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 - 002　她　得到了

在小食店的後巷子內，阿慈對著面前那盆正等待她清潔的碗碟，努力地埋頭苦幹著。

她那兩個兒女，小柏和小希則蹲在巷口，看著人來人往的大街。

「媽……」小柏嚷著：「我跟妹妹可以出去玩嗎？」

斗大的汗珠從阿慈的臉滑下後掉進一盆污水內，「你們就乖乖在那邊玩一玩，看一看就好了，等媽媽做完事後，帶你們兩個去逛一逛好嗎？」

小柏聽到阿慈的話後，有點兒不高興，不過也是回答說：「好吧。」

天下有哪個母親是不懂自己的兒子想些甚麼，她當然知道阻止小柏出去玩，他會不高興，但是，阿慈的兒女年紀還是很小，自己又分身不暇，也只可這個樣子。

「小柏，你就跟妹妹先玩一下小豆袋好嗎？」阿慈說著。

「喔……」小柏從他所戴著的小布袋裡拿出五個小豆袋，當他看到其中有一個小豆袋穿了一個洞後，就說：「媽，有一個小豆袋破了。」

「是喔。」阿慈雖然是回答著，但是手還是在一盆污水裡沖洗著那些碗碟，「那等今天晚上，媽媽再弄一套新的給你吧，也順便幫小希做一套，小希，妳說好不好？」

「好啊。」聽到自己的媽媽說要為自己做一套全新的小豆袋，小希立刻高興的笑起來，因為，這是她第一次收到媽媽給她的小豆袋。

而小柏呢。

「謝謝媽媽。」也是佈以一個歡欣的笑臉在說著。

阿慈一直都對自己這兩個兒女懂事而安慰，他們二人從不會怨媽媽為甚麼不買那個，為甚麼不買這個。

每次想到這裡，阿慈總會微笑著，暗道，不要像媽媽小時那樣，甚麼都不珍惜。

小豆袋，這只是一個小玩意，但是它們的意義，卻是對阿慈十分大。

「媽，這些小豆袋都已經這麼舊了，不如扔掉它們算吧。」阿慈還在十四歲的時候，因女人都是愛美的，開始學化妝，開始對自己的衣著注重，要整理多一點位置來放置裝的用品。

「甚麼！我想啊，先要把妳的腦袋先扔了好了。」阿慈的媽媽說著。

「怎麼嘛，這些小豆袋都只是放在這裡沒動，上面塵多的是，不如扔掉它們，房子就多一點空間啊。」阿慈又說。

「我說不要扔掉就不要扔掉，如果妳不要，就放到我那邊去。」阿慈的媽媽又說。

「那也好，謝啦，媽。」阿慈看到達到了目的，也不多說。

牽著小柏跟小希的阿慈，在大街上走著。

剛剛，她先跟吉伯請求先支付了一點薪水，而吉伯也很慷慨地支付了一點給她。

「來，我們去看看有甚麼比較漂亮的布可以做小豆袋好不好啊？」阿慈問著。

「嗯。」小柏與小希一同高興地點著頭回答。

其實，這兩個小孩的開心，並不是來自可以有新的豆袋，而是來自於很久沒現在這樣，牽著媽媽的手，一同在大街上走著。

因為，他倆並不知道，下次會是甚麼時候。

走著走著，阿慈走到一攤賣雜布的地攤，「這裡好像有不錯的布喔。」她蹲了下來，而小柏與小希也一樣，蹲下來說：「我們也可以選嗎？」

「當然可以，選你們兩個最喜歡的吧。」阿慈回答說。

就在阿慈選著布的時候，一個男人走到她的背後，「小姐，有看到喜歡的嗎？」手不規舉的在阿慈背後掃了一下，使她抖了一抖站了起來，「誰！」

在她面前的，是今天吉伯叮嚀過她，不要走得太近的男人。

「喔，原來是在吉伯那邊打工的小姑娘啊，選了甚麼，我算妳便宜一點喔。」這個男人言語十分的輕佻。

阿慈看著他，畏縮了起來。

而這男人看到阿慈畏縮，更變本加厲，從地攤拿起幾塊布，塞到她手上，而可以碰到阿慈的手，「來來來，這幾塊布都很好……小姐，妳的手真滑啊。」

畏畏縮縮的阿慈從衣袋處拿了幾張鈔票，「……就這些好了，謝謝。」道謝後轉身就走。

小柏與小希，拉著阿慈的衣角，兩步拼三步的走著。

那男人看著急忙走開的阿慈，心有不甘地說著：「真是的，還想多摸幾把……」

「喂，這位大哥，你站在我攤口前是不是要買東西啊，不買的就走啊。」一個剛剛走過來的人說。

「這些布誰人要買啊。」原來，這地攤不是這個男人的，只是他用來佔便宜的借口。

急步地走著的阿慈，心情十分的慌。

「媽……」就連身後小柏叫著她也聽不著。

如果是以前的話，她並不用這麼的慌……沒錯，如果是以前的話。

「你這個人真膽大包天，我的馬子也敢欺負，想死是不是？」阿慈回想以前，她男朋友是怎樣為她出頭。

一個女人就算有多麼的堅強，也最想在害怕的一刻，身前站著一個可以為她擋風擋雨的男人。

但是，當她們身前的那個男人消失後，她們就會把自己武裝起來，原因，是因為不想別人看到自己的軟弱，更不想讓自己覺得最重要的人感到害怕。

阿慈最重要的人，就是她兩位兒女。

但是有誰會知道，阿慈的軟弱會何時按捺不住……

她從以前就開始壓抑著……

在八年前的一天。

「你們兩人連自己都照顧不了！還說甚麼要照顧孩子！這個孩子要不了！把他打掉吧！」坐在阿慈面前的，是她的媽媽。

阿慈流著淚，說著：「媽，我真的會把小孩顧得很好的……」

「媽……」坐在阿慈旁邊的一個男生說著。

「媽甚麼媽！我才沒有甚麼福份有你這麼大一個兒子呢！」阿慈的媽媽喝停了那個男生，「你現在有多大？你一個月可以賺多少錢？我看你從頭到腳都只是油頭粉臉的，怎樣養活我的女兒！」她愈說愈激動。

被這樣罵一頓的男生，火氣來了，「我就知道妳會這樣小看我！我不相信我有手有腳養不了阿慈！走！」那男生拉著阿慈的手，向門口走著。

此時，阿慈有點抗拒，因為她沒有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她看了看生著氣的媽媽，又看了看拉著她的手的男人。

直到，那男人開口說的一句話，「相信我，好嗎？」

「嗯，我們走吧，阿武。」她點了點頭，頭也不回就跟著這個男人走出了這個家。

阿武，是一個失去了雙親的男生，也是阿慈的第一個想托付終身的男生。

外面，下著雨。

「妳不會後悔嗎？」阿武問著。

「不會。」阿慈點了點頭，又說：「我跟你說喔，我是放棄一切一切，與你一起的，你一定要好好待我，知道嗎？」

「放心吧。」阿武說著：「我一定會好好待妳的。」

隨後，阿武坐在自己的機車上，而阿慈也戴好她的頭盔，在阿武起動機車前，問了阿慈一句：「不再看看妳的家嗎？」

而阿慈只緊抱著阿武，決絕地說著：「這裡不再是我的家了。」

上了車，絕塵而去後，他們到了一個在小沙灘邊的教堂，他們並沒有親友的祝福，也沒有神父的主持，戴在無名指上的就只是一玫用小草編成的戒指。

「日後我一定會把一玫真正的戒指，戴到妳的無名指上。」一句的甜言，打進阿慈的心坎，就此訂下了廝守一生的約定。

甜蜜的相擁，熱吻，他們兩人在這間小教堂，渡過了一起生活的第一天。

不過，第二天，他們要到哪裡過呢。

第二天的早晨，在小鳥的啼叫下醒來，昨天阿慈緊抱著阿武睡著，感受到無比的安全，他推了推阿武，「醒來了，老公。」她在他耳邊的輕聲喚著，而自己的心內甜得，忍不住微笑起來。

阿武醒來後，望著阿慈，「早安。」他撐了起身，抓了抓他那把亂得很的頭髮後，看著阿慈，親了她一下，「妳還沒有刷牙嗎？」

「昨天走得那麼急，怎麼會有帶牙刷啊？」阿慈說著說著，摀了一口氣嗅一嗅，「很臭嗎？」

「不臭。」阿武摸了摸阿慈的頭，然後一手把她抱著。

在此時，阿武看了看小教堂的四周，想著，昨晚待在這裡還可以，但是不可以一直這樣，跟阿慈一起，總得要找一個地方住下來，給她一個家，還有要出生的小孩啊。

他，愈想愈多，心，也愈是擔心。

「怎麼了？」阿慈問著。

「沒有……」阿武說著：「沒有。」

雖然聽到阿武說沒有，但是阿慈看得出來他是在擔憂著，不過，她覺得他不老實告訴她，是為她好後，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又是坐上那台機車，阿慈一坐到阿武的身後，就問著：「我們去哪？」

「去一個朋友的家……」欲言又止的阿武說：「……我想他應該有地方可以先借我們住。」

而阿武所說的朋友，是跟他稱兄道弟的朋友，這位朋友十分的豪爽，想也沒有想，就答應了阿武的請求。

這位朋友是一個住在某個港口的男生，父親是個打魚的漁夫，有時這位朋友也會跟他父親出海打魚去。

而借給阿武的地方，是他們家一間小屋，這間小屋已經丟空了好一陣子，只是用來放一些打魚的公具，雖說是一間小屋，但是住上兩個人也是足夠的。

「謝啦。」阿武站在小屋前，道謝著他的朋友。

「不用啦，朋友就要互相幫忙啊是不是。」這位朋友搭著阿武的肩說著：「嫂子也要個地方調理調理身子啊。」

阿慈聽到有人叫她嫂子，高興得不停搥打著阿武的身體。

「不打擾你們了，如果你們有甚麼需要的話，就跟我說一聲吧。」這位朋友說著。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接下來的我們自己做就可以了。」阿武抱著阿慈，望著眼前的小屋，「這裡就是我們新的家了。」

就是這樣，總算找了個地方安定了下來，一切就好像順利地進行著，但是阿慈沒有想過，平穩的開始卻是悲痛的預兆。

在一間只有幾百坪的小房子內，只有客廳是開著燈，阿慈與兩位兒女緊緊的窩在一起。

只是開著廳的燈，是因為要節省電費。

阿慈一針一針的繡著小豆袋，而小柏與小希則在旁靜靜地看著，「媽媽，可以教我做小豆袋嗎？」小希問著。

「可以啊，不過等小希再長大一點後才教妳吧。」阿慈微笑著回答，一不小心，繡花針刺到指頭，流出了一滴的血。

「小希妳看，就是妳煩著媽媽，媽媽一不小心就刺到了啦。」小柏一副教訓的樣子說著。

阿慈用口吹吮著手指頭，然後看著旁邊，一臉委屈地看著自己的小希，「小希，媽媽沒事喔，而且也不關小希的事。」她摸了摸小希的頭。

這些小傷口，那會比起以前那心靈的重創。

一切都好像來得太容易了，這三個月來，阿慈與阿武像是受到上天保佑一樣，有了落腳的地方，阿武也由朋友介紹找到了一份打魚的工作，開始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而阿慈，則開始學習怎樣當一位稱職的妻子，以前，總是甚麼都有媽媽照料的自己，十指不沾陽春水，現在，燒飯洗衣，打掃等事，終於明白到，當一個妻子是件不容易的事。

心中，暗暗地對自己媽媽產生了一種佩服。

三個月內的生活，他們都沒有甚麼爭吵，每天阿武都會說一些在海上遇到的趣事，在工作時看到新奇的事物。而阿慈則會開心地回應，又會說自己今天的所見所聞。

而且，阿武看到阿慈的肚子愈來愈大，也感到生命的神奇，因為這個生命，是他與她創造出來的。

就當阿慈也覺得一切都安好的時候，卻出現了，一件突發的事。

這事發生在阿慈懷孕五個月的時候，一天，一個女人慌張的跑到阿慈所住的小屋內。

「對不起，請問是不是阿武的妻子？」那女人問著。

而阿慈面對著這樣突然的一問，呆了幾秒才回過神來，「是……」

那女人聽到阿慈說是後，二話不說就拉著阿慈的手，開始往海的那邊跑起來。

身懷六甲的阿慈，急忙的甩開了那女人的手，「請問……妳拉著我跑是想去哪裡？」

「快跟我來，阿武工作的時候出意外了……」那女人說完後又拉著阿慈跑著。

此刻，阿慈腦子內一片的空白，甚麼也想不出來，只是呆了看著眼前那位拉著她的女人，剛才的話，就像突然狠狠的打了她一下，但她卻不知道是甚麼打了她一下似的。

她們二人跑到了碼頭那邊，已經有救護人員在場，阿慈看到不遠處，有兩首漁船撞了在一起，而且還在冒著煙。

「……嫂子……嫂子！」在遠處一個身影迎面而來，阿慈看了好一陣子，才知道他是阿武的那位朋友。

「嫂子……」那位朋友喘著氣，「……剛才，阿武所乘坐的那首船與另一首的漁船撞了去一起，阿武他……阿武他……傷得比較嚴重，正在搶救中。」

阿慈在此時，空白的腦袋才慢慢地回復過來，口中默念，「阿武……」念了好幾遍，眼中不停在人群中找尋著阿武的身影，直到，找到一個正在把擔架提到救護車上的救護員時，躺在擔架上的人，正正是阿武的時候，「阿武！」

淚已經不自覺地流下，口也不停的在抖著，手腳漸覺冰冷，阿慈開始是慢步向阿武那邊走了幾步，然後是像瘋了一樣向著阿武那邊跑過去，「阿武！」

心跳得像是快要爆了一樣，原來，真的可以跳成這樣，跳得像喘不過氣，跳得整個人也虛脫了一樣。

「太太……」一個救護員擋在阿慈的面前，連聲地叫喊著：「請不要阻礙我們的工作。」

阿慈緊緊地抓著救護員擋住她的手，「我……」口不停地抖著，氣道像是有件物件堵塞了一樣，她用盡全身的氣力，才可以大喊出要說的話：「我是他的妻子！」說完後，整個人真的像虛脫了起來，腳一軟，倒了在那救護員的身上。

到她醒來的時候，是她一睜開眼睛，看到醫院上那白色的天花。

本身所穿的衣服也換上了病人的衣裳，她坐立起來環顧了四周一下，突然，走下了床，急步衝出了病房，口中不停地問：「有沒有人知道我的老公在哪？」口愈是問，心愈是急。

直到，一些醫護人員注意到阿慈，「這位太太，妳的動作不要這麼大，妳要記住現妳是孕婦啊。」當阿慈聽到這句話後，蹲坐了在地上嚎啕大哭著，「我只是想知道……我的老公在……」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最後，是那位送她老公進來這間醫院的人跟她說，她的老公，現在正待在加護病房，情況，也開始從不樂觀到好轉。

聽到此消息後的阿慈停止了哭泣，一時說不出話來，一秒，兩秒，三秒，手抖著，四秒，五秒，六秒，淚又落了下來，七秒，八秒，「……他在……加護病……」她立即站了起來，然後拔腿狂奔，「加護病房在哪？加護病房在哪？」她完全不知道去向地亂走著。

就好像上天的安排一樣，阿慈就算是亂走也找到阿武所住的加護病房處，在玻璃窗外的阿慈看著玻璃窗內的阿武，她，啜泣著。

冰冷的手放在玻璃窗上，從手處看向阿武，恰好像是把手放到他的身上。

「妳是……」一個護士從加護病房走了出來。

「……他的太太。」擦過眼淚的阿慈，臉上顯現出兩條淚痕，然而，在她擦去眼淚也是徒勞，因為現在她的淚已經不是她可控制到的了。

「要進來看看他嗎？」護士問著。

「嗯。」阿慈點了點頭，步進了加護病房。

當阿慈步進房後那一刻，心瞬間的靜了下來，可能是她終於可以見到阿武吧。

她慢慢地走近阿武睡的病床邊，看著正在沉睡似的阿武。

伸出了手，摸著他的髮，然後是臉龐，雖然帶著那幫助呼吸的口罩，也可以感受到他微弱的吐吶氣息。

然後，是他的左口膛，當阿慈確切地感受到他的心跳，以及他身上的熱從阿慈的手心傳到她的心內後，才心安了下來。

但是，心安只是維持了幾秒……

當她的手，掃到他的手臀時……阿慈覺得奇怪了起來，若根據阿武的身型比例，現在她手放到的地方，應該是阿武的手臂，為何她會感覺到……

阿慈沒有再多想，她把蓋著阿武的被子揭開。

「……為何……」她，被第一眼所看到的事嚇得怔住了，「阿武的……」她再確定一下，阿武所穿的衣服的衣袖。

「為何阿武的手不見了！」她激動得喊了出來。

阿武，在這次的意外，斷了一臂，阿慈抓緊那空空如也的衣袖，哭得更厲害。

在意外發生的那天……

一首漁船駛出港口時突然失控撞到了阿武所在的漁船上，而當時，阿武與他的朋友正在機房內，兩船碰撞的位置又剛好是機房那裡。

漁船的發動機被撞壞，一些零件也因爆炸而飛了出來。

一顆比較大的齒輪飛向阿武朋友的那邊，而阿武看到齒輪就要擊中他的朋友時，立即把他推開，齒輪，硬生生地插進了阿武的手臂上。

「為何阿武的手臂……」阿慈問著站在她身後的護士。

而那位護士，冷靜地說道：「因為手臂的細胞壞死情況比較嚴重，所以必須要整條手臂切除。」

阿慈緊握著那袖子，低下頭，淚不停的流下，但是，哭不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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