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熏香味瀰漫在狹窄內室中,太醫們隨侍在側,誠惶誠恐跪於樑柱旁,宮人與后宮妃嬪則齊聚門外,依位份尊卑排列,神情俱是恭謙慎微,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朱砂紅簾幔半開半掩,榻上繡工精細冬被露出一雙遍佈青筋、削瘦蠟黃的手,中年男子側臥其中,被褥因身驅起伏而劇烈地顫動著,一頭摻雜幾縷灰白的髮絲雜亂不堪,頸下更是因高燒一片潮濕.....
「咳咳咳咳......」他感覺到胸腹源源不斷的悶脹,喉管突然升起一股腥甜,勉強扶著床沿坐起,便再也止不住,眼前視線昏眩模糊,他想嘗試踏出一步......
「陛下!」若非一直守在一旁的內官一個箭步穩住,他險些就被被角絆到。
「陛下您不能起來啊,太醫矚咐過,您得多休息啊!」
削瘦的身影噗通一聲跪下,緊抓他的衣下襬,語調中還是熟悉的哀求,曾經潔白勝雪的上衣如今陳舊泛斑,道盡主人萬死不辭忠誠,一瞬間,他有些失神。
(朕......要死了嗎?)
(朕還沒有完成天下一統,父皇一直都不喜歡我,說我是四叔的兒子,就算殺了諸葛亮平定西蜀,朕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與當年的四叔有何區別?)
「陛下......陛下您沒事吧?要不奴婢伺侯您喝湯藥吧!」內官探聲問道,見他仍無動於衷,輕輕拍下手就有小宦官呈上一方金盤,放著一碗色澤褐黃的湯劑。
「陛下,請。」恭敬地將碗高舉過頭,卻瞥見簾帳邊懸掛的白布人偶,顯得頗為礙眼,他便隨意將其撥往一旁。
榻上的天子抖開過長的袍袖,空出單手來,渙散的眸底精光驟逝,指尖懸於離碗幾吋外,全然沒有想接過的意思。
「匡噹!」一聲他一把將整盤掃落,頓時碎片四濺,滾燙的湯藥全潑在內官身上,但他只敢肩膀顫抖一下,立刻隨一眾僕從跪倒在地。
「陛、陛下息怒,都是小的的錯......您、您既然不想喝,那還是回床上休息吧?」
聞言,榻上之人蒼白臉色有一絲變化,因高燒不退而乾裂嘴唇牽出弧度,扭曲的笑意令人生寒。
「朕知道,有些人,就是盼著朕英年早逝,十五年......十五年啦,呵呵,也差不多了。」
一時間內室寂然無聲,他也不在意,伸手取下帳旁用純白碎布縫製的人偶,折疊的輕柔下緣不慎沾到濺出的藥汁,他萬分憐惜地包覆於寬袖中,悉心擦拭後露出的五官栩栩如生,細緻俐落繡工,足見巧思美意。
「她人呢?」忽然話鋒一轉,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話中流洩的暖意,是那樣陌生。
「已經派人去請過了,禧陽宮那邊......」內官比女子還妖媚的臉龐顯得為難,眼底倏忽即逝隱忍的妒恨,他做的再多,陛下還是只惦念那個女人。
「朕病的這些時日,她一刻也不曾踏入寢宮?」相較於勃然大怒,他慵懶地斜臥在床上,邁開腳枕著一邊手臂,托著下顎問道,語調極平靜。
內官暗自竊喜,若論資歷放眼宮中,無人比他更懂得揣度聖意,再加上經年累月的侍奉,眼前的寧靜不過是山雨欲來,陛下震怒的前兆,但他壓下心中的快意,故作猶豫道:「是......皇后一直待在宮裡,閉門不出,只有齊王殿下陪著......」
「齊王.......宣兒?哼呵,朕倒是忘了,該改叫太子啦!」顫巍巍走下床,他摸上置於御案的佩劍,用盡全身力氣拔出鞘,步伐漸搖晃不穩,突然身子一歪癱軟在地。
「陛下!」內官想將他扶起來,卻見他一手牢牢握住劍柄指向前方,另一隻緊捏白色人偶的手竟鮮血淋漓,汨汨滴落,就像捧著一具血人。
此時,門外突然出現一抹端著托盤的身影,語氣顫抖明顯是極度畏懼:「父......父皇您醒了嗎?兒臣奉命前來服侍......」
天生嬌柔的童音,宮裡不會有第二人,內官訝然挑起眉頭,怎麼是她?但他還是盡責地向帝王道:「是西苑公主,小的這就讓她回去......」
「不,來得正好,讓她進來。」他緩緩將劍放下,嘴邊勾起一抹殘酷:「順便去告訴她,她一天不來,朕就要她一個孩子的命。」
「是。」內官難掩得色,接著拉長的嗓音也無形中更加高亢:「宣西苑公主晉見!」
細碎步履聲迴蕩室內,不多時,一抹倩影翩然而至,烏黑青絲挽成垂髻,斜佩支翡翠綠簪,肩下一襲天光湖水碧深衣,無過多珠飾,無過份奢靡,來人手持托盤,仍恭謙地跪下行禮:「兒臣參見父皇,聽聞父皇龍體有恙,兒臣特意熬了些藥膳......」
「呈上來。」
「是。」曹婉將金碗雙手奉上,依然在原地跪著不動,垂首不語,幾縷髮絲飄下,襯出她膚若凝脂,羞怯嫻靜氣質。
案上帝王先是將碗晃了晃,持著湯匙的手攪動數下,只覺一股溫熱香氣四溢,眼底閃過一絲玩味,繼而說道:「起來吧。」
「謝父皇。」她剛抬頭,就正對上對方審視的目光,讓她不自覺抓緊衣裙。
「妳怎麼知道朕怕苦?」語調輕描淡寫,卻有如千鈞之重,無形威壓嚇得她花容失色,撲一聲跪倒。
「父、父皇恕罪,兒臣也是聽幾位皇姐提到過......」曹婉完全慌了手腳,她僅僅是出於一片孝心,全然沒料到弄巧成拙,心中一陣委屈,水氣漸漸在清澈的眼睛裡凝聚。
「皇子中還是妳心細,朕都還沒說完,妳就先自亂陣腳了?」卻聽頭上悠然道,話中難得有忍俊不住的笑意,曹婉聞言,還來不及反應,就這麼愣在當下。
「還愣著做什麼?上來,坐朕旁邊。」
「回、回父皇,兒、兒臣不敢......兒臣......啊,母后那還有要事,兒臣就先行告退了。」嘴上這麼說,實際上她手足無措,留也不是去也不是,焦急與擔憂之情表露無疑。
「來人,賜坐!」大手一揮,就有內侍將軟墊在案邊鋪好,曹婉無奈,只好依言就坐,雙手守禮地交疊於膝上。
有記憶以來,便很少見到父皇,只有六歲那年在御花園玩耍,差點被貼身宮人陷害落水,是父皇恰巧經過,否則自己已是一縷孤魂......
同是皇后所出的子女,她是意外懷胎產下的,因母親不喜,同胞手足冷眼相待,連宮女都敢欺負她,那日父皇嚴懲兇手的手段,她既感動,也有驚懼......
「婉兒,幾歲了?」
「回父皇,婉兒上月剛滿十六。」柔順地低應道,她低下頭面前突然出現一顆嫩綠去皮葡萄,頓時大驚失色:「兒臣不敢!」
「公主,您快吃吧,陛下他......心裡苦。」內官勸道,眼中也有淚花打轉。
見曹婉遲疑不決,他還想再說什麼,卻見帝王舉起一隻手,淡淡地道:「別逼她了,以前的朕,何嘗不是如此......」
(曾經,妳曾告訴我,對那些無法除之而後快的仇人,最好的報復,就是過得比他們更好更長,看著他們按捺不住,一網打盡,看著他們自相殘殺,兵敗如山倒,看著他們臣服座下,漸漸枯乾老死,這曹魏的江山,永遠在朕手中......)
(曾經,妳曾許諾,在這漫漫長路中,會痛、會冷、會很傷,妳會陪著朕,待朕權御天下的一天,妳會驕傲地站在身邊,就算盡頭等著的是萬劫不復,妳還是會陪著朕,陪朕賞四時景致,替朕描摹作畫,等朕累的時候,妳會像兒時那樣,給朕唱曲跳舞,講那些異聞迭事,朕還記得......妳第一次做的糖葫蘆,甜入心頭......)
(如果蒼天再讓朕遇見妳,朕只想問,妳愛的究竟是這江山社稷,還是妳的叡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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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是我也不知道,這篇是看軍師聯盟有感寫的,心疼叡殿,為了他把所有的角色討厭過一遍,我真是瘋了哈哈XDD
不過從第一季還是小正太時,他是唯一一個有感覺的角色,看到人物片花最後曹叡趴在司馬懿肩上說的話:「你要像當年背著朕一樣,背起大魏的江山。」
啊啊啊,當下我眼眶都快紅了,如果再給他多一點時間,也許結果就會不一樣了吧?就不會有該死的南北朝,害我歷史考得比清末還爛@@
所以我真的很擔心他領便當後,我會爆哭棄劇,因此這篇就誕生了,為了撫慰幼小的心靈,如果有角崩或寫得不好,也不要噴我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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