼前修女他意味深長地抿了抿嘴。
「去他的墓碑上找吧。」
「願和平與我們同在。」
左右側的聖職人員,米瑟那還有審判庭的亞伯都將右手放至胸口再伸往額頭,隨後微微鞠躬行禮。
羣衆裏有人認出了她,即便沒有在歐米裏提斯的傳聞逸話中聽過此人,看到聖職者們對此無比尊重的樣子也不難猜出,只有教會裏的大主教們才會被如此對待,然而主教與樞機裏並沒有女性。
來者乃是希德莉嘉·伊修爾德,聖騎士團歷來第一位女性首領,聖劍的持有者。
十六年前,對聖人伊希爾德的救援行動中,隱者在廢墟中伊莉莎白石像下的伊修爾德,那場救援行動中,伊修爾德當場死亡,她就算死後身體還是緊緊裹住懷裡的幼女。 囙此隱者將其帶回了歐米裏提斯並取名為希德莉嘉·伊修爾德,希德莉嘉在教會的寓意裏是平安、幸福、天下美好的意思。
雖然在異國他鄉,希德莉嘉沒有真正的家人,但教會裏的修女神父還有普通的聖職者們都很愛戴這位在伊修爾德修女的不惜犧牲也要保護的孩子。 他們認為伊修爾德的大義與博愛堪比聖女,囙此她在死後也被評為聖人。 希德莉嘉在教會的信仰熏陶下順理成長,隱者也將其當作是親生女兒教導她知識並動用自己的權力使其能進入學院學習接受良好的教育。 她也在自己對伊修爾德的敬意與感恩情感中選擇成為一名聖騎士,並在自己的努力下成為了歐米裏提斯歷年來最年輕與最强大的女性聖騎士團長。
「我回國後馬上受到國會的召見,經過內部决定,聖安教會决定放逐弗洛琪·桃蘿樂絲。」
希德莉嘉在劍拔弩張的形勢下出現。 她站在眾人中間望著殘破的花圃隨火焰化為灰燼,靈柩也在大火之中被燒盡。 她從甲胄之間拿出一封由金絲纏邊的上好紡織卷軸展示給眾人。
「請你現在立刻動身離開歐米裏提斯,去哪都行。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是清楚敵人是誰。」
弗洛琪的心情一時不知道該感到慶倖還是倒楣,這個消息的傳來對於先前經歷的事情實在是…… 不對,這整件事情對弗洛琪而言都太戲劇性了。
突然一陣凉意襲來,還未等她反應,周遭有人發出尖叫,就連米瑟那、亞伯、米凱爾都發出錯愕的叫聲。 紅色鮮血從弗洛琪的胸腔噴湧而出,一切發生的太快了,顧不上身邊人的表情,她只覺得胸口劇痛。
弗洛琪傾身倒地,嘴角流出血液她的臉上沾滿了花朵碎片。 裝有古書的木盒從口袋中摔落,她意識恍惚地注視著木盒,裡面有著老師給她的所有信任與傾注,也是他用死亡換來的希望。 顧不上自己的傷勢,手指被她磨出了血,她不斷扒拉著泥土想要抓住木盒。
希德莉嘉用手帕擦拭劍身染上的血液,她俯下身子奪過弗洛琪的盒子。
艾露拉的緞帶在雜亂中悄然飄落,弗洛琪不甘地望著前方,視野裏只出現了希德莉嘉的騎士鐵靴。
啊——憑什麼…… 老師做錯了什麼,我又做錯了什麼? 幻境與弗洛琪一路成長的歷程的記憶不斷衝擊著弗洛琪的腦袋,疼痛感不斷加劇,她的視野模糊漸漸變得漆黑。
「沒想到……聖劍竟會如此兇狠。王庭會為你完成任務的成果感到滿意的,記得來接受你應有的獎勵,希德莉嘉騎士長。」
「我看錯你了!希德莉嘉,你怎麼能,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米瑟那對希德莉嘉發出怒吼,轉之迅速注入魔力在雙手為弗洛琪使用治癒魔法。
弗洛琪的傷勢非常嚴重,心臟處的傷口被整個貫穿,能清楚看見人體裏的器官組織。 正常而言,若是有人遭到這樣的一擊已經當場死亡了,可米瑟那發現弗洛琪竟還還有呼吸,甚至能看見心臟在微弱地跳動。
希德莉嘉沒有理會米瑟那的斥責,她甩開亞伯摁在自己肩上的手側身對米凱爾說道。
「王庭,不配為我賜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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