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日一如往常,這天是她一位同事準備出院的日子,她跟著小姚她們一起去醫院探望,偏偏在批價櫃檯遇上了阿瀚扶著一名容貌艷麗的女子,女子左手撫著微凸的腹部,無名指正戴著她當初看見的戒指。
阿瀚與她錯身而過,卻被小姚酸言酸語:「喲,分手不到一個月卻扶著四個月孕肚的女人看婦產科!」
她連忙將小姚拉走:「小姚,別這樣,我跟我男友已經和平分手。」她看著小姚臉上的恨意很是茫然,她已經不在意的事為什麼要幫她強出頭?
小姚冷漠的說:「他劈腿就是錯的,做錯事為什麼怕別人講?」
她話說得急,想來也不留情面:「是對是錯都是過去的事了,就算過去他做錯事又怎樣,難道曾經做錯事就不配得到幸福嗎?」
小姚尖叫:「賤人本來就不配得到幸福!」
她們另一個同事劉淑真站出來打圓場:「好了啦,阿湘不在意,那就不是大事。何必跟陌生人過不去呢?醫院旁開了一間新咖啡店,我們待會兒一起去喝咖啡!」
那時在劉淑真極力的緩和下,她與小姚終於不再劍拔弩張。以至於後來上司將她叫去辦公室罵,她簡直不可置信!上司告訴她:「小姚跑去你前男友的公司罵你前男友的老婆是臭小三!哪有分手一個月懷孕四個月這種屁事,肯定之前就劈腿了!她就是看不下去那女的挺著大肚子得意洋洋的模樣,還以為自己多厲害,其實就是撿了一個賤男而已!這些話在你前男友的公司瘋傳,他們準備將小姚跟你一塊告上法庭。」
她找上小姚:「為什麼這麼做?那時我告訴過你:對錯早已是過去的事!」
小姚憔悴的說:「我就是看不下去,湘怡姐,你幫幫我好不好,公司因為這件事要開除我,我不能沒有這份工作!陳星瀚的老婆說:只要你登報道歉,她就放我們兩人一馬!湘怡姐,你救救我好不好?」
一陣頭暈目眩之後,她捂著嘴衝到廁所嘔吐,彷彿吐掉所有不暢快,她悲慘的想起她的生理期有多久沒來了?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走出廁所劉淑真正等著她,她們走到僻靜處說話:「阿湘,你幫幫小姚好不好?其實小姚有個交往六年的男朋友,不久前同樣劈腿娶了別人,她那男友還笑小姚媽媽在菜市場賣彩卷很丟臉!不像他現在的岳父岳母有錢有勢,一出手就買了名車名錶送他。小姚的媽媽因此病倒,做了自費的手術還欠著外債。要是讓小姚的媽媽知道她闖禍,又丟了工作,病情再惡化就不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撥通阿瀚的電話,本來阿瀚說不用登報沒關係,他跟他的妻子說說看,不料電話另一頭立刻傳來尖叫聲:「陳星瀚,你幫著她們欺負我!你到底有沒有良心!我跟你在一起,你說你跟你前女友已經準備分手了,為什麼現在我成了被人唾棄的小三!還是你又跟前女友死灰復燃,我帶著你的孩子死給你看,正好讓你找前女友復合!」
說來說去只能按阿瀚妻子的意思登報道歉才能了事。可是登報道歉後,她在公司變成了別人的談資,無論走到哪都被人指指點點,說她心機重,叫公司新人去別人公司罵人,弄臭了公司名聲。
她坐在員工餐廳沒人敢坐在她旁邊,廁所裡有不認識的人正在高談闊論她的事,她認識的所有人包括知道真相的謝淑真都緘默不語。小姚也做出受害者的模樣:「湘怡姐是好人,從我進公司就對我很好,她不是故意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這句話乍聽之下沒問題,可是卻相當於把所有過錯全推到她頭上!
她失眠了好一陣子,最後辭了工作踏上回南投老家的路。
她的老家務農,一輩子都是老實人,第一次出了登報道歉的女兒,她本以為回家能從爸爸媽媽那裡得到安慰,沒想到行李還沒放下來就被爸爸指著鼻子罵:「陳湘怡,跟男朋友分手嘛不是啥物大代誌,你為什麼要黑白講話害人家差一點阿囝兒無去?你這樣讓阿爸在家裡抬不起頭來,阿公阿嬤問,阿爸只好跟他們說我袂曉教囝!」
媽媽說:「陳湘怡,歹勢啦,是不是媽媽一直叫你結婚,你才會按呢?」媽媽接過她的行李放在神明桌旁的藤椅上,她家神明廳在一樓,媽媽順手點了香稟報祖先陳湘怡回來了。
香煙繚繞間她們家陷入一種詭異的寧靜,爸媽等著她痛哭認錯,她始終不覺得自己有錯,胸口悶著即將爆發的憤怒。
她在公司的後期思緒就非常糟糕,被旁人罵,她可以安慰自己他們不了解她,儘管如此,她一回到租屋處,無論唱了多少次小星星都不行,多少個夜晚她氣得睡不著覺,整晚哭,到了隔天根本無法上班,後來一路請事假,直到無假可請,只好離職。
別人畢竟是別人,可是當她的爸爸媽媽也這麼想她,她忍不了,直接對她爸媽發飆:「我予恁遮爾見笑,我來走會當無?」
陳湘怡摔了她家的紗門走出去,若不是玻璃門一直固定在左右兩側,恐怕也躲不了被摔門的命運。這聲響吵醒了隔壁睡午覺的小阿香,小阿香開始哭,隔壁的何媽媽說:「守義,你去看覓隔壁安怎,有欲鬥相共沒?」
她坐上爸爸停在門口的貨車,催動油門跑了。沒聽見媽媽在她後面一邊追一邊喊著:「陳湘怡,毋通開太緊,緊轉來食飯,媽媽煮真濟你愛食的菜!」
何守義撿了陳媽媽追陳湘怡掉落的拖鞋,幫她穿好:「阿姨我去看覓陳湘怡,你莫煩惱!」他開他那台二十年老車追了出去。
她從後照鏡看到何守義正追著她,一股氣湧現,油門越踩越快,好像不把油門踩到底誓不罷休。何守義在後面按喇叭,更激起了她的鬥志,如數按回去,跟著瘋子一樣狂踩油門,一路在產業道路狂飆。
直到看到迎面而來的拖吊車,她嚇傻了,路面這麼窄的產業道路,怎麼會有拖吊車從上面下來?她根本閃不掉該怎麼辦?而且這麼抖的上坡路段,她早已經打到三檔在爬坡!
她想放掉離合器踩煞車卻在慌亂之中踩到油門,然後一陣撞擊之後忽地下墜,當她意識到什麼的時候已經掉下邊坡,一陣失重感讓她頭暈目眩,再來失去意識。
掉下山崖的陳湘怡當然不會知道拖吊車踩了煞車,並且打滑波及到何守義的車。所以嚴格來說,何守義是出了車禍被撞下邊坡的,就在她掉落山崖相隔不到一分鐘後。
現在正逢八月酷暑,午後雷陣雨是每天必經之事——雨滴打在陳湘怡車子玻璃的聲音有點刺耳,像她小時候聽冰雹落在她老家屋頂一樣細細密密叮叮咚咚,彷彿大彈珠小彈珠依序落下一般。
小時候的她覺得好玩,想拿著阿爸買給她的彈珠汽水到隔壁找何守義兄妹玩,才跑到家門口,就見何守義撐著那把紅黃藍綠的五百萬大雨傘站在她家門口,手裡不約而同拿著塑膠袋裝的大小彈珠。
他問:「阿湘,要不要玩彈珠?」
「守義哥快進來,我阿爸買了彈珠汽水,請你喝,快點快點!」她拉著何守義進屋,兩人玩彈珠玩得不亦樂乎。直到何麗雯一把鼻涕一把淚找來,說她們又把她落下,沒找她一起玩!
此時擺在木凳上還沒開封的彈珠汽水起了大作用,她拿來兩個玻璃杯子,將彈珠汽水倒成三份,首先拿給了一臉委屈、嘟著嘴的何麗雯,再來給守義哥,她準備要喝了,卻聽何麗雯抱怨:「都是你們害我哭了,作為賠禮,不應該給我多一些嗎?阿湘,我要喝彈珠瓶的汽水我跟你換,哥,你再倒一半給我,不然我要回家告訴媽媽你故意丟下我不跟我玩!」
何守義罵何麗雯:「誰說你可以這樣勒索阿湘,不喝了,你跟我回家,看你想怎麼跟媽媽說都可以,我奉陪!」
何麗雯皮膚細嫩,容易留下紅痕,何守義抓她的手,剛好被她抓到把柄,她一面掙扎,一面出言刺激何守義:「哥,你很狗腿耶,我聽阿嬤說阿湘家只有一個女兒,將來陳家的土地都是阿湘的嫁妝,你一定是聽阿嬤的話討好阿湘,為了將來娶阿湘當老婆對不對?」
她曾經看過何爸打何守義,好幾根籐條捆成一束,紮紮實實的打,打完罰跪還不准吃晚餐。她知道守義哥跟何麗雯吵下去八成又要倒大楣,連忙把她的部分給何麗雯:「小雯,你別生氣,我的也給你喝。」
結果變成她跟何守義吵架,何守義說:「阿湘,你這樣會養大何麗雯的胃口,現在可以用汽水打發她,將來呢,她跟你要錢你給不給?」
她說:「守義哥,你也知道何爸何媽都疼小雯,你因為小雯挨過幾次打了?」
他們吵架間,何麗雯將三瓶汽水全喝光,心滿意足打了嗝,撐走何守義帶來的傘回家了。
她那個時突然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其實何麗雯根本不在乎那瓶彈珠汽水,她就是來讓她們吵架的,目的達成拍拍屁股走人!她後來跟守義哥說什麼都忘了,只記得屋頂上的冰雹叮叮咚咚響著,她本來開心的心情越來越差。
此時也有人咚咚敲著她的車窗:「阿湘,你醒醒,快點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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