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乱不堪的床尾 - 2 青春

記不清多久以前了，真的很小很小的時候。

「聽說妳媽媽是小三，那妳就是小三的女兒！不要臉、不要臉！」其他小孩的嘲笑聲，環繞在我的耳邊，小小的我摀著耳朵。

「我媽媽不是小三，我的爸爸只是去很遠的地方工作…」摀著耳朵蹲在地上的我，一直不斷重複這句話告訴自己。

「走開啦！一群人欺負一個小女生算什麼！再小三小三的喊，小心你們的爸爸媽媽被小三吃掉！」一個俐落短髮的小女孩朝著人群大吼，那是我第一次遇到靜妍。

我的媽媽，尚家的千金大小姐，不顧出生，不顧教養，甚至不顧道德，跟了一個有婦之夫，失去了錢，失去人，懷了我，我的親生爸爸，一腳踢開她。媽媽把我送回去尚家給爺爺奶奶撫養，在她離開的時候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要是我當初沒有生下妳就好了。」她笑著哭的樣子我永遠記得。

後來她的屍體被發現在一個港口。

「我不要我的孩子跟我一樣」我紅著雙眼看著靜妍，眼神決絕。

沒有爸爸媽媽陪伴的童年長什麼樣子，我很清楚，爸爸這個角色對我來說是虛幻的，我根本不懂，當初的我也非常排斥婚姻和生孩子，我沒有把握。我不敢。

我覺得我做不好，一個小三生的女兒，一個沒有爸媽存在的童年，對於養育下一代該怎麼做，我根本不知道。

直到，我遇見了柯弘楷。我生命的陽光有三縷，一縷當然是我的寶貝兒子，一縷是帶著霸氣強烈熱度的簡靜妍，有她的陪伴，我才能慢慢從陰影走出來。一縷就是柯弘楷。他雖然不是我的初戀，但是他用行動告訴我，什麼是無微不至，什麼是愛。第一次，有想要生兒育女的念頭，便是因為他。而他也是不完美家庭中的孩子，父親外遇，柯彩梅一個人撫養他長大，我一直認為我們的理想一致。

因為我的過去，我拒絕他好多次求婚，甚至吵著要分手，是他沒有放棄我，說願意等我，相愛五年，到了29歲我才願意接納，結婚了三年，才生下了昊昊。那三年，我刻意避孕，所以柯彩梅很不待見我，他也義無反顧的為我撐腰。這樣的男人，十幾年的感情，還有我最深最深的牽掛，即使這樣的不雅照片放在我面前，我也沒辦法輕易說出離婚，離婚。一切都化為泡沫，一直以來的理想，一直以來的努力，任勞任怨，我放棄的所有都會化成不值得。

「那妳就當我雞婆吧」我知道，靜妍語氣透著恨鐵不成鋼。

「謝謝妳，但我現在還不想放棄，我會回去和他好好談談」

抱著那疊資料，我失魂落魄的走到街道上，看著來來往往甜蜜的情侶，感嘆著年輕真好。愛情嗎？什麼時候，我只盲目的追求所謂的幸福與平淡，我已經記不得了，戀愛的感受與火熱。

「不好意思！」我邊發呆邊走不小心撞到一個人，資料散落一地。看著一地的不堪，我恨自己怎麼不找個文件袋裝著，好丟臉，丟下撿著散落的資料，一滴滾燙滑落我的臉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被撞到的男人要幫我撿起文件，看見內容卻愣住了，手尷尬的懸在半空。

「沒事」我抬起頭擠出一個難看的笑

「妳…哭了…妳是..瑤瞳嗎..？」

眼淚好像停不下來一樣，我慌忙擦拭著，卻越擦越多。

「我沒事..我..我…對..我是尚瑤..瞳」斷斷續續的字眼從我乾澀的喉嚨擠出，視線很模糊，男人扶我到一旁的椅子坐著，買來了兩杯熱拿鐵。

「好多了嗎？」我喝了咖啡停止了啜泣，也冷靜下來了

「好多了，謝謝你」

「妳真的不記得我是誰了啊？」男人笑起來很好看，我試著在殘破的記憶裡面尋找蛛絲馬跡。

「你是…元宇渤！！」居然是我高中時期暗戀的對象，算是初戀吧？後來他畢業直接去留學，和我一樣他也喜歡畫畫。現在…應該有一番成就吧？

「哈哈對啊，我變了很多嗎？居然還認不出來」

「是我反應比較遲鈍，這麼久沒見，就讓你看到我難堪的樣子…」

「妳…過得幸福嗎？」

「不是都被你看見了嗎⋯⋯」空氣陷入了一片沈靜

「那..妳打算..離婚嗎？」

說實話，我不想被看不起，也只是很久沒見的老同學，我也不想對他坦承。

「嗯」

「感覺會很辛苦呢！現在如何？還很喜歡畫畫嗎？」

「說出來不怕你笑，其實，我已經很久沒畫畫了」

「真的假的！？那個整天泡在畫室的尚瑤瞳居然很久沒創作了！？」他驚訝的瞪大眼睛，好像時間都倒回了我的高中時期

「你的反應也太誇張了」我被他逗得咯咯笑，剛剛的陰霾一掃而空，也許就是他這樣活潑的個性，我才會暗戀他高中三年之久。

「欸說真的啦，我這次回來辦畫展，妳要不要來我畫室玩玩？」

「你現在都要辦畫展了？大師欸！」

我們聊了很久，都與繪畫有關，我當初，為什麼會選擇放棄？

哄著兒子睡著，我看著他可愛的小臉，一陣酸楚，我真的不想，不想給他一個失敗的家庭，而我肯定也沒有能力一個人撫養他，即使爺爺家再有錢，我還是必須要有一份可以養得起我們母子的工作，對於現在的我，根本難如登天。

我坐在客廳，柯弘楷出軌的證據放在桌上，良久，大門被打開。

「嚇死人了，妳還沒睡啊？」我沒回答，照常幫他整理收拾。

「怎麼了？怎麼看起來這麼沈重？」柯弘楷在詢問我後，瞥見了桌上的文件，順手拿起來看。我仍然沈默。

我原本以為他會大聲否認，或者是提出離婚，沒想到他居然在我面前跪了下去。

「老婆，我錯了，對不起，我…我只是一時的…」豆大的淚珠居然從他眼眶滑落，說實話，我嚇到了，我很久沒看他哭了，上次哭還是我生昊昊的時候。

「你先起來吧」

「我不要，我是真的知道錯了，對不起老婆..我…我不要離婚！妳不要不要我跟昊昊好不好..？」不要他們..？我才想求他別不要我們..

「你別這樣。我只是想知道，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

「最近這個月才開始的….我只是…跟客戶去酒店，就被小姐纏上了…我發誓，我沒有動感情，都只是玩玩的而已！我一時鬼迷心竅而已，求求妳再給我一次機會…」柯弘楷低下頭懺悔，眼淚不爭氣滴在他的褲管，留下水印。

我現在看著他，真的充滿噁心，憤怒倒真的還好，也許是因為前面三番兩次的唇印、曖昧紙條，和他有心無力的熱情，我心裡早做好了準備。愛不愛在此時真的不重要，我難受的是我失去的青春和放棄的事物。

「我們分房吧，你去客房，我沒有要離婚的念頭，只是短時間，不想見到你。」

「好好好，只要妳不離婚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也沒什麼心力照顧你了，喝醉了就自己想辦法吧，衣服丟髒衣籃我會洗，飯我也會做，時間到你沒回來我就收了」

「我…我知道了..我會盡力求得妳的原諒的！」

我關上了房門，看著床頭的結婚照，兩個人笑得很甜蜜，好像昨天剛認識，剛在一起，剛結婚，又好像過了好久一樣，照片裡的兩人熟悉又陌生，我還是當初那個尚瑤瞳嗎？外面那個人，還是我認識的柯弘楷嗎？

聽著他洗澡的水聲，我覺得煩躁，坐在兩人睡了這麼多年的大床上，我感覺反胃，拖著棉被睡在地板上，地板的冰冷刺著我的後背。自卑、羞愧、逃避…等千百種不知名的情緒在心裡像幻片燈轉換。把頭蒙進被窩，度過這樣的一夜。

再醒來已經中午，手機柯弘楷留下的簡訊。

「老婆我知道妳需要靜一靜，早餐我帶昊昊吃過了，妳好好休息，愛妳」

愛這個字看得很刺眼，我關上了手機，頭仍昏昏沈沈，體溫好像有點高，應該是昨天睡在地板上的緣故，這個身體真是弱不禁風的。

門鈴聲響起，我撐起虛弱的身子看著門口監視器，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有人在家嗎？」

「你怎麼來了..？」我開門，元宇渤秀氣的臉映入眼簾，此時我的視線有點模糊。

「妳昨天說今天要來我畫室看看，一直沒等到妳的訊息，我就問靜妍妳家住址來找妳了」

看著他手上拿著繪畫工具，此時我連站立都很吃力。

「抱歉啊…我人不太舒服…改天…」話還沒說完我便失去了意識倒在了元宇渤的懷裡

再次睜眼，我已經在醫院病床上吊著點滴。

「靜妍！瑤瞳醒了！」站在我床旁的兩個人看見我醒來，擔憂的看著我，是元宇渤和靜妍

「妳燒成這樣妳不知道嗎？」元宇渤率先發聲，摸著我的額頭，我的視線下意識的尋找柯弘楷的身影，但沒有

「不用找了，電話我打過了，沒接，昊昊被妳婆婆接回去了」

「謝謝…」

「謝什麼大家都是朋友…」元宇渤笑著安慰我卻被靜妍厲聲打斷

「如果妳今天一個人在家，宇渤沒出現，妳要等妳那個垃圾老公在外面陪完小三再回來發現燒成白癡的妳嗎？」

「靜妍…」宇渤想出聲制止卻沒什麼作用

「妳什麼時候才能為自己著想一點啊？這是妳自己的人生，要在那個垃圾身上浪費多少年妳才甘願？」

一開始靜妍對弘楷的印象沒有那麼糟糕，甚至覺得他是好老公，我並不覺得因為他出軌這件事會突然將靜妍對弘楷的仇恨值拉高，一個說不出來怪異感在我心裡。

「我累了，你們先回去吧，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

「可是…」宇渤還想説什麼，靜妍直接拽著他往外走

諾大的病房剩下我一個人，沒有家人，也沒有能放心依賴的朋友，我這些年把自己封閉到我自己都不認識的樣子。

直至深夜，護士拔下我的點滴，跟我說可以出院。

「妳沒有家人或者是朋友陪妳嗎？」

「我老公在忙工作，我一個人可以的」出於一點愛面子的心理，我故意這麼說，其實我連他人在哪裡都不知道，三個小時，無數通電話，全打不通。

走到醫院門口，刺骨的冷風吹來，好像更顯得我的孤獨和寂寞。

「走吧！我送妳回去」不遠處元宇渤站在車旁笑著向我招手

「你怎麼…沒有回去？」我甚是驚訝

「本來有想，但怕妳一個女孩子大半夜不知道怎麼回去，還有就是…妳老公…」

我知道他的難言之隱，沒說話上了副駕。

「我想去喝點東西」看著車窗外的夜色，難得我沒有想急切的趕回家，多久，沒看過這城市深夜的樣貌了？

「我知道有一家夜景餐廳不錯，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元大少都這麼推薦了，當然是出發啊！」

不知道怎麼的，只要和宇渤在一起，就有一種輕鬆歡樂的感覺，像年輕時一樣，這種感覺，好喜歡，好放鬆。

「如何？百萬夜景呢！」

「哇！真的很美，我好久好久好久沒有看到這麼壯觀的景色了」

「妳會不會太誇張了啊？這只是國內隨處可見的景色，怎麼被妳講的像什麼世外桃源一樣」

「我很久，沒在這麼晚的時間在外面了，也很久沒有出去玩，沒有出國，每天日復一日，在家洗衣、掃地、拖地，大概出過最遠的門就是倒垃圾了吧？哈哈哈連我兒子都是我婆婆每天接回來的」我笑著嘲諷自己，也許是景色的遼闊，我的心境也很平靜開闊，調侃著自己都不覺得有什麼。

「妳後悔嗎？」

「後悔什麼？讓我婆婆接兒子嗎？」我仍然笑著，津津有味的欣賞美景，絲毫沒發現宇渤嚴肅的神情

「後悔結婚」我的笑容僵住了，這個問題，我不敢面對，不敢問自己

「妳知道為什麼妳結婚我沒有去嗎？」我沒說話

「因為我不敢相信，我喜歡那麼久的那個女孩，居然放棄了她一直以來的夢想，放棄了那個人人羨慕的機會，我也放棄了，一直以來都可以向妳表明心意的機會。」

「妳的繪畫天分一直都比我好，為了可以跟妳站在同一個舞台，我選擇留學，卻得知妳交男朋友，我想著，還有機會，我再變得更優秀，我會更有底氣出現在妳面前，告訴妳，我喜歡妳好久。」

「可是妳卻在那年，放棄了一舉成名的機會，我也只能放棄，能陪在妳身邊的機會。」

我不敢相信，我年少時喜歡的人，現在跟我說他放在心底這麼久的秘密，好像…我又錯過了什麼？

「不過，幸好，老天爺又給我一次機會，我這次會好好把握」宇渤牽起我的手，深情看著我，我驚訝的說不出半句話

他越靠越近的臉龐，我心跳加速，心跳聲震耳欲聾，愛情的滋味嗎？我都不確定，我真的遺忘了那份悸動。

我閉上眼睛，沒有閃躲，任憑他在我雙唇留下一個又一個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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