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論少年口中的內容是什麼,瑞伊光是聽見「主人」這個稱呼,就被徹底雷了一把。他是正常男人,也不是沒有過性幻想,只不過自從好友死了之後,他的性格變得越來越陰鬱冷淡,變得孤僻排外,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欲望。
更何況性愛機器人的存在,彷彿時刻在提醒他艾倫已經死了這件事。他皺了眉頭,並不想把眼前的少年跟欲望畫上等號:「站起來,別這樣稱呼我。我不需要什麼性愛機器人。如果你想留下來,從今天開始就做個家事機器人。其餘的,你想都不要想。」
瑞伊的口氣凶惡,甚至帶上了點憤怒。他有一頭亮眼的金髮,五官深邃,原本是個開朗陽光的大帥哥,但這一年來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完全不打理自己的外在形象,澄澈的藍色雙眼像是染上濃得化不開的憂鬱,下巴的鬍子凌亂生長,一整個頹廢到極致的形象。
少年像是接收到主人的不滿,突然站了起來。他剛從冗長的睡眠中覺醒,有自主思考能力,或許還不太理解人類的情緒,但對命令是絕對服從的:「是。」
性愛機器人看起來乖巧聽話,帶著天真不諳世事的表情。瑞伊不是想責怪這個無辜的機器人,也明白自己只是在遷怒而已,只因為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緒又再度起了波瀾。但看見少年的反應,他罵不下去了,同時也覺得自己對機器人發火是一件很愚蠢的事:「算了……你去打掃屋子吧。」
「好。」少年恭敬地朝瑞伊點頭,表情一點也沒有變化,彷彿瑞伊的憤怒對他而言只不過是語言轉化為一段文字而已。
瑞伊看著少年轉身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失望什麼。畢竟只是個機器人而已,不是真的人類。
瑞伊再次把自己關在二樓畫室裡,直到少年敲門叫他吃飯。
「先生,先生,吃飯了。」
瑞伊不讓少年叫主人,於是他改口了,在全世界通用的字典裡,找到了這個對男性尊稱的詞彙。他又下載了好幾本食譜,開始學做料理,硬生生把自己從性愛機器人變成家事機器人。
瑞伊作畫的時候,其實是不喜歡被人打擾的。但有將近大半年的時間,他幾乎沒什麼創作靈感,對著畫布發呆的時間還比較多,也就不在意這點小事了。但他已經很久沒有按時吃三餐了,只有胃發出抗議的飢餓感時,才會去廚房找食物勉強果腹。
他任憑少年站在門外喊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先生」這個稱呼是在叫自己。基於剛才遷怒了機器人的關係,瑞伊雖然仍板著一張臉,但還是跑去開門了。
比他矮了一個頭的少年就站在門外,他的唇角上揚,像是天生帶笑,即便沒有特別做出什麼表情,看上去就是一副乖巧愛笑的模樣。
「先生,吃飯了。」
「嗯。」瑞伊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應了一聲,往樓下餐廳走。
不過兩個小時而已,少年已經把家裡打掃得十分乾淨,沒有原來凌亂的樣子,連裝貨物的那個大箱子都已經被少年拆解拿去回收站了。
家裡並沒有什麼食物,少年只能就著現有的食材做一道濃湯,水果沙拉跟番茄通心麵。
他恭敬地站在瑞伊面前,等著瑞伊嘗一口:「先生,好吃嗎?」
「還可以。」瑞伊不習慣被人服侍,自己的屋子裡多出一個人甚至讓他有種彆扭的感覺,就算明知道少年只是機器人也是一樣。除了艾倫以外,他不擅於應付他人,更何況還是外表這麼像人類的漂亮少年。
他不是個合格的主人,甚至連說明書也沒看,這時才想到要問:「你不用吃飯嗎?需要充電?」
「我不需要吃飯。但可以吃……」少年頓了一下,猶豫地看了瑞伊一眼,設定裡有不能對主人撒謊的選項,坦承說道,「吃先生的精液……」
「咳咳咳……」瑞伊差點噎到,想對少年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少年帶著天真無辜的表情說這句話,只是在盡自己的職責與本分而已。性愛機器人的設定就是這樣,容易把人帶往性欲方面的念頭想。
這讓瑞伊想罵又罵不出口,不罵又有些煩躁。
瑞伊用刀叉在碗盤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響,神色顯而易見地有些煩躁。
少年看見了,低垂著頭沒有出聲,乖巧站在一旁。這反倒讓瑞伊又有一種自己遷怒於他的不愉快感,他不會解釋,也不想解釋,只覺得心裡煩悶到要爆炸。
瑞伊最後什麼也沒說,吃完東西之後,又把自己關在畫室裡。
少年默默地收拾餐盤,心裡沒有什麼情緒。只是,他突然想到,他的主人還沒有給他取名字。
瑞伊在畫室裡待了一整天,仍然畫不出什麼東西來。他煩躁地撥了撥頭髮,一時不注意打翻了調色盤,顏料混合在一起,陰沉詭譎的色調混合成濃重混沌的黑色,還潑到了他的褲子上。
瑞伊咒罵一聲,立即放下畫筆,自暴自棄似的,把畫架上的畫布扯下來擦自己的褲子。今日忙碌了一整天的東西徹底宣告報銷。
畫布被他捏成一團皺褶,扔在地上,顏料順著褲管往下流,隨著他的走動滴落在木質地板上。
瑞伊卻不管了,打開畫室的門直接往外走,走進浴室裡,拿著花灑對著自己的頭就是一陣澆淋。
「先生?」漂亮的少年聽見聲音後探頭進來,看見主人渾身濕透狼狽的模樣及褲管上的髒污之後,隨即又道,「我去拿衣服給您。」
瑞伊沒有作聲,少年飛快地跑開了,踩在木板上發出咚咚咚的聲響。
不知道為什麼,少年的腳步聲反倒讓瑞伊的心稍微靜了下來。他在原地坐了下來,讓冷水不斷從頭頂上澆灌而下,心裡卻依然悶得很。
少年很快就帶著乾淨衣物回來了,走進浴室裡放在高處的置物架上。
瑞伊連一眼都沒有瞥向他,少年也沒有離開。
瑞伊有些不耐煩了,朝他吼道:「愣著做什麼,滾出去。」
少年被凶了一下,神色卻還是一樣平靜,大概是他的職責促使他開口道:「先生,需不需要我服侍您?」
「不必了。」知道少年口中是什麼意思後,瑞伊的眼神越發冰冷起來。
「或者我幫您……」
「滾──」瑞伊暴怒地打斷了少年的話,甚至拿著花灑對著少年噴。
少年的臉上與胸前的衣物被水噴溼了一小塊,立即退了出去。瑞伊把人吼出去之後,立即又陷入煩躁與懊悔的情緒裡。艾倫死後,他有好一陣子感覺吃飯都沒有味道,甚至時不時就反胃作嘔,醫生診斷出他有輕微憂鬱症的傾向。但瑞伊拒絕吃藥,因為他確信自己不會自殺。他不遵從醫囑的舉動,更像是在折磨自己。
瑞伊抹了一把臉,把臉上的水珠給抹去,而後將身體浸泡在冷水裡。
外頭安靜了好一陣子,少年也沒有再過來打擾他。
瑞伊等情緒好了一點之後,才脫了身上的濕衣服,開始洗澡。等他走出浴室之後,少年不見蹤影,不在廚房,也不在客廳。
難道是被自己罵跑了?
瑞伊無由來地升起一種莫名惶恐的情緒,他感覺自己莫名其妙,既不想少年在自己眼前轉,又無法趕他走。正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他,所以才總是爆脾氣地吼人。因為機器人沒有感情,沒有脾氣,不會受傷,所以他好像才能把深藏已久的情緒發洩出來。
瑞伊開始在屋子裡找人,最後終於在畫室裡找到少年的身影。
少年跪坐在地板上,旁邊提放著一桶清水,拿著一塊布把地板上的顏料擦拭乾淨,在替他處理善後。
少年的下巴雪白尖細,頭髮及胸前還有被水潑溼的痕跡。
瑞伊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久久沒有說話。
少年低頭認真地擦著地板,像是沒有注意到站在門口的人。他的領口隨著俯身的姿勢微微敞開,精緻漂亮的鎖骨裸露出來,濕透的衣衫貼在胸口上,粉色的兩點若隱若現,更襯得肌膚白皙無瑕,纖細單薄的身材處處流露出誘人的氣息。再加上那張天使般的漂亮臉孔……
瑞伊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正在盯著少年看,用目光描繪著他的身形輪廓,看得入神。
直至少年擦好地板,正要起身把桶子裡的髒水拿去倒的時候,一抬頭就看見瑞伊:「先生。」
瑞伊猛然回神,大概是對自己的舉動感到惱怒,一開口又是刻薄難聽的話:「誰讓你多管閒事的。」
「對不起……」少年乖乖站著挨罵。
少年這副乖巧的模樣反而更讓瑞伊生氣,是對自己感到生氣。瑞伊沒再說話,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少年一個人茫然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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